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道:“来人!”
“少主有何吩咐?”小意道。
牧野栖一怔之下,方依稀忆起昨夜的情形,他静默片刻,声音低了些,道:“点灯。”
很快他又道:“算了——外面有变,不要轻举妄动。”说着,他已迅速穿戴完毕,并从床头搞下利剑,这时外面的呼喝声已响成一片,火把、灯笼的光亮如从窗口处映射而入,将屋内照亮了许多。
此时,外面响起了几个焦灼的声音:“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牧野栖本待出去,听得他们的声音,又站定了,沉声道:“没事,你们还是去与其他人一起追捕刺客吧!”
“是!”门外几人齐声应道,随即响起离去的脚步声。
牧野牺看了小意一眼,未说一句话,当即离开笑风楼,向呼声最初传出的地方飞速赶去。
待他匆匆赶至时,赫然发现被杀的人竟是朱元名!
朱元名的住所已被“神风营”的人重重封锁,无数灯笼将无天行宫照得亮如白昼。尽管风宫属众应变极快,但那个刺杀朱元名的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风营”属众见牧野栖赶到,立即为他闪开一条通道,牧野栖看到了朱元名屋外的两具尸体,是朱元名两名旧属的尸体,死者全身没有一处伤口,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显然是因为取他性命之人的手法极为干脆利落的缘故。
而朱元名则静静地躺在屋内冰凉的地上,身下一滩鲜血尚未凝固,他的双眼睁得极大,显然在临死时的那一刻,他见到了一个让他极为惊骇的人,或是见到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
屋内的一切完好,并无任何打斗的迹象,由此可见朱元名几乎是在未作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就已毙命。
朱元名的武功牧野栖见识过,绝不亚于任何绝顶高手,又有什么样的绝世高手能够使朱元名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是容樱?
这是牧野牺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随即他又觉得即使凶手是容樱,虽然她的武功足以胜过朱元名,但要想轻而易举地击杀他,几乎绝无可能!思忖之余,牧野栖向守卫于四周的“神风营”属众厉声道:“封锁方圆十丈之内,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这个范围之内,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肃杀让“神风营”属众皆为之一紧,当下立即再调集人手,将方圆十丈之内防守得满水不漏。
牧野栖这才匆匆向闲风阁方向而去,他要将此事禀报牧野静风知晓。此刻,他心中惊怒不已,无论杀了朱元名的人是谁,对他而言,都颇为不利,因为攻袭乃至收降天山莫寒行宫的事,一直都是由他负责。
因牧野栖心情很坏,途中有属下向他施礼,他皆视着未见,一概不理。
行到半途,前面出现了一列人马,牧野栖定神一看,被众人簇拥当中的正是父亲牧野静风。朱元名身分特殊,他被杀后,连牧野静风也难免被惊动。
牧野栖赶紧上前行礼问安,牧野静风沉声道:“朱元名能救否?”
牧野栖摇了摇头,当下将自己所见到的情形向牧野静风述说了一遍。
牧野静风听罢,沉吟片刻,道:“还是去看个明白吧,朱元名既已归降,杀他的人就等于挑衅整个风宫!”
当下牧野牺与牧野静风一道又重返回朱元名的住所,牧野静风仔细察看了朱元名的尸体,神色凝重地道:“好可怕的武功,难道凶手会是容樱?”
随即又摇头否认道:“容樱的武功固然可怕,但要想避过风宫重重关卡,直入行宫腹地而不惊动任何人,只怕绝无可能!按理,杀了朱元名的人除了负有绝世武功之外,还应对宫内的情形极为熟悉。若是此人能让朱元名对他绝无防范,那么出手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得多。所以,此人也可能是朱元名额为信任的人。”
牧野栖额首认同,心中暗自思忖道:“此人会是谁?”
