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不是无婚论

第 3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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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轻。

    “小芸?”我轻声唤她。

    “嗯?”

    “我怕控制不住。”

    “不怕……”

    她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也整个伏在了她的身上。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在急速流失,血管变成了铁丝,大脑变成了石块。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曾经非常熟悉的紫丁香花香,没有变化。

    我勉强停了下来,克制住身体的冲动,内心犹豫着,害怕自己会做错事。她用手揽住了我的脖子,鼻尖抵在皮肤上深深嗅了一下,然后轻轻把我推开了一些。

    声音似近似远,像是一句冥冥之中的咒语。

    “你的味道。没有了……”她说。

    感觉身体完全碎裂了,黑暗也有了重量。

    我颓然坐起,再不敢去看苏小芸。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又有一种诉说不清的懊悔。心脏都不复存在了,但是疼痛却无法缓解。

    她仍旧躺着,拉着我的手,拨动了几下我的手指,我毫无反应。我把手生硬地抽了回来,然后站了起来。

    “你睡吧。”我背对着她说。

    她没有答话,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再说什么,爬着梯子上了上层的卧室。

    我在上层坐了一整夜。

    眼前能看到楼下睡着的苏小芸,但是想来她的角度应该看不到我。感受到无尽的孤单,灵魂像是被锁在了牢狱,剩余空空的躯壳悬浮在空中,耳边不时有声音在说:你太无耻,你不忠诚。

    味道早已没有了,伴随着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们终究还是再回不到过去了,无论如何努力。勉强为之,只怕付出的代价会更加惨痛。我不能够占有她的纯洁美好,只祝福她今后找到专属于她的那份甜蜜幸福。

    很难同时深爱两个人,但是很容易同时伤害两个人。不敢多想,我只希望这一夜快些过去,把苏小芸送走,把楚灿接回来。

    早上,晨光透过窗帘悄然而至。苏小芸安静地睡着,几丝头发贴在唇边,脸庞上像是覆盖了一层白白细细的绒毛。

    我尽量使自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独自出了门。天气晴朗,似乎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晚上到家,房间里收拾整齐。

    桌上放了一张紫色的信笺纸。小心拿起,一片空白。

    ☆、七十九、舍身愿

    苏小芸走了,在一个夜晚匆忙来去,如一场梦。

    她留下了一张信纸,没有一个字,有话难讲或者无话可说,都可以如此来表示。她走之后,我又是一夜未眠,眉额间的皮肤收缩着,导致无法合眼。内心深感不安,最担心的就是她在太虚寺的天桥上说过要跳下去。

    我不知道她会有怎样的行动,因为我对她已经不再了解。仅凭感觉,我认为她会安然无恙,因为喜欢开玩笑的疯子,一般不会真的去尝试。她也看到了我的表现,一定能够从中有所判断,为此去做什么傻事,根本不值得。

    试着给她以前的手机号码拨了个电话,提示已经是空号。她的新号码我没有储存,从来电记录里翻找到了一组数字,考虑良久,也没有拨打过去。

    把心一横,想着就此结束,希望这座城市足够广阔,好让我们永不再见。

    9月中旬,周立刚辞掉了旅行社的工作。单位根据他以往的实习经历,安排他去带藏刀峡的固定路线,而他却坚决不干,为此还和领导闹翻了。我和武涛陪他喝了次酒,吃的青蛙,他在饭桌上吐了个一塌糊涂。

    我看他情绪有些低落,就执意喊他暂时搬去了我那里,让他睡了沙发,我仍旧睡着地铺。天气渐凉,薄被换厚,回家多了个人说话,孤单也少了一些。但是感觉自己还是在坐牢,只不过是有个人来短暂的探监。

    周立刚告诉我苏小芸开学了,他去看过她一次,感觉她状态不错,其他再没有提什么。我暗自放心下来,也没有多问。

    周立刚白天睡觉,晚上看电视或者上网到很晚,我要睡觉的时候他就把音响关到无声,然后等我睡着后继续。他嫌我的地铺位置碍事,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层的卧室。我说害怕一个人半夜梦游,腿脚僵直不会下楼梯。

    他说我是在想楚灿,既然想,就应该赶紧去把人接回来。我说我要等她自己愿意回来。周立刚说我又是在较真,我说他这次辞职也是因为较真。他听完想了一会儿,说我们这群人都有些类似的怪脾气,否则还不会相处到一起。

