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在郭家宅子的厨房里,被某种昆虫状的怪物袭击,并且应该还受了伤。但此时这个黑漆漆还缠满藤蔓的石窟,还有不知道质地为何但一看就不太普通的发光荧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所民宅里头可能出现的环境。
所以说,他是被那只怪物带到屋外的某个地方去了。
——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希望那只怪虫没有把他带得太远。
叶修只有头部能动,视野十分有限,而且这里不仅幽暗,而且密闭,他无法从日月星辰判断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他微微仰起头,后脑靠在一条干枯的藤蔓上,用思考让自己保持清醒。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流逝,直到叶修逐渐感到身体的麻痹感略有消退,他可以微微活动一下硬胶没有封死的右手手腕和手指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模模糊糊的喘息。
那似乎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刚过变声期,声音还有些嘶哑。他先是发出几声断续的呻吟,随后安静了半分钟,变成了哼哼唧唧的听不清内容的呓语。
叶修不敢出声,只尽量转动脖子,将视线投到声音的来源处。
那男孩离他应该不太远,可是在过分暗淡的光照下,他只能看到三、四米之外似乎的确还有有其他东西——在成片的藤蔓中歪歪扭扭地斜放着一团什么,看起来似乎的确是个人影——但这里的可视度实在太差,若不是那男孩发出声音,叶修根本不能发现他。
很快的,那男孩子似乎更清醒了一些,含糊不清的呢喃很快变成了惊恐的哭腔,紧接着便是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一边叫着妈妈,一边喊着谁来救我。
叶修心头猛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制止他这样引人注意的喊叫,让那孩子镇定下来。
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某种不详的沙沙声,和他在郭家宅邸发动灵觉时听到的一模一样,简直如同黑白无常拖动锁链的动静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蜈蚣。
叶修这时才终于看清了袭击自己的怪物的样子。
它光是头部便足有浴桶大,漆黑的身体一节一节在叶修眼前爬过,散发出一种极为难闻的恶臭,像极了开始腐烂的死耗子,后半截的身体残缺不全,断了几条腿,爬行的姿势歪歪扭扭,破碎的硬壳上能看到上头坑坑洼洼的弹孔和火药爆破后留下的痕迹,散发出的恶臭也更加浓郁。
但真正足有让叶修看清楚他模样的原因,是它头部与第二节身体的夹缝中镶着一片足有半个巴掌大的荧石,散发出的光亮远比石壁上的那些小碎片明亮许多,像一盏幽蓝的荧灯,不仅那条模样恐怖的巨大蜈蚣,甚至周围数米的环境也能看清个大概。
叶修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他暗自祈祷他的抽气声没有大到足以惊动那条蜈蚣。
他看到,在视野所及的范围之内,还有三具和他一样被封在硬胶里的人类躯体,不知是死是活,但都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
那少年明显也看到了那条巨大的蜈蚣,此时惨叫声更加剧烈,完全变成了杀猪一般的哀嚎了。
然而那凄厉的叫声对他没有半点儿帮助,只是更加引起了蜈蚣的注意。它爬到了惊恐的少年身边,张开刚钳般锋利的口器,一口咬进少年的身体里。
少年的惨叫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小兽,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大蜈蚣似乎仍然不太放心,它用口器撕开少年身上的硬胶,将那生死不知的男孩从胶质的茧里拖了出来,两只螯足反复拨弄几下,确定他不会再次挣扎或者发出任何声音,又重新将他推到石壁一角,口中喷出大股大股的黄褐色腥臭粘液。那些粘液遇到空气很快便凝固了,重新形成一只坚固的硬壳,将可怜的少年牢牢包裹在里头。
做完这些,大蜈蚣又慢吞吞地往前爬了两米,撕开另一个胶质茧,从里面拖出另外一具身体。
从身材体型判断,那应该是个成年男人——更准确的来说,那是半具成年男人的尸体,因为很显然没有哪个人,在腰部以下都只烂得剩下白骨的时候,还能苟且存活的。
叶修屏住呼吸,他不敢换气,生怕引起大蜈蚣的注意。
那怪物拖着半具腐尸,从他的身边缓缓爬过。那距离真的很近,近到叶修足以看清那具尸体的所有细节。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虽然已经死去一段时间,眼窝凹陷,眼球浑浊,口鼻也开始流出红褐色的恶臭液体,但所幸脸还没腐烂到看不清五官,他的长相普通,身材还算健硕,上半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看不出本色的制服,只有领口上别着的一只银色的徽章特别显眼,徽章上面有一个红色的标志,乍看上去有点像片只有三瓣的枫叶。
不知为什么,叶修觉得他认识这个人。
虽然他忘掉了过去的一切,但他就是有种感觉,他认识这个人。
第五卷 旧日足迹(11)
(11)
周泽楷和张佳乐沿着下蜈蚣留下的水渍往前追赶。
这条地下水道还算平整,一路上除了惊扰了许多老鼠蟑螂,没有碰到其他活物。
张佳乐手里拽了一把荧光红的涂料弹,跑个四五十米就往墙上砸一颗,留下些指路的痕迹,好让落在后面的张新杰能够带着援兵顺利找到他们。
两人在黑暗的水道中左拐右拐,上上下下跑了足有七八分钟,赫然发现,地上的水渍消失了。
照理说,在这样潮湿阴暗的环境里,水渍留存个半小时都不成问题,而且就算是水渍慢慢风干,也不应该像他们所见的那样,如同一道墨痕猛然变成顿号,留下浓重的一笔之后便骤然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张佳乐用电筒反复照射着水痕消失的地方,那是一处毫无特殊之处的拐角。
说是拐角并不十分贴切,因为那只墙壁上的一个长方形的凹陷,原本应该是为了设计来安装某种大型的机械或者其他什么的,长宽约一米半,纵深只有一米,四周全都是密封的水泥墙壁,只要朝里头伸出手就能触到底部,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
周泽楷沿着四方的水泥壁面仔细触摸敲击,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机关,水泥板反射回来的沉闷的咚咚声也证明了,这儿后头并没有藏着什么隐秘的空间。
“所以,那条大蜈蚣,就这么带着叶修消失了?”
