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可惜看了眼这位置,楼梯口和走廊的接口处,往左转,顺着走廊再走个大概五十米就是洗手间的出口。他让她在这位置等待,明显就是为了既让她看见一切而安心,也听不见谈话而不用太过忧虑。
点了点头,莫可惜默默往前挪了一步,坐在走廊的木椅上。
尚阅俯下身子,安抚性地轻吻她凉凉的嘴唇,又替她扣好了外套的扣子,这才转身离开。
从他离开的一瞬间开始,莫可惜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只见他步履平缓地走到了洗手间门口,靠在一旁的栏杆上,静静等待着。看似一如往常,大概只有僵硬到太过笔直的身躯,透露着他内心的纠结。
大概两分钟后,李廷玉从洗手间出来,抬手梳理着自己一丝不苟的发髻,在看到尚阅的一瞬间,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李廷玉不屑地收回视线,转身准备离开。
尚阅对她的不屑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说出自己该说的话,“他死了。”
“什么?”
“那个男人,胃癌晚期。”
“你!”李廷玉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并不是震惊,也不是难过,而是恐惧。她左右观望了下,没发现有人,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怎么会遇到他?”
“一年多前,那个男人联系上我,说他估计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请求我代为照顾她,那个孩子。”
死了?李廷玉的眼神里,第一次略过一丝的震惊和难过,但随之而来的,却还是更多的恐惧,“她就在你身边?那她知道我是……?”
“那个男人请求我,别透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说出她亲生母亲是谁,他情愿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也比知道自己有个狠心母亲来得幸福一些。”尚阅回忆起当时在病房里的场景,仿佛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昨天,听到她怕的只是自己的谎言被揭穿,嘴角不由扬起了一丝嘲讽的冷笑,“她父亲介绍她到我书店打工,这一年多以来,我始终扮演的是老板的角色,你放心,你的谎言,还没被戳穿。”
“你……你是在威胁我?”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并没有什么值得我威胁的东西。”尚阅摇了摇头,对她的自私和爱财感到无止境的无奈,“前几天,她和我说,还是想见见自己的母亲,即使毫无记忆,但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见见。”
“我……”李廷玉的表情顿时有些难堪,她转过身,躲避了他的眼神,“不可能。”
尚阅毫不意外地点头,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再也没有任何对话的理由,他转身,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和她,都从没恨过你,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如你一般幸运的人了。”
也很少,有如她一般狠心的人了。
当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男人,含着苍白的笑意,说出那句“当时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她要走,也是正常的。”时,他对号入座地想到了自己。
但区别是,莫可惜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是被他逼走的。而李廷玉,却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和爱财如命,在生下孩子后,便和他离了婚,并且再也没有回去看孩子一眼。
走了三步,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尚阅再次回头,眼神异常的凌厉,“不管你怎么针对我,我都不痛不痒,但是,如果下一次再有类似于没教养这种话,我不会再给你留面子。”
说到底,李廷玉欠了很多人的情,但并没有欠他,当年,她本没有义务照顾他,所以放弃他,也无可厚非。
因此,对于她,他顶多是看不起而已,却一直很难称得上“恨”。
也因此,他一再地退让,但她今天的对莫可惜的讽刺,却踩到了他的底线。
李廷玉不自觉的一颤,她知道,他在玩儿真的。
尚阅没有再回头,健步如飞地走到莫可惜面前,她正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他的望向,看到他过来,立马站起身,微笑着朝他示意。
在看到她的笑容的那一刻,尚阅也笑了。
也许他错了,这个世界上,比李廷玉还幸运的人,还有个他。
“谈好了吗?”莫可惜牵过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到可怕,不禁皱了眉头,把他的手塞进了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里。
“嗯。”尚阅低低地笑,顺从地任她摆弄着自己的手,她的羊毛口袋里,还有她的体温。
这个动作维持了大概三十秒,莫可惜突然惊呼了一声,脸也不由自主地热了。
“你干嘛。”她娇羞着低斥,心还因为他刚才隔着衣服搔弄她腰部的动作而狂跳着。
尚阅一脸得逞的笑意,突然绕到她身后,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双手,依旧维持着插兜的姿势。
“谢谢。”他低头,温热的嘴唇轻触她冰凉的脸部肌肤。
“为什么突然谢我?”她好像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暖难。”握紧了还藏在她外套口袋里的右手,望向不远处庭院里的皑皑白雪,尚阅轻声念叨了一句。
什么意思?他是在指她贡献口袋的事情吗?莫可惜不太懂,但她决定,就算不懂,也不能说自己不懂,不然显得自己多没文化。
两人转身走上楼梯的一瞬间,莫可惜余光还能看到,李廷玉一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尚阅和李廷玉,到底谈论了些什么。但是根据李廷玉的表情来猜测,肯定是尚阅占了上风的,那就可以了。
回到包厢,桌上明显已经酒过六巡,好几位都已经面泛红光,显然不甚酒力。
交谈声、劝酒声、奉承声夹杂,两人入座,也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
莫家二老正在对面敬酒,尚阅和莫可惜入座的时候,毫无障碍地就一眼看见了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语,只顾自己低头玩着手机的季仲谦。要说季仲谦好歹也是应酬界的前辈了,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反常,不由得令莫可惜多看了一眼。
没过多久,季仲谦把手机塞回了口袋,拿着面前的一杯红酒站了起来,姿态得体地致歉:“各位叔叔阿姨,晚辈公司有点突发事情,先走一步,我自罚三杯,就当赔罪。”
季恒业眉头一皱,语气很冷,“大过年的公司能有什么事情?我看,是关于那女人的吧?”
