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章五之四】外戚──窦家侧妃(下)
自打窦智冑给关进牢里,皇帝查案途中又扯入一群大官牵涉当中,纷纷给摘下乌纱帽,造成官员一时间大量缺失。高莲华每日的时间,就几乎都给皇帝派下的事占了大半。
要认真算明白,上回高莲华同今日这般天还透亮便出宫回府,已是大半月前发生之事。
飞星牵了高莲华惯常骑的黑马到他跟前,却只得到男人轻飘飘扫过的一个眼神。
「爷今天坐马车。」说完,高莲华就逕自捞起袍脚,跳上本为蓝琼鸾备着的马车。
高挑精壮的背影才给垂落的车帘遮挡,就是一道低哑嗓音从里头缓缓逸出:「回府。」
高莲华这举动着实诡异,飞星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这马车要王爷做走了,那王妃若要回府……」
「无妨,夫人平时不会这幺早回府,况且待爷回府自会让人再弄一辆马车来,你无须担忧。」才刚进车厢,高莲华便寻了个好位置,姿态惬意的半卧于马车座椅上,显然是半分要回去骑马的打算都没有。
主子都这样回答,飞星自也没有继续阻拦的理由,向车夫点头示意后,便旋过身子,动作轻巧的上了马。
飞星虽不明白高莲华今日的反常举动为何,却很明白的意识到一件事。
依蓝琼鸾的身分与性子,要回王府断无可能会选择骑高莲华留下的那匹黑马,亦或者是自行步行回王府。
如此一来,蓝琼鸾若今日要如同高莲华一般早回王府,便只可能等待高莲华派来的马车。
而这马车什幺时候来,可不就是高莲华说得算?
联想到高莲华今日反常的提早回府,以及突如改变的回府方式,飞星不免皱起眉头,往下深思其意义。
照他想来,莫不会是高莲华这趟回府,正是要处里些不希望蓝琼鸾在场之事,才这样大折腾,就怕蓝琼鸾恰恰今日也提早回府,索性直接控制了蓝琼鸾的回府时间?
心中徘徊着猜疑心思,飞星终归眉目一凛,转瞬间便收敛起自己过多的猜想,只管加紧回府,到时自能得到解答。
在飞星有意无意的加紧赶路下,一行人抵达荣王府,竟与平素里高莲华骑马花费时间差不了多少。
长腿一迈,高莲华轻而易举地跃下马车,还在进入府门前,与飞星擦身而过时斜了个戏谑眼神过去,显然是明白他的小心思,却也懒得戳破。
那里想到高莲华会这样早回府,几个管事连忙凑上前说些什幺,便先看见高莲华举起手,止住了他们的话语:「夫人交代的那些家事可得办好了,要是夫人回来还不见你们处里妥当,可就别怪爷没先提醒。」
几个管事都是伶俐人,听到高莲华这样说,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让他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莫要轻易凑到他身边惹嫌?
匆匆恭敬地行了个礼,众人就散了去,只留下高莲华与身后的飞星,不敢再多看一眼。
见高莲华似乎不是想拿下人开刀,以为是哪里眼线混进荣王府,高莲华特别赶回来处理的飞星都懵了。
「王爷,你……」才刚开口,飞星就发现身前的高大男子侧过身子,脚步一拐往另一处走去。
飞星怔愣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这条他不慎熟悉的小路另一头,可不就是属于窦莹莹的荳翠阁。
特意避开蓝琼鸾,私下前往荳翠阁,高莲华这一举动让飞星脸色有些难看,只希望千万不是他猜想那般,主子转了性想去接近窦家人。
没理会飞星在身后变幻莫测的脸色,高莲华大步往前,还来不及换下的大红官服飞扬,便随着男人迈开的脚步,像是蔓延了一路的焰火,直烧往尽头那处的荳翠阁。
早在窦家出事起,高莲华便一直暗地注意着窦莹莹的一举一动。
窦莹莹进入荣王府的理由,不外乎就是要监视荣王府的异动,更甚至要能拉拢高莲华,更是求之不得。
而今窦家出现如此变故,窦莹莹要没任何动作,那才古怪。
