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丫如此多情

第15章 :介绍一下这我前夫

    第15章:介绍一下这我前夫

    第十式:“突如其来”。易经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功如其名,去势奇快,攻其不备,在于出奇制胜。但全观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有狗从其窝中冷不防地冲出来袭击路过的自己的象义;“焚如”系干柴遇烈火,星火燎原,其势迅速猛烈之象义;“死如”象征生命活力突然终止,最后这个失去生命力的有机体就剩下干枯的茎叶或枯骨;“弃如”象征粮食与杂物混合在一起,然后倒掉分选出来的杂物。四象并列,皆有借助外来之突然势力,反诸自己行旧去新来之意。

    行道树上的叶子全都掉光的时候,苏铮已经被老师叫去三次,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无论她自己曾经如何优秀,现在全是躬身受教的坏孩子家长。好在苏铮小时候就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对挨训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让她焦心的,是秦朝在学校表现出来的暴躁和狂傲实在有些反常。回来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扯着嗓门喊:“我愿意!”

    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出。苏铮瞅着儿子,觉得一下子陌生了。才一年级,怎么就这么不服管?

    办公室里忙碌如旧,律所都是凭本事吃饭,能在一起闲聊就不多,何况是跟别人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自家孩子!苏铮心里着急,也不能像电视上演的国企,互相聊一聊寻求解决之道。

    范律师显示了他强大的和稀泥功夫。王律师依旧洋洋得意地留在所里,而孟律师还是每天忙活着吃力不讨好的刑事案。孟绂做刑事案名气越来越大,有些单位诉讼之后也愿意把顾问的事情交给他,孟绂就转给苏铮。孟绂对钱看得很淡,苏铮只求温饱,两人五五六四地分成,被其他人笑话为夫妻店。

    这天,老师一大早就把苏铮叫过去。还以为秦朝又做了什么错事,她匆匆忙忙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什么募捐。老师问为什么秦朝不捐?苏铮吃惊地问怎么还有这回事?没听孩子说啊!老师四十多岁,上下打量了一眼苏铮,说苏律师,我知道你工作很忙,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很累,可是再忙再累也不能忽略孩子啊!老师语重心长,苏铮还是听到话里的责难:要了孩子又不负责任,一个人带不了还离婚!苏铮面上诺诺着,替朝朝捐了二百块钱将功赎罪,开着车回单位,心里却酸溜溜的。

    孟绂忙得团团转,一见苏铮就招手把她叫过去,“来来来,我问你葛聪是不是有个表姐在这个公司?”

    苏铮一看递过来的名片,是郎曼代理处的名字,“嗯,是。怎么了?”

    “哦,米倍明的项目需要进口他们的设备。原来是通过下面的代理商谈的,如果能找到这个代理处直接和总部谈,会省很多钱。进出口方面有秦斌负责,不会有问题!”

    “你还在做米倍明的项目?那不是王律师的吗?”苏铮压低了声音问。

    孟绂不耐烦地一挥手,“谁理她啊!我这不是看见了嘛。”

    “名片哪儿来的?”苏铮皱紧眉头。孟绂做案子做多了,似乎学得很江湖,有时候没规矩得很。她亲眼看见晚上十一点,孟绂撬开范律师的办公室,在一份文件上盖章。下文如何她不晓得,反正那件案子范律师大发雷霆之后也没办法,就是又换了一把锁。

    孟绂说:“从秦斌桌子上拿的。”

    “秦斌?”苏铮眯起眼睛问。

    孟绂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了,嘿嘿干笑了两声交代,“他……他租我的房子住。”

    “你俩住一起?!”苏铮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这个孟绂什么!她万分肯定,这个孟绂一定会跟秦斌说自己的事情,而且他绝对没安好心!

    “我看他挺可怜的,一大男人变成那样子,支援一下呗!”孟绂为自己辩解。

    “租金是多少?”

    “呃——”孟绂伸出五根手指头。眼瞅着苏铮变脸,他赶紧灭掉一根——还不管用,又灭掉一根,赶紧说:“不能再便宜啦!”

    苏铮稍稍缓和了一下颜色,警告他,“嘴巴严点儿,不然这些工作你自己做!”她一指眼前堆成山的文件,恶狠狠地威胁。

    孟绂捣头如蒜,略带讨好地说:“下个月就是新季度,我立刻按三千办!”

