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韩世鹏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痛苦地挣扎着。
杨新已经缩成一团，靠在陈继康身旁。陈继康从额头流出的鲜血已经淌到了嘴角，但他还是坚毅地握紧钢枪，靠在装甲裂口旁边。
美好的梦想一击即碎。疤脸努力从车甲碎片中爬出来，浑身被碎片划得血迹斑斑，但怎么都没有心中的痛楚强烈。
“怎么回事？”他喘着粗气，迷茫、痛苦地问陈继康。
陈继康呆呆看着他，没有说话。朱章言的哭声忽然传来。他们转头望去，看见朱章言跪在车板上，紧紧握着宋震的手。
宋震的上身被一块巨大的装甲板切穿，死死钉在了车板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喘息，似乎不想让自己的声音惊动战友。
朱章言捂着嘴痛哭。疤脸爬了过去，盯着宋震的脸。
“班长……”
“我、我没事……”宋震瞪着眼珠，茫然道。
陈继康用后脑勺猛地撞击车甲，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
“老、老陈……”宋震无法扭动脖子，他只能盯着上方，缓缓说道，“以后……你是班长……”
两行泪水划过陈继康的脸颊。大家第一次见到他哭。
“是谁——”朱章言咬牙切齿地嘶吼，“为什么攻击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可打的？”
泪水没有遮住陈继康眼中的坚毅。他一字一句地说：“外面有很多敌人包围了我们。他们已经埋伏在这里很久了。”
“埋伏在这里很久了？谁会知道我们要经过这里？谁！我们可是刚刚接到命令——”朱章言喊着喊着忽然顿住，瞳孔猛地紧缩，“对！就是他们！就是——”
“不——”宋震顽强地吼出声来，“你们又乱猜！要相信……”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喉咙里涌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声音。
“别说了老宋！”陈继康的声音已经颤抖。
“……相信！”宋震坚定地吐出这两个字。
疤脸向车外看了一眼——每一辆装甲车都遭到了袭击，战士们爬出车辆，拼命反击；风雪之中，隐约可见敌人白色军装掩饰下的身影，看不清具体数量。但喷射而出密密麻麻的枪火告诉疤脸：敌人的数量之多，超乎想象。
真的是自己人吗？自己人打自己人？派出这么大的阵势，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疤脸痛苦地问着自己问题。
“为什么？”杨新激动地问，“是上级的命令吗？为什么要我们死？”
“我说了……”宋震咳嗽着喊到，“要相信上级……”
“郭亚是为什么死的，我们就为什么受到攻击。”陈继康的声音平稳有力，“上级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原因。”
宋震痛苦地呜咽着，仿佛在否认大家的判断。
韩世鹏的半边脸被火焰灼伤，他激动地冲着疤脸大喊：“你他妈还在等什么！像上次一样，带着我们跑啊！”
疤脸大吼一声，身体骤然变化——双翼迸裂而出，四肢化为利爪，浑身上下覆盖了厚厚的紫黑皮肤。
“我去把车身提起来！”疤脸喊着向车外走。陈继康厉声制止：“不行！”
“敌人用反坦克炮攻击我们，可能还装配有其他重型武器。你携带十几吨重的车辆，怎么能躲开这些武器的攻击？”陈继康喊道。
“那怎么办！”韩世鹏疯了似地大喊。
疤脸从心底涌起一股勇气，大声喊道：“我去把他们都杀光！利用我的速度！”
“不。”陈继康冷静地说，“敌人是精锐部队，而且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们。你速度再快，不可能同时处理多个方向的敌人……一定会受伤，甚至死去……”
“我不怕流血！”疤脸喊道。
“如果你受伤的话，”陈继康说，“我们可就全都要死在这里了。”
听了这话，韩世鹏赶紧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他不受伤，我们就可以逃离这里？”
陈继康看着疤脸，缓缓说：“你应该能抱住三个人吧……加三个人的体重，并不会太影响你的速度，你可以带三个人离开……”
“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我都能抱得了！”疤脸喊道。
陈继康瞥了眼疤脸的四肢，说：“你只能抱住三个人……也可以用四肢提着四个人，不过那样的话，四肢伸展，不够灵活，而且体积大，很容易受到攻击，不安全。”
他看了看宋震，缓缓道：“安然无恙地救上三个人，已经很好了。”
宋震努力做出一个笑容，用颤抖着声音说：“我、我可走不了了……”
