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
林间流动着细风,气流里裹挟着植物的涩香,仿佛是隐匿的动物在呢喃细语,虫子躁动地袭过低空,伊利亚扒下一块树皮在上面刻起了简易地图:“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比较显眼的地方吗我要做个地图。我方向感很差的,以前能从西西伯利亚迷路到太平洋。”
“别说傻话了……十一点方向,有大块岩石壁。”
“真的假的斜坡还是缓坡”“缓坡。”“没准会有山洞,还有小溪。过去看看。”
“那里是五点钟方向……”
伊利亚扒来了一根树枝,边拨开灌木边轻快地前行,踏烂腐朽的死木,吓跑了咯吱咯吱的瓢虫,两人走了许久,连石壁的影子都没看见,伊利亚不禁问道:“你有没有老花眼”
“没有。”王耀盘腿坐到一块大石头上,不容置疑道。
“好吧。”伊利亚无奈地耸耸肩,丢掉树枝,语焉不详,“我去找吃的,你在这待着。”他头也不回地踢着石头走了,留下一个皱眉的王耀。
那算什么他在生气王耀的眼睛可好了,顶没看错,说不定是谁走错路了。
管他呢,保存体力保存体力……
这时,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咔啦咔啦声,王耀睁眼,望向草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王耀总能看见,他敢打赌,刚才那里蹿过了一只花山鸡,它往更深处去了。王耀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钻进灌木丛,仿佛真的听到了山鸡咯咯叫,又往前一扑
他刚刚绝对摸到山鸡尾巴了!那禽类水滑得很,一下子溜了。抓到它晚饭都有了着落,山鸡肉管饱。
王耀有些不甘心地继续往前爬,谁知前面没有灌木了,他猛地钻出灌木丛,扑在草地上,山鸡咯咯咯地跳着跑开了,王耀随手捡了块石头扔过去没砸中,只见面前山鸡跑过的道路展开一片平坦的石滩,他一爬起来,眼前一亮,发现石滩上正流淌着一条小溪!水原来在这,他果然没看错!
王耀摸了摸身上没找到可以装水的容器,刚想返回去找伊利亚,又止了步,他一瞬间瞥见小溪边似乎伫立着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影子,定睛一看,心脏和嗓子眼猛地一缩
小溪边的巨兽也注意到了王耀,支起上身像人类一样站立着,嘴里还叼着一条垂死挣扎的肥鱼。它的眼睛空洞深邃,一边透出赤.裸裸的贪欲之光,一边做出思考的样子,宛如一个浑身长毛的巨人,令王耀毛骨悚然。
王耀用两秒钟的时间看清楚了这极具人性的畜.生的面目,看见它深深嵌进鱼身的兽牙、看见它抬起的、带利爪的厚前掌、看见它胸前月牙形的白毛,然后电闪雷鸣地想明白,这是一头成年公熊,能在两秒之内咬死他、五秒左右撕碎他的生物,他的头颅会在这野兽的牙齿间破裂粉碎、乌珠迸出,流出大滩白色脑浆。
该死,王耀运气真好,偏偏在这种时候,他的手脚使不上力,动弹不得。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肾上腺素极速分泌,促使他浑身发热、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手指僵直,完美得像顿烤熟了的美味大餐。
伊利亚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有山洞。王耀瞥见熊身后的石壁山洞只不过这山洞有主了,主人还会活生生地吃掉客人。
他差点就要拔腿跑了,然后他就会被熊扑倒咬死,幸好他控制住了自己,咬紧牙关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面色惨烈地瞪着那条害惨自己的小溪,清澈见底的小溪若无其事地歌舞着,死鱼瞪着幽怨的眼睛。
“呼……”王耀深呼吸。好了,现在赶紧行动起来,趁那鬼东西还不饿,慢慢的……
一只手突然从王耀背后冒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唔……!”王耀这回真被吓到了,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背后的人立马凑到他耳畔,吩咐了一句“别叫”,热气扫过王耀的耳尖,激起了他背上的一大片鸡皮疙瘩,他背贴在了一个热乎乎的胸膛上。
“往后退,慢点。别盯着它。”
伊利亚搂住了王耀的肩膀把他往后拉,王耀顺从地跟着他。王耀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得救了,就像被追杀的“星期五”遇到鲁滨逊,所有神保佑。伊利亚握住了王耀的手,发觉他的手汗都凉透了,于是沉声道:“别怕它。”
