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假设一种情况,仅仅假设,因为一旦这个假设成立的话,百分之九十的人会进精神病院。现在说说这个假设,假设你的女朋友,在一个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日子,跟另一个异性,接触亲密地迎面向你走来,并且,他们有说有笑一脸幸福旁若无人地和你擦肩而过。这个假设曾经在这年的秋天,在这个学校的图书馆外真实上演。这件事的三个主角分别是:纯、蓝海和我。
当时,王梓背着黑色双肩包,在图书馆后的林荫小路上走着,对面传来银铃似的笑声。纯这时和蓝海款款从对面走来,纯挽着蓝海的胳膊,仿佛这胳膊有什么魔法,只要把胳膊伸进去,挽住,你就会情不自禁地笑。我那时已经没法转身了,我脚步沉重,逆风而行。总之,我当时是挺直了腰板,迈着方步迎上去。我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时间静止。我走路的姿态,纯的笑,蓝海小人得志的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我的耳边传来“叮”的声音,整个世界黯淡了。
擦肩而过,一切正常。凝固的画面开始运动,整个世界恢复它的本来面目,有了颜色,有了声音。我舒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是我心中的魔鬼。
这次相遇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所以,有时候,我会感谢这两个人,是他们让我懂得了许多原本无知的东西。我那天原本是约纯去图书馆看书的,等了一个小时,不见人影,我就知道出事儿了。从图书馆身后的小路返回,这才和他们相遇。走了很久,我才清醒过来,感觉自己很孤独,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像一个被弃荒野的婴儿,挣扎四肢。我的脚步沉重,不知去哪儿。
我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从脚下传来一股寒气,我感受到冷,也想到了那个下午的相遇。我闭上眼,情感在胸中酝酿,喧嚣的音乐声中我感受到秋天的落叶。我的高跟鞋发出咯咯的声响,我想起纯和蓝海在一起时银铃般的笑。有风吹来,长发成一匹布,扬起,从我旗袍的竖领扬起,迷住我的眼,滑进我的嘴里,露出我的耳朵,耳朵上粗犷的坠子和光亮寻找着它们的共鸣,并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碰撞、激荡,耀眼的一抹闪亮诞生,金手指的音乐开始了。
马超的贝司在今天终现他的功底,他牺牲过一个贝司,所以,他欠一条贝司的命。贝司的灵魂寻找它的前身,就在马超的乐器上飞舞。这音乐白银泻地,这音乐如歌如泣。余亮的吉他贴着脸,那把吉他经常轻抚他的脸,和他接吻,倾泻出流畅的音符。音符如河,如海,如天上星,如井中月。总之,吉他表露出一种哀怨,是轻盈的。李世民的鼓槌如雨,非液态之雨,似空中流星,自远方滑落,几颗,十几颗,几十颗,遏止不住,成雨,成空中的萤火之虫。鼓声在雨后响起,有轻重,有节奏,有铿,有锵,有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壮观,有小桥流水的隽秀,如书法,如针织,如世间各种精巧技艺。鼓声之后,余音犹存,绕梁几日,不绝,不散,犹在耳中,不减,不弱,犹在当下。
我这样写金手指,不单是夸赞,只是说,我们尽力了,是卯足了劲在进行一场演出。我们表演的是音乐,音乐是我们的思想,是我们的灵魂,是我们与外界沟通的清水活渠。我看着台下的人头攒动,武汉的灯火,我感觉音乐征服了一切,征服了包括光与声在内的虚无,征服了一切有思想的躯体与没有思想的空壳。在这里,我是王梓,今夜,我挥舞长剑,剑指长空,发一声喊,把所有心之愤怒,心之所伤,融与这剑。剑尖闪烁,流火,耀眼,覆盖这朗朗乾坤,通达这遥遥宇宙。我拨弄琴弦,琴弦亦欣然在我股掌,我放声歌唱,声音自胸腔涌出,奔腾翻倒,音与月,月与音,歌与声,声与歌,不同的组合,不同的境遇。而在千千万万的境遇中,只有这四种组合,可瞬间点燃你的情感,使之沸腾,使之燃烧。剧烈的,轰鸣的,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概,以一种死而后已的勇气,不断地产生,产生,不止地消散,消散。最后,在一阵痉挛中,在一种类似于极度快感的快感之后,先是人的消失,最后音乐的消失,成为绝唱。
演唱掀起**,金手指的表演是成功的。我们低下头,音乐戛然而止,灯光照耀着我们,将身影甩在身后。我听到台下的哨声,看到叶羽蓝乔,她把大拇指抵住小拇指,含在口里,长长唿一声哨。有人鼓掌,有人忘了鼓掌,也有人骂,不知所措地骂。我们从台上跳下来,接受英雄般的掌声与热情。叶羽蓝乔跑过来,给我披件大衣,旗袍不是御寒之物。我说:“怎么样?”叶羽高兴地说:“好啊,相当好!”我说:“怎么个好法?”叶羽亲我一口,说:“比这还要好!”