季仲谦笑容不改,喝完了三杯,“这就不劳父亲大人操心了。”
郑国均一看场面又冷了,赶忙拿起酒杯,笑着应和,“到底是娱乐产业,全年无休啊,仲谦啊,年纪轻轻的,可别太拼了啊。”
“谢谢郑叔。”季仲谦微笑着示意,转头离开的瞬间,看向尚阅和莫可惜,又重新倒了杯红酒,凑到两人面前,“对了,听说你们领证了?还没来得及祝贺。”
“谢谢。”莫可惜含着笑意,拿起了面前的果汁。
尚阅抬头,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已经几乎没有了往日的尴尬,“谢谢。”
“先走一步。”季仲谦微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外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可惜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喝起了果汁,却突然听到一旁传过来一句低低的询问。
“你什么时候加的季仲谦的微信?”
“没有啊。”莫可惜本能地摇头,当初为了不惹人闲话,她可是特意没加的,后来时过境迁,居然也就这么忘记了。
不对啊,莫可惜一愣,这才想起领证的事情,自己只在朋友圈发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拿出手机,翻阅了一下好友栏里那仅有的109个人,基本106个都和季仲谦毫无接触,除了三个人:尚阅、安芯和童粤。
“大概是安芯说的吧。”莫可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来,季仲谦还是和安芯在一起了。
虽然安芯也不能算什么大恶之人,最多也就是对待情敌比较爱使计罢了,但季仲谦入了这个套,她还是有些可惜。突然想起刚才季恒业那句“是关于那女人的吧?”显然,连季恒业都对季仲谦的这段恋情不甚支持。
但是如果会照着预定的轨道走,也就不叫爱情了吧?
莫可惜瘪了瘪嘴,心想:关我什么事啊到底,我咋这么多事呢。
既然手机都掏出来了,看众人也没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莫可惜无聊之际,也就顺手刷了一会儿朋友圈。这不刷不知道,一刷,嘴里的一口果汁就这么呛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莫可惜不住地咳嗽,脸色顿时爆红。
“怎么了?”尚阅担心地皱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拿起一旁的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咳咳咳……”莫可惜咳嗽不停,把手机递到了他面前,“你……咳咳咳……你快看。”
尚阅低头瞟了一眼,也不禁被吸引了视线。
那是童粤发的一条状态,定位在美国纽约时代广场,照片上,是一束硕大的红玫瑰,中间包裹着一个红色的小绒盒。
配的文字却文不对题,只有一句简单的:happy new year。
尚阅眉头一挑,脸上出现了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这个童粤,果然不可小觑。他第一次见她,她才不过十五六岁,虽然落魄,却已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魄和冷静到大人不及的特性,而二十岁的她,显然已经登峰造极。
不由自主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季仲谦已经不见踪影。尚阅摇头,但笑不语,这个季仲谦,恐怕也是栽了。
“童粤不会要结婚了吧?”莫可惜凑过头,又细细地钻研了一番这条状态。
“不是。”尚阅倒是回答地很肯定,且丝毫不带犹豫。
“你怎么知道的?”她看向尚阅,眼里都是崇拜。
尚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得似乎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她还没到法定年龄。”
啥?莫可惜一愣,深深地鄙视起自己的智商。
也不能怪她,二十岁的年纪,在很多人口里,“还只是孩子”,但是,童粤这个女人,莫可惜实在是很难用“孩子”去形容,甚至都快忘了,她才不过二十岁这个事实。她的冷静和淡定,莫可惜一直觉得,就算一个历经世事的中年人,都难以企及,更不要说自己了。
何其羞愧,她明明比童粤大五岁,但在童粤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反而是那个可以被玩弄于手掌心的人。
“咳。”莫可惜尴尬地掩饰了一下,在尚阅明显的嘲笑目光中,搜刮起桌上的食物。
觥筹交错,酒足饭饱,临近十点,众人终于散去,莫可惜借着要讨论婚礼宾客名单的理由,提出去尚阅家借宿。
这放在以前,估计是可以被莫启云打断双腿的行为,但自从两人领证后,莫家二老对莫可惜夜不归宿这件事情,标准显然放宽了不少,就连她提出这种建议,他们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注意安全”,便不甚介意地回家了。
“为什么我妈老是对我说注意安全?”坐在副驾驶座上,莫可惜不由得觉得搞笑,“她到底以为你是什么大恶之人?”
“她不是这个意思。”看到红灯,尚阅熟练地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白线外。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