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外逃贪官

第十二章 落魄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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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落魄北美

    经过十几个小时在泰航飞往旧金山飞机上似梦非醒的颠簸之后,飞机在大洋彼岸的圣布鲁诺国际机场降落时已是曙光初照的清晨。吸脂手术后的体能亏空再有长途乘机的困顿和时差的因素,走下飞机时秦天贵就觉得四肢无力两腿发软。他推了一辆行李架车,在旅客行李输送机下的大转盘前提心吊胆地守望着,终于看到了他托运的那个深蓝色的大行李箱从输送机的大口中被吐出来时,心里才咯噔的一下像是悬空的人踏到了一个台阶上。这个蓝皮行李箱是他现在惟一的旅途伙伴了,里面不仅是金银细软藏匿着他的大半个家当,还有许多感冒退烧应急止泻药物和替换衣物等生活必需品。在等待中的不长时间里,他已经感觉到了低温的威势,很快就让他有些瑟瑟发抖了。十月下旬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虽然与中国大陆北方的气温相差无几,但是昼夜温差大,要比他在十几个小时前离开的泰国曼谷气温降下来了二十多度。他必须尽快拿到行李箱,先拿出羊毛衫套上。如果一旦真要是在托运中弄丢了,那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该着活遭罪了。既便向航空公司索赔也不过有限的几个钱,而且追索手续麻烦事特多。毕竟不是市长了,他现在不仅是耗不起更赔不起呢,因为他非常清楚各国的航空公司都有明确规定,是不准许在行李箱中夹带大量现钞的。特别的贵重物品托运时必须声明另走保价托运,但是他哪里敢去声明,也就只得硬着头皮撞撞大运,金银细软就只能做一般的行李来托运了。

    还好,一切都完好无损。秦天贵把找出来的羊毛衫套上,再将行李箱锁好放在车上,推着架车向标识着外国人办入境手续和接受安检的通道走去。

    现在他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外国人了。出口的几个通道大部分都是高鼻梁,黄头发和蓝眼睛的美国人或英国人,也有号称高卢雄鸡气势雄壮的法国人,还有小部分黑得不细看还找不到眼睛在什么地方的黑种人,和他一样黑头发黄白肤色的中国人也有,毕竟还是不多。秦天贵这会儿才有点感到,自己经过漂白术处理过的脸上,与手上脖颈等其他部位的肤色反差太大了。多少有些贴面人的感觉似的。对自己这个身形面孔的体貌,等安顿下来以后一定要认真做一次综合处理,让那个曾经的秦天贵市长形象在地球上完全消失。

    因为自己生来较黑,出于对本色的维护所以早就有些从心理本能上对大白脸的反感,出于境况所迫,还得把本就反感的色彩熔铸到自己脸上。人这个东西是可以改变的,并不是人本身的可塑性有多强,而是现在这个万花筒般的世界拥有了太多的塑造手段和技巧。

    甭管是我还是非我,人失去自己的本色发自内心的感觉来说还是非常悲哀的。秦某人本来应该是堂堂市长大人的角色,然而市长官帽丢了,一切都要随之改变,而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压迫性改变。

    人随世事草随风哟,风骤起,海啸来了,火山喷发了,你不抱头鼠窜而去,就只能为风暴海浪或暴突的岩浆所吞没。秦天贵挎着随身包拖着行李箱,当他迈过美利坚合众国这个在他向往中的自由世界国度海关黄线的时候,心中的失落感完全像一只被大风刮起来的断了线的风筝。

    现在只能算是一只仓皇寻找栖身之地的蒙头狼,这一脚迈出去他并不知道路在何方。

    海关检查入境的办事员打了一声哈欠,秦天贵赶紧把护照递了上去。办事员翻了翻护照,向他丢过来一眼,就随手把通关的印鉴“咔哒”一下盖上。因为泰国与美国是多年的盟国,入境查验就相对要比来自原先社会主义国家的入境者要宽松随意许多。

