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有内丹,如今若是不要修为就会变回原形,修行不易,不可胡来。”
“我不能带你走。”
“我办不到的。”
“……”
……
芥茗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幽深的海水,海水贴着自身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浑身舒畅,充满了轻盈之感。
他刚想动一动身子,一双手抚上他的脖子,轻轻托着他坐起身。
芥茗惊愕地瞪大眼,只见玄兮竟安静地盘膝而坐在他身边,自己刚刚则是一直躺在玄兮腿上!?对上玄兮那双浅色眼眸,过往一段时间的记忆,突然如潮汐似的涌回了脑海,所有痴傻矫情又怯懦的性格都记了起来!
“有恙?”玄兮眉头微皱,轻轻按住芥茗手腕。
芥茗却仿佛被烫伤了似的猛地甩开了玄兮的手腕,连带着人都一跳而起,满眼震惊地瞪着玄兮。
毕竟是恢复了神智,不说中途那段时间的痴傻之态有多丢脸,一直死缠着玄兮叫相公,更要命的是,他未傻之前,和玄兮最后一次交集,是把神志不清的对方按在床上非礼了整整一晚,还留下了无数令人面红心跳的印记。
痴傻时可以肆无忌惮,如今全部想起,芥茗当然无法突然接受,他满脸复杂地瞪着玄兮,刚刚被对方触及的脖子和手腕都火辣辣的,触感依稀记得。
玄兮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同时跟着站起,与芥茗对视却未走近。
芥茗微微垂下眼眸,眼中算计丝毫未减,他思考着玄兮这副模样,以及之前闯入酆都救出自己的场面,恐怕对方并未真正介怀自己所做的非礼之事,更有甚者,恐怕玄兮根本就是明知他心中所想,却包容至极,正像他口头一直念叨着的什么“为师者”该如何如何之类的。
如此说来……芥茗眯了眯眼,再抬头时眼中复杂已退去,换而展露的是一双战战兢兢的眼睛。
玄兮手背一紧,沉声问道:“有恙?”
芥茗低低地哼了一声,一头扎进玄兮怀中,把人紧紧缠着,好比酆都刚遇到的那个姿势:“我以为我要死了。”
语气委屈,又带着几分担惊受怕,更要命的是,他在撒娇。
玄兮愣住,芥茗轻轻垂着头,低声问道:“相公……你,你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问完这句话,芥茗浑身紧绷,埋在玄兮颈脖间的脑袋根本不敢抬一下,伴随着玄兮的沉默,芥茗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喉咙。
最后玄兮轻轻把他拉开些,平静道:“既然醒了便离开这里吧。”
芥茗见他仍旧未责怪自己,心中一喜,面上却困惑道:“我们要去哪?”
玄兮简单说了一个:“白泽。”
芥茗心情略显复杂,不过还是任由玄兮拉着他一同离开了这里,出海的一瞬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身体中脱离,令他恍然了一阵子,情不自禁回头看向幽深的海里。
他在刚刚的昏迷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醒来后却又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能依稀感受到大海的深渊里有一种浓烈的思念和悲伤。
他暗了暗眸子,心想等玄兮不注意,定要再回来一趟,好好查探一番底下究竟有些什么。
二人落在冰原之上,芥茗才发觉玄兮受了伤,他的一边腰侧被划出了很长一道伤口,血迹已干,刚刚抱住他的时候居然没有推开自己。
芥茗暗了暗眼眸,转瞬呆萌地指着他问道:“相公,你受伤了吗?”
玄兮未回头,却轻声嗯了一下,也不知嗯的是那声相公,还是受伤了,芥茗嘴角一扬,却暗暗眯起眼:“你这么厉害,谁能把你打伤?”