我后来和叶羽坐在下面看其他乐队的表演,水平差不多,大致可以在街上摆个摊做流浪艺人。我换了衣服,坐着,叶羽挨着我,挽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桌子上有吃的东西,叶羽拿一个橘子,犹豫一下,又放回去。我说:“怎么不吃?”叶羽说:“冷,胃不好。”我说:“原来,你也是俗人。”说完,挑一个橘子,握在手中。叶羽说:“吃五谷杂粮,总是要有点小毛病的。”我说:“叶羽,你知道吗,我至今仍不了解你。”我捂着手中的橘子,橘子很凉,从里到外的凉。
叶羽低下头,看手上的指甲,指甲油是蓝色的,天蓝。
叶羽说:“对不起,王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攥着那个金黄的橘子,橘子不大,用手一握,就老老实实待在手里。我说:“还要多久呢?”叶羽抬起头,看着我,我就又看到那片忧郁的海了。叶羽说:“也许很快,也许……”我换只手去攥那个橘子,当一只手的热量灌输进去之后,我会用另一只手给它温暖。我说:“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让人去猜?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事,我不问,不代表我不想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自己可以讲出来。”叶羽抱紧我,眼中有些闪光的东西。叶羽说:“王梓,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怎样?”我攥着那个橘子,橘子开始变得暖和,像一颗心。我说:“不知道,也许会恨你,也许会……”我突然发觉叶羽蓝乔的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来。我把橘子递给叶羽,说:“橘子热了,吃吧。”
叶羽挽着我的胳膊,看着我手中已经暖好的橘子,有些感动。我说:“还要我替你剥橘子皮吗?”叶羽说:“要。”我就小心翼翼地把橘子剥开,橘子脱了衣服,冒出一丝白色的水汽。叶羽高兴地接过橘子,小心撕去表面的白色经络,分成瓣,塞进嘴里,边吃边冲我笑。我说:“还冷吗?”叶羽摇摇头,又吃下一个。
突然,我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先是叫骂,后来就只听到稀哩哗啦的打架声。我觉得有点不对,是佳伟的声音!等我朝那群混在一起的人看时,马超、余亮,还有其他兄弟已经和陌生人扭打在一起。我甩开叶羽蓝乔的手,抄把椅子,蹦过去,瞅准一个人的脑袋,拍下去,口里骂着:“姥姥,活腻歪了吧!”
怎么打起来的,我完全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这时要蹦过来帮忙。佳伟被围在中间,手里拿半截啤酒瓶,疯狂挥舞着,迫使周围的人突然散开,又突然聚拢。我冲进包围圈,甩手扔了手中的椅子,砸趴下一个,佳伟接着从地上抄起一把砍刀,胡乱在眼前劈着,刀剁在肉上,鲜血飞溅,喷到我的脸上。这是我第一次见佳伟砍人,我呆了。佳伟拿着他的砍刀,举过头顶,劈下,就会有一个人倒下,接着顺势刀锋横扫,又放倒一个。总之,佳伟的动作十分娴熟。佳伟左冲右突,他的脸上没有过度惊惶,游刃着手中的武器,依稀可见当年做大哥时的风采。
更多人向佳伟这边围拢,像要专门解决一个高手。我突然想起叶羽蓝乔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她问我,当初佳伟跟我打架,是否故意让我。现在我终于知道,叶羽是对的,她比我更了解佳伟。
我没办法冲进那个包围圈,其他人也没法冲进去,就像一个事先预备好的阴谋,精心策划的陷阱。我寻找着叶羽蓝乔,想知道她的处境,瞅瞅刚才坐的位置,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放着几块橘子皮和一瓣未吃的橘子。除了群殴的人,所有人都跑光了,什物散落一地,还有碎的啤酒瓶。后来,那个包围圈突然安静下来,人迅速扩散,让出一条通道,佳伟从这个通道里一步步走出来。他的腿好像受了伤,所以走得艰难,佳伟的左手横一把刀,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佳伟喊:“谁再敢上,老子就废了他!”