当牧野栖回到笑风楼时,天已大亮。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仅仅在一夜之间,他自身以及风宫都有了不小的改变。
小意为他端来糕点时,她的神情显得很平静,与平时全无不同,似乎她与牧野栖之间根本未曾发生任何事。
牧野栖一声不响地用完糕点,小意则在一旁垂手而立。屋内静得让人不安,牧野栖终于开口了,他迟疑道:“昨夜……”
“昨夜小婢喝了点酒,睡得很沉,以至于没能伺侍少主,实是该死。”小意接过牧野栖的话头道。牧野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你出去吧,我要静一静。”
小意退出之后,牧野栖独自一人仰身躺在床上,思忖者昨夜乃至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他隐隐觉得在扑朔迷离中,似乎有一个关键的症结。一旦明白这个症结的所在,也许一切难解的谜团都会迎刃而解。但此刻他却无法从千头万绪中寻出这个症结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牧野栖忽然发现自己站在极高的石崖顶端,崖顶不过十丈见方,四面皆是如刀削般的石壁,而且根本无法看出崖顶距崖底有多深,只见四周一片昏暗,不知由何处刮来的风带着一股森森寒意,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飞扬,劲风在他的耳边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呼啸声……
牧野栖的心被无边无际的绝望所充斥,他要离开这个孤绝之地!却根本无计可施,他嘶声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声音甫一传出,立即被劲风撕得粉碎,然后卷入无边的黑暗中……
忽地,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石桥,桥身极长,雄伟壮观,牧野栖见此狂喜不已,立即毫不犹豫地踏上石桥。
就在他踏上石桥的那一瞬间,石桥突然轰然塌下,牧野栖的身躯立时如秤磅般向下急坠。
大惊之下,他不由“啊”地一声惊呼,猛然由晕沉中惊醒过来,只觉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牧野栖心有余悸地向四周望了望,明白自己仍是安然无恙地置身于自己房中,这才心情稍定。
这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随即听得小意道:“少主,宫主夫人来了。”
“叶姑姑?”牧野栖一惊而起,忙道:“快快有请。”
他心中暗自忖道:“叶姑姑一向深居简出,很少踏出‘闲风阁’半步,更不曾来过笑风楼,她今日怎地忽然有兴致前来这儿?”心中想着,他已飞快打开房门,只见叶飞飞在一名侍女的陪同下,正向这边走来。
牧野栖急忙迎上前,深施一礼,欣喜而歉然地道:“栖儿一直为一些琐事忙碌,没能去看望姑姑,倒令姑姑挂怀了。”
叶飞飞已有七八个月身孕,身形更显丰满,她的神情举止已少了以前不让须眉的豪爽与锐气,变得平和而安宁。只见她和声道:“听说昨夜出了事,我便过来看看你。”顿了顿,又道:“你一说你改口称我为娘了,照我看来,还是称姑姑为好,你叫着顺口,姑姑听着也喜欢。”
牧野栖像个孩子般略显腼腆地一笑——惟有在叶飞飞面前,他才会如此。关于这一点,甚至连与在其父牧野静风面前都不相同。惟有叶飞飞方能给他一种极为温馨的亲切感。
叶飞飞向她身边的侍女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小意亦知趣地与那侍女一同退下了。
进屋之后,叶飞飞道:“栖儿,你将门掩好,姑姑有话要对你说。”
牧野栖这才察觉到叶飞飞安宁祥和的神情之后还有隐隐的不安与忧郁,他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忙依言将门掩上了。
叶飞飞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昨夜朱元名被杀后,你爹很是震怒,他说如朱元名这等级别的高手也会在风宫内被杀,实是有辱风宫之威,只怕天下人都会因此而小觑风宫。”
牧野栖静静地听着,心中忖道:“爹所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朱元名居于无天行宫之内却被刺杀,这岂非等于说风宫的重重防守形同虚设?”口中却道:“关于那刺客的真正身分,迟早会查出来的。”
叶飞飞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我对风宫事务几乎从不过问。我的话,你爹是不会听的,此次朱元名被杀,姑姑本也不在意,没想到你爹无意中透露出风声,说为了让天下人知道风宫并未一蹶不振,更同时亦让因朱元名被杀而有些浮乱的人心定下来,他已决定要血洗华山派!”
牧野栖心中微微一震,道:“爹为何不曾与我提及此事?”
叶飞飞道:“他说你攻袭天山未成,却使正盟得以集中人马攻下了断归岛,恐怕禹诗诸人对此颇有微辞。你对风宫事务终究不熟,若这一次又请命攻打华山而再次失利,今后行事就难以服众了,所以这一次你爹并不想让你知晓此事。他一向极少与我论及宫中事务,这一次也是我旁敲侧击才让他说出的。”
她望着牧野栖,接道:“姑姑实在不想让你爹与正盟的仇越结越深,就算真的要成就一方大业,为何一定要以杀戮正道中人为途径呢?当年你爹大战死谷,平叛霸天城,岂不是一样轰轰烈烈、天下共仰?”
