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二十四《荆州之难》(4)
竟然这样快幺……她微微歛下眼。
「虽只是作为援军，但此次出征，还是万事小心为好。」抿了抿脣，她伸手整了整他衣领，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担忧。
她担忧孙权，担忧吕蒙、陆逊……却也担忧关羽。
云长大哥……应当还不知，离开夏口后，她人便在此了吧……
「我知晓。关羽毕竟是刘备营下大将，曹操初次结盟，又不可尽信──此战我等虽说是佔偷袭先机，却未必会得胜。」认真地垂眸低望，孙权歎了一声，伸手轻抚她颊侧，微微扬脣一笑，「莫忧，这回我会更小心，不会再犯上次那样的大错了。」
上回他于逍遥津被困，定令她担忧了吧？回来时第一眼便见着她相迎……真好。
虽说至今，他仍然未能真实相感她是真正爱他、作了他的妻子──可不要紧，他现在身边有她陪伴，仅只这点，便已足够重要。
有她能相伴此生，无论如何，他都知足了。
「那便好。我……虽说不是十分赞同你总要亲征，毕竟你是江东之主，不能有万一……但站于战线之前，毕竟也能鼓舞士气，也是好事。」抿脣轻歎，何若舒顿了顿，眼里虽是担忧，但也只能任凭他去。
只是，她却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仲谋……此次若擒获关羽，我……能不能向你求一事？」
犹豫许久，她话声顿了一顿，终是微微仰首起来，缓缓发了话。
──她鲜少向他求什幺，可这一件事，她是有愧于人……不得不做。
这是她的私心，他若不允，她不会强求……
闻言，孙权一顿，剑眉随之一凝，「妳有何事，便儘管向我说。」
即便是要让他放了关羽……虽说于理不合，但他也定努力为她做到。
「我想单独和他见上一面。」
微微歛下眼，她眸中黯然，弯脣笑得无奈，「当年云长大哥曾相助于我，也是我的恩人，我却一直未能回报……如今立场如此，我知这于理不合，却只是望着最后，还尚能与最后和他说上几句话。」
低首，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浅浅歉疚。
她回报不了关羽当年领她出延津的恩，却也不能做出背叛江东之事──将来，他是天庭之上的关圣帝君，怕也只有死后，才能让她偿还这份恩情了吧？
孙权闻言微怔，随后方弯脣笑开，「这事儿不难。届时若成功将关羽拿下，我定会安排。」未想她难得有所求，却只是这幺简单，他瞧着她这样内疚，不由得也心疼起来，便伸手将她轻揽住，垂首于她额心落下一吻。
「舒舒，其他的，妳便莫要多想了。战事结束前，妳便于建业好生待着，擒获关羽后，我会命人将妳快马送到荆州来的。」
不想她亲去阵前涉险，更不想她再为这些她本不该烦忧的事情扰心……垂眸凝望，他温柔出声。
他见过她肩窝上那个伤痕，虽不知是从何而来，但想也知，定是那八年流离所余的……可他不想让她再受那样的伤。姑娘家本不该有伤疤──从前如何便罢，于他之后，若非不得已──他绝不会再让她冒险上战场。
而她闻之轻忡，半晌，方才阖眸低应：「谢谢你。」
她是真的感谢他。感谢他总是纵容着她的私心……包括打探赵云的生死。
她最后只希望，刘备即使生气，也千万莫要发兵过来……她不想再见到更多的悲剧了。如果荆州的争夺，关羽必须死……那幺她盼望能只到这里──
即便她也懂、许多事，终究只能是奢望。
◇◇◇
以水计将曹操所派七军拿下，更擒获于禁、斩了庞德，加诸陆口新任守将陆逊所来书信，里头全是奉承阿谀之言，关羽气势正盛，性情又是天生矜傲，也未想得太多，便放心将驻防江东边境的将士全调至了前线──然后率领大军、攻往樊城！
这回攻樊城，他是势在必得！
却未想，樊城防守重重，大军竟是死守不出，还有曹操据于摩陂作为后援，不断派兵加驻，守城的曹仁徐晃等将也不是好应付的对手……日久，关羽逐渐感觉不支。
毕竟他作为主动一方，兵贵神速，拖久只为愈加不利，甚是造成士气下降……
而于此时，更可恶的事便是──他竟从传令那里、听说孙权欲为他擅用粮草之事，派兵前来攻打！
不过小事罢了、不是总称他们孙刘为一家幺，应急借用粮草又如何！关羽气极，可见情势大好，又更不愿收兵，只得加紧攻势，盼能儘快将樊城拿下……
大哥已经收了汉中、他不能气馁于此！
然当他正吃了徐晃的亏，正欲退回守城，却又遭截后路，不得襄阳而入之时──未料此刻，却竟听闻吕蒙已秘密渡江、拿下了南郡！
「孙权居然背叛合盟！」
震惊地紧紧握拳大骂，他虽原来便觉孙权不可信──可此次、他们却竟暗地连合了曹操，一起来攻伐他！
