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微臣斗胆,依臣愚见,欢宜香内的麝香极微,非常年侵体,难以有如此之大的作为。”刘太医心知太医院早就将廉妃体弱落胎之事归咎于欢宜香,毕竟只要这个因果存在,也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但时至今日,刘裕铎却有些懊恼于当初的草率,并未将这里面的关系看得通透。
胤禛拨着手中念珠,沉吟许久,最终一抖手将念珠攥住命道,“辅仁既已看得透彻,可是有保胎良方?”
刘裕铎见皇上面色恢复如常并未再于旧事上推敲,这悬着的心也便落了一半,毕竟避孕之方如非皇上授意,那这其中的蹊跷可就大了,追究起来别说太医院、御膳房,只怕整个后宫都要掀上一掀。于是赶紧给皇上吃个定心丸道,“方法倒是现成的,以往因顾忌廉主子体弱,用药上总是减了三分。如今臣佐以食补,缓加药力,贵主与龙嗣必可大安。”
皇上点了点头,最后嘱咐道,“你要多看着,要缓,切莫进补失当。”
刘裕铎令了皇帝嘱托,便退下去监看药膳去了。
胤禛抬眼看了看天色,又回屋看了胤禩两眼,才摆驾回了养心殿。这会已有臣工在养心殿外候着了,但皇上却不得不让他们再等等,而是先招了粘杆处的暗卫进来。
皇上下令,命探子速将这三年来御药房进出的麝香红花等物的用途列账出来,事无巨细,即便小到一钱也不能漏过。这后宫禁院,不论是谁动的手脚,这货源总还是要从御药房来。胤禛明白很快便能揪出真相来。
话说回储秀宫,胤禩一觉醒来已是日上栏杆,也懒得再梳洗,就懒懒靠在床榻上瞧着菱窗之外蓝白分明的天际。
短短一个时辰,刘太医就进了寝殿两回,先是送了些软糯粥食,再就是又熬了一剂安胎药。胤禩喝起这等苦汤已近麻木,只觉得这喝来喝去也就是那几味药,看来即便妙手如刘裕铎也是枉然。
就这么浑浑噩噩挨到申时,胤禩已经迷迷瞪瞪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了两起过去,皇上总算是来了。
胤禩心中有些纳罕,昨夜还殷勤围在左右的四哥,怎的今日就放任自己在储秀宫空耗半日。莫不是伤心过度,不敢来见这腹中即逝的骨肉?
而皇上却是满怀心事,走到胤禩床边,瞧着他素衣垂发,一脸的青白,哪里还有前日里盛装雍容的气势。
胤禛并没有坐在床边,而是让方若搬了软凳,对着床坐了,这样才好将胤禩神情尽收眼底。
“四哥?”胤禩也不避着方若在场,反正谁人不知皇帝排行老四,许她菀嫔唤四郎,还不许储秀宫叫四哥么。
倒是皇上抬眼瞥了瞥一旁的方若,见这姑姑倒是老道,缠着帷幔穗子的手连抖都没抖一下,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称呼。
皇上泰然处之,又端详了胤禩良久,才幽幽开口道,“朕记得你屋里原还有个婢女,叫什么来着?”
胤禩眉目微垂,笑道,“啊哟,皇上这是惦记起我们碧云姑娘了。”
胤禛摇摇道,“岁数稍大些的那个。”
胤禩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眯着眼恍如记不清了。而方若微微上前垂首道,“回禀皇上,那人是碧月,早已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了。”
胤禩放下手,轻轻一笑,“是了,是她。瞧我这记性。”
方若附和一笑,“皇上可别怪罪主子,刘太医常说小主们孕后常有健忘,最近主子也是如此。”
皇上哼笑一声,道,“说得也是。朕犹记得当日似卿小月醒来头一个就是替那丫头请命,让朕把她从慎刑司放出来,没想到你却忘了。”
胤禩淡然一笑,并不再说了。
胤禛运了两回气,才再度开口道,“她人如今在何处?”
