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转,还是会找到你头上来的。
在那次闲谈之后,我既没有去找小郭,那位先生也没有再打电话给我。
过不了几天,陶启泉忽然“御驾亲征”来找我。由于陶启泉的财富,越来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高,和他来往的,几乎都已达到了国家元首级的人物,所以有一次,他邀我一起到南美洲去,我就答以‘你御驾亲征,我就不当开路行锋了。’,陶启泉有点啼笑皆非,我倒觉得这样形容,颇是恰当,所以就一直这样说他。
这次,陶启泉和温宝裕一起来的,温宝裕一直在他的集团之中,负责一项很特别的工作,替陶氏集团负责搜集各种奇珍异宝,包括艺术品在内。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还没有坐定,陶启泉就说明来意──一秒钟也不浪费,那是他做人的宗旨,这种做人方式,确然很有道理,因为,浪费了一秒钟,就是永远的损失,不论用甚么力量,也不论用多少金钱,都找不回来了。
陶启泉开门见山︰“我们的工程人员,在中亚地区,找到了一个大油田,初步估计,优质石油的蕴藏量,是阿拉伯半岛的七倍。”
我已经略有耳闻这个消息,这种能源的新发现,是人类的喜讯,所以我由衷地道︰“恭喜你。”
陶启泉吸了一口气︰“可是,开采之后的利润分配,却谈不拢,我提供的条件,已经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对方总觉得我拿了大份,他们吃了亏。”
我当然知道他的“对方”是哪一方面,我摊了摊手︰“不错,他们又土又贪心,甚么都不懂又想多捞油水,确然是最难缠的对手!”
陶启泉盯著我︰“我把情形大致向你说说!”
我一听,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摇手︰“不必了!不必了,那种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必对我说。”
陶启泉道︰“我有事要你帮忙啊!”
我忙道︰“对不起,我想不出我有甚么可以帮你之处,不如另请高明。”
陶启泉恼怒︰“你还没听清是甚么事,就一口拒绝,这太不够意思了!”
在我和陶启泉对话期间,温宝裕东张西望,忽然又全神贯注,去看墙上的一幅画,像是画上会有宝石掉下来一样。
我想,陶启泉的指责,也有道理,
就点了点头,他道︰“勘察、探测的经过不说了,那算是小投资,对方也肯定我出的力多,问题是开采,一切资金,全由我出,并且养他们的技术人员,奇*|*书^|^网估计投资要超过五百亿美元!”
我又点了点头──即使是陶启泉这样的大豪富,这也是一项大投资了。
陶启泉又道︰“我的分配办法是六四,我六他四,初步的计算,我们要第十六年头上,才有利润,而对方却在一有油田出来的时候,就有利益。而且,五十年之后,估计开采到了二分之一时,还是六四分,却掉转来,变成他六我四──这样优厚的条件,对方居然有异议!”
陶启泉越说越激动,我却暗中打一个呵欠,而且在他的话中,却到了大大开玩笑的资料,我道︰“我明白了,他们是不喜欢‘六四’,要是你改成‘七三’,说不定对方反倒同意了。”
陶启泉先是一怔,接著,自然知道了我是在开玩笑,他大是气恼,重重顿了一下脚︰“你这人,我来找你商量正经事,你却──”
我看他急成这样,也觉得该适可而止,所以我道︰“你可以让步,就再让一步吧,这毕竟是对方的‘国家资源’啊!”
陶启泉闷哼一声︰“不懂得在最有利的条件之下开发利用国家资源,这就是对国家的犯罪!”
我不以为然︰“你这话我就不懂了,对方要为自己争取多一点利益,这不是对国家更好吗?争取得来的利益,他们又不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是归公的!”
陶启泉连连冷笑︰“不是他们不懂得,我提供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任何商业行为,都有一定的成本,利润计算标准,不合乎这个标准的,商业行为就不成立,也就是说,没有人会做这个生意。”
我又想开一句玩笑︰“那就让那些石油再躺在地下好了,反正已躺了几千万年,不在乎多躺一会。”但是我却怕陶启泉大发脾气,因为这时看起来,他的恼怒程度已经有八九分了,我没有必要去火上加油。
所以我改了口︰“或许,再谈判下来,会有结果。”
陶启泉霍然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我正想问他,究竟他想我帮他甚么,他已经站定了身子,道︰“你要帮我!”