    接过护照,秦天贵如获大赦,急忙把行李箱挎包和休闲装外套也脱下来,连腰带也抽出来都放进安检输送带上。

    睡眼惺忪的安检人员拿着安检仪在秦天贵周身上下比画了两下,就挥挥手让他过关。秦天贵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顿然落地,振作精神匆匆走向机场出口。

    出口的围栏外面有人举着“欢迎泰商苏?颂钦先生”字体生硬的汉语招牌,秦天贵很高兴能有人准时来接他,要不人生地不熟,就是坐计程车他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是一辆老式的黑色林肯轿车,秦天贵的箱包都被放进后备箱里。美国人造车都是按美国人惯常的身高和体块来设计的,个头不算高的秦天贵坐进去就觉得空间大了许多。车窗的视野虽然也较为开阔,但是旧金山位于加利福尼亚州海岸圣弗朗西斯科半岛,是美国西海岸半岛上的一个港口城市,三面环水,中心城区靠桥梁与周围社区相连,虽然环境优美,然而因为是半岛又是山城,丘陵起伏沟坡错综,坐在车里的秦天贵根本找不到方向感。

    这个开车来接秦天贵的黑人司机与在泰国的屁廖正好彻底相反,屁廖是天南海北什么都讲,这个黑人司机咕嘟着一个鳗鱼一样的嘴巴,除了鼻孔里出气和偶或抿一下宽且厚的嘴唇,脸上就看不到其他的表情动作。

    秦天贵倒是很想从他嘴里知道一些有关落脚地的情况,怎奈是人家不开口他也不便问,看体貌他似乎像是非洲人或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的后裔。这时候秦天贵真后悔二十多年的官场生活让他把从初中三年级到大学毕业共八年寒窗苦读的英语几乎丢完了,只剩下几个常用的词组还是些不太准确的记忆,远远达不到敢主动用英语问话和与人交谈的程度。所以就坐在车上一路走来,看着晨光中千变万化的街景,也就只好闷着像是傻小子跟着人逛街看景。

    太阳快要露出笑脸的时候,他被拉到了一个叫日落区的地方,这是个新兴的唐人街,看来是华人较为密集的区域,琳琅满目的好多广告牌和街巷标识也都是汉语,虽然许多都是繁体字,秦天贵基本上还是都能读懂。

    这就让秦天贵像是在夜行途中见到了东方的一缕晨曦,心底顿然回暖了许多。身入异国他乡,没有亲朋好友的熟人笑面,就是见到了母语的文字,像见到一张又一张熟悉的笑脸。他突然想到了女儿娇娇,想到了前妻晋俊花那张并不柔媚的瓜子形长脸:美国与加拿大陆陆相连,一旦有了落脚之地安顿下来,甚望尽快与她们见上一面。但是又不可贸然前去,国内公安刑检通过外交途径很容易就能够在加拿大找到她们母女,若是布下眼线岂不就等于是自投罗网吗?

    黑人司机把秦天贵送到一家有街门店面的“ok”诊所,帮着搬运了行李箱包,完成了既定使命就自顾去了。望着林肯轿车远去的尾影,秦天贵才突然想起应该付人家几美元的小费才合道理,然而已经是悔之无及了。

    “ok”诊所接纳他的是一位黄头发蓝眼睛穿白大褂的美国医生。白大褂的英语显然是极为流利的,但是也勉强可以用中国话来交谈。当秦天贵把泰国的混血儿医生用处方笺写的英文信件交给白大褂以后,白大褂像见了老朋友一样热情地安排他在沙发上落座,立刻就去给他冲了一杯放了糖的咖啡端过来。白大褂还用电视上美国人说中国话那样惯常的语态说:“一路辛苦您了,苏先生,请慢用!”

    到了美国,秦天贵本想以仅能用口语表达的几个有限单词的thankyou

    来说谢谢,但一听人家能说汉语,这不是在洋人大鼻子面前犯土老帽的毛病嘛,于是就改口说:“非常感谢您的盛情,尊敬的医生阁下!”