“禺疆。”玄兮淡淡回道。
芥茗脚步一顿,可意识到还牵着玄兮的手,便又立即跟上,心中纷乱难挡。
禺疆是北冥玄神,说是神可是隐约有些魔化,这不仅仅是芥茗知晓,三千世界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禺疆是无上黄帝之孙,终年盘踞于北冥极寒之地,厉风化瘟疫,举动引海啸,绝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对象,如今若是对上,结局难说。
“那,那我们不要去了吧!”芥茗装作急切又痴傻的模样,紧紧抱住玄兮臂膀,死命喊道。
玄兮斜眼瞥他一瞬,目光幽深的令人害怕,芥茗从心底里产生了一丝不确定,不确定玄兮是否看出了自己已经恢复,而玄兮却轻轻摇摇头:“要找到白泽。”
“不找他了,我,我就这样也没关系!”芥茗每一字的语气都琢磨的极痴傻,心中却难得平静,甚至有一丝寒意。
玄兮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坚决道:“一定要去。”
芥茗站得笔直的身体有一瞬弯曲,他一不愿让白泽看出自己的问题,二不愿面对禺疆这么个危险角色,却不想玄兮竟然如此执着于让他变回原样,难道他不觉得自己这样才是最安全无害的?非要那般工于心计处处狠厉的模样,他才愿意面对?
芥茗突然一顿,是了,玄兮眼中哪有自己,他透过自己所看的从来都是重明仙尊,而重明仙尊又怎会是自己现在这幅模样?
如此想来,从自己失去神智的那一刻起,玄兮的所有容忍和宽待,恐怕也都是在等待他还原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一种干涩的感情,像尘沙一般淹没了他的眼和心,让人连呼吸都刺痛。
于是索性憋红脸溢出眼泪,情绪激动道:“你肯定是想将我治好之后就不要我了,你就是不喜欢我对不对?好,既然,既然你这么想让我离开,我现在就走!”
他笃定,按照玄兮对于重明的重视程度,定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自己离去,所以自己此番作态,只不过起一个威慑作用,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
果不其然,一双温热的手立刻抓住芥茗,芥茗背对着玄兮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过身悻悻道:“干嘛拉着我?”
玄兮眉头紧紧拧着,手上微微用力:“哪怕不治,也要找到白泽。”
芥茗莫名地看着他,心里却隐隐有些怀疑,难道他找白泽除了医治自己,还想问些什么?
见芥茗一副不信的模样,玄兮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似乎是要直接动手来硬的,芥茗心中一凛,眼底寒意倏地放开,却临时一动,顺着姿势靠过去,主动蹭了蹭对方手心,一双乌黑的眼直溜溜地盯着玄兮,恨不得直接望进对方心里。
“那……这次我答应你的话,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芥茗眯起眼状若天真地笑道。
玄兮掌心突然接触他柔软的头发,不禁紧抿住唇,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何事?”
“等我们离开我再告诉你。”芥茗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和他谈起条件,实则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语气都精心演绎着他的算计。
玄兮点点头,收回手召出法剑,芥茗犹豫地看着他腰侧的伤,终是害怕暴露,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听说欲成鼎炉
芥茗站在玄兮身后,感受着玄兮的道袍被风撩起,发带拂过自己脸颊,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柔软的想将这个人按在地上,在他的身上奋力地播种。
五百年,自己从未有过这种念头,而对象偏偏是这个复杂的仙君,但凡对方是个法力比他弱的家伙,他定能强迫着对方就范了,奈何他打不过玄兮。
如此想来,烦躁念头在心中升起,情不自禁想到魔宗之法的进步神速。
若他真的放弃艰难的修仙之路,不再执着因果业债,只寻求力量,修炼魔宗之法,也不知会有何种结果?