我摊了摊手,神情很是无奈,因为对于石油开采,我真正一窍不通,看到他那么为难的情形,我反倒劝他︰“你的事业已经够大了,早一阵子,你想去开发成吉思汗墓,现在又要开大油田,那是何苦!”
陶启泉道︰“这不是我个人的事业,这是全人类的事业!这大油田开发之后,人类在百年之内,再无能源之忧,也不必肥了阿拉伯的那些酋长王族,连最偏僻的山区里的人,都能享受到好处。”
我才不信一个商人会有这样伟大的胸怀,所以我有点讽刺地道︰“既然如此,你就依对方的条件,少收一点利润,事情就成了!”
陶启泉用力一挥手︰“你根本不懂得!”
我道︰“对了,我根本不懂,你说了那么多,全白说了!”
陶启泉大声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我呆了一呆︰“找谁?”
他道︰“我不知道!”
这一下子,轮到我霍然起立了。
第三部︰胃口
他要我找一个人,可是又不知道要找谁!
这话听来,何其熟悉!
那不是和早些日子,有一位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的情形相仿么?
当下,我呆了一会,才道︰“请你说明白一些!”
我一面说,一面向温宝裕望去,只见他也现出了一脸迷惘之色,显然也不知道陶启泉这话是甚么意思。
陶启泉的样子很是焦躁︰“就是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我当然依旧不明,所以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要把一个不知道是甚么人的一个人找出来?”
我的话中,已经颇有责问之意,因为陶启泉这话,不合理之至。可是陶启泉反倒向我一瞪眼︰“当然是──就是不知道那是甚么人,所以才要把他找出来,要是知道了是甚么人,可以直接去找他了。”
我给他的话,弄得一阵混乱,可是却也真的不知如何反驳他才好。
我只好不出声,他和我互望了一眼,转向温宝裕,温宝裕忙道︰“我也不明白──还是你作详细的介绍好。”
我也忙道︰“事情好像很复杂,你要细说从头,省略了,我怕我资质愚鲁,无法明白。”
我这样说,并没有别的含意,全是实情。因为我知道他要说的事,多半和商业行为有关,而我对商业行为的知识,连小学生也不如,兼且先天有抗拒,说愚鲁,那是不折不古的事实。
陶启泉又望了我一会,我道︰“不必急,慢慢说,你也先镇定一下。”
我向温宝裕略一示意,他过去斟了三杯酒──一杯在手,说任何话题,总容易沟通些。
陶启泉呷了几口酒,才道︰“方今世上,财力最雄厚的集团,是哪一个?”
他突如其来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禁呆了一呆,才道︰“我不知道,每年都有好事者作排名统计,可是我看都靠不住,真正财力雄厚的,钱多到自己算不清,怎会给别人知道?”
我这个回答,不料令得陶启泉大是欣赏,他用力一拍大腿︰“说得对!太对了!财力真正雄厚的,根本自己都算不清。”
我道︰“是,听说中国有一个财阀,猝死之后,他的一个三等管家,也突然成了一方的富豪了。”
陶启泉又大力鼓掌︰“太好了!”
我反倒愕然,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这个例子,为何如此欣赏。
他道︰“你说的那个财阀,是一个独裁政权的核心分子,对不对?”
我点头︰“对,谁都知道,他的财富,来自民脂民膏,在全国百姓头上刮来的。”
陶启泉喟叹︰“这就是了,像我们这样做生意的,财力再雄厚,也有个限度。有一句成语,叫‘富可敌国’,可知真正富有的是‘国’──那不是普通的商业王国,而是真正的‘国’,当这个国度的制度,是一个统治者或一个统治集团独占的局面时,统治者才是真正的富,无可估计的富有!”
陶启泉所说的这番话,我自然同意,掌握了一国度,普通的商人,如何比拟?