    苏铮舒了口气,正要走,孟绂又抓住她,“你去找找郎曼,搭个桥呗?”

    苏铮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想做秦斌的?我告诉你,他们的顾问我不干!”

    “我这不是帮咱朝朝小伙子嘛。不能便宜了那个姓王的吧?这样,你把姓郎的介绍给我,我去搭桥去。剩下的你不用管!”

    苏铮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也说不清什么心态,还是点头答应了。

    孟绂果然没有再麻烦她,除了经常念叨一下进度别无其他。

    秦朝的情况时好时坏,不过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孩子的脾气像发作似的,突然就会爆发,不是打架就是骂人,平时还算乖乖的。老师姓魏,说话很小心,但也委婉地说这孩子可能缺乏安全感。

    苏铮只觉自己已经尽力,秦斌也守着约定,到了周末就带他一起去玩儿。或者真像老师告诉自己的,秦朝打小朋友的时候说:“有爸妈带着去动物园很了不起吗?我家还去过欢乐谷!”

    苏铮问秦朝:“这个周末去哪里?”

    秦朝玩着书包带,“吃饭吧!有个阿姨要请老爸吃饭,老爸说带我去。唉!”小大人似的看着窗外,“带小孩就一定要去肯德基吗?”

    看着秦朝愤愤的样子,苏铮笑了笑,“你可以告诉你爹想吃什么?”

    “没有想吃的。没意思!”秦朝很快接了一句,径自低头。

    苏铮脸色一沉,她不喜欢看见孩子这个样子,成熟太快。尚未体会欢乐的深意,便过早地强说愁……或许,他真的愁?

    苏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专心开车。电视里那些大道理固然正确,但是平常生活中面对面地讲那么多道理总有些尴尬做作。

    “妈,又有人追我爸了。”秦朝低着头嘟囔,“她说她是老爸的大学同学,青梅竹马。”

    “臭小子,你懂青梅竹马是什么吗?”苏铮笑骂,心里一沉。

    “懂。郎骑竹马来,绕铺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百度了。”秦朝甩着书包带说。

    苏铮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儿,但是才一年级,能认得那么多字吗?“你认得字,自己打字的?”

    “查字典啊!”秦朝觉得老娘很笨,“我让她给我写下来,我查字典,然后打拼音啊!”

    苏铮后悔早教太及时,让这小子那么小就会查字典。

    儿子最近很好学,认字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是认知却没问题。苏铮在想,别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妈,她要跟老爹是青梅竹马,那你和老爹不就是老青梅竹马了?”

    苏铮笑了出来,“什么是老青梅竹马啊?”

    “就是你们认识得更早呗!”秦朝顿了顿,“她和老爸做生意呢,老爸不喜欢她。”

    “你呢?”

    “一般般吧。她又不是我妈,老爸的女人关我什么事!”秦朝的话透着不相称的成熟,却仿佛是想了很久自然而然地流露。

    苏铮心里越发慌张,绿灯没看到,被后面的车一阵响嘀催促着。

    “妈……”秦朝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开口,“老爸……还回来吗?”

    眼睛突然就酸了,借着转弯苏铮向左侧看去,不敢看儿子期盼的脸。该怎么跟他解释,感情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又或者该怎么解释,父母都爱你,但是却不再相爱了?这种事说着简单,但是该怎么向更简单的孩子解释呢?

    周末,秦斌送秦朝回来。苏铮待在父母那里,她实在不知道该向何处寻找力量,只能借父母的温暖一用。但是,具体的苦恼却不肯透露半个字!

    父母的小区是那种老社区,低矮的楼房间种着粗壮的法国梧桐,甬路刚刚修整,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再过去就是发黄的草坪和褐色的花枝。地上铺满宽大的落叶,每天都是一层,晚上无人清扫,踩上去沙沙作响。

    苏铮在小区门口接了秦朝,正要回去,秦斌说:“有空吗?有点儿事……”

    苏铮点点头。她一直以为离婚了就不要去“麻烦”前夫,但是秦朝的反应告诉她,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跟父母同时待在一起,也许等他大些就不再要求了吧?

