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产分割得一清二楚,于是他们又想到来分割我和匡煜炜。
“你们兄弟俩也都成年了,可以自己选择怎么过。”我爸说,事已至此,他竟然还有余力维持他那张民主好父亲的面具。
我看了匡煜炜一眼,他的眼神有些犹疑,有很多茫然,于是我抢先开口道:“反正我们还在念书,平时也是住校,你们的离婚对我们影响不大。”
“那休息日回家呢?”我爸追问。
“小炜跟我,其他我不管。”我妈冷冰冰地插嘴道,自从知道我是个gay以来,她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更不用说与我交谈了。说完这些,她便站了起来说,“小炜,你跟我回家,省得在这里跟他们学坏了。”
匡煜炜的脸色尴尬无比,他看着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会有办法的。”我努力按捺下胸中那股几乎要脱离控制的焦躁和冲动,尽量平和地朝他点点头,“去吧。”我想,都只是暂时的,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我总有办法把你要回来的。
我再一次错了。
113、
事后我无数次地回想,不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因为冲动偷跑去看匡煜炜,如果我没有将他搂在怀里,如果我没有低下头想要吻他,如果我做的这所有一切都没有被我妈看见,那么现在的我是不是还能够看到匡煜炜,知道他在这个世界的哪个地方做着什么,能够触碰到他,看到他的笑脸,最不济至少也能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哪怕只是发过来的几个文字?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可以倒推回去的“如果”,当收到成阿姨短信的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开始塌方,她写:“小炜将被强行带往国外居住,速至a机场。”
我当时正陪着导师接待麻省理工前来访问谈合作办学的官员学者一行,在众目睽睽中,我扔下讲解到一半的实验内容,疯了一样地往校外跑。快要国庆了,大街上到处都是来往的欢乐人群,往常学校门口总是蹲点的出租车今天连一辆都看不到。我心急如焚,生平第一次抢了别人拦下的出租车赶往机场。
“匡煜炜,你一定要等我,匡煜炜!”我心跳如雷,一路上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全是一幕一幕杂七杂八的画面,那里头有我和匡煜炜一起生活到大的回忆,有许多我们在一起甜蜜缱绻的片段,更多的却是那些似曾相识的梦中画面。
我看到那个利欲熏心的江南士绅家的嫡子因为功名遮眼,一次又一次目送着那个日渐消瘦的背影离开眼前,去赴汤蹈火做那些其实根本并不重要的俗事,直至再也没有回来;我看到那个总想着等等、再等等吧的懦弱皇子,满以为一生很长,时间很多何曾想最终等来的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等我一阵子,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这么说着,让匡煜炜等我,然而我何曾想过主动地追上去,追上他,把他抢回来?我又何曾好好地珍惜过他在我身边的哪怕一分一秒?所以,我遭到了报应。
机场里的人挤挤挨挨,却没有一个是我的爱人,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他!
114、
“小杰……小杰?”
“唔?”
“该起床了。”
“不要……唔……再让我睡会嘛哥!”
“你这家伙多大的人了还赖床!”
“哥~~~”
“你要是再不起床,我可就……走了……”
我猛然坐起身来,周围是一片灰蓝色的晨光,晨光中我的手机正闪烁着发出光芒,闹钟系统自动播放着那段我珍之重之的音频文件——匡煜炜用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口气喊我:“小杰,该起床了。”
5点了,该起床了。
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将睡意赶出脑海,我迅速起身,开始为新的一天做准备。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我的室友艾伯特正打着哈欠从他房里走出来,看到我打了个招呼:“早安。”
“早安。”
“今天你也要出门吗?”他问我。
“嗯,今晚我不回来,”我说,“你可以自由支配这套公寓,只要不进我的房间就行。”
他顿了顿,还是问了句:“还是去找他吗?”