牧野栖试探着道:“姑姑的意思是……”
叶飞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何尝不知身在风宫,根本无法改变现状?我也试想着让自己把一切都看淡,这些年来,似乎也做到了这一点。但那是因为我对风宫的布署行动既不探听,你爹也不会向我透露,此所谓眼不见为净吧。而这一次,此事既已为我所知,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让自己袖手旁观。华山派在武林中一向颇有清誉,当年姑姑浪迹江湖时,还曾受过华山派的恩惠,姑姑实在不愿华山派遭受灭顶之灾,如同五年前江南白家被灭一样。”
“姑姑想设法救下华山派的人?”
叶飞飞正视着牧野栖,缓缓点了点头。
牧野栖心中飞速转念,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道:“若我爹心意已决,那么要拯救华山派只怕很难,因为我亦无法劝说我爹改变主意,何况他本是欲对我隐瞒此事的,若是我忽然插手其中,只怕反而更为不妙。”
叶飞飞道:“姑姑也顾及到了这一点,事实上这些年来,你爹决定的事,几乎从不变更,不过,也许尚有一法可以使华山派免去这一场劫难。”
“姑娘请讲。虽说正盟曾有负我之处,但既然姑姑心有此意,栖儿愿尽力而为。”牧野栖道。
叶飞飞知道他所说的是正盟曾全力围杀他的事,于是有些感慨地道:“栖儿能为姑姑而摒弃前嫌,姑姑心中十分感激。其实要救华山派并不难,只需设法让华山派避过风宫的进攻即可。”
其实牧野栖已猜知叶飞飞会有如此想法,但他仍是沉吟了片刻,方道:“好,栖儿会尽力而为的。”
炎越已将攻袭华山派的一切事宜皆准备妥当,只等牧野静风下令出发。牧野栖表面上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却一直在暗中注意着风宫中的每一动向。
入夜,牧野静风派人将牧野栖召到笛风轩。
当牧野栖踏入笛风轩时,惊讶地发现炎越亦在其中,只是炎越的脸色有些憔悴。
牧野静风见牧野栖进入后,即开门见山地道:“风宫有意在今夜出击留义庄,原本决定由炎老带领人马铲平留义庄,但炎老忽然旧疾发作,那就由栖儿代炎老一行吧。”
牧野栖一震之下,脱口道:“留义庄?!”
牧野静风直视着他,道:“有何不妥?”
牧野栖迅速平静心绪,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留义庄已无多少实力,对我风宫构不成什么威胁,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要对付留义庄,是故有些吃惊。”
牧野静风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留义庄虽然已没有先前的实力,但它仍是跻身于名门正派之间,灭了留义庄,必可大助我风宫战意,以消弥朱元名被杀的阴影!事不宜迟,你即刻出发,以风宫四百精锐对付留义庄,必会大获全胜!为了万无一失,我再让六名风宫死士随行,助你一臂之力!为父就在此等你扫平留义庄凯旋而归的好消息!”
牧野栖已别无选择!
范离憎与穆小青两人已赶到亦求寺,将悟空老人的书简奉给了妙门大师。
妙门大师草草阅毕,饱含智慧与慈祥的目光看了看穆小青,然后道:“老衲尽力而为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让范离憎的焦虑之心去了大半,仿若妙门大师的言语中有一种异样的力量,让人顿生信赖之感。
妙门大师又道:“此事只怕要费些周折,故还要劳烦范少快为老衲护法,在此期间范少侠绝不能再与穆姑娘相见,否则纵有洞天彻地的能耐,也无法恢复穆姑娘的心性!”
范离憎肃然道:“晚辈记住了。”
妙门大师缓缓站起,向大殿走去,并道:“请范少侠随老衲来。”
范离憎随着妙门大师绕过正殿,行到亦求寺西北角的一座偏殿,走至偏殿的滴水檐前,妙门大师对范离憎道:“范少侠就在此处等候吧,长则半日,短则二个时辰,或成或败,那时便可见分晓了。”
范离憎听得此言,不由有些紧张,道:“大师,若是……若是她难以恢复心智,那该……如何是好?”
