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煊应了一声,把几个饮料瓶子放到凳子底下,易小锋赶紧把面前的空饮料杯递过去:“我要可乐!”
易煊笑笑,拿过杯子给他倒了小半杯可乐,易小锋接过去一口喝了又把杯子递回来:“哥,快,趁我妈没看见,再来一杯。”
“你少喝点,这么多好吃的,留着肚子吃菜。”易煊虽然这么说,还是又给易小锋倒了杯可乐。
“嗯,留着呢。”易小锋小小抿了口可乐,满足地咂着嘴说。
今天年三十,易德昌把易煊叫来一块儿吃年夜饭,刘英和易小锋也回来了。
元旦前两口子因为一件琐事吵了一架,吵得还挺凶,结果那次易小锋就闹了,直说让他爸妈要不离要不好好过,他看够了,今年他就升高中了,他的目标就是能考上一个好大学,高中三年对他来说很重要,不想在这么关键的阶段还要陪着易德昌两口子折腾。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一闹起了效果,反正那之后易德昌和刘英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至少这个年是刘英带着他回柳山来一起过了。
很快菜都上了桌,易德昌给自己倒了杯酒,白的,高梁酒,度数不低,倒好了他又要给易煊倒,说:“小煊陪叔叔喝一杯。”
易煊起身接过酒瓶子:“我自己来。”
刘英对他说:“你就少喝点。”转头看着易德昌,“你也少喝点。”
“知道知道,这不是过年了高兴吗?”易德昌举起酒杯,“来来,都举起来。”
第一个响应他的是易小锋,他举起倒了可乐的杯子,简直有点迫不及待。易煊和刘英也端起酒杯,大家都看向易德昌。
易德昌清清嗓子:“过年了,希望这一年我们都能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心想事成,干杯!”
“干杯!”易小锋跟着喊,赶紧喝了一大口可乐。
刘英有点嫌弃,瞥了瞥易德昌:“酝酿半天就来这么几句,一点新意都没有。”
易德昌抓起筷子:“意思到了就行,吃菜吃菜。”
易煊抿了口酒,笑了笑没说话。
吃了会儿菜,刘英问易煊:“过年不休息几天,还看书吗?”
“嗯,也没别的事。”易煊说。
今天在这儿吃了年夜饭,易德昌就要跟刘英一块儿去丈母娘家玩几天,再带易小锋走走刘英那边的亲戚,差不多要元宵节才会回来,在柳山易煊也没别的亲戚家好去,过年对他来说反倒比平时更清静。
刘英点点头:“既然复读了就好好考吧,就是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我知道,谢谢婶婶。”
“我说也不用这么拼,过年嘛就该好好玩,”易德昌喝酒容易上脸,才一口酒下去,颧骨上就飞起两块红,他看着易煊说道,“你是想考哪儿去啊?考个市里的大学我看就挺不错的,离家也近。”
易煊笑了下,夹了块豆腐吃,没接这话。
易小锋啃着块骨头,凑近易煊低声说:“哥,别听我爸的,加油考,考北大清华去,多牛逼。”
易煊看着他笑笑,还是没说话。
四个人的年夜饭没有吃太长的时间,吃完了,易煊跟着易德昌给几个姑姑家里打了电话拜年,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了。
这时春晚刚刚开始,易煊提着几个礼盒去张聪家拜年。往年他总是要张聪路伟他们几家挨着转过来,今年不同。路伟在部队上,宋阳在外读书没回来,黄正宁去了爷爷奶奶家,便只剩了张聪一家要去。
张聪家人多,易煊去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亲戚还围着桌子喝酒聊天,于是易煊又被拉着坐下吃吃喝喝了一阵,在易德昌家的时候那一小杯高粱酒他还没事,现在就稍微有点头晕了,怕再坐下去越喝越多,易煊就说要回家。
“我送你。”张聪抓了件羽绒服穿上送他出来。
前天下了场雪,和往年比不算小,雪在地上积了五六公分厚到今天还没化完,易煊和张聪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呼吸间鼻尖笼着一团白色雾气。
“你回去吧,挺冷的。”易煊手揣在羽绒服衣兜里,从温暖的屋里出来,走了一阵他就觉得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没事,我出来走走,”张聪其实喝了不少,脸通红通红的,不过他酒量还行,还没醉,他挥了挥手说,“我叔他们那一群老烟枪,每次跟他们聚一屋,我都觉得自己像块吊在梁上的腊肉,那烟,啧。”
易煊不出声地笑。
街道上很安静,此刻正是万家团圆,吃年夜饭看春晚的时间,易煊和张聪沿着空寂的街道慢慢走,冷冽的空气让易煊本来有些晕沉的头脑渐渐清醒。
张聪边走边转头打量他:“煊儿,你一个人……还是别太拼了,我看你都瘦了。”
易煊蹦了两下,笑笑说:“哪有那么夸张,我觉得还好啊,没掉什么肉。”
张聪撇撇嘴:“还说呢,下巴颏都尖了,我看着都心疼。”说着他非常老成地叹口气,揽住易煊的肩使劲拍了拍:“你认准的事我也劝不动,煊哥,你肯定能行的,不管是为了谁吧,考出去总是好的。”
“嗯。”易煊应着,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盯着前方。
前面不远处某幢居民楼下,童丽叶和李建刚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李建锁了车,两人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地往楼里去了。
张聪眯缝着眼睛看了看:“那是……那谁吗?”