    我确实很想楚灿,但是宁肯自己忍受孤独也不肯告诉她,不会主动要求她回来,只说她如果想回来,我就去接她。这样的脾气应该算的上古怪了,一定带有倔强,也似乎有习惯被动等待的耐性或者惰性。

    就像一只蜗牛,爱上了一只美丽的花蝴蝶,为她酝酿了很久的计划,终于下定决心要迁徙到空气潮湿、花草茂密的田野。但是途中必须穿过一条公路,车来车往,又是阴晴不定的季节……

    9月底,楚灿打来了电话,说她准备要回峨眉山。

    “为什么要回去?”我问。

    “回家去看一下我妈,然后等你来接我。”她的语气与平时不同,感觉冷静的出奇。

    “出什么事了吗?”我急忙又问。

    “没什么,你来接我就好了。”

    “你爸爸呢?”

    “也要跟我一起回去。”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吗?有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忍不住说。

    “你先不要问了,我们都帮不上什么忙。我想你了,你来接我。”她缓缓地说着,声音中透出一些忧愁。

    “好,我去接你。有事也不要太过烦恼。”我嘱咐说。

    “嗯。你来峨眉山,我等你。”

    10月初的假期,我决定去峨眉山。这件事来的有些突然,因为原本和楚灿说的是过年陪她一起回去。希望这个临时的变动不会影响到原本的计划,也希望楚灿那边不会出什么麻烦。心情稍带急躁,祈盼平安无事。

    公司组织领导团队外出旅游,我向老宁告假,顺便向他借车。他问我准备去哪里,我说去四川接女朋友,借一辆公司的轿车。他问我是不是自己开车,我说有个弟兄跟着当司机,他甩了把钥匙给我,说开他的车去。是一辆奔驰。

    周立刚对去峨眉山的事满口答应,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研究行车路线和旅游攻略,说这算是一次自驾游,必须认真准备。我本意是让他跟去散心,否则也不想劳烦他。想起上一次和他一起开车去接人,是去映云镇接姚亦淑。

    收拾东西,感觉也没什么可带的物件,猛然想起了姚亦淑给我的护身符。她说让我带去峨眉山帮她还愿,这是一件不能遗忘的事情。

    我把护身符从皮箱里找了出来,接着给姚亦淑打了个电话。环境很安静,我先“喂”了一声,然后听她轻轻答了声“是我”。

    “最近还好吗?”我问。

    “很好。”

    “还经常去咖啡屋吗?”

    “没有,那里已经拆掉了。”

    “现在一个人住?”

    “不是,已经搬回宿舍来了。”

    “我想问一个问题,关于你的护身符。我想知道当初阿姨有没有在护身符上面许什么愿。”我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护身符是二伯从峨眉山带回来的,只是个普通的平安符。以前我每年过生日,我妈妈都要去小庙里给我求愿。我没有跟着她去过,她都是带了那个护身符。”

    我不知道还有这个细节,突然感觉一阵心惊肉跳。如果阿姨每次去求愿都是带着护身符,那她沉船出事那天,肯定也是带在身上的。

    这个护身符应该算是姚亦淑妈妈的遗物了。我一直把它放在皮箱里,与许多杂物搁置在一起,也长久没有去理会,想来是一种大大的不敬。

    “求的什么愿,你知道吗?因为要还愿。”我继续问。

    “也可以不用还。”

    “为什么?”

    “我妈妈已经还过了……”

    我不好继续追问,只好说:“我要去峨眉山了。如果不需要还愿,我就带着护身符去庙里磕个头,回头再还给你。”

    “去一趟回来,就又是个普通的平安符了。”她说。

    1号早晨7点,我和周立刚动身出发。起床就给楚灿发了短信,她打电话过来说她也早起了,叮嘱我们路上小心。

    我把护身符放在了皮夹里,在车上又想了一下有关的事情。姚亦淑没有告诉我她妈妈许了什么愿,但是按我的猜想,内容可能与生死有关。比如说祝愿某个人健康快乐,如若很难达成,愿意以命相抵。

    周立刚对奔驰车的性能很是满意,悠闲地把着方向盘,一边听着cd,一边兴致勃勃地和我聊天。cd也是他准备的,张信哲和周华健的老歌。我把一首风雨无阻反复放了几遍,楚灿发来了短信,提醒说今天路上可能有雨。