妙门大师合什道:“老相看穆姑娘慧根犹存,应该有希望破解魔障,恢复灵台一片清灵。”
范离憎心神稍定,便对一直紧随于他身边的穆小青道:“你随大师去吧。”
穆小青道:“不,我要追随主人左右。”
妙门大师悲天悯人地一叹。
范离憎苦笑一声,随后沉声道:“这是我的吩咐,难道你敢不遵从?”
穆小青惶然道:“小青不敢!”
第十章 楼毁人亡
日头渐渐西斜,与远处天边的山峦相接了。
范离憎静静地坐在偏殿前的台阶上,他还从未如此仔细而完整地目睹夕阳西下的整个过程。
冬日的阳光竟然仍是很亮,却不刺眼。
四周很静,只有悠扬平缓的诵经声及夹杂其间的空灵的木鱼声。
几只山雀在空中打着旋,倏然落下,在偏殿前的空地上小跑几步,好奇的望了望坐于台阶上的范离憎,忽又振翅高飞。
范离憎的目光始终落在天边的落日上,几乎没有错开片刻。
因为妙门大师曾说过要以佛门玄功化去穆小青心中的魔障,短则二个时辰,长则半日。若是夕阳完全落下,那么半日的时间便已过去了。范离憎不愿在半日后仍不能看到穆小青安然出现,因为那几乎就等于说妙门大师对此也无能为力。
无论范离憎心中如何祈求,那轮血红色的夕阳仍是渐渐没入了山峦之后。
当夕阳完全消失于天边,只在那儿留下一抹金黄铯的彩霞时,天地间黯淡了不少,同时也显得有些寒冷了。
范离僧心中亦有一股凉意悄然升起……
就在这时,“吱吖”一声,他身后的殿门打开了。
范离憎的心倏然提起,一时间他竟不敢转身,而是仍端坐于台阶上。他听到了向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脚步声自他身后很快向他靠近,范离憎暗暗吸了口气,转身道:“大师……”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已走到他身后数尺外的并非妙门大师,而是穆小青。穆小青正以参杂了喜悦、羞怯、感激等诸般心情的眼神望着他,她的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笑意虽淡,却使范离憎的心一下子平添了不少温馨,穆小青虽未开口,但直觉告诉他穆小青已不再视他为主人,因为她的眼中不再有那种让范离憎显得极不适应的恭顺。
范离憎猛地站起身来,道:“穆姑娘,你……没事了?”
穆小青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范离憎看见妙门大师自殿门内走出,他的神情显得甚为疲倦。范离憎心中不由一阵感动,他知道妙门大师定是为清除穆小青脑中的魔障而损耗了不少真力,当下感激地道:“晚辈多谢大师相助。”
妙门大师淡然地道:“范少侠客气了。”
穆小青因担心佚魄、悟空老人牵挂,加之她留宿亦求寺也多有不便,于是与范离憎在亦求寺用过素斋之后,便连夜启程返回思过寨。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星宿露餐不过是寻常之事,妙门大师亦未多加挽留。
此时虽是冬夜,但两人一路疾赶,倒也不觉寒冷。范离憎向穆小青提及先前他种种匪夷所思的举止,穆小青虽然仍有印象,但此时听范离憎说起,却别有一番趣味。只是说到在龙阳城的那一夜,两人都各显尴尬。显然穆小青当时虽然被“心语散”控制,但记忆却并未因此而丧失。
两人行到数十里开外,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岔口,在三岔口茭叉处,有一棵老槐树。槐树最粗大的一截横枝不知为何已被砍断,只留下靠近树干的一截。
范离憎忽然停下,道:“我记起来了,这三条岔道其中有一条就是通向留义庄的……应是右侧那条岔道吧?”
穆小青亦停下了身形,她留意了一下周边的情形,点头道:“不错。”
范离憎道:“你我不如去留义庄借宿一日,同时亦可探望喻幕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未等穆小青答话,忽有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数支利箭自槐树茂密的枝叶间向他们二人疾射而至。
范离憎没有丝毫思索的余地,翻腕沉肘之间,剑已出鞘,并在虚空中划出数道惊人的光弧。
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兵器撞击之声,箭矢已被范离憎拔得倒射而回,手法精绝绝伦,回射的速度更逾来时。
一阵痛呼自槐树树冠中传出,“哗”地数声暴响,几个白色人影已穿出密实的枝叶间,凌空直取范离憎。
范离憎又惊又怒,心道:“这些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难道对方是有意在此袭击我们两人?”
