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既成,这广阔的高台上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正体和我自然无话可说,而罗应龙在我们两个旁边也显得极不自在。眼看他不停地望来望去,我终于开口:“罗应龙,你准备替我的正体出战?”
他拼命地摇头。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我面无表情地问,“难道你还需要看着我们打起来才放心?”
他立刻抬手捏了个御剑的法诀,但突然间又停下了。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他以一种十分坦诚但又茫然的表情说道,“既然你们根本就不打,为什么还非要在这里等着?还要让我去传话?你们直接去找楚轩不是更方便吗?”
我沉默了。正体看了看我,也沉默着。
“……你们,”罗应龙犹犹豫豫地说,“该不会是没想到吧?”
——就你他妈话多。
我看向他,在眼神接触的瞬间他马上御剑起飞,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远方的雾气里。我转过脸又看向正体,他坐在原地没动。
于是我也没动。反正性命是他的,让我这个敌人来操心就太可笑了。而我也并不在乎浪费时间,那个生化实验室就在我脚下的地底深处,如果想要免于在百日结束后被主神抹杀,其他小队势必要找到这里来——看眼下拉科恩城中的情形,大概也剩不了几个,无非就是那些中洲队成员,尤其是楚轩。
可惜即便是正体楚轩也不可能获胜。我自然清楚他藏了些厉害手段,但不认为能敌得过他的复制体,还要加上一个持有封神榜的张小雪。所以时间终究是站在我这边的,只要楚轩那边的争斗结束,我的正体必死无疑。甚至就算是我队里的楚轩败了,我也有自信轻松杀掉他那个实力大损的正体,如此中洲队依旧在劫难逃。
想到这里,我便失去了一切离开此地的欲望,或者说我本来就并不怎么想离开。给那些人一点喘息的机会又何妨呢?而若我离开,自然就是杀戮开启之时,按照主神的要求全灭其他小队,彻底结束整个轮回世界。
再然后的事情……我此刻无心去想,罗应龙所造的高台拔地百米,远离尘寰,而头顶上尽是烟云滚滚,天地惊惶,一派末世光景。在这孤远的阵法里既无过去也无未来,旁人亦无法攀及,只有我和他。
只有“我”。
而离去之时便只有我,怀着如此心思,我闭上眼睛,任由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第一章所发生的标题党车祸惨剧,我觉得有必要声明一下:我是条规规矩矩的咸鱼,写的是正正经经的水文,为人处世素来都按照基本法来……所以我标题里的“日”是名词!名词!!不是动词啊魂淡!!!!正所谓“是非善恶终有报,车到床前必有刹”,不该来的是一定不会来的,希望大家都自觉一点,对我放尊重一点,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你们这群妖艳贱货不要动不动就想搞个大新闻,然后把我批判一番!我这么干净的人根本受不了这样的事发生!
☆、三日溯往
我认识罗应龙也有一段时间了。
自从上一次在恐怖片中临时起意将他的元神放走后,他今日的实力可谓是突飞猛进,甚至我还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上藏着一件颇为厉害的法器。想来他能被蜀山收为弟子,自然不会单纯只是个愣子。看他眼下的成就,倒也不枉费我当初手下留情。
——然而此时此刻,我开始怀疑当初的那个决定是否正确。
虽然昨天我并没有仔细去听他废话,但依稀记得他提过这所谓十方轮回阵的种种好处,说什么里面易出外面难进,不用担心被别人打扰了战斗——这倒也容易理解,毕竟不是每个轮回者都能轻松爬上百米高台的。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么一根直插云霄的巨柱平白杵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个大大降低搜索难度的巨型路标。而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一天我眼睁睁地看见赵缀空从高台边缘一跃而上,满脸无害微笑地左看右看。霎时间我便心生悔意,暗恨自己昨天怎么就信了罗应龙的邪。
“赵缀空,”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防止他骤然对另一边的某人出手,“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含笑看我,还轻松地耸耸肩,模样与我们分别时有所不同。首先是没穿队服,其次他那残缺的心灵之光不知何时竟已补全,这样看来,他是已经选择与自己的正体融合为一。虽说这般取巧手法隐患极大,心灵之光也比正常觉醒来得脆弱,但毕竟完整了,此刻即便是我要杀他,难免也得多费一番手脚。
我实在很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他的巅峰状态。他与罗应龙不同,后者至少不会主动作妖,而赵缀空,他随缘起来的时候鬼才知道他想干什么。放在平时我也听之任之,但这不等于我愿意让他来打扰我重要的私事。
对于我的眼神警告,赵缀空视若无睹地转头,对正体微笑道:“说来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中洲队的队长……一直以来我的小苹果总是十分在意你的样子,还在你的庇护下一点点成熟了起来,真是麻烦你照顾了呢。有机会的话,就让我来好好感谢你一下吧。”
正体也十分客气地回道:“那么你就是樱空的哥哥赵缀空了?我稍微听说过一点你们的事情,樱空一直都很期待能和你再会……说起来,好像我的复制体也曾经受过你指点,这应该是我感谢你吧。”
他们两个互相点头致意,礼数周到,俨然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听得我只想用戾炎把这个世界烧得干干净净——我能接受赵缀空的器量之说,并不代表我也能同样欣赏他的某些语言风格,更不想见到正体那张脸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什么同门师妹或者水果蔬菜。
“赵缀空,”我极力克制着自己,让语调依旧平稳冷淡,“你的目标已经解决了吗?”