来到美国将近八个月,跟艾伯特做室友有半年,他已经知道我在寻找一个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的人。我点点头。
他说:“愿上帝保佑你们。”
我朝他笑笑。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我并不信他的上帝,我甚至不信任何天上的神佛,只因无论我怎么哀求哭诉,他们都无情地带走匡煜炜并不肯让我得到他的一点消息。
整整一年,匡煜炜已经离开我整整一年了,这一年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度日如年。从机场回去的头一个月时间里,我总以为匡煜炜会联系我,所以整夜整夜地不敢睡觉,生怕错过了他发来的求救讯息。我放下学业,白天到处找人询问,想要打听到我妈可能会把他带去的地方。然而我妈的交际圈实在不广,能说点贴心话的更是只有成阿姨一个,而成阿姨自从发了那条短信以后便也断了联系。我去她医院等了她整整两星期,最后才从她的同事嘴里辗转打听到她居然办了停薪留职。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像是被轧扁了。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迈,一不留神就给车撞了一下。
我伤得其实并不重,不过是额头需要逢几针,当接到医生通知的我爸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突发奇想,都说母子连心,如果我有生命危险,我妈会不会念在我是她骨肉的份上,赶回来看我?那一阵子,我几乎是魔怔的,所有理智、分寸、常识都被我抛诸脑后,我尝试了各种方法试图伤害自己,以至于到最后学校不得不找到了我那个渣男爹。他现在日子似乎过得不错,所以对我的一再打扰十分厌烦,气急败坏地上来就问我:“匡煜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冷漠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他,我和匡煜炜也不会被迫分开。
他转了两圈,又说:“回答我,你是不是对你哥……”
“我们真心相爱。”这次我回答了他。
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了我半晌,然后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疯子?”
我回答他:“我没疯,至少我不骗婚。”
他摔门而去,从此不再管我。
我继续伤害自己,直到被人拦下来,那个人是孔维,他以前是一个那么单纯天真的人,现在看起来却比我成熟稳重了许多。他说:“匡煜杰,你不要瞎折腾好吗?”
我看着他:“你不懂。”
“我不懂个p!”他骂道,“小炜哥真是白疼你了!”
我的怒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我和匡煜炜怎样不用你管!”
他狠狠地给了我一拳,我愣了一下,顿时像疯了一样扑了上去。我太难受、太难受了,整整两个月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我的心中堆积起了无尽的焦虑,伴随焦虑的还有深深的绝望。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匡煜炜的一点踪迹,为什么他离开两个月始终没有与我再联络,他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我和孔维狠狠打了一架,打到最后两个人都瘫倒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动弹不得。
“妈的,怎么每次你发疯都是我倒霉。”孔维嘟哝着,因为被我揍得脸都肿了,所以讲话也有点含糊不清。
我一声不吭,赌气地望着夜空。
他看了我一眼,没奈何地叹了口气说:“我一个路人都相信小炜哥不会不要你,你怎么反倒怀疑他呢?”
是啊,你就是个路人,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的信心不足,不知道我是那么艰难才能够让匡煜炜多看我几眼,甚至是用了强的缠着他、粘着他、一分一秒也不离开他才把他留在了身边,你也不会知道我的那些梦,在梦里我失去了匡煜炜一次又一次,一个人孤孤单单行走在世间几十年,我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
孔维再次叹了口气说:“或许我是个外人,这么说不合适,但是煜杰,我们的年纪还小,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除了他,我谁也不要!”我下意识地激烈反驳道。
孔维愣了一下,没好气地伸手挠了我一下:“你个sb!”他说,“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你哥从小就孝顺,你妈那脾气又是那样,我猜他很可能是一时脱不开身,但是他一定还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等着你,等着你快点强大起来,有一天能够找到他,你们可以一起说服你妈,一起解决这件事。”
他制止了我的打断,说:“你好好想想啊,就算你现在找到了你哥又有什么用呢?你一个学生,要钱没钱,要权力没权力,还那么冲动,就算他不是你哥,他是个女孩,谁家的父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你这样一个人?”
我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突然间就清醒过来。是啊,自暴自弃有什么用,我一开始不也是这么计划的吗,作为一个经济勉强独立的学生还不够,我还需要足够强大,所以我决不能荒废自己的学业也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只不过如今我的时间一点也不多,我要尽可能快地成长起来,一边寻找匡煜炜的下落一边为我们俩共同的将来铺平道路!