心中转念,手上却没有丝毫滞纳,寒剑倏然飘扬,向凌空袭至的几件兵器迎去。
血箭标射,血雾弥漫,长剑过处,已在四只握着兵器的右手手腕处划过,几件兵器不分先后落地。
范离憎手中的长剑倏止之时,已不可思议地抵在了惟一一个没有受伤之人的喉节上。
一股彻骨的寒意迅速由长剑所抵的部位传遍全身,那人的心脏立即收缩不少。
也许,那股寒意并非来自剑本身,而是来自于范离憎可怕的剑法。
范离憎沉声道:“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
一个已受了伤的人嘶声道:“识趣的还是速运滚远些,与风宫作对,惟有一死!”
“风宫?”范离憎吃惊地道:“你们是风宫中人?”
那个受伤之人一声怪笑,有些得意地道:“小子,怕了……”
“吧”字尚未出口,那人倏觉眼前闪现出一片银色光芒,随即他觉胸口一阵胀胀的痛,伸手一摸,赫然触及一片温热。
未等那个受伤之人吐出一个字,他全身的力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身躯亦径直向后倒去,在他倒下之后,范离憎的剑已再一次直指刚才那个没有受伤之人的咽喉,似乎方才一剑毙敌的根本不是他,范离憎沉声道:“说,你们隐伏在此有何目的?”
那人忽地一声怪笑,倏然向前大步踏进。
猝不及防之下,范离憎已不能及时撤剑,剑身立即将那人颈部洞穿。那人在临死的那一瞬间,竟以双手同时死死扣住了范离憎的剑身。
与此同时,另外三人已不顾一切地向范离憎攻来!
范离憎一声冷哼,侧身沉肘,长剑一带,一道血箭连同数截断指一起高高抛起。
穆小青深知范离憎的剑法已臻化境,这几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急忙提醒道:“他们在此设伏,必有图谋,千万要留下活口!”
范离憎朗声道:“好!不过除了一个活口之外,其余的人都得死!”
他与穆小青一问一答,似乎几名风宫弟子已成刀下鱼肉,任他宰割。
此时此刻,离这三岔道口六七里外的留义庄,正遭受着惨绝人寰的一幕。
没有了庄主喻颂、卫高流,也没有了卫高流之子卫倚石,而现任庄主喻幕在断归岛一役重伤之后,虽保全了性命,但下肢几近瘫痪,更重要的是上次牧野静风为了牧野栖大举攻击留义庄,已使留义庄元气大伤,今夜在风宫四百精锐的悍然攻势下,留义庄再也无法抵挡。
气势恢宏的留义庄此时犹如人间地狱,风宫弟子犹如死亡之风,所席卷过的地方,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斩杀。
上次牧野静风攻袭留义庄时,庄内尚有其他正盟高手相助,而且又早有防备,犹无法抵挡风宫的攻势,今日双方更是强弱悬殊,加上风宫的袭击突如其来,留义庄更是难挡其锋。很快,所有幸存的留义庄弟子皆被迫退入烟雨洲如意楼!
如意楼内布有重重机括,上次风宫横扫留义庄时,最后就是在如意楼前止住。
但这一次,那番情景却不会再重演,因为风宫属众已知道如意楼内机会重重,是有备而来,当整个烟雨洲的所有退路被切断后,风宫便将近半人马集中于如意楼正对面,随即有八名武功较高的凤宫弟子取出一个形状怪异之物,由攻城掠池的“铁殴脚”改制而成,形体比“铁鸥脚”小上一半,其四个铁爪弯曲的角度更小、更为尖锐的一种飞钧,飞钩后面以长长的铁索相连,但见这八人将特制的飞钩抓于手上,便见八只飞钩同时向对面的如意楼飞射而去。