赵缀空转向我,双手一摊,语气无辜道:“我也很想去和我可爱的小苹果见面啊,可是,说来真奇怪,为什么她就是不出现呢?明明两个楚轩打起来的时候,我还看到她和中洲队其他人在一起的说……我努力找了她好久,还去楚轩那里逛了一圈呢,哎呀,到底为什么呢?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找她的队长咯。反正你们看起来也是一副和谐的样子,不如就把他借我玩一会儿吧。”
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我用眼神无声地质问他,难道你搞丢了自己的目标,就可以跑到这里来搞我的?你当这是在幼儿园抢玩具吗?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附近,”我冷着脸说,“你想找人,不如去问楚轩。”
赵缀空笑得更开心了:“可就是楚轩让我过来的呀,他说现在因果点紧张,不能让我用来查询。不过你的正体好像出了状况,我要是来这边帮忙杀掉他的话,应该就能省出一部分吧。再者说,我也不相信那么可爱的小苹果会真的逃走,要是我稍微折磨一下她的队长,说不定就可以见到怒气冲冲的她从角落里跳出来了。虽说平时我是惹不起,不过听楚轩的意思,你的正体现在正是脆弱状态呢,就稍微借我用一下吧,肯定不会弄死的。”
果然是楚轩开始搞事情了,这个想法让我略感安心——看来世界依旧在正常运转,并没有因为我的正体装死就面目全非,想给我惹事的人依旧在尽职尽责地给我惹事。
“人不能借给你,”我对赵缀空道,“你非要找那个女刺客,就去对其他的中洲队成员下手,他们应该正在过来的路上。在解决你的目标以前,你也没有资格插手这场战斗。”
赵缀空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笑起来:“那好吧,反正我惹不起你咯,真是太可惜了,他没有长成你这样强悍无暇的样子,白白浪费了那惊才绝艳的潜质,早在《魔戒》里我就想把他直接收割掉,都是小苹果非要缠着我……好咯好咯,那我就去找那些土豆、番茄之类的玩一会儿吧。你总没有意见了吧?”
“随便你。”我冷淡道。
这时正体在旁边揉了揉脑袋,突然开口道:“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真的是不吐不快了……拜托啊,我只是提不起战意而已,又不是废掉了,不要一副好像我已经任你们宰割的样子好吗?你们在那里讨论把我怎么怎么样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我的面说要做掉我的队员,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那昨天你和罗应龙当着我的面讨论如何布阵对付罗甘道的时候,难道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直接无视了他的抱怨,对赵追空催促道:“你可以走了。”
然而赵缀空笑嘻嘻的,脚下分毫没动。
“不要那么排斥我嘛,其实我对中洲队队长也很好奇,毕竟你这种稀有果实的正体,总让我想起你当初青涩的样子呢。”他一脸笑意地打量着我的正体,“虽说经常看你和楚轩用封神榜视奸中洲队,不过这可是近距离的实体啊。一个腐朽脆弱的你,善良与勇气,天真与梦想,被这些高贵的情操精心孕育成熟,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彩,然后再一口气统统碾到支离破碎……难道不有趣吗?难道不兴奋吗?”
——说实话,我认可赵缀空身为强者的实力。
但这绝对不等于我喜欢他的风格。
没事就把失去战力的敌人扒皮、断肢、阉割或者凌迟也好,一旦因为厮杀亢奋起来就会说出各种不适合的词汇也好,同队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多少已经习惯了。但是,当他的形容对象跟我长着同一张脸的时候,他就不能收敛一点吗?兴奋你个鬼,找你的水果兴奋去啊。
我马上扫了眼正体,出于对“自己”的了解看得出他已经微微变了脸色。这有可能是因为赵缀空第一句话里提起了我的往事,也可能是因为最后一句话里断言了他的必败。
——随便哪句都行,只要不是因为中间那句话里的什么“视奸”。去你的视奸,那叫情报收集,再说张小雪才是具体执行者,我只听楚轩的汇总和分析。
“这么说来,楚轩的猜测是真的了。”正体开口道,“你们确实拥有可以实现全知全能的道具,而且还用它来监视我的小队吗?”