    秦斌似乎松了口气,走在苏铮身边,慢慢进了小区。外面的车水马龙立刻被挡住,小区里人很少,除了耳边稍稍有些凌厉的北风,一切都很祥和。尤其是厚厚的落叶,引起秦朝浓烈的兴趣,使劲踩着,去听叶子碎裂的细微之声。不过,在他踩叶子之前,却先跑到苏铮和秦斌之间,一手一个牵起来,荡秋千一般走着晃着踩着,极开心。

    苏铮低头看他,心里也无端地轻松许多,抬起头,秦斌也正低头注视着儿子玩耍。似乎感应到苏铮的目光,秦斌回看过来,对视的刹那,苏铮心头一暖一慌一失落,眨眼的工夫,彼此又客气起来。

    秦斌握着儿子的小手,斟酌了一下,说道:“郎曼你认识吧?葛聪的表姐,听说还是你接的飞机。”

    苏铮点点头,她也算暗中搭桥人。看来孟绂的嘴巴够严,没说牵线的事情。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不是一个院系的,不过在学生会的时候见过几次。”秦斌的话流畅起来,“这次米先生的项目这部分由我分包,想不到她正好做亚太的负责人。最近他们正准备把办事处改成公司,我们这单生意对她的意义也很大。所以,算是一个好兆头吧。”

    苏铮静静地听着,她不明白,和自己讲这些干什么?

    “不过,她刚回来,又不愿意麻烦亲戚,想自己租房子。”秦斌看了看苏铮,依然沉静地低着头,悠然地踱着步子,比起他的紧张苏铮似乎更为镇静,也许真的不在乎?秦斌走了一下神,话音停下来。苏铮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停在这里?

    秦斌赶紧收敛神思,继续说:“她让我帮她租房子。”

    苏铮想起儿子说的话,又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但是他们已经离婚了,这些似乎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连吃醋的权力都没有了!苏铮心里有些膈应,嘴上还是说:“嗯,她刚回来,父母又在外地,本地就算葛聪家里近了。不过葛聪是男的,是不大方便。”

    秦斌听她说得详细,心想你倒是很了解葛聪,难道孟绂说的都是真的?来不及想许多,便接着苏铮的话说:“是这样的,她知道我有一处空房子,想租下来。我想跟你说一声。”

    苏铮愣了一下,秦斌与孟绂合租,竟然还有一处空房子?且不论这空房子的来龙去脉,租给郎曼为什么要征取自己的意见?

    “呃,我们的协议都把财产说清楚了。你自己的财产可以由你自己处置,无须问我。”苏铮斟酌着,尽量公允地说。秦斌不是隐匿财产骗人的人,这点大可放心。但是苏铮也不想他误会自己多么贪财。

    秦斌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套房……是在你隔壁。”

    啊?苏铮瞪大眼睛看着他,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庞先生的房子——你租了?”

    秦斌点点头,“我怕他再去找你麻烦,跟房东商量了一下,就租下来了。这样也不至于有乱七八糟的人再打扰你,呃,你们娘俩。”秦斌转了转舌头。

    苏铮恍然大悟,难怪那个房东肯写那么客气的道歉字条,怕也是秦斌让他做的。

    秦斌以为她在担心房租,兀自说道:“其实也不亏。虽然空了一阵,但是郎曼是公司掏钱,还支付美金呢!”他笑了笑,一副赚到的模样,“我是租给他们公司,要得可不便宜。”

    秦斌不想让苏铮误会自己别有所图,是以租下房子之后依然住在孟绂那里。孟绂心疼得肝儿颤,却被秦斌严肃警告不许告诉苏铮。孟绂虽然口头应了,心里却不服气。听说郎曼要找房子,立刻想起秦斌这里,曲里拐弯地告诉郎曼秦斌手中空着一套房子,郎曼有自己的打算,一听正中下怀,便让孟绂去找秦斌说说。孟绂两头做好人,却逼得秦斌不得不把这事儿告诉苏铮,免得郎曼搬来让苏铮误会。

    孟绂骨子里有股无赖劲儿,要是不服谁,不分男女绝对不会让你愉快。好比两个小孩打架,有恶狠狠打完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也有当时打不过逃跑了,回头趁你不备回来捅你一下,一直可以持续一年,直到你认输为止的。孟绂就是后者。不过那人若是朋友,也就是这样的恶作剧,要不是朋友,就是王律师那样的刀枪相见了。

    苏铮和秦斌都没意识到自己被孟绂算计了。苏铮心里还叹,真是造化弄人!明明离婚了,偏赶上那么个醉鬼,好在前夫仗义,伸手想帮,本想就此平安,又半路杀出个郎曼。苏铮也做缩头乌龟,她感激秦斌租下隔壁,但一心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哪怕租给不相干的人也好,偏偏那人是大家都认识的郎曼!

