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金钏记

第55章 吾将远逝以自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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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吾将远逝以自疏

    (19-)

    吴启临闻声大喜,接过蜀国传来的密函,只见上写着蜀主见樊膺多日按兵不发,疑心他早已投靠了周国,派遣新提拔的上将、原金吾将军郭通利奔赴夷陵襄助,实是携带中旨,暗中处决樊氏族人,接掌大军统领之权。留在京师成都的樊家亲眷,无论男女长幼,已一屡被看押起来,不许与外界通信,唯恐樊家军内外联系,策动京城的哗变。

    吴启临把密函放在桌上,楚歈看着他笑道:“天助我也。郭通利是个什么货色不识兵戈,只能在园囿中伴驾射猎而已经此一番周折,樊家军无论是战是降都必定力竭,大可一举击溃”

    吴启临不露声色,只是问道:“樊束樊司马可有什么动向”

    楚歈咬牙道:“千防万防,谁知他竟用最笨的办法,亲自描画了我们的防线图,大概正在寻找机会送回蜀营。可惜没机会了,郭通利马上就要过来替我们动先手,到那时,樊家军总有三头六臂也都被自己人拖住,也无力对付我们。”

    吴启临思索道:“若能利用好此次战役,蜀国便先垮了半壁江山。必定通知各队斥候,沿途探听郭通利到来的时机,趁他对樊膺诸人下手时出兵。彼时蜀军乱纷纷,无将无帅,众人离心,我们的攻势才能事半功倍,一举歼灭蜀军最后的三十万精锐。”

    为达目的,众人计划更改水寨门前的布防,把原本的守势阵型改换成易于发船的三山阵型。又命每船严格坚守四甲,立好弓箭枪戟,以备应战。

    虽然距离郭通利到来还有些时日,可是以楚歈为首的众人都不敢懈怠,一半是紧张,一半是激动,只因多年苦心铺设的局终于要收网了。楚歈明言不再回行辕,一心留在营中,时刻关注动向。卫夫人知道后,只是劝他保重身体,私下里却有了另外一番计较。

    她知道楚歈许久不会回来,便放下心去对付芸娘。这些日子她也不好受,看着亲手教养大的外甥竟为了个“残花败柳”违背自己的意志,既心寒又恼怒。卫夫人并非热衷于为男子张目,在她心中,好女孩儿更招人疼爱,但仅限于她心目中的好女孩儿而已。所谓好,三从四德是一定要遵循的,更兼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的规矩一概不能少。这也是她自愿同话不投机的丈夫和离,却终不愿改嫁的原因。她一贯坚守的信条十分简单但凡沾染了些许瑕疵,也不需追究来源,任凭是被人陷害、冤枉,抑或是无事生非的造谣,名声这东西,只要败坏了,便永远回不到当初。天下有那么多出身显赫的完璧,她的歈儿何必委身于这个女人呢既不能帮衬他,又难免被人言攻讦,久而久之惹了一身麻烦,何苦来哉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自己替他剪除这个麻烦,男孩子年轻痴心,恨自己一两年,到最后还是要对这个姨母千恩万谢。

    最先叫元秀去请,芸娘闻听此信,心中惊骇,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依照楚歈早日的嘱咐,谎称病弱,想借此推脱过去。谁知片刻后,来人换成了脾气强硬些的嘉会,她传话道:“我们姨夫人说,知道张娘子身上不好,却不算重病,去一趟,走个百来步,坐个一两刻,也不算损害身体。若再不去,我们姨夫人也知道娘子的意思了,就要亲自过来探望。”

    芸娘见长辈这么说,更不敢冲撞,便唤宛贞同去。嘉会面露难色,说道:“娘子一人过去就好,宛贞姐姐留在住处沏茶等您回来,横竖待不了多久。”