方若见主子沉默许久,别说是蒙骗皇上的话没有,就连半句敷衍也不见他说,便有些急了,刚想回道,却被胤禩一个眼神止住。
皇上见胤禩冷漠不答,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侍仆递眼色,便更气不打一处来,低沉说道,“只怕她已不再宫里了吧。”
胤禩被皇上一句一句弄得极不耐烦,如今他的脾气被腹中孽障折腾得浮躁难安,夜夜难以安寝,连躺都躺不实,于是甩口说道,“皇上桩桩件件心知肚明,还来这问什么问。”
说完伸手把帷帐拽了下来,横了方若一眼,“爷困了,要睡了。”
方若目瞪口呆惊在当场,一方面以她的经验自然看明白了,当初主子偷服汤药之事已是东窗事发,皇上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再一方面,这皇上还沉稳坐着,怎么这位祖宗到先发起脾气来了?
皇上既然心知肚明,却没立目相向,自然是看在主子腹中龙胎的份上。这事只要没红口白牙宣于台面,主子服个软,以年幼无知、孤苦无依的调子推脱,说不准还是能博皇上一个心疼。日子久了,这事也就过了。
没成想,倒是这位祖宗先折了皇上的脸。方若在心中叫了几遍“阿弥陀佛”,却已是于事无补。只听见哐当一声,皇上怒而起身,连身后软凳都带倒了。
胤禛居高临下,指着胤禩“你”了好几句,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若噗通跪在地上,她此刻当然不敢劝皇上,若是劝了岂不是坐实了主子自戕其身的罪名,于是赶紧拉了拉胤禩的被子,低声劝道,“主子,皇上这是心疼您,心疼龙胎呀。”
胤禩只觉得自己头顶嗡嗡作响,一会是皇上怒气冲冲的鼻息,一会是方若絮絮叨叨的劝慰。一时间只觉得一股邪气从内搅扰,撞得太阳穴突突直响。
胤禩双手按住脑袋,耳鸣如蝉,最终按耐不住的叫了一声。这一声可把方若的话叫停了,而胤禛惊诧一凛,赶紧俯身扶住胤禩肩膀,焦急道,“老八,怎么了?”
胤禩晕眩之中忽被人擎住,恍如在漩涡中揪住一根绳索,一个前扑就扎到皇上怀里。
见胤禩如此敌我不分地抱着自己不放,皇上断定这回不是装的,于是赶紧高声叫刘裕铎进来。
刘裕铎连施了五针,才压住了胤禩的头痛。皇上看着方若将胤禩扶到软枕上躺下,那人身上的生气仿佛又去半截,一点没有桃李芳华的半点丰润,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瘦骨,挺着一个极不协调的肚子。
胤禛如同脚上灌了铅般,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刘裕铎在皇上身侧抱拳屈身,也不知皇上能不能听见自己的话,但还是如是禀道,“皇上,廉主子这会头痛且胀、面目红赤、舌红脉弦,乃是肝阳上亢,风邪侵头呀。”
“怎么治。”皇上根本没侧头看一眼太医,依旧是直勾勾的盯着胤禩,以胤禩这辈子十八九的岁数,怎么就如乌喇那拉氏那般染上头风顽疾了?
刘裕铎皱眉摇头,思踱片刻道,“镇肝熄风,药多用泻,只怕于龙胎不利。微臣觉得,只能以针刺为主。”
皇上深深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仿佛周身气力都被抽干,竟连说句话的劲都施展不出来了。
刘裕铎见皇上身形微晃,明白这位廉主子是实打实的烙在皇上心坎里了,便斗胆开口劝道,“皇上,廉主子年纪轻轻,却忧思甚重,以至肝风内动。若要养好,需调心纾郁、濡养脑髓,才可得长久。”
胤禛这才回身好好的看了眼刘裕铎,说道,“朕明白了,你且好好的施针开药去吧。”
待众人退下,皇上这才颓然的走近床榻,坐在胤禩身边,看着他即便是闭着眼也是紧皱着眉头,不由轻声道:“老八,你虽是套进了一副年轻皮囊,却是改不掉的老朽灵魂,只怕还活不过朕呢。”
胤禩似乎是被这句唤醒,轻轻掀开眼皮,悠悠道,“四哥,话别说得太满,我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八哥产前各种磨难差不多了
下一章,包子要发动了!