我们拖着那个人质,把他逼到一个角落,在他的屁股上踹一脚,然后集体逃亡。我们穿过几条街,仍然没有找到冲出去的路径。我们的身上有血,不敢走有灯的路,只走阴影。我们没头没脑,在一片旧的街区瞎晃。估计没有人追过来,就倚着墙根,闭上眼。谁也没有说话,黑暗中只听到喘息的声音和伤口疼痛的嘘声。有点冷,大伙就凑了凑,靠在一起,才算是稍稍有了点温暖。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前后不过十几分钟,没来由地发生,没来由地火拼,又没来由地踏上逃亡之路。一切都很荒诞,像一场话剧,有黑色幽默的意味。王磊和李世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两个人脸色苍白,坐在地上瘫了一样。我看着黑暗中的佳伟,说:“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好好的吗?”佳伟说:“有人找茬,故意的。”马超说:“咱们在这儿也没仇家啊,比在山东那会儿,已经算是老实巴交了。”余亮说:“这次的音乐节算是砸了,不知道回去还有没有麻烦。”王磊说:“跟着你们可真倒霉,亡命天涯的,估计等大学毕业了,我也就死在乱刀之下了。”李世民说:“我死了没什么,只是可惜了洁,年纪轻轻就……”李世民这句话没说完,就见一个人影闪过来。众人皆惊,提刀带枪,准备新一轮的逃亡。
我随手抄一块板砖,准备向那个黑影拍去,直到有人说话:“是我,叶羽蓝乔。”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恢复了残兵败将的颓态。我扔下砖头,有气无力地说:“你跑哪儿去了?”叶羽走过来,挨我坐下,挽我的胳膊,说:“我被人挤散了,害怕极了,就到处跑,没想到还能找到你们。”我说:“你总神出鬼没,逃命也能逃出花样来。”佳伟舔了舔嘴唇,叶羽就站起来,说:“等我一会儿。”猫一样溜出去。等回来,手里已经多了几瓶矿泉水,分给众人。叶羽把最后一瓶水分给佳伟,佳伟接过去,右手拧开,一仰脖就已经喝了一半。叶羽说:“佳伟,你今天真像个英雄!”
叶羽带我们返回。她给我们找几件衣服,换下血迹斑斑的外套,坐火车回了学校。音乐节的事很大,还上了报纸,说地方黑势力火拼,武汉警方扣押百多人,还说这是武汉近年来端掉的最大地方黑势力。我们在学校心惊肉跳地待了一段时间,怕武汉的警察追到这里来。李世民甚至一听到有人敲门,就立刻骑到窗户上,准备随时从四楼跳下。随着敲门次数的增加,李世民骑窗户的次数也在增加,以至于后来,我们打饭回寝室,第一句话总是说:“把李世民从窗户上叫下来吧,吃饭时间到了。”
我们不久又去东哥那里唱歌了。武汉事件让我们和东哥走散,能再次见面,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东哥说那晚的事太意外,还说我们的演出是成功的。东哥的额头贴一块白色胶布,说几句话就要用手摸一下。东哥还透露了一个好消息,说滚石武汉分公司的老板看上了我,要我去他们公司上班,问我愿不愿意。
“行,”我说,“那就找时间去看一下吧。”
兄弟们在饭店里包了一桌酒席,为庆祝我去滚石工作,他们请客,我付账。吃的什么,大抵忘了。《卧虎藏龙》里的李慕白说:“吃只是一种心理感受。”李慕白还有一句话:人心粗了,吃的再精也是没用的。
我们在酒桌上热闹,一扫在武汉受的晦气,硬把一瓶瓶发黄带沫的有些发骚的液体灌进自己的肚子里。听来一故事,说苏联人得知德国人生产出了啤酒,就想在短时间内超过德国,于是集中了所有优秀的酿酒师和所有的优质小麦,终于有一天,啤酒出来了,苏联人骄傲地把啤酒寄到德国的研究机构,想让德国人鉴定一下酒的品质,过了不久,德国方面发来传真:经反复核查,确认,贵国的牛马没有感染疫情,请放心。
我把这故事讲给兄弟们听,马超乐得把豆芽菜都喷到了王磊的碗里,王磊口里的酒喷到佳伟的盘里,这是几个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基础上的人。如果你说他们无耻,他们会说,“无齿”我也照样吃。
我给兄弟们敬酒,说几句客套话,大意是兄弟有了今天全靠哥们儿支持,他们便真以为江山是他们替我打下来的。我敬佳伟的时候,佳伟的左臂还缠着白色绷带,我就想起佳伟那个夜晚用这条胳膊把砍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情景,这条胳膊是建了功勋的。我说:“佳伟,咱们兄弟把这杯干了!”佳伟就用右手举起酒杯,撞我杯脚,说:“来,咱们永远都是兄弟!”我把这口酒喝下,看着佳伟,他也用那双悠悠的眼睛看我。我突然发觉眼前这个人变得十分陌生,他的眼神和他的一举一动。佳伟从武汉回来就很少提音乐节的事,我几次提起,都被他搪塞过去。这反而增加了我的怀疑,觉得那件事绝非偶然。晚上熄灯,兄弟们沉沉睡去,他们喝得东倒西歪,现在就睡得很死。那晚真正没醉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佳伟。我们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床板吱吱咯咯,一直响到天亮。
