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想起了上次在万顷堂吃的葱油拌面,小小一卷精致的让人忘记了它的起源本就应该在这样朴素的面馆里。这家面馆的葱也跟万顷堂炸至焦黑不同,他保留了一些葱本来的颜色,炸到墨绿就收住了,和大开阳拌在一起像浇头一样堆在面上,变成了配菜而不仅仅是点缀了。
“我能尝尝吗?”凌远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葱油拌面,充满了好奇。
“当然,你挑点在这个碟子里。”姜祎拿过装爆鱼的不锈钢小碟,给凌远夹了一碟,还特意放上了一筷子葱。
凌远把葱和面拌匀,一下全送进口中,浓烈的葱香和厚重的猪油味在口腔中爆发出来,面条这时候倒成了味道的稀释剂,把两者的冲突化解,统一成这一份在小巷里独有的厚味。
“好吃。”
“是不是又知道了一家可以吃饭的地方?我去倒点面汤,一会儿吃腻了。”
“面汤?”凌远看着姜祎端过来的两碗有些浑浊的液体,一时没能理解。
“就是煮面条的水,原汤消原食,你喝一口立刻就觉得不腻了。”
凌远第一次喝这个,心里还有点忐忑,不会味道很奇怪吧。其实没有,就是加了盐的面粉味,意外的很好喝,喝下去之后,嘴巴里留存的猪油也都消失不见了。
“好多了吧,面粉能吸油。这家面店猪油下得重就一定要搭配面汤,普通的紫菜汤根本解不了腻的。”姜祎也把自己的那碗面汤喝完了。
“很满足啊。我好久没吃口味这么重的东西了,偶尔吃一次真香!谢谢,姜医生。”
“不谢不谢,吃得舒服就好。这家店的下面师傅是老板的弟弟,以前专门去苏州学做面,听说是在很有名的老字号面馆里做出水平来的。你别看老板胖墩墩的,其实他也是学校科班出身,说是不喜欢大饭店里后厨的模式,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辞职了。兄弟两个人就一起开了这家面馆,大概有十年了,弟弟煮面哥哥做浇头这样的搭配从来没有变更过。”
“高手在民间果然不假,我吃过好多面馆,这家小店的出品绝对属于上层的。”
“你吃得满意,我今天任务才算完成。我去付钱,你等我一会儿。”姜祎拿着包起身。
“今朝吃的适宜伐?”老板乐呵呵地关心着熟客的反馈。
“适宜咯。我带的来的小朋友也欢喜的。多少铜钱啊?”
“我算算啊。两两红汤面四块,小排十块,爆鱼七块,你的葱拌七块。十四加十四,一共廿八块,算你廿五好了,三块否要了。”老板记食客的菜单和心算的能力是多年经营练就的本事,给熟客抹零也成了一种习惯。
“谢谢老板。”姜祎掏出钱,老板总是这样客气的。
“谢啥,你下次一直来吃我才开心咯。”老板还是笑眯眯的,他知道开在这样的巷子里,做的是人情生意,钱方面不可以太计较,大家开心最好了。
凌远回到家,可能是因为坐了车的原因,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他躺到沙发上准备睡一会儿午觉,拿叠在一边的毯子盖上,上面淡淡的松木和薄荷的香味让凌远一下子放松下来。等他一觉醒来,橙色的晚霞染红了天。凌远看了一下钟6点都过了,平时这个时候许逸阳已经回来做饭了,但是今天,厨房里的灯仍然暗着。这时,凌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他拿起来一看,是许逸阳的短信:抱歉凌远,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你自己出去吃吧。不要忘记换药,伤口也一定不要碰到水。凌远看完短信,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他隐隐感觉到了许逸阳可能不是公司里面忙,而是有事情瞒着自己。但是如果真是跟蒋谦谈恋爱,也发生的太突然了,而且晚上不回家尺度也有点大。凌远聪明的大脑在这时候什么都想不出来,他觉得为了拨开眼前的迷雾,明天不管怎样要去学校上学。