要真算来,荣王府能安稳至今,多是因着高莲华与蓝琼鸾从来没留下多少机会,让她能达成她的目的罢了。
可今日……
举步踏进荳翠阁,不出高莲华所料,窦莹莹恰似早料到他会出现,早备好一身完美妆容,垂眼静默端坐铜镜前等待着他。
恁是发现几是未曾驻足此地的高莲华出现,窦莹莹仍旧半分惊讶也无,不过缓缓在凳上旋过身子,背抵着梳妆台直视着他。
窦莹莹自幼体虚,就是扑上胭脂,脸庞依旧带着抹遮盖不去的苍白。不过初秋时分,便已裹上厚重的冬衣,膝上还盖着件暖实的红狐狸毛皮,微微捲缩的身形似乎是想将裸露的肌肤都给遮起才好。
盯着娇弱纤瘦的窦莹莹,高莲华忽地摆手让所有人退出,就是飞星也只让他静候门外。
窦莹莹脸色冷静地看着身边的婢女退下,当男人身后的房门关上,才露出一抹恍若云烟地浅薄笑意:「王爷,你果然来了。」
「妳用那种方式邀请爷,能不来幺?」高莲华露出似笑非笑的不明神情,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人都到了爷的厨房,再无动于衷,下回也不知输输会如何行事。」
听到男人口中喊出的输输,窦莹莹眼眸晃过一瞬的茫然,像是在水中要抱紧最后一根浮木,拢在袖下的手掌不自觉地捏紧,带着难以遏止地颤抖,「我的一举一动王爷怕是由头至尾都一清二楚,又何必将我说得像是什幺妖魔鬼怪,防不胜防?」
打从窦家失势,窦莹莹便敏锐得发现本就铜墙铁壁般的荣王府,其戒备程度又往上翻了一倍,让她本就尴尬的处境遇发艰难。
这当中含意为何,她就是不想明白也不成──高莲华这是在变相地排挤、驱逐她。
当初她能继续留在荣王府,本就不过是因为高莲华忌惮于窦家,不得不让她这异心之人留于府中。
可而今窦家已倒,极度厌恶旁人随意侵入自个地盘,喜爱将所有事细细算分明,好掌握其中的男人,又怎幺会继续容忍她的存在?
窦莹莹脱力似的往后重重撞上梳妆台,冬衣上盛绽的大朵红纹兰花,愈是绣的栩栩如生,愈是衬得她脸色苍白难见血色。
高莲华并非有耐心之人,当初说过随时都能放她走绝非戏言,却也没有打算将这话在同她说一遍。
可这并非男人对她的怜悯,不过是分外无情的漠视。
话搁在那,高莲华转眼就将人扔在脑后,连分出一点关心都不曾。也就是连话都不想与她多言,这也才用如此曲折的方式,等着窦莹莹先投降。
可如此结局窦莹莹哪里可能甘愿?即便是给人骂作疯魔,还因此爆露了她于荣王府最后留底的人手,也一定要再次见到男人。
「我曾经听窦大人说过,王爷当年初回魏国时,身上还残留着不下十种毒药,应是特意去学过辨识与抵挡毒药的训练才会如此。」窦莹莹说着话,眼光一瞬不离男人身上。
像是要将男人每一寸纹路刻画在脑中般,她的视线胶着而灼烈,还隐约带着股决绝的妥协。
那是种甘愿抛弃自尊,将所有的心思剖开在男人面前,只愿他为此动容的妥协。
「做过如此训练,王爷的味觉恐怕不是寻常的灵敏,就是我不过让人潜入厨房,稍微更动了点王爷惯常食用的夹饼里放着的馅食,王爷应也能立时察觉。」
就为了这次引来男人,她在厨房里残留的人手已经给彻底拔出,要想再让人介入已无可能。
但她并不后悔,只怕此时再不与男人见面,未来只会更加艰难,甚至是再无机会。
高莲华从进屋,便一直用看不清情绪的眼盯着她。幽黑的眸单纯的对向她的身影,将她所有的脆弱与强自镇定都映在上头,让不敢面对自己狼狈模样的窦莹莹,差点就要失却与男人对视的勇气。
「妳到底想做什幺?」
与窦莹莹相隔遥远,高莲华既没多靠近女子点,也没有出言安慰,不过用冷漠至极的语气说道:「爷能谅在妳没在夹饼里下些不该加的放过妳。可妳该明白,妳不过是恰恰採在爷的忍耐极限,要再多超过点,就是妳是女子爷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不是好人,却也并非轻易动手的嗜血狂徒,只消对他有点真心的人,又或者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没得罪狠了还是下不去真正狠手。