    走了一段高速,然后上了路面不宽的省道。中午前到达自贡,两个人吃了一大盆香辣滑嫩的豆花鱼。我觉得我们走的路线有绕远的嫌疑,周立刚说那也只能怪我自己,因为是我说的不走成都那边。

    下午遇到了一场阵雨,摇摆的雨刷将我催眠,睡着了一小会儿。到乐山停车休息了一下,也没有时间去看大佛。继续上路后,周立刚说远处的山上隐藏着一尊卧佛,我打开车窗望了半天,始终没有分辨出来。

    傍晚时分,抵达了峨眉山。

    城区外的公路旁边已然就是巍峨的山岭,淡淡的夜色将其衬托出一种浓重的墨绿,安静肃穆,让我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车子缓缓驶入街道,恰逢路灯渐渐亮起。感觉城区的规模不大,更像是一座闲适的小镇。

    给楚灿打电话,她说让我们直接开车去一家宾馆,她在那边等我们,已经帮我们订好了房间。

    “要不要先去一趟你家里啊?”我问。

    “你自己找得到吗?”

    “找不到,我想让你带我去。”

    “你真的很想见我爸爸妈妈?”她问。

    “既然来了,总该见一面才好。”

    “好啦,来了这里,你就要听我的安排。”她笑着说。

    到宾馆的路程有些远,感觉是位于一处山坡。远远看见了路边的楚灿,穿着一件红色的长外套,背着白色挎包,静静地等着,像只色彩鲜艳的蝴蝶。

    我朝她挥了挥手,她指点着示意我们先去停车。宾馆门口的灯光昏暗,前面是一片宽阔的停车坪,车辆寥寥无几。雨后的地面有几处浅浅的积水,感觉干净清澈,但是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随意找了个位置停好车。下车之后,我直走到了楚灿的面前,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走近,开始看着我笑。

    外表没有什么变化,脸颊似乎更消瘦了一些,笑涡也似乎变浅了。我抓过来她的手,温软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传递了过来,突然又随之而来一种松弛感,从头顶直通脚下,令我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你怎么了啊?”她问我,挣脱开一只手,碰了碰我的脸。

    “没什么。”我说。

    “脸色不太好,看到我也不笑……”她小声说。

    “舍不得笑,想留着等你跟我回去后再笑。”

    “说的好假,不过听着好可怜。你不会是我不在家的这些天,一个人都没有笑过吧?”

    “忘记了。”我赶忙微笑了一下,答道。

    “你不要这副样子了,看着让我好想和你吵架……”

    进宾馆去安顿房间。我赶快调整自己的情绪。

    来峨眉山之前,楚灿的那通电话就让我很是担忧,来之后她又没有让我直接去她家里,这让我更加忧心忡忡,不停思考她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管事情大小,与她有关便是与我有关,与我有关便让我不能轻易放下。直到刚才看到了她的笑容,我才放松了许多,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放松到有虚脱的感觉。感觉又像浑身蜕掉了一层皮,开始轻松,也因为不再孤独。

    楚灿订了两间房,周立刚单独一间,我那一间,有一张柔软的大床,床单雪白。墙上挂着一幅油画,隐藏在橘黄丨色的壁灯灯光之外,似乎是一幅风景。我尽量不再去想任何烦心事,只想着久别之后的重逢。

    这家宾馆的设计偏向度假型,建筑不过五层,客房都在一侧。开放式的走廊环绕着中庭花园,我房间里的窗户又正对山坡上的竹林,把门窗同时打开,虽然安安静静,但是总会感觉有风吹过。

    楚灿说宾馆里有天然的硫磺温泉,晚上睡觉前可以过去。我说有她陪我就过去,否则我一个人更喜欢冲冷水澡。她抬手就掐了我一把,说难怪我刚才看到她都冷冰冰的,我再那样,她晚上就回去了。

    听从楚灿的安排,我们从宾馆又返回了城区,一起叫了辆出租,没有开车。

    逛了夜市,在热闹的小吃街吃了一餐烧烤。烧烤的味道很一般,我更用心留意了这座城市的氛围。吃饭时有抱着吉他的小姑娘过来唱歌,点了一首,忘记了是什么歌名。太多的游人过客,让我不想久留。