    芸娘自己尚且不安,却还是强撑着维持面色镇定,安慰了满脸焦虑的宛贞和翠儿,趁元秀不备,偷偷传给宛贞一句话:“去找我弟弟垂文,让他告诉二爷快”。临走前,芸娘频频回首,殷切地看向宛贞,希望她不会辜负自己。

    一路上忧心忡忡,芸娘想尽了各种应答对策,忆起识破身份那日卫夫人的训斥,本以为今日又是冷言冷语,再不济也是不屑一顾,谁知来到门内,竟见卫夫人朝自己笑。

    卫夫人闲坐在榻上,又不在前厅,而是在私室,不像是要列举芸娘的罪过,倒如同往日一般和善亲厚。她面前的黑檀山水纹大理石放桌上摆着磁青纸,上面是抄写到一半的道德经,炉里还焚着掺着白梅花蕊的衙香,飘出乳白的轻烟,影影绰绰地障在她与芸娘之间。

    多日不见,卫夫人的精气神越发好了,头发整齐地束成一窝丝,笼在白玉的莲花冠子下,簪着一支云头金簪,肩上披着碎锦缎拼成的对襟披风,有几分百衲衣的意味,可较之修行人的百衲衣,未免过于富贵铺张了些。见芸娘也是面色红润,全无病态,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心中不宁,卫夫人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她伸手唤芸娘近前来,这倒让芸娘想起往日的相处,心中既感激又惨然,敛起衬着粉挽袖的牙色袄子走上前,轻动罗裙,福身一礼,却并不敢落座,更不敢开口说话。

    卫夫人笑道:“这孩子,还怕起我来,都不敢坐下了。”

    芸娘说道:“妾不敢在夫人面前造次。”

    卫夫人说道:“我有好些话要同你商量,你若不做,倒像是在训话。回头你和歈儿抱怨,他又要以为我苛待了你。”

    一听此言,芸娘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也知道卫夫人来者不善。想着既然她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自己也没必要自取其辱,便装作听不懂话中深意,轻轻落座在桌子另一侧,摆正了姿势,连每一道裙褶都无可挑剔,暗地自勉道:“待会儿无论她说什么,我全不放在心里,只想着楚歈。”

    卫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手上的银约指,漫不经心地说道:“张娘子近来倒是丰润了几分,有些大人样子了。可怜我们歈儿,前些天见他瘦了不少,也不知现在是不是又瘦了。他昨日去看你,我却没见着他,你且说说,他是不是瘦了些”

    芸娘答道:“二爷日夜操劳军务,难免清减,还要从饮食上进补。再不然,等仗打完了,休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卫夫人面露轻蔑,声音还是如常,轻声说道:“那倒要看看是如何休养的。抛开隔阂,咱们都是歈儿的亲人,自然时时刻刻想着为他好。”

    芸娘点头道:“夫人是二爷的血亲,自然最关心他,我不敢与您相提并论。”

    卫夫人自顾自言道:“多多少少都是为他着想。既为他着想,便要知道他作为大臣之子,藩王之嗣,最重要的就是前程。少了前程,这世俗上的一切都是空的。”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未抄好的道德经上,仿佛其中所倡的无为都不存在。

    她把经书一页页摊开,看着磁青纸上一笔笔精细勾勒的泥金小字,笑道:“说来无奈,我虽崇道,却最知俗世利禄的好处。若无这些过眼云烟,无论圣子神孙还是高门子弟,都不过是乡野间的寒客。曳尾涂中的快乐不过是畅想罢了,人们总是这样,宁可活在锦绣地狱里,也不愿避居深山。终日动辄轻言渊明,于己身不过是带着箱箧在山中别业消闲罢了。不如安心投身世俗,休再找无用的借口搪塞,看清了自己的面目也算是与道合真了。”

    听她这一席话,芸娘如坠云里,不知她想表达什么,是对自己的轻蔑抑或是单纯的说教

    却听卫夫人又说:“因此上,凡是能在前途上襄助歈儿的,都是善缘;无功无过的,尚可忍耐;阻碍前程的,须得禁绝,不能防微杜渐,也要亡羊补牢。”