漆黑魔鬼般的公熊无聊地盯着他们两人,没有动作,而它嘴里的鱼早就死了,红色的冷血打湿了它下巴上的毛,像是一片突兀的阴影,显得更加恐怖。王耀受不了地用嘴喘起气来,紧紧地回握伊利亚的手,抓得指节发白,伊利亚都能听见他怦咚怦咚的心跳声。
两人渐渐隐入树林。
乌云天高下的山林寂寥无人、万籁俱寂,唯有平旷的石滩溪流淙淙,熊松下腰,趴在大块岩石上大快朵颐起被开膛破肚的河鱼,树冠上的花鸟抖抖长尾的羽毛,忽地窜上天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任务:拥抱x1达成,往耳朵吹气x1达成
、野猫与贵族
王耀劫后余生地瘫在草地上,伊利亚也如释重负地盘腿坐下来,不怀好意地问道:“嘿,蠢.蛋,我叫你好好待着的你干什么去招惹那个这里不是家庭郊游也没有扎蝴蝶结的玩偶熊,搞不好我们就交代在那了。”
“我找到了水,还有山鸡。”王耀整个人不爽地蜷成一团,一偏头满鼻子的草香,软乎乎的干草也不怎么扎人,王耀的胃隐隐作痛,很想骂人。
“什么山鸡”伊利亚托着下巴想了想,“我明白了,你是凡沙。”
“凡沙是谁”
“我家的黑猫,小小只的,喜欢追蚂蚱玩。”
“去你的……”王耀轻声骂道,“你家怎么还养猫”
“以前有点闲钱。比起养人,还是养猫好玩点,猫是一种又蠢又狡猾的小东西,它很容易相信别人的爱抚,但当你以为你抓住了它时,其实它早就溜走了,等你死了,它看都不看你一眼。”
“那还真是残酷。”王耀敷衍道。
“对,而且即便如此我还要把它喂得饱饱的。”伊利亚拨开脚边的草丛,变戏法似的揪出一只手脚被草绳绑住的灰兔甩给王耀,“拿去,凡沙你会做饭吧”
“当然。”王耀慢腾腾地摁住了瑟瑟发抖的小兔子,拔出军刀。不过他漏说了一点:虽然他以前是在厨房帮过工,但他还从来没宰杀过活物,应该很简单,摁着脖子,轻轻一刀划破喉咙……
刀锋一抵在兔子颈脖上,原本看似温顺、引颈就戮的灰兔突然瞪圆了眼睛,发了疯地抽跳扭动,王耀手一抖,连忙去割它的喉咙,它却从王耀的虎口滑出去,一下子蹦得老远,摔在地上抽搐。它被割破的喉咙流出大股鲜血,露出颤巍巍如风中秋叶的气管,血从王耀手心一直拖到它身下。王耀第一次听见兔子的惨叫,很尖细,像女人的叫声,兔子还在浴血挣扎。
“蠢.蛋。”伊利亚啐了一口,自己过去把兔子的脑壳敲碎了,好了,它解脱了。去头、剥皮、除内脏,又是那套干净利落的动作,王耀往树干上蹭掉了血迹,蹲在一边盯着伊利亚的工作:“你家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想知道”伊利亚堆好柴火,“那就过来煮饭。我不会用平底锅和烤箱以外的厨具。”
王耀乖乖过去生火。羸弱的火苗缓慢跳动,青烟在苗尖缭绕,升上空时却不见了,明红的火焰宛如某种柔软而滚烫的液体,散发着渐变的奇色,烤热烤干人的手皮,四周的草皮在它的舔舐下发黄变黑,融入泥土。伊利亚用树枝戳着渐渐变色的兔肉,舔了舔沾上兔血的手指:“我家的工作跳舞喽。”
“跳舞”王耀揪起了眉头,脑子里浮现了灯红酒绿的歌舞厅。
“嗯,还有聊天,赏花,看戏,喝下午茶,梳妆打扮,之类的。哦,还有养猫。”伊利亚笃定地点点头。
“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么跟你说吧,我婶婶姓罗曼诺夫,她让我们一家不要出去工作,每天吃吃喝喝、打骂仆人就好了,这是我们家族的荣耀。”伊利亚忍不住笑得哼出鼻音。王耀半信半疑道:“那你们家真是坚强。”
“没错!”伊利亚使劲戳破了兔肉,割下一片半熟带血丝的肉塞进嘴里咀嚼,鼓着腮帮子喊,“然后,我们搬家去西伯利亚,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在那里坐上一个星期的火车也只能看见雪,我的工作变了,从读书弹琴变成了砍柴打猎,集市的老板喜欢用我的脸灭烟头,为了报答他,我姐姐嫁给了他,真他.妈搞笑,她本来跟王子有婚约的。”他于是又笑了。
“你发癫了,别说了。”
“为什么我正常得很。我后来趁那个老板上厕所的时候,勒断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舌头煮了喂给他的脏小孩吃哦,他们不是我姐姐的孩子。我开始逃跑,从西伯利亚到蒙.古,从哈.萨.克.斯.坦到土.耳.其,再到意.大.利,鬼知道我怎么掉到这里来了。”伊利亚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透出癫狂的血色,王耀不悦地踢了踢他的鞋跟:“别说了。”
“所以,你又怎样”伊利亚踢回去,“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很多。仆人,帮工,小偷,乞丐,杂技……”
