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姓唐的儿女也像他一样短命福薄,先后早夭,如今只剩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入宫为妃,不日就要晋封皇后,他惹不起;儿子打小被抱到伍氏跟前抚养,只等着年满二十就继承爵位,是伍氏的命根子,他不能惹。唯一剩下的三庶女唐若,自然就成了他最好的报复对象。
所以,他才会不顾伍氏的算盘,踢门而入,想彻底坏掉唐若的名节,逼她当场自杀。这才好出一口当年的恶气。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唐若早穿好了衣服。而且看似娇弱,却是胆气十足,非但没有他期待中的惊惶失措,反而挺直了腰杆大声教训他。这怎么可以?他怎么能任由仇人的女儿骑到自己头上?
冷笑一声,伍延龙嚣张地威胁道:“小丫头片子倒是大胆!可见和那犯人必定是一伙的,来人哪,把她带回去押进大牢!老爷我要好好审她!”
“什么?!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舅老爷!您也知道大夫人的脾气,要是奴婢没能带三小姐回去,一定会扒了奴婢的老皮。求舅老爷高抬贵手啊!”见士兵们当真准备动手,张妈妈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求饶。
伍延龙叫嚣道:“一个庶女也敢顶撞我,我正是要代姐姐好好教她规矩!懂得规矩,以后才好嫁人!”
“这这这……”张妈妈急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见唐幂无动于衷,以为她不晓得利害关系,连忙奔到她面前苦劝:“三小姐,您就给舅老爷磕个头认错服软吧。女人一旦进了监狱就要沦为玩物,上至狱卒,下至犯人都不会放过你!要是真进去了,您为了保住清白只有自杀,再没有别的出路!”
唐幂冷眼看着这出闹剧,目光寒凉得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算什么东西,他让我去我就去?”
“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你们还不快把这犯人同党拿下!”伍延龙气得哇哇大叫。
不敢抗命的士兵们正准备一拥而上时,却听唐幂冷冷说道:“我倒要看谁敢动我!本朝长熙律例三卷十宗七例,你们都忘了么?”
“少胡说八道,那是什么东西?!”
唐幂面无表情,语如玉珠,掷地有声:“那是高祖皇帝亲手拟定的律例:凡无铁证,故意生事败坏良家女子名声、甚至逼迫要胁者,杖一百,刺字,剜膝,流放三千里。”
原本乱糟糟的屋子刹那间静得落针可闻。一名士兵小头目不安地凑到伍延龙前面:“侍郎大人,这位小姐说的没错,咱们长熙律例里确实有这条律法。据说当年高祖举兵起事的导火索,就是因为两个姐姐被达官贵人逼迫为妾不成,诬告杀害。所以高祖皇帝登基后,特地颁布了这条律令……您看?”
伍延龙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道这条律令,刚才不过假装忘记,想先下手为强坏了这个三庶女的名头。再推说是情急间一时没想到,到时最多被上头责骂几句,罚点银子,也就算了。
但现在唐幂竟抢先一步说了出来,那就意味着他只能放弃。如果一意孤行,到时被人弹劾藐视王法,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虽然想报仇出气,可并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狠狠瞪了唐幂一眼,伍延龙发泄般踢翻了屏风,粗声吼道:“走!”
唐幂嘴角微勾,带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侍郎大人不搜检搜检再走?”
伍延龙只当没听到这话,冷脸甩袖而去。这房间很大,但没几件家具,一眼就能看出没有藏人的地方。他也不愿再待下去,让唐幂看了自己的笑话。
打发走这干煞星,又把张妈妈等人轰出去,唐幂踢了下浴桶:“喂,出来吧。”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水响,被层层花瓣掩盖的浴桶里,刚才那个蒙面黑衣的男子突然冒了出来。也不知他的衣料是什么材质,在水里泡了半天,居然一点没湿。
他先检查腹部的伤口,发现果然没有被水浸到,不禁眸光微动:“透明如胶质,只需薄薄一点贴在皮肤上就能隔绝一切,这是万两黄金才能买得一克的人鱼胶吧?你一个闺中女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而且,在屋内根本没办藏人的情况下,她竟选择了最容易暴露的地方,又故意站在木桶旁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利用人性天生的弱点骗过了追兵。这份智慧,再加上人鱼胶这等珍贵之物,都在提醒他,这女子绝非寻常人!