    “不方便吧?”苏铮心里想着,嘴上脱口而出。在秦斌面前,素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时半会儿很难改正。说完了,她心里觉得不妥,“我是说,你收人家那么高的房租……”

    秦斌松了口气,说实话,就事论事,他也觉得郎曼这个要求不好拒绝。幸好,苏铮担心的是房租,他并不在乎这些,“老外的钱不挣白不挣。再说,郎曼也说了,这钱不花了也落不到她手里。我都跟她讲了,可以租更好的地方。她自己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

    秦斌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划算的买卖。苏铮却听出来,郎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她管得着吗?心里掠过一丝凄凉,点了点头。

    “可能要做一下简单装修和保洁。大概两周的时间,你不介意吧。”秦斌又问。

    苏铮继续摇头,“没事,我正好要出差,大概两周的时间。朝朝的事还得你操心一下。”说完,苏铮皱着眉头把秦朝在学校的表现一一说了。

    大概是听见母亲告状,一直低头玩儿的秦朝甩开他们的手,自己跑到前面去捡叶子。

    秦斌停下脚步,忧心忡忡,“怎么会这样?我每次问他,他都说很好。还让我看卷子。”

    “他学习是不错,但是老师说可能是性格有问题。”说着,苏铮就要哭出来。在她的内心深处,已经慢慢地形成了一股越来越深的自责:孩子的缺陷都是她的自私造成的,为什么她就不能忍一忍呢?但是这些话,又不能对任何人包括秦斌说,只能憋在心底慢慢发酵。

    秦斌想像过去那样哄哄她,手伸出一半又僵住,他们终究是离了婚的。自己这双手大概也没资格再去拥抱她,给她温暖和安全了!

    不过,秦斌毕竟是秦斌,伸手拍了拍苏铮的肩膀,就像一个大哥哥那样温和地说:“放心,有我呢。没事,小孩子,可能正是别扭的时候。我儿子我知道,没老师说得那么差!”

    他的自信影响了苏铮,心底略微宽怀,点了点头。

    说话间到了楼下,苏铮准备上去。秦朝抱着一堆树叶跑过来,缠着秦斌要“轧老将”!苏铮尴尬得有些不耐烦,伸手拽他,要带他上去。秦朝竟然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苏铮,那种可怕的目光从如此澄澈幼稚的眼睛里射出来,让勇气和理由都显得微不足道!苏铮和秦斌都是一愣。

    苏铮的第一个反应是“了不得,敢瞪我!”,嘴巴一张,还没说话,便看见大眼睛里眼泪已经成串地流了下来。秦斌赶紧蹲下来,拿着叶子哄儿子玩儿。苏铮没再说话,脱下身上的外套,蹲下为儿子披上。

    秦朝忙里偷闲,说:“我不冷,妈妈冷。”

    秦斌让苏铮把衣服穿好,拽着儿子到避风的地方,席地而坐,把秦朝抱在怀里,圈在手臂中,一根一根地轧着老将。苏铮在旁边看着,慢慢地眼睛又湿润了。

    秦斌走的时候,秦朝已经轧断了所有的老将,只有秦斌手里还有一个断筋连皮的叶片在瑟瑟发抖。地上满是半截半截的叶茎,被肃杀的秋风一吹,竟有些许悲壮。

    苏铮打开屋门,回头一看秦朝还捧着秦斌送给他的那根“老将”。

    “妈妈,给我缝起来好吗?”秦朝换上自己的小拖鞋,托着叶子小心地问苏铮,“它受伤了,要做手术才能活下来。”

    苏铮不敢笑话儿子,找了个托盘,垫上一块软软的干净抹布,“来放在这里,等晚上安静的时候,妈妈仔细地给它缝,一定缝好。”

    秦朝想了想,轻轻地把叶子放在托盘上,自己端着,回了自己的小屋。

    苏铮还记得,秦斌走时把这片叶子交给秦朝,“给,儿子!这可是英雄!百战百胜的将军。现在它老了,受了重伤,你一定要好好对它,保护它,尊重它。”

    苏铮当时觉得很荒谬,一张破叶子值得吗?