    回去的时候,我们乘了人力三轮车。周立刚又是单独一辆,楚灿笑着对他说难为他了。他说没什么,最近感觉一个人独处的滋味越来越好了。

    楚灿给师傅指了路,三轮车在城区里穿行了几条街道,然后走到了一条非常冷清的小街。街两旁都是两三层的低矮小楼,看出来有不少临街的门面,但是除了街灯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灯光了。

    缓缓穿过小街,我和楚灿都没有说话,只听着车篷边的铃铛阵阵轻响,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出了街口,转上了一条宽阔的马路,继续往前走就可以回到宾馆。我暗暗记着方位,想着以后再来。

    “刚才过的那条街,你有什么感觉啊?”楚灿问我。

    “感觉很安静,但是又很沉闷,好像不久就要拆迁了。”

    “确实要被拆了。”她眼睛看着外面说,“我小时候的家就住在那条街上,我们刚才路过了。”

    “是吗?我没有注意到,你应该指给我看的。”我说。

    “路过感觉一下就好了,连我都不会回去了,你看见了也没什么意义。”

    “小时候的家不见了,总还留着长大后的家,也不需要难过。”我劝慰她。

    “我没有难过,反正都要离开这里了。”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笑。

    我还是觉得她藏着很重的心事不想告诉我,眼看着她的笑脸,心口却感觉散碎的疼痛。我朝她笑笑,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

    “明天怎么安排?”我问。

    “一起去爬山,然后我带你去看我爸妈,然后你带我回家……”

    在宾馆休息了一个晚上,凌晨早起准备登山。

    昨晚回来后又去泡了温泉,异常舒服,只是今天还能闻到皮肤上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道。也可能不是泡温泉留下的,而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燃烧掉了。

    搭了一辆小客车去往景区的入口,又乘坐缆车去往山顶。天色阴沉,雾气浓稠,缆车里的视野被云雾遮掩,只能看到附近的山峰和下方的林海。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想着如果发生故障,我有没有力气和胆量带着楚灿逃生。

    去往金顶的途中开始下雨,我们没有打伞,一人穿了一件透明雨衣,既可遮雨,又可稍稍避寒。登上金顶,一起站在普贤菩萨的金像前看了一会儿,心怀虔诚但是不敢冒昧许愿,合掌作了个揖,然后就赶快走开了。

    周立刚拿着相机,一路给我们拍照,还客串着导游解说。我问他舍身崖怎么走,他还是得翻开游览图去找。

    “想看舍身崖吗?”楚灿问。

    “也不怎么想看,路远的话就不过去了。”我说。

    “很近的,跟我来。”

    舍身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惊险。

    看着外面空旷的山谷,特别想找样东西扔下去,但是仔细找来,地上连一块石头都没有。楚灿站在我的身旁,看着山谷间的云雾恍然出神。

    “在想什么呢?”我轻声问她。

    “我在想如果你这次不来接我,我可能就从这里跳下去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说这种话?”我一下紧张了起来。

    “我妈,她又离婚了……”她声音微弱地说。

    ☆、八十、晨钟可夜听

    舍身崖上,楚灿告诉我她妈妈离婚了。

    我很震惊,一瞬间感觉脚下的山崖塌掉了一角,土石滚落,轰隆作响。这次来峨眉山,原本也没有多少旅游的兴趣,如此一来,更是兴致全无了。

    “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她和那个男人离婚了。我和我爸爸知道后才赶了回来。”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没有出其他事情吧?”我着急地问。

    “人都好好的,就是心都快死了。我现在都不敢看他们,和你说起来也感觉心烦得很。”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尽管和我讲。憋在心里不说,我会很担心的。”

    她看了我一下,眼神又快速地躲开了。

    “我现在就是很害怕。”她说。

    “害怕什么?”

    “害怕结婚……”

    我愣住了,没有敢继续问下去。

    楚灿以前给我讲过她爸爸妈妈的事,那一次离婚不仅让楚灿改掉了名字,并且导致了她和她妈妈之间的矛盾。而这一次,情况似乎会更加严重。

    我以为楚灿会说害怕离婚,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害怕结婚。其实结婚也无需害怕,只要有个真心实意的爱人,愿意一起组成一个家,也是一件特别简单快乐的事情。如此再说害怕,只能说还是害怕分离。

    我也害怕分离,因为有过经历。可以害怕分离,因为分离之后会有孤独。不可以害怕相见,因为相见之时总有欢喜。除非某一次的分离,再见就在明天;除非某一次的相见,事先已知今后会永不再见。