可是我不知道陶启泉忽然提出了这一点来,目的何在,所以我一时之间,没有出声。
陶启泉又道︰“这个国家就算再穷,但是拥有这个国家的,还是可以极有钱。中非共和国够穷了吧,几乎可以说是赤贫了吧,但是它的独裁者想过皇帝瘾,单是一个登基典礼,也可以花费以千万计美元。菲律宾这国家够穷了,甚至国家收入的一个来源,是靠女性国民到别的国家去帮佣。可是,它的独裁者夫妇,在外国银行的存款,就超过一百亿美元──究竟有多少,谁也无法估计。”
我吸了一口气︰“我对你所说的,完全同意,可是,你为甚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陶启泉却不理会我这个问题,自顾自道︰“如果,只是明显地一个统治者,情形就比较单纯,但如果是一个统治集团,情况就复杂多了。”
我索性不再问,由得他发挥下去。
陶启泉果然大大发挥︰“在这个统治集团之下,必然有权的人就敛财,而敛财的多少,也和谁手中的权力大小成正比。因为有权就有财,所以权越大越好,因此也就在一个大统治集团之下,形成了许多小集团,许多小集团相互之间,会有利益冲突,但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明白,冲突对敛财行动有害无益,而天下财富之多,敛之不尽,所以渐渐也就各行其是,可是,若是总权力丧失了,所有小集团也就失去了敛财的能力,故还是有一个总的中心。”
陶启泉是在分析一个庞大的统治集团中的各小集团,如何各凭神通,利用自己所能掌握到的权力在积聚财富的行为,我对他的分析,很是同意。
我补充道︰“你的分析有理。历史上,手中有权的人,聚财的本领,无非是贪污而已。贪污能贪得了多少?现代有权的聪明人多了,会利用权力,直接参与商业行为,因为他们有特权,所以商业行为对他们来说,比你们商人,容易多了!”
陶启泉苦笑︰“这个自然,商业政策由他们来订,他们的消息,比谁都灵通,翻云覆雨之间,财富就成倍地增长。那是官商的特点,我们做生意,要靠冒险,要靠自己的眼光。而官商有特权,是有赚无亏的,财神爷站在他们那一边,他妈的,真不公平!”
我心想,陶启泉如此激动,当然是在和官商的打交道过程中,受了不少气之故。
我道︰“话题扯远了吧?”
陶启泉苦笑︰“还是有关系的,官商各凭恶势力,成为许多小集团,其中也不断有互相吞并倾轧,一旦在政治上失势,自然也会垮台,所以权力至上。在表面上,以权谋财,是不正当的行为,所以表面看来,光明正大得很,可是暗中肮脏的勾当,不知有多少!”
我叹了一声︰“此所以民主政治,令人向往──当然也有以权谋利的,但总不敢于如此猖狂。”
陶启泉道︰“正由于他们大部分的行为,还都在黑暗中进行,所以也需要有一个力量,成为中心,来作平衡调度,互相之间,不致于发生太大冲突,这个中心人物,作用极大。”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渐渐听出一点头绪来了,我道︰“这个中心人物,可以协调各小集团之间的冲突?”
他道︰“是,而且,应该也有力量,使各小集团在某种程度上听他的话。”
我皱起了眉,陶启泉吸了一口气︰“如今,我要面对的一方,大约有七个,或十个已形成的小集团,每个小集团都有强大的背景,上至主席总理,至不济,也是退休司令,已故元帅,小集团的负责人,有的是亲信,更多的是子女──”
我缓缓地道︰“你的油田开发,是一块大肥肉,这些小集团都想分肥,是不是?”
陶启泉愤然道︰“这群饿狗──”
我忙道︰“不是饿狗,他们早已吃饱了,只是想吃更多而已。”
陶启泉改口道︰“这群……这群……”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甚么形容词来,愤然顿足︰“这群东西的胃口,大得难以想像,真难相信,人心的贪婪,竟可以到这个地步!”
对陶启泉的这个指责,我多少有点不以为然,我道︰“人心的贪婪,本来就是无止境的!”
陶启泉叹︰“贪得无厌,就算是人的本性,可是也要取之以道才是啊!”
我笑︰“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说将本就利,这是正常的谋利方法,他们说以权谋利,来得更直截了当,各有各的法道。”
陶启泉恨恨地道︰“那不如去抢?”