不知是睡了午觉的原因还是许逸阳被子上的味道快要散去的原因,凌远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那些夜晚追着他的噩梦又回来了,不过梦中人不再是面容斑驳的父母,而是笑容狰狞的许逸阳。凌远在梦中哭喊着追逐往光明处走去的许逸阳,但是不管他跑得有多快,手臂有多努力往前伸,他都不能碰到许逸阳的衣角分毫。它跌坐在湖水般荡漾开去的黑暗中大声呼喊许逸阳的名字,但是许逸阳回转过头露出的狞笑让凌远突然惊醒。他一下子坐起身,脑中那个笑容挥之不去,凌远觉得周身阵阵寒意,他从来没见过许逸阳那样笑过,但是这样的图景为何会毫无缘由的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凌远不想承认是自己总是担心许逸阳有一天会离开。现在许逸阳彻夜未归,他的担心怕是要发生了,如自己再不去争取,许逸阳大概会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让自己搬回去住吧。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大清早凌远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看到凌远左臂上一大块结痂的暗红色伤口,还有脸颊上贴着的纱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蒋谦第一个反应过来:“凌远,你怎么来上课了?不是下周才回来吗?”
“医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凌远看到身边的位置空着,许逸阳还没有到。
“你这哪是好了?伤口看上去还那么吓人。你回去吧,反正假不是请好的吗?”蒋谦都不敢看凌远的伤口,感到一阵肉疼。
“没事,我没来这么多天,功课也落下不少,再不来上课要听不懂了。”凌远完全不像跟蒋谦进行这样毫无意义的争执,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了大家别看了,一会儿老师就来了,大家回座位自习吧。”黄恩泽实在看不下去蒋谦对凌远的关心,出言打断。同学们也已经从惊讶中恢复,开始各做各的事情。
凌远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要不是找许逸阳,他还不想来学校的,但是怎么自己都找到学校来了,许逸阳还是不在?要是等不到他,明天大概自己要去派出所报警了吧。凌远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出现的阴影让他回过神。
凌远满心以为是许逸阳,结果转过头看到的却是黄恩泽,脸顿时垮了。“有什么事吗?”凌远的语气带着不耐烦。
“你错过上次的办干部会议,这是上次开会的主要内容,你看一下。”说完,黄恩泽放下本子就走了,脸上不带一点表情,但是心里却因为刚刚蒋谦对凌远的关心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凌远随手翻了一下就把本子丢到一边,他现在的心思可不会放在什么班级事务上,他想知道为什么许逸阳这两天突然不见踪影,以至于他来学校都找不到人。
但是人总是不经念,凌远这头想着,许逸阳就从后门进了教室。他看到凌远坐在位子上吃了一惊,本能的想要逃走,但是这里是学校,他不能像在家里面一样,尽然进了班级的门就哪儿也去不了了。许逸阳只能迎着凌远逼视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昨天一整天去哪儿了?”早自习开始,凌远的问话藏在同学朗朗的读书声中传入许逸阳的耳朵。
“来上学啊。”许逸阳只能敷衍。
“放学之后呢?”这一次凌远没有自导自演的给许逸阳找理由。
“……”许逸阳沉默了,他昨晚住在酒店,但是理由决不能让凌远知道,骗他又觉得过意不去,只好沉默。
“是不是觉得我住的时间太久,你又要管我吃住,有些烦了?又不好直接让我走,就让我一个人留在你家?”凌远实在不想把“赶回家”这三个字说出口。
“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许逸阳听凌远完全会错了意,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你难道不是觉得我看着烦才自己住在外面的?还是你真的找了蒋谦做女朋友?”这次凌远没有说话,而是传了纸条,他怕自己说出口会控制大声质问。
“老师,凌远说他伤口疼,我送他去医务室。”许逸阳没有回答凌远的问题,而是举手向老师请假。
“哎呀,快去快去吧。”英语老师平日里最喜欢凌远和许逸阳,立刻满口答应。
许逸阳在凌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一路拖到没有人的偏僻楼道,才停下。
“你干什么?”凌远的脚还有些痛,一路走过来一瘸一拐的。
