章回十七《火烧赤壁》(5)
被侍卫护送回江边时,何若舒整个人都恍惚着,容颜苍弱空茫得似是随时都会倒下。
「舒舒?」见状,赵云眉头一拧,连忙上前去将她搀过来,「怎幺了?脸色如何差得这样?」方才离去时不还好好的?他忧虑地凝望她茫然空洞的神色,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刺得一阵疼。
他方才问了诸葛先生,他只说是周瑜怕是会忌惮于孙权于她的重视,怕是会用尽心思让她回江东……可她那般信任周瑜,一直都称呼他做大哥地,他难道当真会做出这样的事幺?
「无事,我只是有些乏了……」回神,她抬眸望他,几分勉强地打起精神,摇头笑笑。可看着他那样专注温柔而仔细的神情,她一想自己十余日后就得离开他,心中便又是一阵抽痛。
他只待她好,只待她温柔……她是真的不想就这幺离开他,不想就这幺和他分离──
可为什幺呢?为什幺偏偏他是蜀国大将赵云,而她是孙家收留的义女步练师──为什幺、却偏偏让她这般痛苦两难?
「乏了便歇会儿吧,脸色这般差,怕是又受了风寒。江口湿气重,咱们赶紧回去。」担忧地蹙眉开口,他说罢,便挽着她带进了船舱里头安坐,令船夫启程。
何若舒看了看那边颜上亦是几分忧心的诸葛亮,却只能苦笑别过目光。
说到底,他于她,是否也带着算计?她虽不认为孙权真会为了她而弃江东百姓于后,可若将来真有战争,要拿她去要胁,许是真可能让那孩子犹豫的吧。
不想再去猜忌谁的心里包含多少心思,她心却一吋吋地逐渐冷下,也不愿看他一人在外头守着,便又跟了出去,从后头伸手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赵云才盘腿持枪而坐,被她这样一抱,不禁有些愣,随后方无奈失笑开,「都说了外头湿冷,怎幺不去里头歇息?」微微侧首过去望,他轻歎一声。
难得这般撒娇,却怕是真有了心事。
双手牢牢地锢着他腰际,她倚着他宽阔背脊摇头,闷声道:「我想你陪着。」
她不晓得还有多少时间能伴着他……世间人心难测,却似乎只有于他身边,还是暖的。
周瑜那些话,却更如同一桶冷水,泼得她冷得醒了──刘备也罢、甘夫人、诸葛亮……待她好的,却未必也同她是一片诚心──
现如今,却似乎只有对他,还能没有这些心机算计。
「周都督同妳说了什幺?」歎然一声,他几分心疼地望着她,终究还是先问了出口。
虽他是望她若想说,便主动自己提。但依她的性子,向来都是自己闷着,若他不问,他怕她却又得把自己给闷坏了……
心知他果然还是会怀疑,她顿了顿,却难过唯有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
他该烦忧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多她这幺一个……且他定会安慰自己,刘备不会这幺做,只会是她想多了……可这事即便不是绝对,却还是有着很大的可能啊。
「……公瑾大哥告诉我,吴夫人在建安七年时便已病逝了。」沉默半晌,她开口应答,终究是只拣了这一件事,「虽说后来吴夫人因还有其他年幼弟妹需要照料,而并未与我特别亲近,可无论如何,当初也是吴夫人让孙坚大人将我留了下来,她也算是我的一个母亲……」
嗓调愈发得低落了下去,她凑过去靠着他肩头出声,神色黯然。
而他微怔。
原来是为了吴夫人?
心下微微舒了口气,他想那周瑜,也许终是不忍拿她用计?
「建安七年也是多事之秋,那时战争频仍,事务繁多,吴夫人不会怪责于妳的。」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头,他微笑勾了勾脣,「待此战平定,我再与妳一同回江东去祭拜孙坚将军、孙策将军和吴夫人,还有妳娘亲……也就算是去同他们提亲。」眉梢微扬,他温言安慰,只希望她心头能好受些。
离去故土未久,吴夫人便病故,而她却至今才知晓,想必心里头必然很是打击吧。
这些她虽非亲非故,却待她颇有渊源的人,虽都已亡故,但都是她长辈……他若同她去见,也就算是提亲罢?
听他说起提亲,她心口又是一痛,揪疼得更紧。
提亲……是啊,她是真的那样想嫁他。如果背后没有那幺多複杂算计,如果她不是出自孙家,如果他不是刘备麾下大将……
可偏偏,偏偏一切如今想来,却都这样刚好。她可以不在乎这天下谁主,可以不在乎谁与谁将割据一方,只愿守护她所在乎的人──可却终究还是因这个愿望,陷进了这些谋略斗争里头,避无可避。
「好……他们见了你,定也会高兴的。」笑得有些没精神,她依旧抱着他。余光微微瞥去舱内似正闭目歇息的男子,她想诸葛亮正在船舱里头暂歇,也就没几分忌讳说话。
虽与诸葛亮交集不深,但她对他的才华确实十分敬佩,此次至江东有过交谈后,虽彼此谈及未深,但也能够算做是朋友了……可是周瑜之事后,她却无法确定,他相劝于她,是否也带着谋略算计?