他不认识李建,但他认识童丽叶,又听易煊讲过关于李建针对盛知煦的那些事,此刻见易煊的反应,就不难推断出李建的身份来。
易煊没说话,点了点头。夜色中,雪光映衬下,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从内心来说,易煊清楚地知道,夏天在培训中心所经历的那些事,也许盛知煦早就已经忘了,可能都不会记得李建这个人,可是看到这个人,易煊还是轻而易举地想起了盛知煦所受的那些不公平的对待。
他曾经想过,如果不是提前结束了在培训中心的工作,盛知煦是不是不会走得那么决然,至少,还有一份责任能绊住他的脚。但很快他又抛弃这种想法,如果是靠这些原因留下盛知煦,并不值得他庆幸。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怨着盛知煦,但更多时候他却想谢谢他,要不是盛知煦义无反顾地离开,他可能还没有勇气真的破开内心给自己作的茧。
然而此刻更加让他难受的是,自从盛知煦走后,几个月过去,他始终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去想盛知煦,至少不要太想。即使刚才张聪都提到了,他也没打算多谈,他怕,怕那些在压抑中疯长的想念只要开了一个口就难以收场。
可是现在只是看到那两个跟盛知煦明明没有多少关联的人,心底那些苦苦压制的东西还是像洪水决堤般涌了上来。
易煊没办法挪动双腿,脚像被钉住一样,他握紧拳头,感觉胸口里仿佛有一头失控的猛兽在左冲右突撞得他全身都疼。
看出易煊的不对劲,张聪不明白其中原因,他只觉得好朋友的眼神冷得吓人,他要帮帮他。
张聪往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好用的工具,于是弯下腰伸手团了个雪团。
“煊哥,看着。”张聪说着手一扬,雪团脱手而出朝着李建那辆车砸过去。
“啪——”,雪团砸在车子后保险杠上,顿时散成一堆白色的碎雪,不一会儿就滑落到地上。
易煊没作声,也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煊又去团了一团雪递给易煊:“你来试试。”
易煊低头,看着张煊手中的雪团没有动。
“砸啊,怕什么,反正又砸不坏,我团得很松的,”张聪干脆拉起易煊的手把雪团放到他手里,“心里难受就别憋着,砸吧,兄弟陪你。”
雪团落在手里带来一阵冰凉,那冰凉顺着指尖、掌心慢慢往身体里蔓延,易煊缩了缩手指把雪团握在手中。
他抬头看了看那辆车,慢慢举起手臂,重重地一挥。雪团带起一道白色的虚影飞向车子,“啪”一下砸在后挡风玻璃上,开出一大团雪白的花。
有了这一下,好像一下子打开了某道闸,也可能是身体里那些没有挥发掉的酒精在作祟,不用张聪帮忙,易煊自己就从地上挖了两块雪在手里团了团,又朝车子扔过去。
“对对,就这样,砸起来砸起来!”张聪莫名兴奋,像要跟易煊比赛似的飞快地团了雪团往车上砸,甚至抓起雪来不及揉成团就扔了出去。
啪——
啪——
易煊和张聪围着车转着圈地扔出雪团,一个个雪团在那辆车身上炸开,易煊只觉得身体里那腔凶狠而不得解的疼痛,随着挥动的手臂飞出的雪团,似乎减轻了一些。
“你们做什么?”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喊。
易煊手里握着一团雪正要丢,闻声一愣,张聪拉着他的胳膊就跑。
两个人撒开脚丫一阵疯跑,也不知道跑过了几条街,后面又有没有人追,反正就是跑,直到张聪脚下一滑差点摔了,易煊伸手拽住他的衣领,两人躲进一条巷子里,这才停了下来。
张聪弯腰手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气,易煊没那么不支,他靠在墙角探头往外看了看,转头看着张聪。
“扑哧”,记不清是谁开的头,两个人开始弯下腰止不住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好像中了毒。
到最后易煊紧紧咬住牙,张聪拼命揉着肚子,两人才终于停住了笑。
“唉——”易煊站直了腰,长长叹了口气,他往张聪肩上搂了一下,说:“谢谢。”
张聪回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煊哥,加油。”
回到家,易煊去洗漱之后坐到桌前打开台灯,桌上摊着一本已经做了大半的试卷集,他搓了搓手,拿手机定了时正要动笔,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向桌上斜对他立着的一个相框。
那相框里原本夹着一张抽象风格的明信片,现在已经被他换了,换上的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一页纸,纸上有两个名字,上面是他的,下面是盛知煦潇洒俊逸的笔迹。
这是盛知煦刚来的那天晚上,他俩在纸上互相交换姓名时留下的。
台灯的光落在相框上,好像给那两个名字也罩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易煊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久,伸出手指,在“盛知煦”三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阵儿,轻声说:“新年快乐。”
然后他吸了口气,收敛情绪集中精神开始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