我第二天穿一身西服,人模狗样,跟着东哥去了滚石。老板就是曾经到迪厅里看过我们现场演奏的兰花指。东哥把我领到门口,自己走了。我见了老板,老板叫一个条子很正的小妞给我冲一杯咖啡,自己坐在专门为他这种人设计的肥大的黑皮椅子里,用一把水果刀专心修理他的指甲。他握着那把水果刀,眼睛眯缝着,手放在桌子上,半握式,手指微微向里弯曲,水果刀就寒光闪闪,唰唰几下,切菜一样,刮下一层细细的指甲屑。他修理完一个手指甲,自我欣赏一下,末了吹一吹。
我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掏出指甲剪自己修理起指甲来。老板停下手里的活儿,惊讶地看我修指甲,好像我用的是铡刀而不是指甲刀。老板说,他已经听了我的小样,感觉我是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会打破旧的明星格局,我激动得差点哭了。我觉得老板用水果刀修理指甲还是很酷的。老板说:“先给你安排个工作,干着,年轻人嘛……慢慢来。”我说好,心想,在音乐公司做事还是很有前途的,哪怕让我卖磁带。
之后有个小子把我领走,他看我是新来的,认为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走路都仰着头,两只手叉在腰上,一说话就年轻人怎样怎样,搞的自己特沧桑,经历过什么险风恶浪似的。我忍着他,我不想上班第一天就因为打架被开除。那小子看我屁颠屁颠的,料定我是怕他,便拿出一支烟,让我给他点上。我掏出打火机,点烟的时候故意向上举,烧他的眉毛。这小子惨叫一声,蹦出老远,找块玻璃照了照,眉毛糊了一小片,头发焦了三五根,眼睫毛全军覆没。我说:“对不起。”那小子就没了办法,骂我几句。他把我领到洗手间。那小子尖笑几声,指了指马桶,说:“这今后就是你的工作——刷马桶。”
我怕听错了,又问一遍,说:“这是你给我安排的工作,还是老板安排的?”那小子就一只脚踩在马桶上,说:“这是老板的意思!”我就觉得有一股火直往头上冒。这个用水果刀削指甲的无知的二杆!这个眼前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这个装模作样打着音乐幌子到处招摇撞骗的无耻之徒!还说什么我是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去他的吧!我转身,想往外走,那小子就站过来,堵住我,叉着手,一只脚踮地,说:“怎么,不想干了?”我说:“滚一边去!”那小子眼睛一瞪,撸了撸袖子,露出苗条的手臂,说:“耶!你小子。”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拎那小子的脖子,提起来,让他双脚腾空。然后找个最丑的马桶,把盖子掀开,然后把这小子头冲下塞进去,栽萝卜似的,把水阀打开,只听哗的一声,马桶里就冒水泡了。
我回去,告诉东哥,说不干了。东哥看看我,拍拍我的肩头,说:“不干也好,在我这里唱唱歌,大家图个痛快,只是在我这里混,没有什么前途。”我说:“什么是前途?朋友就是前途!”
这年圣诞节,我们聚在东哥帐下,共同举杯,祝所有人平平安安,活到永远。我没有和纯在一起,她自然有人去陪。陪我的是叶羽蓝乔,她那晚穿一套水蓝色不知什么明堂的裙子。我们把迪厅的门关了,自娱自乐。
余亮那晚喝瘫了,他在酒桌上跟叶羽比试酒量。叶羽同意了,跟余亮对喝,喝到最后,余亮像一条剔了骨头的鱼,从他那张凳子上滑了下来,顺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我说过叶羽蓝乔总能给人惊喜,她做的事,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比如她今天穿裙子,比如她和余亮赌酒,她只要想干什么事,那就一定要办成的。大伙提议掰手腕,较量一下臂力,就把啤酒和剩菜全都清理,捉对儿较量。经过几轮,最后剩下我跟佳伟,佳伟运了运气,调整全身的力气,发一声喊,右手勃然粗了几圈,三秒钟后,我也被灭了。佳伟得意地拱拱手,说:“承让。”叶羽站在旁边,笑着说:“佳伟,咱们试一试?”
