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6-01
第六十八章谁的白花
你相信幻觉吗?
废话,幻觉谁会相信!
当我确定幻觉不是幻觉的时候,我相信幻觉。
……
徐荷书听到的婴孩哭声在她心里几番琢磨之下终于平息了,即使不是幻觉,也只是寻常人家一时的烦乱吧。而她不知道的是,隔着重重屋宇,半里飞雪,小巷的深处行着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个男子。
因为雪积得已相当厚了,马也颇有些疲倦,所以,他们走得很慢。
为什么不停下来歇一宿呢?
快了。他们已经经过要去的地方了。
不会武功的两个人,孙茯苓和方爱,搅乱了以武力称霸一方的大河盟,盟主何大梦被盟中弟兄杀死,群龙无首,你争我夺,两败俱伤,外面世界一片清净,他们内部血雨腥风。他们对剩下的事情不感兴趣,便携手离开大河盟。在与徐荷书约定的地点和时间,他们见着了受徐珏差遣替徐荷书赴约的方之栋与梅云夫妇,于是,已经一周岁的白花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方爱见不到徐荷书是不甘心的。她要求北上。
孙茯苓于大河盟险恶无数的何大梦身旁再见到孤独而冷艳的方爱,他自己的那一点高傲瞬间消弭。他知道她牺牲了自己的身,隐忍着自己的心。他见到她时,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与冲动,而她看到他时却是无比的平静,甚至连眼神里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无。孙茯苓想,我易容了,她没有认出我来。但这很显然是自欺欺人。他易成的这种容貌她是见过的,从前他们游戏时,他甚至还用这个样子来逗她。
直到有一回,他在给何大梦的夫人诊病时,听到不远处她开始弹琴。她是在用琴声告诉他一些事。他懂得了一些。
说起来,在两人过去的甜蜜时光里,方爱亦是对他不能完全懂得她的琴声感到不快。她觉得他只懂五成。
此时,孙茯苓觉得自己懂了八成。
他们开始秘密而谨慎地在大河盟的刀丛中寻找相见、商谈的机会。方爱对他似乎没有怨憎的表示,但也绝无爱意的流露。她对他好像就是前尘往事里一个熟悉的人。
后来,她抱着白花的时候,脸上是并不多么快乐的表情。孙茯苓问:“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方爱摇摇头。
“真的不是?”
“不是。”
“看来还是薛湖的。”孙茯苓满怀希望提起的心重重地放下了。
方爱又摇头。
孙茯苓奇怪极了。这个问题烦扰了他一年多,此时是真的爆发了,他冷笑:“难道你还有第三人?”
方爱只说:“我还有第四人呢,何大梦,你怎么看?”
孙茯苓心里一动:“我怎么看其实在于你怎么看。”
“我不懂。”
孙茯苓绝世的容颜写着着卑微的心情:“我的意思是,你还肯不肯跟我?我已经明白了,你当初弃我而去,未尝没有保护我的意图。”
方爱笑:“你才明白么。”
孙茯苓高兴了:“所以,薛湖也只是你对我设置的障碍,故意气走我是不是?”
“你虽然医术高明,但脑子却真的不算聪明。”
“怎么?”
“我其实也是喜欢薛湖的。”
孙茯苓皱着眉头,指着白花:“告诉我,这是你和谁生的孩子?”
方爱将白花的脸贴在自己脸上:“他不是我生的,我没有生过孩子。”她是瞒了所有人的。此时,白花在她膝上翻腾着,叫着“妈妈、妈妈”。“他是我在一大片白色的野花丛里捡来的。那天下着小雨,白花上都沾着水珠,他躺在花下不哭不闹,安静得很,睁着大眼睛看天,就好像是在专意等我到来。这样一个漂亮健康的孩子,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会被丢弃。他的父母不要他,我要他,他就是我的孩子,白花。”
孙茯苓震惊了。曾经,他绞尽脑汁思考为何这孩子的名字叫做白花,是不是姓白,究竟会是谁的孩子,却原来都是误会!
“他的名字叫做白花,还没有姓。我在等可以给他姓氏的男人。”方爱幽幽说着,在白花的脸上轻轻一吻。
孙茯苓握住了她的手,心中充满了丈夫和父亲两重的魄力:“小爱,让他姓孙吧!”