我道︰“这些官商的行为,比抢更不堪,那是公然的,大规模的掠夺,钱不会从天下掉下来,他们在外国银行中数以亿计的存款,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民脂民膏,都是在蛀虫国家的财富,是国家的蟊贼!”
温宝裕突然插言︰“真有趣,凡是这一类人,都习惯把钱存在外国银行之中!”
陶启泉道︰“当然,因为在本国,他们这种行为,是靠权位支持的,一旦权位略有动摇,立刻就甚么也没有了。他们的行为进行得虽然公然,但终究还是见不得光的。对他们来说,如何维持权位,是第一要务!”
我长叹︰“是啊,为了维持权位,他们已到了神经严重衰弱的地步,有甚么人略为批评一下他们的权位,就会出动坦克车!”
陶启泉用力挥了挥手︰“不说这些了,据我所知,如今在积极活动的官商集团,其中也有一个力量,作为总的主持人。”
我道︰“那自然,看谁的职位最高,谁就是了!”
陶启泉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真的不懂,太天真了!职位最高的人,是要摆上台面的,是要作为清廉公正的形象面对全世界的,也要以反对以权谋利的面目出现,可以使全国面姓敢怒不敢言,这种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的反戏,他仍玩得纯熟无比,全世界无人能及。这个主要指使人,另有其人!”
我被他一顿排揎,只好苦笑︰“我和官商,一无接触,确然甚么都不懂!”
我言下之意是︰我甚么都不懂,你来找我作甚?
陶启泉伸手在脸上抚摸著︰“像我现在要进行的事,各集团都想啃大口一些,互相牵制,以致无法进行,若是找到了这个主要的人物──”
听到此处,我当然也听出些名堂来了,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找到了这个牵线人,由他来安排利益的分配,事情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陶启泉吁了一口气︰“正是!”
说到这里,我当然更明白他的“找一个人”是甚么意思了。他确然要寻一个人,而且,要寻的是甚么人,他不知道!
我看到陶启泉用一种期盼的眼光望著我,我忙双手连摇︰“你把那么深奥的问题来问我,那是问道于盲,我肯定,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陶启泉并不出声,我又道︰“以你的经商经验,关系网之广,你应该知道,该找甚么人下手的!”
陶启泉苦笑了一下︰“起先,我也认为是这样,以往,我也有许多次‘利益输送’的经验,渠道都很畅通,可是,这次,需要走通的是总渠!”
我道︰“以你的能力和地位,若然还找不到这个‘总渠’的话,那就证明根本不存在这个总渠!”
陶启泉大摇其头︰“不,存在的,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我正通过各方面的力量在找──”
我实在不想和他多讨论下去,所以我忙道︰“那太好了,你总可以找到的!”
陶启泉望了我半晌,很是恼怒︰“你把门封得那么死,一点也不肯帮我!”
我苦笑︰“老兄,我怎么能知道这个庞大的统治集团,纳贿之门何在,你这不是在开我玩笑吗?”
陶启泉盯著我,似是一脸不谅解之色,我叹了一声︰“好,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既然所有集团,都是以权谋利,那么,当然是权位最高的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陶启泉瞪了我一眼︰“是啊,我去找他,对他说︰‘主席先生,你通知各部门别为难这计划了,就照我的条件批准,我额外拿十亿元出来,其中两亿归你个人,其余八亿,给你上下打点,你看如何?’你看,我有没有把这番话说完的机会?”
我也感到可笑,只好道︰“你当然要对他私下说!”
陶启泉怒道︰“我派你去说如何?”
我也没好气︰“说来说去,根本不关我的事!”
陶启泉气呼呼,我的脸色也不好看。
温宝裕对我道︰“我明白陶先生的意思,你认识一些地位非常特殊的人,可以去说。”
我呆了一呆︰“你是说黄蝉、朱槿她们?”
陶启泉大声道︰“真是!”
我心中暗叹,我真算是领教商人的生意手段了,真是甚么方法都想得出来,只要有利可图,削尖了头,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
连这样的方法,陶启泉都想得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本来想一口拒绝,但是一转念之间,我道︰“其实,你太心急了些。”
陶启泉道︰“甚么意思?”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镇定一些,我道︰“你打算用十亿元来打通关节?”