叶羽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刚把余亮喝爬下,接着又要收拾佳伟。不过,这次好像希望不大,叶羽的胳膊如一棵嫩柳,最粗的地方跟佳伟的一根手指差不多。佳伟歪笑着,说:“叶羽,我让你两只手,怎么样?”我说:“叶羽,你把脚也用上吧。”叶羽瞪我一眼,看看佳伟,说:“甭看不起女生,你是什么意思?”佳伟说:“我怕让你下不了台,丢面子。”叶羽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指不定谁丢面子呢。”
佳伟无奈地伸出手,和叶羽的手攥在一起。我们把他们围住,给佳伟递暗号,佳伟耸耸肩,意思是说,我也没有办法了。这样强弱分明的竞技看在眼里实在残忍,于是,我决定不去看叶羽,只看佳伟的脸,等他笑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把叶羽摆平了。
佳伟最终没能露出笑脸,他先是脸部肌肉收缩,咬牙,切齿,脸色发红,由红变紫,额头冒一层细小的汗珠,瞳孔放大,喘粗气,像一头爬坡的驴。后来那张脸扭曲,额头皱纹凝结,颜色由紫变青,再后来,脸色发黄,发白,像涂了一层蜡,又像是《聊斋》中被妖精榨干了精血的公子哥。
我这样详细描述佳伟的脸,不是因为这张脸有多么好看,是想阐述一个事实:佳伟败了,被叶羽蓝乔掀翻了!
佳伟的脸最后变为灰色,冷灰,死灰,看不到一丁点火星。
老天作证,叶羽蓝乔的手腕一点点把佳伟的手臂压向桌子。确认佳伟已经败了的时候,我的眼珠子就从眼眶里哐叽一声弹出来,掉到地上,噼里啪啦的。我张开嘴,口形巨大。叶羽看着我,说:“你的扁桃体……好畸形啊!”
我那晚安慰佳伟,说:“哥们儿,你是让那个丫头吧?看了我的面子,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够兄弟!”佳伟铁青着脸,良久,说:“叶羽蓝乔不是个简单的人,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看着佳伟,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是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简单的人,当然也有很多极为简单的人。简单得跟“1”似的。李世民就喜欢这么说。这小子若是猖狂起来,连我都是自叹弗如的。李世民经常这么说:“《文学概论》其实没什么,简单得跟‘1’似的!”我们就知道这小子的《文学概论》可能十分了得。后来上一门极为苛刻的课程《教育学》,又说:“《教育学》其实没什么,简单得跟‘1’似的!”我们就猜这小子可能是个天才。后来考了几次试,李世民的《文学概论》和《教育学》都考了60分,跌跌撞撞刚及格,我就纳闷,这小子不是摇头晃脑地说简单得跟“1”似的吗?
李世民圣诞节送洁礼物,挑花了眼,选了一件精美的钟表。
洁打电话过来,狗血淋头骂了李世民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要“送钟(终)”给她。
李世民握着话筒,结结巴巴,不知所云。
王磊在这年的冬天也有摆脱处男之身的机会。
圣诞节过后,有个在武汉读书的妞来找王磊,她是王磊的高中同学。那个妞儿我见过,条子很正,盘儿很靓,我们都说是王磊的祖辈积了德,后人烧了高香才修来的福分。那妞儿拉王磊出去逛街,逛了一个晚上,就在外面的小旅馆里开了房。那妞儿极有心计,从开始就给王磊下套儿,一个美丽的充满诱惑的套。只可惜王磊不解风情,真把那妞儿当神供了起来。王磊认为他是不应该和女生睡在一起的。王磊就从那间屋里退出来,王磊退出来的时候问那个妞儿,说:“你还缺什么东西,我给你买。”那妞儿就很挑逗地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卷卫生纸。”
我们后来帮王磊分析,说那妞儿的最后一句话,实际上是求爱信号。
孤男寡女的要卫生纸干什么用?越想越是一幅香汗肉艳的画面。
果然,那妞儿第二天就走了,且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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