数声暴响,其中五只飞钩已穿过如意接,紧紧扣住了如意楼内的物什。因为如意楼内机括重重,所以有不少铁栅、铁板,这些本可作拒敌之用,此时却使飞钩有了可借力之处。
另外三只飞钩当中,一只撞在了铁板上后,坠落于烟雨洲,其余两只因为所扣住的部位很牢固,风宫弟子齐力猛拉,立时将如意楼拉出两个孔洞。
与此同时,更多的风宫弟子上前将系在飞钩上的铁索用力后拉。
数名风宫顶尖高手立即掠上五根铁索链,飞速向如意楼掠去。因为有了铁索链作借力之用,他们就不会因为这边与如意楼相隔较远,而担心换气之时无借力之处,即使攻击如意楼楼下,也会受到居高临下的袭击。
此刻风宫属众选择了留义庄众弟子根本未曾料到的攻击线路与方式,留义庄弟子虽然可以凭借如意楼内的重重机括防守,但同时亦使其防守的角度不够灵活,面对风宫的奇袭,留义庄弟子尚未做出有效及时的反应,数名风宫高手已闪电般掠至如意楼楼顶。
如意楼楼底可谓是如意楼防御的“死岤”。
瓦砾横飞的同时,几名风宫高手已破入如意楼,开始了自上而下的攻击。
一举奏效,更多的风宫弟子立即接踵而至,待到楼内的留义庄弟于设法将五只飞钩所扣住的部位折毁,使之悉数脱落时,已有十七名风宫高手进入了如意楼内。
这十七名风宫弟子身上皆有包裹好的油膏,他们进入如意楼后,便借用楼内本有的灯火四处纵火,如意楼内很快燃起了熊熊烈焰。
如意楼本是固如金汤的防守,此时却已出现了致命的破绽。
风宫大举攻袭由此而开始。
牧野栖目无表情地站在与如意接相距三十丈远的一片空阔之处,他的身侧有四名风宫死士肃然而立。
牧野栖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如意楼,望着如意楼上空升起的熊熊烈焰,以及不顾一切逼近如意楼的风宫弟子。自风宫弟子踏入留义庄后,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牧野栖虽说是今夜这次攻袭的统领,而事实上他根本无需做任何事,一切都早已布置得严密细致。
仿若牧野栖来此只是为了能亲眼目睹这一场来得颇为顺利的胜局。
但牧野栖的心中却并不轻松,更无兴奋之感,因为他知道此刻华山派及正盟其他门派都在严阵以待,准备对付风宫攻击的华山之举。他们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牧野栖向他们透露了这一点。
原来,当初牧野栖未进入风宫之前,曾救过水依衣,为了探出水依衣的真实身分,牧野栖有意将水依衣安置于黑白苑暗中控制的地方养伤,不料水依衣利用水族独有的方式联络了水筱笑,水筱笑在接走水依衣的同时,由水依衣那儿得知牧野栖的真实身分是牧野静风之子,水筱笑痛恨风宫为了思过寨的那只密匣而围攻她们,于是先逼已被水族控制的思过寨弟子戈无害与牧野栖相战,同时又将正盟中人引来,让他们亲眼目睹牧野栖杀了戈无害。而后又亲自动手围杀痴愚禅师等人,却假说是风宫所为,从而使正盟与风宫矛盾激化,以雪她们心中之恨。
水筱笑布下的圈套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使牧野栖成了正盟众矢之的,正盟甚至为他而传出追杀今,一时间,牧野栖陷入了空前的绝境。
在这其间,牧野栖曾向黑白苑求援,但不知为何,一向行动迅捷的黑白苑却迟迟未曾出手相救,以至于牧野栖被迫与苦心大师一战,被苦心大师击败。
正因为牧野栖被擒,牧野静风为救其子,一怒之下,方不顾一切地进攻留义庄!