他居然十分自觉地把赵缀空那套鬼话翻译成了文明版本。
“封神榜,东方系制造的最终因果律武器,”我冷冷道,“虽然只是不完全体,但收集其他小队的情报也够用了。另外,它还可以消耗因果点来进行攻防,你队里的楚轩此刻大概正在体验它的威力吧。”
正体沉默了片刻。“楚轩那边,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慢吞吞地说,“但是,你们的监视,到底是什么样的?该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知道……包括我独处的时候也是?”
我只作不闻,心想你在意这种事干什么?别说我并不清楚监视的细节,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你独处的时候喜欢□□着唱歌,难道我还从来没有自己洗过澡吗?还会不记得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吗?
尽管我觉得这完全不是问题,然而随着正体脸色的阴晴变幻,气氛还是开始奇怪起来。至于赵缀空,他从刚才开始就笑得像他妈一朵纯洁的花,这让我能断定一件事:我绝对不想知道他此刻脑子里想的东西,而且也绝对不能让他再说出任何东西。
发觉他一副跃跃欲言的样子,我立刻用眼神阻止他,向他表明我的态度:少给我在这里搞事,你要么赶紧滚去死,要么我现在马上让你死,那你就可以不用滚了。
他明显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要命:“那么我就去找中洲的其他人玩玩吧,等我采摘完我可爱的小苹果再见咯。”
说罢,他朝着高台的边缘慢步走去,正体神色一变,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哦?你终于准备动手了吗?”我稍稍从石堆上直起身,冷笑一声,“不要搞错了,你的对手是我,与其去担心下面那些废物,还是想想自己能在我手上活多久吧?”
他的目光追着赵缀空,但迟迟未动,我也任由他考虑选择。而赵缀空似缓实快,在数秒内已然走到台边,纵身跳下。
正体望着那边出了一会儿神,最终又颓然坐下了。
“怎么?你不是说要守护你的伙伴吗?”我嘲笑道,“这样就放弃了?”
他一语不发,索性还闭上了眼睛。我也无所谓地靠回石堆上,甚至从他的态度里轻微地感觉到某种快意。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摇头叹息,说道:“我看赵缀空的样子,恐怕已经深陷心魔了吧?持续的时间这么久,大概无法凭自己渡过了。复制体的我,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清醒过来吗?”
我实在不清楚他怎么就突然关心起了赵缀空,但仍道:“清不清醒又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没有渡过心魔,却仍旧能发挥出四阶中级的实力,既然拥有力量,那么是什么状态都无所谓。如果他会因为心魔的影响而战败,那么就只能说明他的实力不够,直接去死好了。”
“是吗?”他苦笑道,“这也是他告诉你的所谓强者的器量吗?只要有力量就可以主宰一切,就可以不再遭受任何的痛苦……你,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吗?”
——他竟还敢在我面前提“她”。
如果是不久前,我一定会马上杀了他,或者先好好地折磨他,让他亲眼见证自己那些珍贵队友的灭亡,稍微感受一下我所承受过的痛苦。但现在的我,或许是因为在这样隔天绝地的孤台上,或许是因为即将迎来终结一切过往的谢幕时刻,我并没有这样做。
我自然是记得她的笑容的。
往日我想起她时,闪现在脑海中的是她惨死的瞬间,她的眼泪、尖叫、悲鸣,还有那些渣滓们得意的狂笑,然后仇恨便无法抑制地蔓延爆发。对于这份伤痛,我是发誓一定要让正体和我来共同分享的。
但是,此刻,十分短暂的,我想起了更久以前的事情。
她在搬到邻家时初次与我相识。她在教室门口对我大声笑闹。她趁看书时搂着我的脖子悄悄在我耳边吹气。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睡着、第一次为我和别的女生说话而发脾气、第一次真正地表达对我的感觉。
回忆那样清晰,只要我愿意,甚至可以再让主神把她分毫不差地制造出来。
——虽然,和她一样,仅仅是被主神创造出来的我,事实上从未真的经历过这些。
我不禁低低地笑起来。
她那样美丽,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
那个关于戒指的承诺、那件她最喜欢穿的绿色长裙、那双假装生气但又忍不住透露笑意的眼睛,那些,在病魔把她夺走以前,全部都是她一生最美丽的时刻,十六岁将至未至,年华青涩但却天真得正好。
天真得就像我眼前的人一样。
“直到现在你还在做着这样的美梦……你以为,能够在失去她以后重新相遇,是上天对你的恩赐?你以为,从此你就可以获得救赎,和她一起迎向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