陈继康苦笑了一声，喊道：“朱章言、杨新，你们过来，让疤脸抱住！”
韩世鹏上前一步，焦急地喊道：“三个人，还、还有我吗？”
陈继康突然用枪顶着韩世鹏的脑袋，像上次一模一样。韩世鹏惨叫一声，赶紧举起手带着哭腔喊道：“大哥……”
“如果你死了，我就可以活下去了。”陈继康盯着他，缓缓道。
韩世鹏的眼泪落了下来：“大哥！我、我想活命！真的……”
疤脸忍不住喊道：“不要这样！我可以多带人的……”
陈继康微笑着看了疤脸一眼，然后继续对韩世鹏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拿枪对着你的脑袋。我想让你铭记一件事情……”
“哥！你说啥事我都记着，求你别动手——”
“你要记得自己的命是谁救的。”陈继康缓缓道，“你要学会感激。感激就是守住该守的秘密。有些事情永远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明、明白！哥！我懂！”韩世鹏急忙点头。
“上次我警告你的时候，好像说过‘只要我不死’之类的话。”陈继康淡淡看着他，继续说，“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泄露疤脸的秘密，就算我已经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到你！”
韩世鹏疯狂地点头。陈继康笑着收起枪，说道：“去吧！”
韩世鹏跑到疤脸跟前。疤脸怔怔道：“康叔……你不走？我可以抓住所有人！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的速度……”
“你要确保这三个人的安全。”陈继康缓缓说，“我留下来，可以掩护你们。”他看了宋震一眼，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我也可以陪陪兄弟。”
“滚……”宋震挤出这个字，血也一起喷了出来，他继续吃力地说道，“……老子不需要你陪……给我走！”
“哼哼……”陈继康微微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通讯器，交给疤脸。
“这是什么意思？”疤脸问。
“我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作用，就是确认真相。”陈继康指着通讯器说，“带着它，你会知道真相。”
疤脸拿着通讯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章言和杨新看看宋震，又看看陈继康。杨新激动地喊道：“康叔！我们一起走！”朱章言阴沉着脸，喊道：“不走了！我们跟他们拼了！”
陈继康平静地看着他们，好像早料到他们的反应了。他突然拿枪顶着自己脑门，说道：“现在就走，要不然我就立刻开枪！”
“康叔！”杨新大喊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朱章言悲愤交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韩世鹏拉着两人，一起靠到疤脸身上，喊道：“快！别辜负战友的一片心意！”
疤脸和陈继康对视了几秒钟。
“我相信你是明白我的。”陈继康忽然说，“我感觉你身上有些东西，和我年轻时候很像。可能就是因为和我有一样的臭脾气，你才有了现在的伤疤。”
疤脸看着他，忽然说：“孙征。”
“什么？”陈继康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叫孙征。”疤脸缓缓说完，扭头又对宋震说，“我的真名，是孙征。”
宋震笑了：“好名字……”
陈继康笑着伸出手，和孙征的利爪相握，说道：“孙征，现在走吧！”
孙征再也不答话，用前肢紧紧抱住了朱章言、杨新和韩世鹏。
“等我出去掩护你们！我一喊‘走’，你就飞出去！”陈继康喊道，“飞得越高越好，越快越好！保护你的兄弟！活着离开这里！”
他来到宋震面前，俯下身将另一个微型通讯器交给宋震，轻声说：“老宋，等我一会儿回来陪你！”
“呵呵……”宋震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他空洞的眼神中流出泪水，笑着说：“行，我等你……”
陈继康依次和杨新、朱章言、孙征对视了一眼，然后长啸一声，提枪冲出了装甲车。
枪声大作。紧接着一声爆炸，陈继康发出一声闷哼，不知生死。
孙征紧张地向前迈出一步，犹豫是否要出去看看。就在这时，传来陈继康充满血性的声音：“走——”
孙征没有立即起飞。他犹豫地看着血泊中的宋震。宋震感到了孙征的犹豫，也鼓起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走——”