    她忽然停下,面带讥讽地看着芸娘,质问道:“你觉得自己是哪种”

    芸娘被自她周身散发出的敌意惊住了。看着往日庄重沉稳的卫夫人竟似要站起来袭向自己,芸娘不安地向后移了移身子。

    “这都是未来的事,谁能看得清楚妾虽非高门之后,却也不至于阻碍谁的前程。”芸娘不卑不亢地答道。

    卫夫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道:“歈儿曾有婚约在身,本来是今上的同母妹妹荥阳公主的驸马。可怜公主早早薨逝了,歈儿为尊者守孝,又耽误了三年。日后回到汴梁,还是要从相仿的门户中挑选一位清清白白的小娘子。你横在中间,妻不妻,妾不妾,成什么样子”

    这话叫芸娘心疼,可她信任楚歈,权作充耳不闻,轻声回话道:“我并无妄想,何来妻不妻,妾不妾全听凭安排。”

    卫夫人轻蔑地看了芸娘一眼,说道:“谁来安排你你已经是个笑话了,想让别人也嘲笑我的歈儿吗痴心妄想。且不说你与他如何,我便容不下你怪不得在荆州时,你提起什么劳什子上元夫人,原来你们是一类,不守闺阁法度,满门的丧乱就是从你们这样的女人身上开始的,怎么能任由你败坏我的孩子”她越说越疯狂,把经书都掷在地上,暗青的册页像冰滑的长蛇一样滑落,盘踞在地上,冷冷地审视着房中的二人。

    怪就怪芸娘本身也有心结,今日被卫夫人当面抖落出来,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辩驳。忽然想到还在渝州时,县衙外围观人群中传来的谩骂侮辱,芸娘只觉得脸上羞愧,怕这份遭遇被转嫁到楚歈身上。他说过要保护自己,她便信他。可是,又怎能安心拖累他呢这几天沉浸在甘甜中,忘了他还有他的前程,以自己的现状,怎么足以和他并肩不过是一时的心意相投罢了,若是来日恩移爱更,又该怎么办她及时收住心绪,怕再想下去便会心生动摇。

    可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还要他们两人做决定,断没有因为卫夫人一句话,自己就背弃前盟的道理。芸娘说道:“妾身虽然微贱,却也应等二爷回来才好定夺去留。”

    谁知卫夫人拍了拍手掌,从门外闯进几个年老粗壮的婆子,个个拿着绳索。卫夫人冷笑道:“同你说这番话不过是我仁慈,提前知会你一声。你是迟早要走的,是被捆着丢出去,还是体体面面地走出去,自己选吧”

    芸娘浑身一凛,一边想着楚歈能否来解围,一边盘算怎么脱险。无论如何,还是先服软,免得再激怒卫夫人。

    她站定身子,俯身行礼,恭谨地说道:“夫人,妾身甘愿离去,只是还想回房收拾一下。夫人仁善,不愿看别人流离失所吧。”

    卫夫人示意婆子们押着芸娘回房收拾,闲闲说道:“你这孩子还算识相,正好,我也不喜欢看人受罪,你好自为之吧。”

    被一众面露凶恶的人围着,芸娘又觉得自己回到了渝州,又成了狱中的犯妇。沿路偶尔听见丫鬟们窃窃私语,都是在议论芸娘。她只觉得羞耻,可身在紧要关口,也没工夫看旁人脸色,芸娘只想着到了房中如何同婆子们周旋。

    紧锁房门那一扇薄薄的木门太容易被撞开。

    负隅顽抗自己怎么斗得过这许多人

    眼看要到房门口,芸娘百感交集。今日瞒过了,明日卫夫人就不会找自己麻烦了吗唉,只希望楚歈能来,搭救自己这一回,以后在何处落脚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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