清醒过来的我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出国深造的指标,办妥了手续来到了这里。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做了很多事,拿了不少奖,只是希望能够引起社会上足够广泛、响亮的声音,让匡煜炜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想他一定能够懂我,知道我正在为了我们的将来而奋斗。而我的业余时间除了忙于发展自己的事业,就是在利用各种渠道寻找他的下落。
匡煜炜,就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到下一次我们的生日到来之前,我一定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来!
115、
一年过得很慢,一年也过得很快。
分离加诸于我的痛苦使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那么的慢,期望自己能够快速强大起来的迫切心理却又使得每一分每一秒流失的感觉都显得那么的快。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的一个项目获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项,那是一个智能ai模拟程序,本是我在对匡煜炜的强烈思念之情下产生的作品。它以虚拟成像技术搭载智能ai凭空创作出一个你思念的对象,通过基于事先采集的大量数据进行运算从而尽可能贴近和模拟此人的动作、口吻,并能够完成一定程度的交互对话。当我在领奖台上演示的时候,陪同我的理所当然就是“匡煜炜”,他伴着颁奖音乐从舞台一侧出现,笑着向我走来,还是十九岁的年纪、十九岁时候的他,穿着冬季的c大校服,头发剪得有点傻傻的,眼神温柔得一如两年之前。
快要两年了,居然已经快要两年了!两年里,我走遍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地方,请教了我母亲和成阿姨过去认识的所有朋友同事,不停地参加各种华人同乡会,我甚至在社交网络上请求大家一起帮我寻找,掀起过一股转发热潮,然而匡煜炜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每天夜里,我总是不断地梦见他,当醒过来却又失去他,重复着希望、失望、希望的过程,我努力地告诫自己,我可以失望但绝不可绝望,因为我的爱人,我这辈子唯一的伴侣还在天涯海角的某一处等着我!
在我获奖之后的一周内,有一些媒体对我进行了采访,而我在寻找匡煜炜的事情再次成为网络上的热门话题,不少好心人对我伸出援手,有人为我打气,有人替我转发,我也收到一些私信,说见到过类似匡煜炜的华裔青年,然而每次当我兴冲冲赶去,最后总是失望而归。
没关系,这次不是,下次也许就是了,我总能找到他的!
我打起精神,继续奔波在学业、事业和寻找匡煜炜的忙碌生活中。眼看着我们俩的生日又要到了,而我去年此时许下的愿望却仍未实现,虽然我每天仍然强打精神,但是我知道绝望正离我越来越近。整整两年了,我用尽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有的时候午夜梦回,我甚至会陷入思维混乱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匡煜杰还是那两个注定了一辈子与爱人失之交臂的可怜虫……当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的时候,我接到了孔维的电话。
“煜杰,快回来,”他干脆利落地说,“成院长回国了。”
在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口。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冲出门就要开车去机场,开了一段才想起来,又开回去拿钱包证件。
匡煜炜,你要等我!你不要走!
二十个小时后,我终于踏上了故土,孔维已经在机场等我了,两年时间没见,他整个人都变得成熟了不少,穿着打扮都有了点企业家的味道。他冲我招手,对我喊:“不要急,我让人盯着了,人还没走。”
我坐到车上喊:“快!”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踩了油门。
“我刚得到的消息,成院长回来其实已经有快半年了……”
我吃惊地看向他,孔维说:“对不起,你走后,我虽然一直找人盯着医院那头,但不巧的是,我的人在半年前调职了,新托付的人又不太可靠,加上成院长回来后并没有回去工作,结果导致事情拖到现在才知道。”
我说:“他……”
孔维摇了摇头:“成院长是一个人回来的,私家侦探没有发现小炜哥和你妈的踪影。”
我失望地握紧了拳头,我告诉自己,没关系的,至少我找到了成阿姨,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告诉我匡煜炜的下落。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命运竟然又跟我开了一次玩笑,正当我因为车子被堵在回市区的高速公路上焦躁不已的时候,孔维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便飞快地接起来:“喂,什么事?什么!”他惊叫出声,而后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我敏感地察觉到找成阿姨的事可能有变。
孔维有些尴尬地说:“私家侦探说成院长刚刚已经坐车前往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