若是可以脱离处处受困的桎梏,若能一跃跻身大能之列,这么些年他又为何执着于浩淼仙道……
心烦意乱的念头正炽盛,玄兮突然止步,一阵威严之势如高山立于他们二人面前,芥茗目光略沉,对方无论是道宗法术还是魔宗法术,都将他压制的死死,如此法力奇特的神魔,除了禺疆不作他想。
然而芥茗却为玄兮的反应所震惊,玄兮似乎从他们刚认识起就表现出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模样,无论是毕方虚耗,还是堕星龙王,甚至对于眼前的禺疆,玄兮只身一人也从未忌惮过,虽说他是瑶池仙君之首,却也终归只是个仙君,仙君之上还有仙尊,仙尊之上还有神阶,玄兮似乎强的太过霸道了些……
玄兮仰头伫立在海天之中,竟未被如此上古之神压制,甚至还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直接化出九转曜华剑,鼎立于他们立足处,谨防再有异状陡生,把芥茗严密保护起来。
威压随着禺芥茗眉头越拧越重,玄兮一道法剑劈开重浪,双方气势瞬息交接,海域炸开重浪,破冰裂石。
禺疆端坐在一片高涌不灭的浪潮之上,墨绿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至海中,他的面容非常英俊,菱角分明神性倨傲,整个人却显得阴郁又戾气,他穿着一身黑锦云纹的长袍,衣袂在海浪中翻滚飞跃,魔气仙气矛盾又交融地环绕在他周边。
他随手一挥朝二人袭去一道巨浪,玄兮面不改色一掌劈过,巨浪顿时消匿。
“看来先前的教训并未让你长记性。”禺疆轻笑一声,倏地从海水浪潮中立起身,玄兮沉下脸纵身一跃,透明法剑紫光闪耀现在手中,随着他的声音缓缓散发杀气:“禺疆。”
九转曜华剑在二人上方发出强烈的仙光,气势上丝毫未熟。
“小小仙君直呼本尊名讳,胆子的确是大。”禺疆与他对视,玩味一笑,不露声色地望向他身后的芥茗,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
芥茗被盯得心底发麻,反正在玄兮看来他不过是个心智受损之人,理所当然地靠在玄兮身后,畏惧地拉了拉他的衣摆:“这个人好可怕……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禺疆听得真切,双目微不可查地眯了眯:“没错,你们若是不想死,便最好立即离开。”
玄兮侧目看了芥茗一眼,没来由让芥茗觉得充满了安全感,芥茗微微垂目,状若乖巧实则眼眸幽深思忖,玄兮此人恐怕还有许多深藏的秘密。
“涿鹿之野上残存仙魔之气,携西海水汽,你可有话说?”玄兮握着透明的法剑,周身气势浩然,面容冰雪生寒,毫无畏惧。
芥茗险些忘记,他在被黑水龙王绑架的那段时间里,玄兮是去做正事儿的!
就连禺疆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涿鹿之野,他一双幽绿双眸深不见底,片刻惊诧后重新归寂,流转出一派倨傲讽刺之色:“涿鹿之野于你们这些修为低弱者来说,的确是难以踏足之地,可本尊乃是当年涉事之人,重游故地,也值得你们这些后辈提心吊胆?”
“从你去回的这段时间,魔气升腾,涿鹿之野四方古战场的亡魂厉鬼通通苏醒,这便令我们后生晚辈不得不提心吊胆。”玄兮冷冷用话回呛,芥茗强忍不笑。
禺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可他似乎十分克制,连刚翻腾起来的海水都被他缓缓压制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看来本尊瓜田李下的行为让你们后生晚辈费心了。”
玄兮绷着脸看向他,看的禺疆心底一阵窝火,十分想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玄兮仙君吊起来抽一顿,可一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不得不暗下心中怒火,沉声道:“我当你们有要事前来,想不到竟是想来惹事生非。”
“奉西王母之名彻查魔气升腾一事,并不是惹是生非。”玄兮不卑不亢道,芥茗在一侧暗暗打量他,一身雪白道袍飘带摇荡,眉宇明明静如平湖,却让人心惊着湖下潜藏的未知秘密。
禺疆怒笑:“你倒是说说,想如何查,将本尊内丹剖出与你检查可否沾染了血腥与魔气!?”
禺疆的身体中本身就暗含了一般魔血,这是三界皆知的,这也正是西王母所顾忌的问题,单凭魔气根本无法判断禺疆的嫌疑,更枉谈会惹怒这位上古大神的后裔。
“我信海神,所以此事可不议。”玄兮突然如此说道,芥茗与禺疆当场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