    “爸爸,为什么我要保护它?”秦朝问。他很羡慕老爸手里有这个宝贝,但是他也知道,一根断筋连皮的树叶没有任何价值。

    秦斌摸着秦朝的头,缓慢地说:“它为你打仗,为你赢得尊严,为你做了很多事,最后老了,受伤了,你就必须照顾它。这是回报,也是责任。”

    苏铮听得心里怦然一动,有那么一瞬,她似乎觉得秦斌在看自己。然而她定睛细看,秦斌已经笑眯了眼,挥挥手,向他们母子告别。

    秋风扬起他的大衣,苏铮突然觉得,天这么凉,他该穿那件羊绒的薄大衣了。

    隔壁很快叮哩咣啷地开工。苏铮晚上回来,已经听楼下的保安说了,隔壁施工,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周六日休息,可能会有一些建筑垃圾,但是一定会及时清理。进门收拾吃饭,她正辅导秦朝写作业。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郎曼!

    郎曼端着一盘蛋糕,上面七零八落,显然已经被人分去几块。看见是苏铮,郎曼又扭头看看门牌号,“他们说这儿的业主是个男的,我还以为能看见帅哥!”

    苏铮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好抱歉地笑笑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租这里。”

    “哦,来,吃块蛋糕!”郎曼举起蛋糕。苏铮晓得,这是西方社区的习俗。新来的住户会端着蛋糕跟左邻右舍打招呼,左邻右舍也会相应地还之以礼,就算大家互相认识了。

    苏铮把郎曼让进屋里,“来,朝朝,看谁来啦?还有蛋糕吃!”

    秦朝从书桌边抬起头,看见郎曼愣了一下,显然他记得郎曼。看见妈妈招呼,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按照苏铮讲的,向郎曼问好。一脸的不情愿,弄得郎曼有些尴尬。

    苏铮不知道秦斌在时他们是怎么相处的,但是现在人家是邻居,总不能跟死对头似的,更何况,自己和秦斌离婚了,谁还管得了谁?

    “朝朝,来吃块蛋糕吧。”郎曼分出一小块蛋糕。

    苏铮认得,郎曼拿的是21客的黑白巧克力慕斯蛋糕。蛋糕分成三层,上面是一层粉状的巧克力,中间厚厚的是松软的乳黄色起司,下面一层黑如炭不知是什么。小小一方立在盘子里,推到秦朝的面前。

    秦朝看了一眼苏铮,苏铮以为他不敢吃,边说:“吃吧,挺好吃的。谢谢阿姨!”

    秦朝垂下眼皮想了想,说:“谢谢阿姨,不过,我不喜欢吃!”说完,转身跟兔子似的跑了。

    苏铮一时愣住,和郎曼面面相觑。还是郎曼,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国内的小孩子都这么彬彬有礼吗?真是长着天使翅膀的小魔鬼。”苏铮未及道歉,郎曼已经接着说,“啊呀,没关系啦。我和他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他比这还过分呢——”

    郎曼突然顿住,瞪着苏铮好像看见一只怪物,嘴巴和眼睛成正比慢慢张大,直至max!

    苏铮不知道哪里错了,有些恼又有些尴尬,坐在那里几次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这时,郎曼才慢慢地说:“原来,你就是秦斌的老婆,秦朝的妈妈!”

    苏铮皱紧眉头,孟绂那个多嘴的没说吗?还是秦斌也不曾告诉她?

    郎曼知道秦斌结婚有个儿子,知道秦斌的媳妇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居,甚至知道他因为婚外情而离婚。郎曼还知道苏铮有个儿子,知道苏铮离婚了,甚至知道葛聪对苏铮有些说不清的感情,还知道苏铮和孟绂是一个律所的。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这一男一女竟然是对冤家夫妻!