“与你何干。”唐幂毫不客气地说道。救这人一命,只是因为想破坏伍氏亲戚的好事。可不代表她会对这陌生人掏心掏肺:“门在左边,窗在右边,赶紧走吧。”
闻言,男子额上青筋一跳:有没有搞错,这女人居然像赶条小狗一样一脸嫌弃地轰他走。她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求见自己一面,而她竟然——
眨了眨眼,唇角挑起一抹邪笑,他突然轻佻地执起唐幂鬓边一缕秀发,放到鼻尖下嗅了嗅:“小美人,刚才爷可是把你看得很通透,你只有嫁给爷以证清白了。”
劈手夺回长发,唐幂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想以身相许之前你先照照镜子把自己看个通透,你那副尊容,我实在下不了手。”
其实,虽然男子用黑巾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但却仍露出了一双亮如辰星,形状极美的眼睛。再加上一身夜行衣把他宽肩细腰,窄臀长腿的颀秀身段完全显现出来。单凭这两点,也能推断出他绝对是个美男子。唐幂这么说,无非是故意寒碜他罢了。
被唐幂加倍损回来,男子并未生气,眼中兴味却更浓了。取出一件东西,一把丢进她怀里:“你平生从不欠人情,拿上它到帝都朱雀大道第四间店铺,掌柜会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鉴于这女人始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不禁想到:若是她拒绝收下,自己该怎样说服她?
没想到,一把接住小巧的白玉刻兽牌,掂了一下,女子居然露出几分笑意:“算你懂规矩。”
“……”男人顿时噎了一下,面巾下的薄唇却再度上挑:冷如冰霜,狡诈如狐,却有一副伶牙利齿,又毫不掩饰自己的贪财。有趣,这女人实在太有趣了!等这边事情一了,他一定要再会会她!
唐幂翻看着意外到手的玉牌,刚想问他能不能换万两黄金,谁想男人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再次像来时那样,从窗中疾掠而去,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算了,改天拿着去店铺自己问好了。如今自己刚回帝都,正愁没钱铺路,可巧老天就掉下个机会来。她一定得好好把握,给男子一个报恩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唐幂微微一笑,将玉牌收了起来。而数里之外,刚刚找到接应下属的某人,突然毫无预料地打了个喷嚏,心头掠过几分不详预感……
第二天傍晚,马车驶入内城,转进独占了整整一条街的唐府。
唐幂按府中规矩在耳门下了马车,乘上软轿去往二门内院。但刚走到半路,便突然被人拦了下来:“听说你惹了大舅生气?真是个不知规矩的野丫头,快给我跪下!我今儿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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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前四章重写了一下,妹纸们请回头看一看哈~
另,从这章开始,除了对话和不知情人的心理活动里会用三小姐、唐若来称呼女主之外,其他叙述描写的地方一律用唐幂。反正都是指女主啦~
☆、004庶妹犯事
“你就是唐若?听说你惹了大舅生气?真是个不知规矩的野丫头,快给我跪下!我今儿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仰头叫嚣,表情嚣张之极的少女年纪大约十四五岁,有张唐家人特有的瓜子脸,模样俏丽可人。穿着一件粉色绣海棠对襟上襦,下系湖绿团花点金锦裙,显得身段苗条,曲线玲珑,十分讨喜。但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却让人不敢恭维。
——最近似乎有很多人,都想教她学规矩。难道她脸上写着很好欺负四个字?
斜了对方一眼,唐幂心中冷笑:来的居然是个熟人,多年来一直跟着唐馨做小跟班、欺凌折辱自己的二房庶女,唐枫。
以前唐枫下死命地欺负她,一是为了讨好唐馨,二是嫉妒自己的嫡女出身。这次自己顶了三妹妹的身份回府,按说和唐枫没有旧仇,怎么她还是要来找不痛快?
见唐幂没有说话,唐枫不禁心中更加来气,如泼妇般举着指头尖声叫道:“你耳朵聋了?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也是,刚刚回来就惹恼了亲戚的丫头,自然是毫无规矩礼数可言,难怪看见我会不理不睬。——张妈妈,你带她回来,一路也不管教着点儿,以致让她冲撞了大舅舅。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马上赏她二十记耳光,不许手下留情。要是没掉几颗牙,我可是不依的。”
张妈妈是伍氏房里的人,唐枫却是个庶出,又是二房的人,按说是支使不动她的。但张妈妈一路上碰了几回唐幂的软钉子,早就有心给这个三庶女一点颜色看看,这下得着机会,心里大喜。表面却还要装模作样:“这……论理奴婢不该以下犯上,可是四小姐的话说得在理,奴婢又不敢不听。三小姐,奴婢只能得罪你了。”
早在唐枫出言挑唆的时候,唐幂就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两步。等张妈妈扭着水桶腰扑过来,她不慌不忙伸脚踩住了对方的衣带,身子又斜斜一侧。
失去平衡的张妈妈一个没站稳,顿时大头朝前直直撞去。咕咚一声,把原本虚掩的院门撞得轰然大开。正在院里说话的两名男子,顿时愕然地抬头往这边看来。
唐枫被张妈妈挡住视线,一时没发现院里有人。见状径自跺脚喝骂:“让你教训个不知规矩的贱人,居然先自己摔倒了,真是没用!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难道要等本小姐亲自动手么?”