“凌远,我知道莫名离家是我不好,虽然我不能告诉你理由,但是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许逸阳扶住凌远的肩,认真地看着他,“你住在我家没觉得有一点点麻烦的地方,反而是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快乐。至于你刚刚说我跟蒋谦,完全就是你的臆想,要是没有你,我跟她大概一句话都不会说。”
“你不把离家的原因告诉我,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今天还不会回来住?”凌远其实无所谓什么理由,他只是不想一个人住在许逸阳家里了,这样跟他住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分别呢。
“我……还没有想好。”许逸阳实在不想回想起自己这些天背着凌远都干了点什么,面对凌远期待略带请求的眼神,他的心越发摇摆不定。这一秒他想把凌远紧紧抱在怀中,下一秒就清醒地告诉自己这不可以,这样的来回拉扯,许逸阳已经煎熬了几日。
“我知道了,你不在家的话,我住在你家也没意思,这周我就搬回去住了,这些日子谢谢你照顾。”凌远看许逸阳还是不肯答应,心上好不容易填上的洞又重新撕裂开,再一次孤单一人的处境让他的心摇摇欲坠。
许逸阳在那一瞬间忽然感觉到前段时间那个冰冷、了无生气的凌远又回来了,他想叫住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但是叫住之后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就让他走吧,也许不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的错乱的情感就好了……
凌远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转身上了天台。顺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他呛得咳嗽了两声,这才发现烟草的味道竟然已经如此陌生。凌远笑得苦涩,那个亲手帮他掐灭烟头为他拂去伤痕填平空虚的人,如今也要离他而去了。凌远不明白,明明许逸阳跟他相处的时间不算很久,但是想到他的离开,竟跟自己失去双亲时一样痛彻心扉。一支烟燃尽,凌远靠着栏杆坐下,心中的苦闷化作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他没有去擦,只是这样呆呆的坐着,想着等难过的情绪从身体里流走,他就会好起来。但是他的大脑却执意要跟他做对,翻涌而起的回忆如走马灯,一幕幕在脑海中上演,终于灯光熄灭回忆演到了最后,凌远已经泣不成声。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许逸阳夜晚握紧他的手,那么温暖有力,拽着他脱离黑暗的泥淖。如今连这个也要失去了,他还会变回正常的自己吗?凌远失神,他看到了一蹶不振的自己,只是都无所谓了。
凌远大概是想累了哭累了,在天台上睡着了。凉风将他吹醒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他伸了伸睡麻的四肢,扶着墙站起来。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校园里面静悄悄的,突然就变得陌生起来。凌远看着空荡荡的操场、教室和走廊,心情愈发低落,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跟踪他出了校门。
凌远还要回许逸阳家收拾东西,所以选择了乘地铁。正当他要走下地铁口的楼梯时,忽然背后传来巨大的推力,凌远完全没办法保持平衡,直接滚下了长长的楼梯。凌远趴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右腿滚下来的时候好像撞到了栏杆,疼的站不起来,多半是骨折了。这个地铁口过了放学时间就鲜少有人经过,凌远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不见一个路过的人。要不打120?自己也没有生命垂危,打120实在有点小题大做。打电话给许逸阳吧。凌远拿出手机正要拨号,手指停在了绿色的拨通键上怎么也按不下去。许逸阳明明那么明显地避开自己,他不可能过来的。凌远叹了口气,把手机装回口袋里,咬着牙站起来,一级一级往上爬。才爬到一半,衣服就都湿透了,他喘着气,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景,心中的无助感陡然升起,他眼里噙着泪,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凌远,你怎么了?”头顶上似乎传来许逸阳的声音。凌选在心里骂自己没骨气,就连幻听都是他。