“嗵”地一声，扭曲的装甲板被撞裂，一个身影腾空而起，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飞到遥远的天际。
敌人在惊讶中愣住了。重伤倒地的陈继康趁这个空当，奋力爬回到装甲车中……
破碎的车厢内，两个浑身是血、生命垂危的老男人静静靠在了一起。
“我回来了……”
“呵呵……”
“老宋……你……是不是还没有结婚？”
“嗯……没有娘们相得上我……嘿嘿……这样也好，无家无室，无牵无挂……你就不一样了，整天牵挂着家人，不难受吗？”
“嘿……你吃亏了，老宋……你不懂，无牵无挂，真的比不上有所牵挂……心里惦记着那几个人儿，也是一种幸福……”
“……嗯。我知道……如果、如果再给我一辈子，我一定早早找个好媳妇儿……呵呵……”
“老宋……我儿子、我儿子瞧不起我……真的……我没让媳妇儿过上好日子……我也没文化，儿子在学校不会的东西，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老陈……”
“开、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儿子真的很嫌弃我……我说话做事太粗鲁，给他丢人……”
“老陈！你、你听我说……我老宋……见过识广！我、我敬佩你！因为……因为你值得尊敬……如果你儿子瞧不起你，那只是、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长大……你相信我……等他长大了，懂事了，一定会明白——自己的爹有多么伟大！”
“妈的……可惜看不到了……”
“呵呵……你可以想象出来的……将来……你儿子……看你的眼神……”
“……嘿……”
“听……外面、外面枪声没了……”
“还有脚步声……哈哈，他们来了……”
“…………”
“…………”
“……老陈！”
“……怎么了？”
“再见！”
“……嗯……再见。”
几个身穿白色防化服的士兵走了进来，脸上戴着厚厚的防毒面具。他们来到一动不动的陈继康和宋震的面前。
陈继康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这些士兵，大声喊道：“喂！你们、你们是中国人吧！”
士兵没有人回答。
“都是自己人……却来搞这个……刚才我忘了……”陈继康努力从胸口掏出一张纸，用颤抖的手递给面前的士兵，“帮我把这封信送回家吧……这封信和以前的不一样，是我自己写的……不是战友替写的……啊，行行好……”
士兵一脚踢开他的手，信纸脱手飞出，落在燃烧的火焰中，顷刻化为灰烬。
“妈的！”陈继康怒吼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撑起身体扑向了敌人。
雨点般的子弹射入了他的胸膛。他仰天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士兵们沉默了很久，终于有人开口道：
“都死了？”
“嗯。”
“尸体先火化。然后整个区域都要喷洒消毒水。”
“明白！”
一直未动的宋震忽然发出凄怆的吼叫：“真的是自己人吗！为什么！为什么！”
士兵们大惊失色，急忙将枪口对准了宋震。
宋震继续激动地呐喊：“我们熬过了战争！没有被敌人杀死！却死在自己人手中！为什么！为什么！为——”
纷乱的枪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又过了好久，才有士兵缓缓道：“这下都死了吧？”
“真是的。吓死人！以后注意点！”
“明白……哎！这是什么？”士兵从宋震身下拿出了微型通讯器。
另一名士兵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这是对讲式的通讯器……而且一直都在开着……”
“什么意思？”
那么士兵夺过来通讯器摔在地上，狠狠说道：“就是说，刚才我们说的话都通过这玩意儿传给了另一个通讯器！”
“谁、谁在用另一通讯器？”
“也许是刚才那个飞出去的怪物吧……”
“那个，难道不是我们搞出来的吗？”
“不！我们搞出来的怪物是不会飞的！那东西和我们无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那该怎么办？”
“先干掉这个吧。”士兵瞄准通讯器，扣动了扳机。
…………
十几公里之外，孙征身上的微型通讯器在同一时间中断了信号。
怀中的朱章言、杨新都已经流下了热泪。韩世鹏默默垂着头，不敢相信地说：“怎么会这样……”
孙征还在以极速前进——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掉落，在吹过长空的风中摇荡，最终化为点点莹光，消逝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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