“抛个球看看。”
王耀突然扑上去冲伊利亚提起拳头:“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看,我说的没错,你就是只会炸毛的野猫。”伊利亚平静地注视着王耀,他的眼球里倒映着王耀琥珀色的怒目,“而且很没用。”
“……”
两人静默了许久,王耀握紧了拳头,手臂却松弛下来。这时,伊利亚脸颊一凉,紧接着视线模糊了,眼球发痒发痛,王耀忽然捂着脑袋坐起来,感到一阵冷风卷起了他的鸡皮疙瘩。伊利亚用手遮在眼睛上面,挡住冰冷的雨滴,皱着淡色的眉骂了句什么。
下雨了。眼前的世界转瞬间不可思议地变得朦胧,仿佛这一场雨它等待了太久。
树叶颤抖着,虫子销声匿迹了,王耀看着伊利亚,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皱眉的时候比笑的时候更好看。生得堪称漂亮的俄.罗.斯少年伊利亚脱下外套挡住头,抓过还在火上烤着的肉块串,几脚踩灭了火堆:“愣着干什么你想被淋成落汤鸡吗”
两个披着军绿色外套的孩子飞快跑过树林,秋雨寒凉刺骨,渐下渐大,他们耳边满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天空无尽的叹息。所幸,伊利亚在树林的更深处找到了一处根部大树洞,刚好可以进去躲雨。
说是大树洞,其实要容纳下两人还是太勉强,伊利亚坐进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小个子的王耀抱腿挤在他面前。伊利亚的脚就抵在王耀脸旁,他的鞋子还滴着泥水,王耀想出去自己再找找藏身处,伊利亚却一脚跨在树洞口:“你去哪万一你掉进坑里了谁来救你”
王耀只好坐回去,用幽幽的眼神盯着离自己两拳远的伊利亚的脸,都能闻到伊利亚灼热的呼吸。伊利亚倒悠哉悠哉,把昨晚临时做的木碗放在外面接雨水,自己裹在外套里哆嗦两下:“操,真他.妈冷啊……”
“你干嘛盯着我我又不是吃的。喏,这个给你。”伊利亚把刚从火堆上取下的烤肉串塞给王耀,王耀胡乱啃了几口,“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我刚才说的东西目前为止只有你知道。”
“那一点也不好。”
两个人轮流啃着烤肉,体力和体温都渐渐回复,雨却绵绵不断,森林成了只忧愁的泪眼,“绝望岛”悲伤地卧在里面。伊利亚让大个头的黑工蚁爬到自己乳白色的手背上玩,王耀紧缩的腿发起了麻,他感到窒息。
王耀是个能干的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四岁开始干活,就能把事情收拾得干净利落。他不想依靠别人,他无法依靠别人,他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活下来、一年一年地长大的,给别人添麻烦让他感到痛苦,把别人当成救星是他的耻辱。总有一天,他会变得顶天立地的,就像阿尔弗说的大人物那样,王耀想,到那时候,他不必依靠谁,甚至能让人依靠自己,尤其是某个落魄贵族。
他那时还没想到自己将会为此付出什么。
而至少现在,王耀在伊利亚面前还是显得笨手笨脚、心智不成熟的。雨停后,他从树洞里爬出来时居然摔倒了,扭到了脚,伊利亚无声地揶揄着他,把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集合点,王耀更加不甘心了。
终于,8队的八人再次集合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狼狈,相视无言。王耀报告:“我们发现了一条小溪。”
“在哪”
“遗憾,那里是熊的领地。”
“说了跟没说一样。”亚瑟翻了个白眼,“还得指望我们山顶有一眼泉水,那里是11队的领地,不过那十个人总不可能比熊还凶猛吧”
“说不定。”弗朗西斯耸肩,“你们有没有被发现”
“当然没有,你把我当什么了。”
“那好,‘敌在明,我在暗’,我们有的是对策。最好,不起冲突……对了,那边的队长是谁来着”
伊利亚笑着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卢西安诺。”
“该死。”弗朗西斯忍不住骂出声,费里西安诺不知为何突然缩瑟了一下,其他人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样子,气氛莫名地紧张起来,王耀不明所以。
一直很沉默的本田菊这时忽然问道:“那个……卢西安诺是……之前那个在野外训练的时候杀了两个人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