    白大褂招待了秦天贵一杯咖啡之后,又给他用热牛奶浸泡了一杯麦片,这大概就算接待和招待他的早餐了。秦天贵心里没底也不便多问,正好有了便意,就去卫生间里将几十个小时以来胃肠消化剩下的残渣余孽倾泻一番。等他洗完手出来的时候,白大褂已和一个护士在手术间里将消毒器械准备完毕。就招呼秦天贵进了手术间,让他脱了衣服上手术台,说是要为他看伤口拆线冲洗换药。

    “拆线还要上手术台吗?”秦天贵特别纳闷,看着那一堆银光闪闪的刀剪钩镊止血钳子什么的,心下就有些犯嘀咕了。然而这时候便像是生猪进了屠宰车间,是没什么商量余地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秦天贵也就只好横下一条心来:瞎子发眼,随他去了。

    就在秦天贵在手术台上躺下,仰面吁出一口长气的时候,也不知白大褂拿什么东西放鼻下让他长吸了几下。很快他便像死猪一样地沉沉昏死过去。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吸入麻醉。

    白大褂让护士对秦天贵肚腹下的低位切口进行消毒处理后将手术线拆掉,一边摸着滚圆的肚皮用英语和中文混成语说:“ok,多么美妙可靠的运输机呀!”

    大口罩遮着瘦长脸的护士像个机器人似的,毫无表情地按要求熟练地操作着。白大褂从切口里取出肚腹内皮肤下预埋的塑胶条袋粉剂也极为熟练利索。取完后又由切口向肤下取物后的空腔内用生理盐水进行了冲洗,然后重新缝合并加压包扎。

    当手术台上的秦天贵被移到平车上行将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秦天贵醒过来了。恢复了神志的秦天贵一侧脸看见白瓷盘中一堆透明塑胶条袋中装着细白粉末状的东西,他突然醍醐灌顶,一下子全明白了:好你个狗娘养的孙光头,竟然串通毒品贩子拿我秦天贵的身体当毒品运输机呀!可是转念又一想,毒品是藏在自家肚子里偷运过来的,这在任何国家都是犯**的案子。事已至此,一肚子委屈又朝谁讲去?想我秦某人曾是威镇一方的封疆大吏,而今竟落到任人操刀宰割的境地!

    秦天贵不由怒火攻心,发自胸腔的热血直冲脑际而来,一下子竟然气得晕了过去。

    一连又在“ok”诊所里输了三天液,医生给他用了大量的抗生素和消炎降压的药品,秦天贵的身体才算恢复过来。本来他的血压和血脂就多少有些高,体检时听了医生戒烟限酒的劝告,饮食起居工作和生活上调解好了并无大碍的。突然遭遇了这么一场颠覆性的灾难,仓皇出逃后好不容易找到了孙光头以为是棵救命的稻草,谁知这棵救命的稻草同时又让他缠上了捎运毒品这根勾命的魔绳。真是曹操倒霉遇蒋干,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呀!

    秦天贵怀着满腔怒火要通了孙光头的电话,一开口就是一通急风暴雨:“怎么瞎了眼没认出你这条披着人皮的豺狼?把我送上这条断头路,你这不是杀人不见血恩将仇报呀?你……”秦天贵气得几乎发疯一般,语不成调。

    谁料孙光头竟然振振有词,把秦天贵给弄了个倒憋气:“哎呀兄弟,我的市长大人,怎么到现在脾气还是这样大呀?心平气和地好好想想,不这样办又能咋样?要不是托这条道上的朋友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枪有枪,那护照说办几天就能拿到手?美加和欧洲的入境签证说办就都能办?你以为我是神仙和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呀?我出来也是全靠这些道上的朋友才能手眼通天,人托人搬倒泰山嘛!就算是吃点苦受点累担些风险,也都还是为了咱们自己的事吗?”

    秦天贵听了仔细一想,孙光头说得虽有他的难处和道理,但这涉嫌贩毒毕竟是有杀头风险的,就又说:“咱弟兄们都是落难的同路人,求人办事该花多少钱花多少钱,但是也不能干这在任何国家都是犯**的事呀!”