    郎曼明白之后,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很大方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认识秦斌的经过,苏铮亦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适当地表示惊讶,甚至还时不时地惊叹一声“好巧啊”!

    命运真是神奇,它竟然创造了孟绂这么个活宝,为如是多人创造恁多“造化”!

    郎曼走后,蛋糕还是留下了。反正也没几块,他们家是最后一户。郎曼说就是专门等她回来,一来睦邻二来先为装修带来的不便提前道歉。礼多人不怪,苏铮心里虽然还有点儿别扭,面子上还过得去。她笑呵呵地收下蛋糕,送郎曼离开,关上房门,脸一沉,把秦朝叫了出来。

    “说吧,今天哪里做错了?”苏铮坐着,秦朝站在她跟前。小孩心里不藏事,低头站着,一副满肚子委屈的模样。

    “我……我不该说谎。”带着颤音,秦朝害怕妈妈。

    “什么事说谎了?”

    “我喜欢吃蛋糕!”吸溜一下鼻子,秦朝更委屈了。眼睛溜了一眼蛋糕,赶紧收回来。

    “为什么撒谎?还那么不礼貌!”苏铮被他的小动作弄得心疼,口气也软了。

    “她是老爸的女人,我讨厌她们!”秦朝吭吭哧哧地说。说完了,秦朝大概委屈到极点,突然扬起头号啕大哭起来,“我不要老爸有女人……我不要……”

    苏铮被他的哭声吓了一跳,正要说话,突然秦朝移到桌边,端起蛋糕,冲着墙壁使劲扔过去,啪的一声,蛋糕在墙上撞成一团,慢慢地往下滑。

    苏铮被秦朝的动作吓呆了,儿子虽然调皮,却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暴戾!她下意识地抓住号啕的儿子,揽进自己的怀里哄了起来。

    慢慢地,秦朝平静下来,苏铮问他:“你怎么……不要老爸有女人?”

    秦朝哽咽着,嘟着嘴说:“她们会生弟弟,有了弟弟,爸爸就不要我了。”

    苏铮抿紧了嘴,声音严厉起来,“谁说的!”

    “赵阿姨。那次我不听话,在她做的汤里撒了好多盐,爸爸出去的时候,她就说等她有了小弟弟,就不让老爸要我了!”

    苏铮心头一阵恶心,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飞走似的。“她骗你。她是恶巫婆,专门骗小孩子,让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爸爸,然后宝宝就会被巫婆带走卖掉。”苏铮语无伦次地说着,把小时候奶奶吓唬她的那一套搬了过来。心里却像浇了一桶滚烫的沥青,又被什么东西翻滚着搅和着。

    “爸爸永远是朝朝的爸爸,谁也夺不走!”苏铮喃喃地说着。她不愿意去想带着这个“爸爸”头衔的男人叫什么,那个名字让她恶心恐惧愤怒,但是只提秦朝的爸爸,这些情绪都可以暂时压住,变成一汪清水,可以等到下次熔浆喷射时爆发。

    大概被母亲感染,原本不哭的秦朝抓着苏铮的衣襟再次大哭起来。号啕声里,苏铮想起过去的强作精神,想起那些肉麻不负责任的短信,想起那张不堪入目的光碟,终于崩溃了。她是作了什么孽犯了什么错,让那个认真负责的男人如此“报复”自己?如果不是报复,她又怎么会有今天!

    苏铮心里无数的问题搅和着,“秦斌”和“秦朝的爸爸”交替出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是该劝慰怀里大哭的儿子,还是哭得头晕脑胀的自己?

    又或者,长哭一场,暂且放纵吧!

    苏铮放弃了一切思想,抱着儿子专心地痛且哭号!

    “妈妈,妈妈……”朦胧中,耳边听见儿子稚嫩的声音,苏铮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秦朝红着脸蛋站在身边,正晃她。

    原来苏铮一哭,把秦朝吓坏了。他跟着号了两声,发现妈妈比他还委屈,就擦擦眼泪不哭了,“妈妈不哭,朝朝乖。朝朝以后不扔蛋糕,不撒谎,不打人了。”

    孩子还想说,苏铮已经意识到自己吓到孩子,赶紧停下来,胡乱地抹了抹脸,挤出一个笑容说:“朝朝乖,以后心里不明白就问妈妈,不要一个人瞎想,知道吗?”