樊城是不能再攻了，若再执意下去，只会进退无路，下场只能更惨……关羽毫无他法，只得迅速回军南撤，而曹仁竟也未再追来……然这一路南撤，却也听说那吕蒙一干将士，竟然对他荆州士兵多有礼遇、便连他家室也是备受厚待，甚至一切用度更甚从前。
于此，他的将士士气重挫，再无相战之意。
出征将士大多家人都在荆州，若遭凌虐，还尚有可能会激愤士气……但既都听闻了自己家人毫髮无损，甚至待遇极好，他们又还有什幺理由再战？
且此次，他们会这样偷袭得神不知鬼不觉，竟是因守城的糜芳与士仁都已归降……大势已去，关羽只得扼腕。他是太小看了孙权吕蒙及陆逊──听闻他各地将士，都已自动向陆逊等人归降，他甚还领兵击溃了不愿降伏者。
他不甘心。他一生征伐沙场，却未想会如此大败！
可即便败亡──他也不能亡于此！
于是关羽只得与关平等人，向西退守麦城，方后用计欲逃遁……却未料，孙权早已令朱然潘璋等人还是于章乡遭人截去了后路。
事已至此，他逃无可逃，只能被关进大牢，听候从审。
「孙权小儿、怎可如此背信忘义，作偷袭这等无耻之事！」
一见孙权前来大牢，关羽便抬首破口大骂，怒髮冲冠。
孙权闻言，神色却仍是淡漠，只浅声道：「关将军，兵不厌诈。这乱世里头，何时有永远的盟友？」脣畔轻挑，他顿了顿，神色却一霎锐利凛然起来：「且你那大哥刘备，难道就当真曾真心将我孙权作为盟友相待？」
闻言，关羽愤然无语，哑口半晌，只得忿忿地别过颜，「哼！我关云长今日落在你手上，亦不可能投降！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眼前这曾名响天下的一代武将，传言中的武圣关羽……孙权瞧着他虽狼狈残破，却仍倨傲气高的模样，不知为何，却忽地几分唏嘘起来。
当初大哥，亦是名响一时的江东小霸王、战无不胜，骁勇善战，却忽地便殒落丧命……偌大哥能活至今日，定会比他要来得更威风吧？
可惜……总是天妒英才。
于是他微微侧身，神色複杂地踏步出去，望向门口的素衣女子颔首，示意她已能够进去探望。
得他应允，方由建业赶来的何若舒顿了顿，犹豫片刻，方才提着油灯，缓步踏入了大牢里……
她穿着极为朴素，只一身素白裙裾，头挽螺髻，一只她于蜀营时惯用的木簪及素雅步瑶，然后再无其他。
「……云长大哥。」
将大牢门锁解开，她令守卫先退至门口，然后踱进牢里，关上牢门后，深吸几口气，方才望他轻声开口唤。
得她这声唤，关羽立时抬首──神色霎地一怔，他一看清眼前女子容颜，登时惊诧地瞪大了眼！
阔别多年，关羽仍是浓眉长鬚、威风凛然，只不敌时光，终已有些老去。
而一见她，他彷彿又瞧见当年姿容清丽，英气执弓的清冽少女，但一细看，却发现已多了几分成熟温淡，眸光静无波澜……
──当初那个曾纵马执弓与之立于沙场之上的姑娘，已不复在。
「若舒姑娘？妳……」惊疑不定地出声，关羽见她一身素净白衣，墨丝所挽，却是已婚妇人所盘的髻，瞬时明晓她是由何而来。「妳无故消失，子龙却只字未提，原是背弃大哥来此！」怒瞪大眼，他扬声喝斥。
看着他怒气更盛地瞪眼看着自己，何若舒顿了顿，只能无奈地微微苦笑，然后将带来的饭盒放下，逕自蹲下身子，「许久未见云长大哥……我也未想，会是于这样的情形下重逢。」
她曾想过，自己与蜀汉的人，大概此生真的都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只是如今以这样的情况见到关羽……或许却是宁愿真的再无机缘。
──这怕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妳为富贵背弃大哥、背弃子龙，又与我何好说的！」怒气沖沖，关羽冷哼一声，又见她神色这般淡然宁静，不由得更愤怒了些，「我多次打听，曾闻有人言，妳已回了江东。我原还不信，未想妳竟当真是这般背信忘义的姑娘……当初我真是看错了人！可怜子龙待妳一腔真情，便连婚嫁，亦心心念着妳！」
连声谩骂，他气腾腾地伸手直指眼前女子，虽带几分迁怒，却也是替赵云深感不值──他如此一心爱着念着的姑娘，竟是这般无情负心之人！
关羽素来是清冷肃傲，何若舒鲜少见过他这样气愤模样，不禁微微怔忡。
而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她心口一痛，垂眼沉寂半晌，方后歛眸，双膝落地而跪，双手凭额交叠，深深对他叩首一拜。
见状，关羽霎地一愣，一时也摸不準头绪。
「妳这是何意？」拧眉，他不解问。
「云长大哥曾相助于我，这份大恩，今生今世，我都无法再相报，只能以此一拜，作为歉意。」
神色低歛，她望着地面，眸光微黯，眼里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