从此,牧野栖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进入了风宫。
后来,牧野栖方知,除痴愚禅师外,其实自己的师父天儒老人、悟空老人、苦心大师都早已洞悉了一切,知道牧野栖是被他人有意陷害,但他们却并未点破此事,甚至对十大名门各掌门人也未曾透露。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借此机会,使牧野栖顺理成章地进入风宫,而不会让他人有任何怀疑。只要让天下人都看到牧野栖被正盟苦苦相逼得走投无路,那么包括风宫宫主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牧野栖进入风宫之后,会设法一步一步将风宫引向灭亡之境。
牧野栖是牧野静风之子,地位特殊,实现这一目标并不十分困难。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让他人绝不起疑,天儒老人既未将此事告之牧野栖,苦心大师和悟空老人也未在事先将此事告之正盟诸派。
所以,即使是牧野栖本人,也是在进入风宫之后,才由师父天儒老人暗中联络时明白这一切的。
正因为苦心大师早已知道真相,所以他交给留义庄庄主卫倚石一个锦囊,让他在最危险的时候再拆阅,此锦囊之计就是要卫倚石让牧野静风救走牧野栖,只是因为卫倚石早早被牧野静风所杀,最后拆阅锦囊的却是穆小青。
苦心、天儒、悟空对牧野栖这一奇着显然极为看重,为了能让他成功地为风宫所接纳,他们甚至牺牲了留义庄的利益。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德高望重的三位世外前辈高手而言,无疑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痴愚禅师因为当时是正盟盟主,故知晓此事,否则难以说服他按照计划调动正盟诸派。
虽然痴愚禅师只是顺从三老之意而行,且也是为武林大局着想,但他心中仍是难消负罪之感,最终将正盟盟主之位交与清风楼楼主庞纪。
牧野栖早已知道自己身上肩负重任,只是没有料到天儒会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让他打入风宫。在得知一切真相后,牧野栖就开始试着设计铲除风宫玄流。
毕竟牧野静风是其父,要他暗中对付白流,总是难以下手,而对付玄流,对父亲、师父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为了使牧野栖能最大限度地在风宫内部运筹,悟空老人甚至把一个连天师和尚都不知道的秘密透露给了牧野栖:那就是枯智是悟空老人的大弟子!
同时,悟空老人还让范离憎在洛阳剑会中,绝不能胜过牧野栖,其目的就是要设法让牧野栖成为剑魁,从而在风宫中有更高的地位,如此一来行事则更为方便。
牧野栖的确不负悟空、天儒、苦心之望,他一步步瓦解了风宫玄流的力量,最终一举将玄流的力量完全铲除。
只是他在完成这一系列举措当中,连枯智也一并利用了。关于这一点,只怕连三老也不会料想到。在三老看来,枯智之死,是因为他的身分无意中暴露了,牧野栖虽然提醒了悟空老人,但却已迟了——枯智死亡的时间也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这回,牧野栖再一次将风宫攻袭华山的计划透露给正盟,没想到其父牧野静风中途变卦,而且还让他亲自攻袭留义庄。
这无疑一下子将牧野栖推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他没有时间与机会再另行向正盟传讯,也没有办法说服父亲改变主意,更没有理由不接受攻袭留义庄的命令。
但,师父天儒及正盟中人能相信自己吗?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向他们传出假消息?
思虑重重,牧野栖看似毫无表情,其实心中极不平静。
这时,如意楼在风宫属众内外夹攻之下,终于全面崩溃。
剩下的,已没有任何悬念,只有——血腥杀戮!
牧野栖望着正在做最后抵抗的留义庄弟子,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救他们,虽然他可以立即下令停上攻击,但他若真的这么做,你说其父牧野静风无法接受,就连天儒也会认为这是一种草率,因为牧野栖这么做极可能使风宫对他起疑。
而在天儒安排的计划之中,牧野栖能否在风宫发挥更大的作用可谓是关键所在。
在如意楼冲天火光的映照下,不断有鲜血抛洒,血光与火光相辉映,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留义庄众弟子自知已绝无退路,无不是作殊死之战,战况惨烈异常。
但无论如何,倒下的留义庄弟子仍是越来越多,金铁交鸣之声渐渐稀朗。牧野栖知道这是因为留义庄中幸存者已不多的缘故,他的心中颇不是滋味,便缓缓转身,不愿再看到如意楼凄厉的一幕。
就在他转身之时,他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自一间低矮的屋子里倏然闪现,并飞速向留义庄正门方向掠去。
牧野栖心中微微一震,下意识地转移了目光,以免因为自已的注视而使那人被风宫死士发现。
但很快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使他神色倏变。
“若此人脱险之后,将我带领人马杀尽留义庄弟子的行动公之于众,那么纵然我为武林做了不少事,纵然今日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武林中人还会不会原谅我?多半不会!黑与白虽互为相反,但黑的永远比白的更醒目,世情亦是如此。一旦我有什么过错,众人的目光都会集中于我的过错上,而淡忘了我另外的一面!”
想到这儿,牧野栖似乎看到自己因为此人的脱险而成了被世人共指的对象。
“既然整个留义庄都已覆亡,这一人能否活下去也无关大局了,若是正盟因为他一人之言而从此不再信任我,这对整个武林正邪二道都十分不利!”
此念一起,牧野栖再不犹豫,立即对身侧的四名风宫死士道:“有一留义庄的人试图逃脱,快随我将之截杀!”
话音甫落,牧野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