很不巧,窦莹莹就属于那个有点真心的弱女子。
早年的经历让高莲华眼底揉不进沙,要不是全然无害又或者能坦然相对之人,断无可能轻易让旁人接近自己。
就着这点,窦莹莹即便是真对他有几分诚恳,要想靠近高莲华仍旧是难上加难。
这事不光他自个心里透彻,蓝琼鸾与窦莹莹初入荣王府时,自也能深刻地从男人的动作语言行中明白。
高莲华心中早有数窦莹莹会想见他,可未料想到,为了怕得到拒其于门外的回覆,她会选择动了自个极为忌惮有人出手的吃食,只为引得他亲自来寻她。
没有马上回应高莲华的问题,窦莹莹蓦然直起身,任由腿上盖着的皮毛坠在地上,让初秋的凉意拢上她好不容易捂热的膝腿。
「王爷与其问我想做什幺,倒不如说王爷想对我做什幺罢?」
窦莹莹上前几步停在窗口,任由午后的温热阳光透过窗纸打在脸上,白腻已极的肌肤便好似能直接看见隐藏其下的青色血管,轻薄脆弱的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裂。
「早些时候,王爷与蓝家小姐闹不愉快时,我还真当我有点机会,可……」后头的话哽在喉中,窦莹莹老半天也说不出口,而高莲华自也明白她想说些什幺。
可……她又何曾料想到,那不过是高莲华为了呼拢窦家的虚张声势罢了。
若起初她还能让自己沉溺于美梦中,高莲华转眼又疏远的态度,就逼迫着她不得不看清现实。
美梦易醉,却也易碎,到底虚假敌不过时间搓磨,不一会便斑驳损毁,紧接着揭露的真相彷彿狠狠地掐着她脖颈,让她喉头酸胀,像是哽了口血嚥不下吐不出的难受至极。
可她能怪高莲华幺?
收拢的手掌鬆开,窦莹莹忽然想起天道轮迴,终归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也逃不过。
即便是真有动心,可彼时她带着利用高莲华的心进入荣王府之事,却一点都无法反驳。
又何况男人老早便与她说明白──留下,也千万别指望他会将她当作枕边人。
窦莹莹深吸口气,试图缓缓吐出闷在胸口的郁气,「我虽不常相伴王爷左右,可多少还是能猜到王爷的心思。」
面对始终寡言的男人,窦莹莹自言自语着,只想把所有掏心底的话都挖乾净,连同腐烂沉痛的那部分一同捨弃:「就是这次在夹饼动手脚,王爷应也早就得到风声,不过是确认无碍后,才容许我做的罢?」
要不是如此,男人又怎幺能在事发不久便直接将目标定在她身上?
更别提她手下之人虽卧底已久,到底荣王府也不是轻易就能下手的地方,能如此顺遂确实不对劲。
她之所以动手,是为了见男人一面;而男人之所以让她动手,却是为了能不再见她一面。
「要是我猜得没错,王爷让我成功下手,怕是为了抓住我在厨房的人手,取得我把柄后才好发落……就是让我死得明白,我也想从王爷口中得到一句是也不是?」
高莲华直至此时,才轻动了唇瓣,「是与不是重要幺?」男人虽未曾回答,可瞳眸流露出的深刻漠然,却直灼上了窦莹莹的眼。
浑身一软,窦莹莹毫无缓冲直直摔在地上,彷若方才那眼即一口气将她剩余的力量焚毁殆尽,只留下苍白无力的绝望。
她从前总盼望着男人能多看她几眼,即便是厌恶,要是能将自己狠狠烙上男人的心,她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可而今她却忽然畏惧起与男人对视,只因为就是她怎幺挣扎翻腾,最终在男人身上得到的,也不过一句:「是与不是重要幺?」
临到此时,窦莹莹才忽然惊觉,本盘算着在脑海里打过无数次稿子,看到男人时想说的话,她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话,从来只有说给在意的人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