    离开舍身崖,又随意走了几个地方。

    我和周立刚在金殿前各自上了一炷香,楚灿一直紧紧地跟着我,只是神色茫然。上香的时候,我许了愿,想的都是我们的父亲母亲。

    时间已过中午,山顶还是阴雨绵绵。稍事休息,吃了些自带的食物,然后坐了缆车下山。下山时候又有一个念头,想着如果缆绳断裂,我和楚灿侥幸得活,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我们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接着又去了几个景点,都是非常草率地匆匆看过。周立刚察觉到了我和楚灿的一些情绪变化,也不怎么说笑了。但是楚灿会主动找他说话,大声喊着叫他给我们拍照留影,笑容让我心酸。

    一路步行,楚灿说还要去一个地方。

    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我们来到了一座寺庙。寺庙周围尽是高大的松柏,树龄至少都有上百年,树林中的空地上摆放有青石桌凳,雨水浸润,青苔斑驳。

    通往山门要走一道长长的石阶,一共分三段,中间有几步平地,每一段的台阶数目应该是相同的,但是我没有去数。这边的游人不多,许是由于位置偏僻。我也认为这里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心想着早些下山回去见楚灿的爸妈。

    寺庙院子里铺着满地的石砖,仍旧是青灰暗沉的色调。大树参天,小雨似乎也停歇了,四处一看感觉冷冷清清,感到浑身稍稍发冷,只有正殿赭黄丨色的墙面显现出一些暖意。

    “随便看一下就回去吧。”我说。

    “殿里面供的是普贤菩萨,我们可以再去拜一下,听说比在金顶那里烧香灵验。”楚灿提醒说。

    “不用了吧,只要是同一个菩萨,在哪里拜都一样的。”我说。

    “不一样的,菩萨做事也要看心情,人多了会心烦,人少了才心静。这里人少,你说什么,他肯定就能听到什么。”她微笑着说。

    我忍不住一笑,说道:“说什么就能听到什么,也不算灵验。必须是求什么就能答应什么,那才算灵验。”

    “那你想求什么?”

    “很多愿望,数不过来了。”

    “最想求的一个,是什么?”她追问。

    “是你。”我瞅着她笑。

    “我又不是菩萨……”她淡淡地说。

    “你当然不是了,因为人少的时候你也会心烦。我是说,你是我的愿望。”

    “又在说肉麻的话了,你不是骗我吧?”

    “没有。”

    “哦,那我们的愿望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

    “因为啊,我的愿望是你……”

    正殿里供奉着一尊普贤菩萨的铜像,端坐在白象背驮的莲台之上,头戴宝冠,手执如意,俯首注目。

    供桌上摆满了香烛果品,烛火摇动,香烟袅袅。地上放着不少蒲团,看似凌乱,但又觉得是一个神秘的图形。梁上黄幔低垂,两边墙上还贴着不少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篆字,应该是佛家的偈语。

    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楚灿就跪在我的身旁。磕头下去时微微闭上了眼睛,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余了我们两个人。能够互相用眼看到,用手触到,当然最好,即使只能用心想着,也未尝不是一种长相厮守。

    彼此以对方为愿望,我会想她好,甘愿为她舍弃自己。如果她害怕结婚,我们可以一辈子都不结婚。只要她不会烦恼,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只要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答应。除了她,什么都不重要。

    拜过起身,我辨认了一下墙上贴的篆书偈语,居然认出了不少。有几条的内容非常熟悉,但是之前没有想到是佛教的预言。特别注意到了一张,上面写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殿内后方陈列着一些法器,有一个超大的木鱼,让我想起了电影里金山寺羁押许仙的片段。专有一排柜子,展示着诸如香囊、佛珠、铜镜、坠饰之类的小物件,我看到了护身符,和我身上带来的姚亦淑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退步出殿,我又对着菩萨像合掌一揖。心里默默地念着算是替姚亦淑的妈妈来还愿了,祈求菩萨保佑姚亦淑,保佑她一生平安。

    殿外的空气清新了许多。绕到大殿之后,是一处宽敞的庭院。

    院子当中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池,池水碧绿。有两个僧人依靠在池子旁边的石栏上小声说话,仿佛怕惊吓到水中的鱼儿。意境清幽,不禁多看几眼,心里又想自己如果落发穿了僧衣,会是个什么样子。