    孙光头却说:“此言差矣!这个人活一辈子嘛,保不定要走到哪一步。身在朝廷为官,站在皇帝老子的立场上,就是拿法眼去罩别人。现如今落草为寇了,就是到此处说此处,摊上了杀人放火的事,该干了也得去干。梁山好汉哪个不是从杀人放火的道上走过来的?你我兄弟犯事虽有前后,都是负案出……”孙光头本想说出逃,转念想一想这个措词太伤体面和自尊,就改口说成了出走:“……什么党纪呀国法的,现在对我们都失去意义,不在约束范围了。说白了,我们都已是违了**的**之人,你更应该明白这虱子多了就不觉得咬了的道理,人生一世坎坷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违一条法也是违,违一百条也是违,就是犯到了枪毙一百次和一次也是一样的。既然我们不能流芳千古,那么就是遗臭万年也要活出个滋味来。索性就豁出去,无非是个鱼死网破,我想当初你要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也不会想起到泰国来找我。开弓岂有回头箭?你现在还是再拿**干部多少个不准的守法标准来要求我们,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我们已经到了自由世界绝对民主的国度,这是好汉的世界,有本事你就上天堂,要没本事你就下地狱,已经无可选择了。至于什么法不法的,想那么多就一天也活不下去了,早知遵纪守法,还要逃出来干什么?为今日之计,就是豁出去了,横竖不过是个死,这个世界上的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有先有后就是个时间问题。真要是豁出去了,没准还能活得滋润些。我们现在索性就抱定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态和信念,有好吃好喝好玩的,绝对就不要赖的,这就对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怎么合上眼不再睁开,就都是一辈子。”

    跨国通话足足有半点多钟,秦天贵的本意是想在电话上痛骂孙光头一顿出口恶气的,没有想到孙光头的一番话不仅是让他哑了火,倒反过来给他上了一堂很现实的启蒙课。秦天贵给闹了个倒憋气,心里非常窝火,不由便气愤地想:这人生真像是一泡臭狗屎,你热的时候臭也是香,大小苍蝇都围着舔,等风干了,这苍蝇们不仅是要翻白眼,还嗡嗡着要教训大老爷。

    曾经的改革精英有着九州市铁腕市长口碑的秦天贵,落荒而逃以后现在是真正的落草为寇了。不过这种境况的落草为寇与封建社会时代刀耕火种的山寨草寇的生存境遇还是大有区别,不至于睡山洞,喝冷水,用铁钳夹着吃滴着生血的烤肉,秦天贵还有豆浆,牛奶和咖啡可以喝,还可以睡席梦思床冲个澡什么的。但是,与在山海假日大酒店一切现代化娱乐享乐设施齐备的总统套间里,韩灵燕式的一条龙服务当然就是天壤之别的反差了。

    身在江湖,秦天贵自然就想到了逼上梁山的众多好汉。小时候曾熟读《水浒传》,一百单八将从托塔天王晁盖,及时雨呼保义宋江,智多星吴用等不仅是姓名,连江湖上的绰号都能倒背如流地念下一大串来。上世纪的一九七五年秦天贵还是个中学生,那时候报纸上一度成天是评《水浒传》,批宋江,非常清楚地记得梁山众头领走的是一条杀人放火受招安的逆向仕途之路。而今秦某人也官场失意落草为寇了,何处能像及时雨宋公明那样觅一处“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的安身之处呢?

    纵然自己就是有胆量去杀人放火,又有谁来降诏招安呢?秦天贵这时候非常喜欢也希望出现一个像帮助宋江见皇帝李师师那样的人物,那怕她是妓女也好,只要能为他解脱戴罪之身重登前呼后拥的宝座,就是为她吻脚趾头舔屁股眼也会毫不犹豫的。

    胡思乱想的秦天贵患上了神经衰弱的失眠症,彻夜在床上翻烧饼而不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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