唐幂只当听不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淡淡问道:“四妹妹,你凭什么教训我?”
“我教训你以下犯上,冲撞了大舅舅,惹得大夫人不快!”唐枫大声嚷道。
听她提起大夫人,唐幂终于明白:原来这位四小姐是想借着踩她来讨好伍氏,就像当年借着欺负她,去讨好唐馨一样。
想到当年在这些人手里吃过的苦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唐幂心头,她不禁冷笑道:“那你教训我,就不算以下犯上?”
唐枫愣了一下,立即像听到天大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打小在外面长大的野丫头,也配和我比?瞧瞧你那穷酸样子,打扮得连本小姐房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如,你拿什么和我比?我教训你比喝水还容易,算什么以下犯上!”
她这般张狂的话,就连事不干己的小丫鬟们听着都有些脸色变了。唐幂却仍是神色淡淡,不见半分怒容:“原来十多年没有回来,家里的规矩已经变了。不论辈份,不论长幼,单看谁有财有势,谁就是大爷,对么?”
唐枫还以为她害怕了,洋洋得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你样样都不如我,今天就让我好好教训你——”
话音未落,一只蒲扇大的巴掌突然甩到她脸上,力道之大,一下子把她抽翻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水,里面还夹着两颗被打落的牙齿!
动手的中年男子身着绛红官袍,头戴乌纱翅帽。见唐枫滚在地上放声大哭,还不解气,又没头没脑地狠狠踹了她几脚:“小畜生,居然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我看不如索性把你勒死算了!”
“爹、爹爹!你为什么要打女儿?女儿什么也没做错啊!”唐枫一听爹爹居然要勒死自己,吓得不敢再哭,捂住肿得像猪头的半张脸,不甘心地哀嚎。
“还敢说没错!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足够你死十次!”唐家二老爷唐纵棋简直恨不得脱下官靴直接塞进这个蠢笨无比的女儿嘴里!官场上的人谁不知道,登基刚满一年的新皇慕容承用极不光彩的手段栽赃陷害挤走了前任太子,才取而代之,得到皇位。
但长熙国自开国以来,讲究的都是长幼有序,皇家世家传位更是要立嫡长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慕容承继位后绝口不提前任太子,并且比前朝更加严苛地要求长幼之分。为了讨好新皇,官员们都绞尽脑汁地想方设法显示自己极守规矩。这节骨眼上,唐枫居然洋洋得意地叫嚣什么不分长幼,而且还是当着王爷的面,简直就是找死!
想到慕容承的狠辣手段,唐纵棋又恨恨踢了女儿一脚,又赶紧转头向身后的俊朗如月,容止舒展的青年男子陪笑:“抱歉抱歉,九王爷,下官的女儿都让夫人给宠坏了,不懂规矩,刚才一时失言,我一定会狠狠责罚她,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九王爷?是那个非常受太上皇宠信,封地数量创下皇室最高记录,传闻最有钱又最温柔体贴,并且至今没有迎娶正妃的九王爷慕容安?!
本来还准备大哭一场的唐枫顿时激动得满面通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要给无数贵女春闺梦里人的九王爷行礼,忽然又想起自己半边脸肿得像个猪头,头上身上还有不少脚印,一定给九王爷留下了极坏的印象。不禁又羞又气,气急攻心加上踢伤,竟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见状,唐幂敛袖低头,掩去暗笑。唐枫是二老爷最宠爱的妾室所出,仗着姨娘得宠横行霸道,唐纵棋向来对她睁只眼闭只眼。可是——若她的胡言乱语捅到了皇室子弟面前,唐纵棋还能包庇得住么?
所以,她故意装作没看见有人过来,故意激得唐枫跳脚,说出那番刺中新皇尴尬心事的话语。这样,自有唐纵棋出手收拾她,而且下手只会加倍狠辣,不会留半点情面!
果不其然,见唐枫昏倒,唐纵棋眼中有几分怜惜一闪而逝,最终化为满面决然:“拖下去关进祠堂,罚跪一个月!”
叫两个婆子架走了唐枫,唐纵棋偷眼打量着慕容安依旧笑容晏晏,没有半分不悦的样子,才放下心来。他刚要邀请王爷去前厅品茶,却听唐幂忽然说道:“二叔留步,事情还没完,您怎么就打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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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楔子加前三章都重写了一遍,目前还在审核,等明天已经看过的妹纸们可以去看看~应该比原本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