    以前开过不少出家为僧的玩笑,现在想来,似乎也不算太可笑。身在佛门之地,难免有向善之心。又胡思乱想出几句话:有人的地方不一定有寺庙,有寺庙的地方一定有菩萨;有寺庙的地方不一定有和尚,有和尚的地方一定有凡心。

    “准备回去吧。”我大声喊了句。

    还在远处拍照的周立刚闻声跑了过来。

    “回哪里?回宾馆还是回重庆?”他问。

    我被他问的愣了一下,“当然是先回宾馆。”

    “不用着急吧,天气刚刚放晴,我还想再多拍几张。我才发现这里房顶上的瓦当也很值得一看,那些不来这里的人简直是亏大了。”

    “你就不怕我们把你丢在这里啊?”楚灿对他说。

    “怕,我这一整天都怕你们突然消失呢,提心吊胆的。”

    我和楚灿听得都笑了起来。

    “消失不了的,最后还是要回家。”我说。

    “就是,总要回家的。”楚灿说,“今天再住一晚上,我带你们去我家。”

    回到宾馆,已经是下午4点。洗澡换衣服,对着镜子做了几下深呼吸,本想缓解一下紧张,结果心跳反而更剧烈了。

    精神状态还好,只是表情有些呆滞,赶忙又练习了一下笑容,感觉还是自然最好。希望晚上不要被楚灿的妈妈打出来,也希望不要被楚灿的爸爸指着鼻子说:你这么呆,一点都不像我。

    楚灿看我忙着收拾打理,表情似笑非笑。我对她说不要多看,否则我会更加紧张。她过来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笑着说再怎么收拾也是这张脸。

    “这张脸,真的很像吗?”我问。

    “像什么?”

    “我和你爸爸,你说过的。”

    她认真地看着我,“以前确实觉得很像,后来就没那么像了。”

    我稍稍放松了一些,又问:“你爸爸现在住在你家?”

    问完后才感觉这个问话的句式很奇怪,等着楚灿回答,但是她像是开始考虑什么。我想了解一些有关她爸爸妈妈目前的详细情况,见面时好做应对,或者想从中发现一点问题。

    “我爸爸,现在也住在宾馆的。”她说。

    “我妈妈和那个男人离婚之后,那个男人就一个人搬到了酒吧去住,我妹妹去了外婆家,家里就剩下了我妈妈一个人。我和我爸爸回来那天去看过她一次,他们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应该是只有那一次见面。后来这几天我也没有再回去看她了,就在这里等着你来。”

    “那个男人,怎么称呼?”我忍不住问。

    “他姓连,我当面有时候会喊他一声叔叔。你应该不会见到他的,我回来也没见过他。”

    “你妈妈和他离婚,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她用力摇着头。

    “有可能是因为她还想着你爸爸吗?”我试着问。

    “不会的。如果她想着我爸爸,怎么会忍耐这么多年,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他们当初又怎么会离婚?如果她想着我爸爸,怎么会逼着我改名字?又怎么会和我吵那么多次架?如果她想着我爸爸,我是不是就可以原谅她呢?如果她没有错,那就是我错了。”

    楚灿说着激动了起来,我赶忙拉住了她的手。

    等了一会儿,我才又问道:“今天我能同时见到他们两位吗?”

    “他们都知道你来了,晚上都在我妈妈那里。”

    “好,你带我过去。”

    “你真的会紧张吗?”她握了握我的手,问道。

    “不会的,其实我感觉,我和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我说。

    来峨眉山的第二个夜晚,感觉街道上的景象已经无比熟悉。

    楚灿带我去看她的爸爸妈妈。周立刚没有跟着来,他说他要一个人去寺里听晚钟。我怀疑是否真的有晚钟,因为似乎只听说过晨钟暮鼓。

    距离宾馆十多分钟的车程,也是一条安静的小街,一栋独立的小楼,院门开在背街的方向。楼房的样式有些陈旧,附近的几家也都类似。院落不大,靠外墙栽着一排灌木,院子里有几棵树,没有叶子,也没有花朵。

    院门虚掩,但是楼门紧闭。楚灿按了门铃,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我笑。我也朝她微笑着,然后被她伸手拽了过去,站在了正对门口的位置。