方爱淡淡笑道:“我觉得孙这个姓还不错,可以暂时让他用一用……”
孙茯苓不介意她说“暂时”。他无能保护她,还让她来保护他,还误会她离开她,罪莫大焉。必须赎罪。
平时,他驾着马车,她与白花坐在马车里。偶尔休息时,他长久地将她拥在肩头,想帮她抹掉在大河盟这一段屈辱痛苦的回忆。但方爱从不向他提起,似乎那些事并不能对她造成伤害。
对于徐荷书嫁人一事,他们已经了解。这个雪夜,他们正是要在沈府附近安顿下来,好见徐荷书。
白花哭,是为什么?孙茯苓与方爱都不知道。他们没有经验,他也瞧不出白花有哪里不适。方爱用尽办法、用尽耐心才将他哄得平静下来,渐渐地睡着了。
不止方爱,孙茯苓自己也很想再见徐荷书。当初,他与她和白花同行来到黄河边,那是一段快乐的路程,他更多地了解了徐荷书,也因此得知了一件令他意外和欢喜的事情。这事情,他没有告诉她,也还没有告诉方爱。事实上,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孙茯苓觉得俗世很多事都是无聊的,即使有那么一部分是有聊的,也足够麻烦,不如不去碰。现在,他有方爱和白花,世界就已足够丰富和繁忙了。
京城有雪,就仿佛天下皆雪。天下都是难行的,寒冷的。
第二天清晨,雪才暂时住了。
徐荷书几乎是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的。左右上下前前后后地看看,发现一切安好无事,她才放了心。见地上沈判仍然睡着,她便迅速穿起衣服,迅速梳好头发,没水洗脸,她便打开窗户,在外面窗沿上抓了一把雪擦脸。然后,正襟肃容地坐到一边,等着沈判醒来。仆人为了不打扰新婚的主人,此时还没有出现,徐荷书又不敢出去做什么,所以只有等沈判醒来,先吃饭,然后……各行其事。
沈判还不醒。徐荷书等得不耐烦,开始细细参观偌大的房间,鉴赏一些物事。直到她由于动作大手大脚碰碎了一只彩色的陶瓷战马。“啊!”她有点惊慌,第一个反应就是会不会成为自己受制于他的一个把柄。
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沈判。声音有点迷糊。“荷书,你在哪儿?”
徐荷书走过去,期期艾艾地道:“我……碰坏了你的东西。”
沈判置之不理,也不起身:“荷书,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头很疼。”
“头疼?”徐荷书想了一想,终于正面看他。她告诉自己要善良,便蹲下身伸出一只手试他的额头。一触之下便觉得烫如火炭。“哎呀,你发烧了……你快起来到床上睡吧,一定是地上凉……”
沈判早伸出两只手将她的手按住。
徐荷书只反应性地挣了一下:他病了,就让他握一握手吧。“我是不是应该叫人去找大夫?”她声音相当柔和。
“叫什么大夫……”他将她的手移到嘴上,“我怎么可能生病?”
“你真的是病了。快起来吧,到床上去睡!”
“你的手真舒服,凉津津的,这么细这么柔……”他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噏动的嘴要亲她的手。徐荷书急忙将手抽出来,说道:“你要是没事就起来吧,我饿了,要吃早饭。”
沈判叹了口气,很努力地翻身站起,开始穿衣服。徐荷书躲去一边不看他。
这时候,外面有了敲门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老爷,夫人!”是小洛。徐荷书欢欢喜喜去开门,只见小洛满面带笑,提着一桶热水,小满则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水壶。
沈判看看时间,发觉自己是贪睡了,心里不禁发急,昨天自己家发生那等大事,他今天必须要及时、主动地去应承,怎么可以迟到!他匆匆洗漱,草草吃了几口饭,便骑马踏雪赶往刑部了。
由于沈判特许,徐荷书今日不必出来见任何人,要拜见新女主人的仆人们也只好改天再见。
徐荷书逍遥自在地在房间里,在小洛小满的陪伴下,吃了早饭。
她不去出去见人,却有人要来见她。雅夫人要见她。
徐荷书自然不能拒绝。
当两人面对面看到彼此的时候,心底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雅夫人是这样温婉而和气的一个女人!
——原来徐荷书是这样好看又精神的一个姑娘!
雅夫人敛衽要施礼。徐荷书紧张得要躲开:“你别这样,请坐请坐!”雅夫人却从容地低头道了声“太太万福”。“什么!”徐荷书简直要跳起来,这算是什么称呼,这居然是在叫她吗,刺耳极了!
她尴尬地笑笑,请她坐下:“我的名字叫徐荷书,你就叫我‘荷书’吧。”
雅夫人掩口而笑:“好啊,荷书……我叫小雅,大家胡乱叫,也称我一声夫人,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小雅。”徐荷书叫得心虚,只因对方的年龄比她大上好几岁。但她也不愿与她姐妹相称,从来相好的妻妾之间都是以姊妹相称的。她,仍然不面对自己是沈判的妻子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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