陶启泉道︰“二十亿也可以──时间就是金钱。”
我笑了起来︰“你真是聪敏一世,糊涂一时了,你准备了那么多钱,还怕没有人来拿吗?何必要你去找人,只要放点风声出去,自然有人会主动来找你了a其余八亿,给你上下打点,你看如何?’你看,我有没有把这番话说完的机会?”
我也感到可笑,只好道︰“你当然要对他私下说!”
陶启泉怒道︰“我派你去说如何?”
我也没好气︰“说来说去,根本不关我的事!”
陶启泉气呼呼,我的脸色也不好看。
温宝裕对我道︰“我明白陶先生的意思,你认识一些地位非常特殊的人,可以去说。”
我呆了一呆︰“你是说黄蝉、朱槿她们?”
陶启泉大声道︰“真是!”
我心中暗叹,我真算是领教商人的生意手段了,真是甚么方法都想得出来,只要有利可图,削尖了头,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
连这样的方法,陶启泉都想得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本来想一口拒绝,但是一转念之间,我道︰“其实,你太心急了些。”
陶启泉道︰“甚么意思?”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镇定一些,我道︰“你打算用十亿元来打通关节?”
陶启泉道︰“二十亿也可以──时间就是金钱。”
我笑了起来︰“你真是聪敏一世,糊涂一时了,你准备了那么多钱,还怕没有人来拿吗?何必要你去找人,只要放点风声出去,自然有人会主动来找你了!”
我的这番话,实在是无可反驳的,那些陶启泉口中的“饿狗”,既然见肉就咬,见骨就争,有了那么大的一块肥肉,只怕连掩掩遮遮的行动都不再造作,飞扑上前,张口就咬了,哪里还用自己去找人送钱!
说了这番话之后,我等著陶启泉的反应。
陶启泉只是定定地望著我,我立即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对我的讥嘲,接著,他摇头︰“你还是一点都不懂!”
我不服气︰“我哪一点说错了?”
陶启泉道︰“你每一点都说错了!”
我反倒笑了起来︰“请逐点指教。”
他居然毫不客气︰“好!第一,二十亿,或更多,对这个我要找的人来说,根本不算甚么,他们的胃口,大到你难以想像的程度,别说是国家一级领导人了,就算是一群虾毛,只要手中有权,也就无不狮子大开口。第二点,别说他不会来找我,就算我找到了他,也要好话说尽,他还要诸多推搪,你给他钱,还几乎要跪在地上,求他笑纳,这规律,和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行事规律,大不相同。第三点,整件事,如果无限期搁置,对他本人,或是他所代表的集团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反倒可以得到‘坚持原则,不损害国家利益’的美誉。第四──”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高举双手︰“够了,我服了!”
我真的服了,他所说的这种情形,并非难以理解,尤其,我相信陶启泉有不少亲身经历,所以经他咬牙切齿说来,也格外传神。
我又道︰“不过,平心而论,这群人渣的胃口,也是给你们这些商人弄大的。”
陶启泉苦笑︰“可不是吗,开始的时候,为了行事方便,送些小礼,烟酒甚么的,已经令他们喜出望外了,接著,要彩色电冰箱,再下来,要到国外游玩观光,然后,就想到了把子女弄到外国去,他们并不笨,很快就发现,既然你非我不行,为甚么不‘合作’做生意,名正言顺,占上一份,总比在你手中打发出来好得多了,于是,能和权位拉得上关系的,纷纷跳出来,可以创造资本主义社会之中,绝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一个一无所有的,在几天之内,可以变成拥资亿万的大集团主持人。到了这个时候,胃口已经通了天,再也压制不住了!”
我冷冷地道︰“这就像教小孩子玩火一样,等小孩子玩出味道来了,就后悔莫及了!”
陶启泉道︰“我可没有时间后悔,我非要尽快地把这个油田计划付诸实行,不然……不然……”
他说到这里,面肉抽搐,神情紧张之至。
我不禁大吃一惊︰“不然会怎样?”
陶启泉已不知是第几次长叹了︰“要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我就会有极大的损失!”
我大是骇然︰“以你现在的地位,应该可以说,损失得起?”