张佳乐不可置信地又摸了一遍,手电筒沿着墙壁来回扫视,努力想要找到那道突然中断的水痕是不是在哪里还有延伸。
“这不能吧?”他喃喃自语道:“难不成它还能突然长出翅膀来能飞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们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如同某种鸟类拍击羽翼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啪啪声,行进的速度很快,很快便从隐约可闻变得极为清晰。他们一同抬起电筒,将光速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一只翼展足有三米的怪鸟,正压低身形,破开下水道中漆黑而潮湿的空气,向着两人俯冲而来。
“卧槽!”
张佳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那只怪鸟便已经飞到了他的头顶,尖锐的喙部尖端反射着电筒的光,直指他的脑门,下一秒就要在他脸上啄出一个血窟窿来。
周泽楷和张佳乐一起动了。
碎霜和荒火吐出火舌,子弹穿透空气,先一步击中了怪鸟的身体,与此同时,数枚填充了丹砂的降魔雷在半空中炸裂,红雾如同一道无形的牢笼,将怪鸟包裹在其中。
怪鸟大张着嘴,似乎在嘶鸣,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借助降魔雷炸裂时的爆破光,周泽楷和张佳乐都清楚地看到,那只怪鸟喉咙已经腐烂到露出了气管,大张的双喙里看不见舌头。
周泽楷调整枪口指向,接连扣动扳机,子弹接二连三击中半空中怪鸟的头部,反复在同一个点上爆破的结果,就是将它的头几乎炸成了碎片。
它终于落了下来,半个身子浸到了污水里。
“我已经懵圈了……”
张佳乐痛苦地单手撑住额角,另一只手指着那只头被轰掉一半、翅膀上粘满丹砂粉末的怪鸟“尸体”,虚弱地说道:“谁能告诉我,它都烂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能飞起来!”
浸泡在污水中的大鸟,从体型和喙爪判断,应该是传说中的“蛊雕”。只是它身上的毛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在尾巴尖和翅膀根本留着几根黏糊糊灰扑扑的羽毛,身上的皮肉都已经皱缩,大片大片的霉菌如同尸斑一样爬满腐烂的创口,发出熏鼻的恶臭。
张佳乐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嫌弃的撇过头去,“连人类的行尸我也只在七八年前在西双版纳见过一次啊,现在告诉我连蛊雕能变成僵尸鸟,一定是在逗我吧!”
周泽楷眉头蹙得更深。
他十分确定自己见过类似的玩意儿——就在不久前的南海,他和叶修曾经遇见过一尾死去多时的鲛人,但仍然保持着活着时的一部分本能,甚至还能用歌声控制上百具浮尸。
“所以这里到底还藏了多少这些东西!”
张佳乐觉得自己此时不仅三观都受到了颠覆,而且整个人都要炸毛了,他从腰间抽出猎寻,朝着头顶的穹顶一角连射数枪。
枪响的瞬间,一只黑猩猩般大小,但长着两个头和三条尾巴的怪猴子从上面猛扑下来,它其中两个头都已经烂到能看见眼眶和上颌的森森白骨了,但仍然很是生猛,此时正张牙舞爪地朝着刚刚朝它开火的张佳乐袭来。
三把枪装填着不同的子弹,在此刻显得过于闭塞的空间里接连射击着。
万幸周泽楷和张佳乐两人都是精通枪械的强者,连跳弹的方向都能控制得很恰当,不然在三面都是水泥包绕的密封空间里,这般子弹乱飞的混战场面,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会误伤队友。
不过这只双头猿猴的灵巧度比方才那蛊雕强多了,而且明显也更皮厚防高。虽然有好几发子弹明明击中了怪猿,但它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几个起落翻上墙壁,后腿一蹬,猛地扑下来,两只骨爪连着几条腐臭发黑的筋腱,十个爪子如同倒钩般锋利。
“小心它爪子有毒!”
张佳乐一边闪避一边大喊,生怕被猴爪挠出几道来。
周泽楷侧身躲开猴子鞭子似的长尾,又借着回旋的力道,飞起一脚,正中猴子腰眼,顿时将它踢出两米,直接砸到了水泥墙上。
张佳乐立马抓紧机会,从旁补上两枪,又在换弹夹的间隙补上一颗手雷,里头充填着行尸最憟的赤硝和艾草末。
在两人的配合之下,当手雷爆炸的烟雾散去之时,糊在墙上的双头怪猿,其中一只脑袋已经成了一滩看不出原形的碎肉,无力地耷拉在肋骨裸露的胸廓之上。
可即使丢了一颗脑袋、少了半剌肩膀,那怪猿猴却还没有真正“死”去。
它无声咆哮着,爪子死死抠进水泥墙皮里,翻身跃起,四脚并用,躲过周泽楷追袭的子弹,朝着鸟尸的方向跑去。
“哪里逃!”张佳乐情急之下一个伸手,顾不得腐肉的可怕手感,一把揪住猿猴其中一条尾巴。
但他没料到的是,那猿猴都快被他们打碎了,仍然力量惊人,竟然将张佳乐一并拖拽着往前冲,一头撞向了他们先前研究过的那处水泥墙体的四方形凹洞。
下一秒,怪猿带着它尾巴后面的张佳乐,一同消失在了坚固的水泥墙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