    秦朝点头,然后又说:“妈妈,那可不可以你现在找个朝朝爸,等我长大了,就不要他?”

    “为什么?”苏铮跟不上他的思路。

    “因为我现在保护不了妈妈,等我长大了,有力气了,就不需要别人来保护你了!”大概奥特曼看多了,秦朝退后一步,摆出奥特曼战士的姿势,抿紧了小嘴,力图显得威武些。

    苏铮本来感动得要哭,看见这模样,又忍不住笑出来,“不用,朝朝现在就在保护妈妈啊!”

    “啊?真的吗?”小孩很吃惊。

    苏铮抹干净眼泪,“当然是真的,你看妈妈哭得多伤心,不是朝朝把妈妈逗笑了吗?这就是保护妈妈啊!”

    “不让妈妈掉眼泪就是保护妈妈?”

    “是啊!”

    “那妈妈为什么总把朝朝弄哭?”

    “呃……因为朝朝是小孩子,妈妈是大人!”

    “为什么——”秦朝还要问,苏铮招架不住,拉起他说:“走吧,看看你的英雄老将是不是可以收起来了?”

    那片叶子被缝好以后,一直被厚厚的书压着,苏铮等着晾干叶子里残余的水分,就把它做成标本书签。

    小孩子的注意力极容易转移,秦朝“哦”了一声,撒丫子跑回房间,上下找着夹叶子的书。苏铮擦了擦干涩的眼睛,深长地出了口气,胸口似乎轻了一些,又似乎轻得踩不到地,有些空落落的……

    和最初知道秦斌出轨分手时的闹腾比起来,现在的苏铮可谓静如止水。每天过着办公室——家里——父母家三点一线的日子。偶尔出去应酬一下客户,也不多做耽搁。葛聪最近很少找她,但是这个名字已经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路亚嘴里,“不行,我得考个证,要不小葛该笑话了!”“啊呀,太花哨了,小葛不喜欢!”“知道吗,昨天小葛牵我的手了!”

    听到这里,所里的人都忍不住抱怨起来,“路亚啊,咱能不能别总是老黄瓜刷绿漆,你那手被多少男生牵过啊!”

    苏铮低头笑着,可是路亚却真的很委屈,“他就是牵了嘛,过马路的时候……”

    路亚脸上混合着茫然和喜悦。她的确和许多男生牵手接亲,但是从没像葛聪这样,只是一个小动作便让她如此念念不忘。

    这个,是否叫恋爱?

    苏铮扒拉着盘子里的米粒,想起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自己蹦起来亲秦斌的额头,他好像很恼火?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婚前,好像结束的时候自己说:没关系,就当被马蜂蜇了一下。秦斌说什么来着?放屁!大概是吧。苏铮仔细地想着,很早的记忆好像隔着磨砂玻璃的画面,很多都模糊不清了。等到能看清的时候,已经有了秦朝。而那些画面里,渐渐地,秦斌已经淡出……

    “苏律,您的飞机是下午三点的,别忘了带身份证。”路亚提醒她。

    苏铮愣了一下。旁边立刻有人喷出来,“路亚,你什么时候这么负责了?别吓我啊!”

    路亚翻了个白眼,一张嘴,“葛聪说,工作就要有工作的样子。”

    苏铮笑了,看见有人沉浸爱河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连她这旁观人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行,我记得啦。对了,”苏铮站起来要走,回头说,“加油,我们等着吃你家葛聪的喜糖!”

    哗,哄堂大笑。

    路亚奇怪地低了头,既没反驳也没否认,安静得十分羞涩。

    苏铮摇摇摆摆地离开,心情大好!

    这是一桩反倾销的案子,苏铮和所里的另外一个女律师一起做。说实在的,她真不擅长搞这类业务。一来太专业,二来英语要求颇高,三来要求细心。以前,听说所里做得最好的是文卿文律师,但是严律师不是主攻这个方向的,所以后来文律师也就不做了。那个女律师曾经和文律师做过搭档,文律师走后,她就成了大拿。旅途上,两人聊起文卿,那个女律师竟颇为唏嘘,“唉,不知道自己哪天就踩上地雷了。看着光鲜,压力大啊!”

