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分离(下)
一袋糖果悬在半空中,时不时随着购买者的步伐而晃动,轻微的摩擦声入耳,响着糖果的色彩斑斓。女子将糖果袋平举过眉,看着眼上的糖果的玻璃包装纸透着阳光,散出微亮多彩、令人眩迷的光芒。
「妳这样提着,手不会酸吗?」
话语擦过耳际,燕如雪还尚未反应过来,视野里已经多了一只手,李飞鹰从她手中拿过糖果袋。
「我拿着吧。这挺重的。」男子稍微掂了掂手中的重量,随后疑惑的看着着燕如雪,「妳买这幺多,吃得完吗?」
「不知道,」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全吃完也大不了就牙疼几日。」
李飞鹰默了几秒,心里觉得牙疼几日这事也挺严重的
正发愣,燕如雪已经从袋子里掏出了一颗糖果,拆开包装,将糖果含进嘴里,那是一颗梅子糖,酸中带甜。
「接着呢?你要去哪儿?」燕如雪拉下帽沿,语调有些含糊,「别留在这市街,人多。」
李飞鹰往四周看去,发现不少好奇的目光,有些人甚至指着他们窃窃私语,那些话语,让人很不自在。
「哎!那是不是何鸽戏班里的燕如雪啊?她和男人在这儿做什幺?」
「说不定是赌气呢!你知道今天是何鸽和莫紫莺的订婚日吗?」
「莫紫莺?你是说东北的那个地主之女?」
「是啊,商贾和地主唷!多门当户对的婚姻喔!」
「唉,就可怜了燕如雪,就算脸长得再怎幺美,歌唱得再怎幺好听,终究是在家世背景上输给别人了!」群众里有人为她哀叹。
「不过,话说回来,燕如雪也该知足了,从何家少爷那儿捞得那幺多好处,你可知道那少爷当年花了多少钱把她从歌楼买回来吗?听说花了百来万呢。」
「真的假的?看来那燕语也是得过宠的。」
「得宠了又怎样?人家有钱少爷要结婚,还不是把她踢一边去了?」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本来嘛,一个戏子还期望跟人家千金小姐比什幺呢?」
话语随风吹进耳中,一句一伤,当然,是伤在心底,她表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漠神情。
梅子糖的甜味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阵阵沁入心头的酸。
「能走了吗?」
她拉着他的衣服,声声平静,帽沿遮掩了她的面容,他看不清楚她现在的表情。
李飞鹰实在不明白,为什幺是她得承受这些流言蜚语?当她是戏台上的歌姬燕语,她以戏曲娱乐大众,当她下了戏之后,人们却又以评论她的私事为乐。
他们凭什幺这样对待她?
她是燕如雪,从来就不该是世人的玩物。
有谁的双拳紧握,而又有谁的纤纤素手轻覆在他拳头之上。
「生什幺气呢?冷静点,我没事的。」
「燕如雪,刚才的那些话,妳别听他们的。」
「我知道,我还没傻到把那些话一句句往心里放。」
她柔声安慰,心里明白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表里不一,许多时候,她都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个聋子,这样一来,那些揶揄、恶毒的话语,就没办法伤她半分。
不过,他没必要知道。
「欸!快看!那边车里的人是不是何家少爷啊?」有人指着不远处的轿车嚷道。
一时心惊,燕如雪把帽子压得更低,把自己隐入李飞鹰身后,见此情形,李飞鹰眼神一变,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轿车的时机,拉住燕如雪的手跑出了热闹的市街。
他的时间不多,他只希望在他离开之前,她的悲伤能被弥平。李飞鹰脚步急促,一个劲儿的带着燕如雪往前跑,想要让她离那群人越远越好,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他感觉到身后的人止住脚步,他这才发现四周的景物已经悄然更迭,喧嚣的市街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残败倾颓的歌楼。
那是,燕如雪多年前曾待过的歌楼。
她曾耳闻,这歌楼在她走之后就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部分戏子还因此归落何家戏班,可是她终是没想过这歌楼竟会落得这副光景,它虽然不比京华楼那般气派,但至少也还算是名声鼎盛的娱乐场所,怎幺过了几年,却已是满楼萧瑟。
看来,要做一个歌楼,遇到好楼主也是挺重要的事。
「真怀念。」
「什幺?」燕如雪转过头,看着突然语出感慨的男子。
「不觉得怀念吗?」李飞鹰轻轻一笑,「我还记得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妳的。」
他伸出手,比着楼中深处,残败的木门后还隐隐可见戏台的轮廓。
「妳就站在那戏台上,唱着那齣南柯记,扮着那个槐安国的公主。」他坠入当年的回忆,「明明年纪那幺小,演技却不比其他大人逊色,我躲在门后偷看,当时就觉得妳很了不起。」
燕如雪看了眼李飞鹰,再看了下入口到戏台的距离,然后道:「门离戏台那幺远,你看得清楚才奇怪。」
「我真的看见了!」李飞鹰很坚持,「真的!」
「好、好,知道了。」燕如雪无可奈何的笑,「再给我颗糖吧。」
「嗄?可是」李飞鹰有些犹疑。
「可是什幺?」燕如雪一边问着,一边把糖果丢进嘴里。
「妳之前在梨园说过的,吃太多糖对戏子的喉咙不好。」
燕如雪顿了顿,没有答话。
「妳这样,不太好吧?」
「无所谓,」她满不在乎的笑,「我不唱戏了。」
「不唱了?为什幺?」他讶异,「难道是因为那个何家少爷?他一不在,妳就连歌都不唱了?燕如雪,妳心眼也太小了。」
小得只容得下那个人。
「李飞鹰,我这副嗓子是他买下的,现在他不要我了,这声音留着也没用,乾脆让它鏽坏算了」
话语未竟,燕如雪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谁的人影就这幺对着她压下,唇上一热,他的舌头蛮横地进入她的嘴,硬是取走她嘴里的糖果。
「李飞鹰,你」
「那我接收。」
他把她揽在怀里,燕如雪在他的臂弯里愣了半晌。
「如果他不要你了,那就由我接收,我不准妳伤害自己,妳明明那幺喜欢唱歌。」
「我没有喜欢唱歌。」
「骗人,不喜欢唱歌却还是每场表演都登台,不管角色是大是小?」
「」
「还有,妳自己可能没察觉,但妳每唱完一折戏,眼神都会变得特别柔和,看起来心情很好。」李飞鹰顺着燕如雪的髮,「妳喜欢戏台,也注定属于戏台。」
她默默的听着,双手犹豫地悬在半空中,却终是没有回应那人的拥抱,她只是轻拍着他的背,示意男子放手。
「你要怎幺接收我?」燕如雪眼底平静,「你不是要离开了吗?」
「妳怎幺」
「你们整个兵都在集合,你还叨叨念念着时间不多,你真当我傻了猜不出来?」燕如雪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轮到你们了,说吧,这次你们要去哪儿?」
「往北,大概会驻扎在淮河一带。」
「是吗?」燕如雪淡淡的应着,「要冷静,不要一个劲儿往前线冲。」
「好。」他允诺。
「打不过就别逞强,留给其他兄弟打。」
「好。」他再诺。
「尽量去受点小伤,躺在医院里还比较安全。」
「好。」他打断了她,「那妳等不等我回来?」
「」
「好吧,不管妳等不等,反正我还是会回来见妳的。」手指轻擦过脸颊,「所以,不要再因为他伤心了,也不要伤心过度,结果跑去做什幺傻事。」
唇角微勾。
「放心吧,」她说,「我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