她未曾想过,有一日,她却也会被自己信任之人给算入了谋略里,只为令孙家立足天下,能够顾忌更少。
「莫想得太多,此战过去后,一切都会好的。」柔声劝抚,他想她只是心绪未平,这会没什幺精神也属正常。
赤壁一战后,他们若能趁此良机脱离曹操阴霾,寻得立足之地,背后又有江东六郡作为盟友支持……他一定,便能够带给她安稳的日子──
何若舒听着他的话,心里不禁一阵怔愣。
──一切……都会好的幺……
「子龙……」禁不住便开口唤了他一声,她停顿许久,沉沉思量,终于还是发了话:「若是……若是有个万不得已,你想过……离开刘备,另寻主君幺?」
即便与他说话不曾有过忌讳,她这番问起,仍是小心翼翼,连心头随之而都发着颤。
她知道她这样想自私。可若他不是刘备部属,是否便真能和她相守──
赵云闻她这一番话,不由得讶然,却也想不太出她问这话的缘由。「如何个万不得已?」听她问得认真,他也便答得认真了起来。
她却有些嗫嚅结巴,「也许……也许是他不愿听你忠言,一意孤行、或将来万一被小人所惑而昏了头、又亦或是不愿重用于你……再不然,最糟的情况,便是……被灭……」
口中停顿嗫嚅半晌,她怕他心思敏锐,终究没问──
若是她不得已要离开刘备,他会愿意跟着她到江东幺?
可即便没问,她心里也是明了的……再如何生死相依,他有他的大丈夫之志,而她只是一个女人。他又如何可能为了她,弃离主君……
他听了她所答,思虑片刻,想她许是邻近大战,心里头又想得多了。神色却是认真,他微微一笑便开口答道:「我允过主公,非肝脑涂地而不能报答,誓死跟随。即便主公有朝一日不再看重信任于我,甚是我遭敌人所掳,即便身死,也绝不言背叛二字。」定定地开口,他出声,嗓调毅然。
她闻之怔然,心里却没有半点意外。
是啊,她所认识的赵云,确实是该这幺答她──即便在婚事上他绝不轻言退让,但那也是因他曾和她下过重诺。
可他向来都是忠心耿耿的,忠诚不比关羽张飞少,而今却为了她与刘备辩争……这日后,只要有她在,刘备就可能一日信不得他……
所以她、确实……是该走了啊。
「怎幺了?」见她却沉默不语,他忧心再问。
「无事。」微微弯脣笑,她摇摇头,只是将他依得更紧,「只是战途茫茫,心里多少忧心,才想问问你罢了……」歛眸,她轻声喃喃。
「莫忧。」他安慰地侧首过去,吻了吻她眼稍,「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待是明日醒来,一切就好了。」
只当她仍还为了战事和吴夫人之事而忧虑,他微微笑了笑,开口,嗓音温醇低润。
她喉头一哽,涩然开口应:「好。」
可她知道,无论再过多少日,于她而言,明日都不会是好的了。
◇◇◇
霜降过后,虽天气转寒,直至小雪却都未真正落下雪来。
大雪来临未久,赤壁一处于清晨起了大雾。当日的乌云却竟是尽数散去,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好天。
曹军里头此时瘟疫正盛,见得天气晴朗,大夫们都不由得高兴了起来。可望着乎望西北而去的东风,曹操心里头却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东风起了……」
于另一处,何若舒怔然抬首,望着向西北而去的旌旗,不由得恍然。
分明是正冬,今日却竟然真的起了东南风……
身披战甲,赵云从帐内出来,手里还拿着头盔,见她望着上头旌旗发愣,不由得几分失笑,踏步上前去唤:「舒舒,怎幺又在走神?」
回神望过来,何若舒回首,便见他一身戎装而出,不禁微微怔然。「今日便要出战了?」
赵云颔首,「周都督那里有书信前来,黄盖今夜便前去诈降,先生命我负责第一路拦截曹操,正要前去布军。」跟着她望了望上头的旗帜,他心里头却是期待的──赤壁大火,他于这儿候了这幺久,总算该轮得他披甲出征!
闻言,她也跟着点了点头,随后是上前拿过他手里头盔,踮脚替他戴上。「又是对上曹操,虽这回是佔优势,但他那里大将众多,仍不可鬆懈,万事小心。」又几分关心地替他前后瞧了瞧盔甲是否穿戴整齐,她站定回来,抬眸认真叮嘱。
他不禁莞尔,随之垂首放柔一笑。「我明白。今夜,我必无伤凯旋归来。」
得他答允,她这方安心地报以一笑,然后静静目送他踏步离去……
赤壁一战,却怕是她最后一次,这样站在他后头默默支持了。
是夜,黄盖乘着小船于前,暗领一队士兵由赤壁望乌林逆流而上──船上插着书信所约的青龙牙旗,当第一枝火箭射进曹营船舰时,他们却才方知黄盖投降有诈──
远方,锁成连环一线的曹营船舰被燃得着起了漫天大火,藉着东风将火顺势吹去,烧亮了赤壁濛濛暗夜。
而她站在江畔,抬眸静静望着火红光芒斥天而上,恍惚是沖天而连,耀目夺人。她彷彿还能瞧见,那数十万大军仓皇奔离,一代枭雄落魄狼狈地败逃……
可那场燃起了天下三雄并立的火,却再燃不起她日渐冰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