    苏铮看了看她,心里有些内疚。靠着家里的萌荫,她从来没有这种担心,天塌下来身边总有高个子顶着,多少有几分吃凉不管酸的无赖气。

    机舱里静悄悄的,飞机平稳地飞着,发动机的噪音在某一个波段机械地震动着。苏铮闭上眼,想起了在飞机场接到的电话。

    她在候机,秦妈妈打来电话,“小铮,不好意思,打搅你了。”她很客气,透着尴尬,让苏铮觉得心酸,“妈——秦阿姨,没事,您别这么客气。怎么说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别这么客气了。”

    秦妈妈叹了口气,“小斌啊,不懂事。他对不起你,我们秦家对不起你,是我和你爸——秦叔叔没有管好他。唉!”苏铮知道后面有话,慢慢地等着秦妈妈开口,“不过,有个事儿,阿姨想请你帮忙。”

    苏铮赶紧让她别客气,有话尽管说。秦妈妈说:“你秦叔叔脾气倔,而且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医生说他的心脏受不了刺激,所以你们离婚的事儿……”

    苏铮知道,秦妈妈还没告诉秦爸爸儿女们的事情。她心中苦笑嘴上却说:“叔叔的身体要紧,没事,我会注意的。我现在在外面出差,朝朝这两天由秦斌和我爸妈看着,没事的。”

    这句话很明显,孙子还是秦家的孙子,秦斌随时都可以看望,甚至可以带孩子。

    秦妈妈想要的似乎并不只这些,但她也没有多说,叹了口气,放下电话。苏铮被那口气叹得心尖发颤。秦妈妈是会计,一双手细长白皙,平时戴着眼镜,总是静静地分开吵架的两父子。比起身为教授的苏妈妈,秦妈妈似乎更符合淑女的标准。

    在苏铮心里,一直悄悄地仰望秦妈妈,她不明白怎么可以有人安静成那样。后来她看到文卿,终于知道,原来这是某一类女人!而她这辈子,注定风风火火摔桌子砸板凳了!也许,这也是秦斌离开她的原因之一?都说男人天生恋母,在秦斌的心里,渴望的或许是像秦妈妈那样文静沉默的女人?

    苏铮看了看四周,昏暗的机舱里或明或暗地闪着一张张人脸。这个时间是旅游的淡季,大多是出差的商务人士,或者有事奔忙于各地的人。她尤其注意地看了看女人,无一例外地化了淡妆或者浓妆,每个人都像一本精装书,套在壳子里,短暂地沉默着。

    不,她不要做这样的女人!有那么一瞬,苏铮突然起了一阵,她要美美地,做这架飞机里最有女人味儿的那个人!甚至,她微微有些陶醉地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如何窈窕地站起来,转身的瞬间淡定的风情,吸引了无数男人女人羡慕、爱慕、敬慕的眼神!然后,她睁开眼,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不是芙蓉姐姐吗?

    悄悄地掐了掐腰上的肥肉,不多不多多乎哉?!这个年纪的女人怎么减都减不下那些赘肉的。藏在衣服里,在夜晚时,给自己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美若天仙风情万种,对自己的丈夫而言,孔雀的刺激才是第一位的。隐隐有些不适,苏铮下意识地合紧。这几年也许真是老了,也许是压力大了,也许是刺激太大,她的宫颈糜烂又加重了。外人只看到她的光鲜,可在赵丹出现之前,秦斌已经开始抱怨她身上隐隐约约的异味。

    那是一种近似腐烂的味道。

    是啊,她怎么能够拖着这样一具慢慢走向衰老和腐烂的,去和那些年轻美丽的竞争呢?!这样的她又怎能留住男人,又凭什么去谴责他们的见异思迁呢?

    也许是机舱里的静谧,也许是三万英尺的高空接近神明,苏铮出乎寻常地自我批判起来。只是这样批判,更加平静,她只是一抹透明的灵魂,冷冷地翻检着那个代号“苏铮”的尸体,秦斌不过是这具尸体往日诸多关系中的一节罢了。

    叹口气,苏铮闭上眼。女人,过了三十的女人,青春不再,老之将至,不能再抱着二十岁的坚持和梦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