陶启泉大声道︰“不,损失不起!我和他们不同,我的行为,要对所有股东负责,在商业行为中有了损失,我要负责,他妈的,这是资本主义的讨厌处。像他们,就根本不必负责,亏损再多,也是公家的,自己的收入,是自己的,不但官照做,而且还能升官,赔死了也可以拍拍屁股,在一旁乐呵呵!”
陶启泉在说到他自己的部分时,双拳紧握,最后下了一句结论︰“和官商,没有公平竞争这回事,一定要走小路,敲后门!”
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先要找到那个可以替你联络搭线的人,才能和可以拍板下决定的人,谈判条件。”
陶启泉吁了一口气︰“你总算懂了!先有了妥善的台底交易,然后,再把交易放到台面上来。”
我诧异︰“所有的交易,全是这样子的?”
陶启泉没有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我大是愤然︰“这世上还有公道没有?”
陶启泉道︰“如果你问我,我的回答是︰谁最能找到门路,谁就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算起来,还是很公道的。”
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你说的这种情形,令我想起晚清的一部小说《官场现形记》。”
陶启泉笑了起来,起先是嘿嘿冷笑,随即变成了哈哈大笑︰“清末的官场之贪,和如今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时代毕竟在进步中,如今的富商,哼,那种贪婪,直追……直追……”
他连说了两个“直追”,才又摇了摇头︰“史无前例,无可比拟。”
我道︰“在《官场现形记》里,有一段,说一个商人要讨好太后,花了二十万两银子置了礼物,可是没有送礼的门路,结果,另外又花了三十万两,才算是找到了门路,把礼物送进了官中!”
陶启泉感慨︰“我就是要找这个门路。”
我道︰“《官场现形记》之中,门路是太后面前,得势的太监──手段方法再变,原则是不变的,这个人,一定是总指挥身边最亲信的人!”
陶启泉“嘿”地一声︰“谁不知道这一点,问题是,现在,谁才是总指挥?”
我呆了一呆,也感到惊讶︰“自从那场大乱之后,近十几年来,这个问题不是很明朗化了吗?”
陶启泉摇头︰“你那知道官场上的黑暗。以前,有专门一份报纸,报上全是好消息,给老先生看的情形,如今更甚,总指挥说甚么,在他面前的人自然‘好好好’,可是一转身,谁有权,谁做谁的,总指挥的命令,只怕连他的几个子女都未必听,遑论别人了,把他高高顶在头上,可以掩遮各集团这间的争斗,这就是他的存在价值,何况,权力这种无形的力量,下面不听命,上面也就没有了办法!”
我知道这其中的情形,复杂无比,我也根本没有兴趣去深入研究,我道︰“有一个人,你可以再去找一找他!”
陶启泉立刻知道我说的是甚么人了,他道︰“大亨?”
我点头,陶启泉却摇头。
上次,陶启泉想和大亨合作去发掘成吉思汗墓,结果不欢而散。但一次不成,不代表第二次也不成。
我把这一点提出来,陶启泉道︰“大亨自己,也泥菩萨过河,他有一个大的计划,已开始进行了,忽然叫停,竟连该向哪一方面去申诉,也找不到门路!”
我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我们都读过历史──在历史上,凡是有这种情形出现,就是一种特殊情况。”
第四部︰核心
陶启泉极机灵︰“甚么特殊情况,一个新的权力中心正在形成?”
我道︰“不是正在形成,而是已经形成了,它要立威,这叫下马威,好叫你们这些人知道,谁才是有权决定一切的!”
陶启泉苦笑︰“他有实权就可以了,要我知道干甚么?”
我道︰“你也不必太妄自菲薄,你是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商人,大资本家,虽然在理论上,你是他们的敌人,可以说是死对头,他们的最高理想,就是把你们这种人,在地球上完全消灭!但你们这些人却还要送上门去,和他们去打交道,他们自然要先大加利用,再徐图开刀之法!”
陶启泉涨红了脸,也不知道他是恼怒还是老羞︰“卫斯理,你说话就是喜欢夸张,一贯的夸张!”
我冷笑道︰“或许是,但是我刚才的一番话,再雄辩的人,也无法反驳,除非你对他们的基本理论,一无所知。”
陶启泉仍然不服︰“可是在全世界范围内,他们都对资本家极优待客气,越大的资本家,越是礼遇!”