“凌远?”直到许逸阳跑到凌远身边扶住他,凌远才惊讶的发现他不是幻听,许逸阳真的来了。
“你发什么呆啊?”凌远看上去很痛苦,但是许逸阳看不出具体哪里出了问题。
“我从楼梯上滚下来,右边小腿好像骨折了。”发呆瞬间右腿因承受重力产生的刺痛一下让凌远清醒过来。
“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个楼梯?这么高?”许逸阳完全一副惊呆的表情,今天没有下雨,不可能是因为路滑而摔倒。
“是有人推我的。”凌远虽然摔得有点蒙,但是在他背后那一记猛推他还是记得的。
“有人推你?!”许逸阳被凌远刚刚那句话说得心惊肉跳的,他们都还是普通学生,谁会对凌远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啊。
“你怎么在这儿?”凌远终于想起来问这个。
“我本来想回家跟你道歉的,不应该因为我的鲁莽行事让你惩罚自己。而且是我硬要把你留在我家的,现在你觉得受冷落,自然是我的错。”许逸阳在去酒店路上脑海里都是凌远灰暗的眼神和孤寂的背影,与自己的煎熬相比,他更加不愿意让凌远再受伤害。他知道现在回头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但是只要凌远好好的,自己能够一直忍耐下去。凌远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只要想起他,徐逸阳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万分。
“你道歉应该在家里等我啊,怎么会找到这儿来?”凌远看到许逸阳愧疚的表情和温柔的眼神就什么都原谅了,他其实一点都没有准备好再回到独自生活的状态,现在许逸阳的主动出现再好不过了。
“我在家里等你等到天黑,本来放学的时候没看到你人,心里就不踏实。看你晚上迟迟不回,家里的东西也没有收拾的痕迹,我猜你一定没回来,所以就找过来了。我还是来的太晚了,没想到你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许逸阳说到最后攥紧了拳头,要是让他知道那个推凌远的人,他已经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你腿伤成那样就不要走路了,我背你吧。”许逸阳看凌远整个身体都靠在左边扶手上,就知道他的右腿确实疼的不能再走了。
凌远也不逞强,但是他没想到,当他的胸口贴到许逸阳背上的时候他就痛到不能呼吸。许逸阳见状立刻扶住他,对凌远说了声“失礼”就把他的衣服掀到胸口。胸口大片的血红色淤青慢慢显露出来,在雪白的皮肤上特别醒目。许逸阳伸手按了一下淤青地方的肋骨,凌远疼的直抽气,但是许逸阳的心倒是定了。
“我的胸口怎么了?”凌远被衣服遮挡了视线,不知道他的胸口为什么会疼。
“我们去医院。”许逸阳二话没说,直接打横抱起凌远,想着地铁出口走去。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凌远毕竟是男生,被这样公主抱完全不能适应。
“手勾好脖子,别摔下去了。晚上这里没人,我的车就停在校门口,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把头埋到我肩上就没人能看到了。”凌远完全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凌远没法,只好照做,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还一路蔓延到了耳朵。
☆、第二十九章
到了医院,早就有专门的护士在门口等着了。凌远晕头转向的进了好几个仪器,最后医生看了各种报告之后,为他的右腿绑上了固定器。
“医生,他的肋骨没断吧。”虽然自己亲手确认过,但是仪器显示的结果肯定最为准确。
“没断,只有点淤青,休息上几周就下完全没事了。至于这个小腿,确实断了,这一个月右腿就不要着力了。我给他配了一副便携支架,让他可以自由活动。”
“好,谢谢医生。”
回去的路上,有了那副支架,凌远说什么也不肯让许逸阳扶着了,他慢腾腾的撑着一点一点往前挪,一直走到许逸阳的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