    感觉里面有人透过猫眼向外看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打开了房门。

    一个相貌干净的中年男人,衬衫,西裤,棉布拖鞋。开门的瞬间,看到我时明显有一下动作停顿,但是面部表情毫无变化,严肃认真。

    “这就是我爸。”楚灿在一旁介绍。

    她微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她爸爸,似乎是看见了一件无比有趣的事情。

    “您好!”我赶忙说。

    “你好,进来吧。”

    楚灿爸爸的声音低沉,像是隔了一块铁板穿透过来,又好像凭空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将我拉了进去。

    客厅顶上的吊灯亮得刺眼。一组庞大笨重的皮沙发,让我感觉与房间整体偏向简约的装修格调很不协调。

    楚灿一直在看我,似乎是在随时观察我的表情变化。楚灿爸爸把我们让进屋来,随后就去了旁边的房间,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出来。

    “你妈妈呢?”我小声问。

    “应该在楼上。”

    “那你爸爸,他是去做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去看看吧。”

    楚灿说完起身也去了旁边的房间,很快就出来了,站在那里笑着朝我摆了摆手,也没有说话,接着就转身上了楼。

    她的样子似乎是让我安心等一会儿,但是我已经感到了有些烦躁。一位不动声色,一位久不现身,这叫我如何不紧张。

    局促不安地坐着,看着墙上钟表的分针又移动了两格。楚灿的爸爸这才走了出来,他换好了西服皮鞋,好像就要马上出门。

    “久等了。”他坐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没关系,是我打扰您了。”

    “这是我的名片。”他说着欠身递过来一样东西。

    我赶忙接了过来,一边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带名片出来。”

    “没关系,你的信息我都知道。”他说,“你和小蓝的事,她给我说了一些,只要你们决定了,我没有任何意见。”

    我不知道楚灿跟她爸爸说过些什么,只是“决定”这个词汇让我感觉有点发懵。我和她的决定也就那么几个,难道她都和她爸爸讲了?我没有轻易接话,还是很认真地听着。

    他继续说:“我帮你们买了一套房子,距离你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不过,我还没有告诉小蓝。你是做这一行的,手续上的事情你很明白,如果你愿意,回头把产权办到你的名下,你也可以不告诉小蓝,那是你的事。”

    我感觉头脑一阵晕眩,楚灿爸爸接连的这几句话简直太让我意外了。我没有来得及研究他的样貌究竟和我有多少相似,也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的名片,就又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承受力稍微不好,可能就会疯掉了。

    “您说的这件事太突然了,我还不能接受。再说,我们已经买了房子了。”我说,也完全没有考虑措词。

    “感觉我这样做,太过于直截了当,对吧?”他问。

    “有一点。”我笑着点了点头。

    “直接没有什么不好,该说的话就要讲清楚。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都是后来在生意场上养成的习惯。你们在我眼里也不是小孩子,我遇到过的问题,你们将来可能也会遇到。所以,我想提前帮你们做好准备。”他认真地看着我,神态也和蔼了许多。

    “如果要准备,也不仅是需要准备房子吧?”我小心地说道。

    “房子的事情可以先不提,我想到了你可能不会接受,你也可以把这当成是我对你的一次试探。你们决定要结婚,只要一个问题需要考虑好。”

    “是什么问题?”

    “除了结婚,什么都不要考虑!”

    我的耳朵里嗡嗡乱响,像是听到了近在咫尺的钟声。

    ☆、八十一、以后有座山

    楚灿的爸爸和我谈话,让我有一种生意谈判的感觉。

    有的话直接明了,有的话又含糊不清。决定要结婚,就只需要考虑结婚。这句话初听之下犹如警钟鸣响,但是细加琢磨,却又完全不懂。

    结婚,是一个极富有伸缩性的概念,我认为需要考虑的问题肯定有很多,包括具体的房子,也包括女朋友爸爸妈妈对我的印象。我不同意他的说法,也暗自在想他应该算是一个婚姻的失败者,未必有什么正确的经验。

    他自然是出于好意,我也绝对会领情。初次见面需要交流磨合,我内心对他仍旧是无比尊敬。只是很不适应我们今天的谈话方式,感觉别扭之极。我很想干脆痛快地对他说:请让你女儿嫁给我。

    “怎么样?理解我说的话吗?”楚灿爸爸一脸严肃地问。

    “不是太明白。”我如实答道。

    “这不怪你,你能记住就行了。结婚这件事,原本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