我竖起了两个手指︰“两个可能,其一是他们表面上笑语殷殷,背地里却磨刀霍霍。其二,是他们根本背弃了他们的理想──只拿这种理想来欺瞒老百姓,自身早已滚进了贪财的泥淖之中!”
陶启泉呵呵笑了起来︰“我看完全是第二种情形,只有贪财的人,才会看到有钱人就谄媚。”
我瞪了他一眼︰“有甚么好笑!”
陶启泉笑得更大声︰“这你又不懂了,对我们做生意的人来说,贪官比清官好得多了,贪官多么好说话,钱送上去,这官就不是人做,而是钱做的了!”
我冷笑道︰“可是你别忘记了,现在的贪官,自己下海,亲自动手,那是官商!”
陶启泉用力拍我的肩头︰“老实告诉你吧,那些官商,拿著国家的钱财,也想学人做生意,他们懂得甚么,在商场上,给人玩得像灰孩子一样,他们还在扬扬自得,反正大家都是吞国家的钱财,吞了一万,还给他一千,他还以为是自己本事赚来的呢!”
陶启泉越说越得意,我却越听越是冒火,冷冷地道︰“你刚才还说甚么开发那个大油田,可以为人民谋福祉,现在,又一副奸商的嘴脸,原形毕露了!”
我已把话说得很重了,陶启泉又涨红了脸,但过了一会,他便自泰然︰“说真的,钱到了我们手里,还会捐点出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兴学办校甚么的,可是到了官商手中,全到外国银行去了,一文也不会拿出来──倒不是他们不舍得,而是他们的钱财,见不得光。他们表面上,还是要扮清廉,扮为国为民的。”
温宝裕半晌未出声,这时才叹了一句︰“人类行为之中,竟然有这样一种,那真正是人渣了!”
陶启泉苦笑︰“可是我们要做生意,还是非得和这些人渣打交道不可,过程绝不愉快,赚他们的钱,也要付出代价的啊!”
我听得陶启泉这样的喟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挥了挥手︰“你来找我,我一点也帮不上忙,只有一个提议,去找大亨!如果大亨和你同样的烦恼,那就更好了,我想,大亨身边的朱槿,身份如此特殊,应该在最高层方面,可以有走得通的路!”
陶启泉听了之后,想了一想,才道︰“若是此路不通,我还是要找你!”
我想告诉他,再来找我也没有用,他已摆著手,一阵风也似走了。
我对温宝裕苦笑︰“来找我解决疑难的人极多,多少年来,甚么种类的疑难都有,可是刚才那样难题,我倒是第一次踫到,而且,我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温宝裕道︰“你是没有兴趣!”
我斩钉截铁地道︰“我是没有办法!哼,如今这一批人渣……当年,他们的前辈抛头颅,洒热血,总还有崇高的理想,要是知道结果造就了这批人渣,在阴间都得吐血!”
温宝裕笑道︰“才不会,这批人渣,十之八九,全是他们的后代,他们在阴间,高兴还来不及哩,你看看暂时还未到阴间去,老得已不成丨人形的那些老头子的表现,就可以知道了!”
我不禁默然无语,深觉人类历史上的丑恶,无过于此。
我好一会没说话,温宝裕才道︰“这一次,陶大富豪真的很烦恼,急于想找到门路,因为除了那个油田计划之外,他还有别的计划!”
我不禁有点恼怒︰“在这种事上,我全然无能为力,你不是不知道。”
温宝裕并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道︰“等他去找大亨的结果再说吧!”
我更是恼怒︰“甚么叫‘再说吧’,根本就绝无商量的余地!”
温宝裕望著我,不出声,我喝道︰“有屁请放!”
温宝裕大声道︰“是,我这是奉命放屁,你可不能骂我──以你和铁大将军的交情,这里就有可走的路子!”
我哼地一声︰“若说乾净,我看整个大集团,也就只有铁大将军是乾净的,可是,他早已退出了权力圈,甚么都看穿了!”
温宝裕居然掉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铁大将军在位之日,受过他恩惠的人,不知凡几,这些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