四哥要各种洒深情啦。
八哥深呼吸,使劲吧!
感谢地雷君:谢七七 xllx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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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十:大侄子是不是掉了?(都听说廉主子见红了)
十四:今天四哥一早就出来议事了,八成没掉。(摊手,要是掉了,老四会厥过去吧)
十三:你们就烧香求小阿哥安稳落地吧,不然指不定拿你们谁祭旗呢。
四哥:还是老十三最懂朕。(拇指点赞)
十≈ap;十四:有啥不懂的,一定先拿九哥开刀呗!(我俩得往后排……)
九哥:戏中没有爷的身影,却一直流传着爷的传说……
八哥:(敲桌子)快,上老九,不然爷罢演!
☆、第六十八章 呱呱坠地
一连三日下来,胤禩的头疼病才算缓解。皇上一日三回把刘裕铎叫到御前过问病情,而服药之事却再未提过半字。
皇上不提,做太医的就算心里再嘀咕,也不敢再问。刘裕铎酌加药量为廉主子安胎,虽略有成效,但毕竟胤禩的底子太亏,如今龙胎沉重,刘太医心里估算只怕至多撑足七个月,便要怀不住了。
胤禛一句一字听着刘裕铎今日的禀报,明白了太医话里话外迂回的意思,老八这一胎势必要早产了。
皇上半晌不语,拨着手中佛珠足足一圈,最终问道,“如此早产,于龙嗣无碍?”
刘裕铎后退一步,一掀衣摆噗通跪下,抱拳道,“天家恩威,皇子诞出尚可后天优养,只是母妃却不能再熬了……”这段话刘裕铎想了两夜,将上一回皇帝下旨落胎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掰开了、揉碎了琢磨了数十遍,最后赌上了这么一句。
皇上瞬时陷入的沉默,连拨弄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良久才点头道,“朕之爱卿,定要周全,辅仁尽心准备去吧。”
刘裕铎这才领命起身,得了这句话,也算是给太医吃了一个定心丸。毕竟他日廉妃临盆之时定然凶险异常,皇嗣与宠妃究竟孰轻孰重,若皇上不明示,臣下们会错了意,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随后的这一月,胤禩的罪过可就大了。刘太医挑了三位经验丰富的稳婆,来为储秀宫的贵主推挪胎位,为的是能在这一月之内将龙胎宫位乔正,以待顺产。
胤禩每夜就寝前都被这三位婆子折腾得求死不能,心里骂道:爷当年后院里生弘旺时也没见这架势,莫不是这后宫中的娘娘们娇贵,都是这个章程?但很快,胤禩自己琢磨过来了,这是要让他提早临盆呢。
挨到夜阑人静,碧云与方若轮流值守,为胤禩揉腿翻身,以期主子能多睡上一时半刻。连皇上如今也只能移到外殿就寝,生怕晨起时惊扰了胤禩。
而这短短一月,夜难成寐,胤禩除了忍受周身酸痛侵扰和腹中那越来越频繁的胎动外,更多的是陷入了无尽的迷茫。到了这会子,他就连翻个身都由不得自己,只能脱力的躺在这一方床榻之内,熬着时日。恍如行尸走肉,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
眼看进了腊月,紫禁城内已是银装素裹,内务府早就把年节的红灯彩绸置办妥当,各宫份例的年货也已分派完毕。只是任谁也不敢提早将宫院布置喜庆,毕竟人人心知肚明,储秀宫的那位临盆在即,这一大一小是否有命过除夕谁也说不准,万一有个好歹,只怕这年节也是过不了的。
因而这一年的腊月,后宫上下肃杀异常,就在腊月最末的几日,最难捱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一日冬阳正盛,皇上虽于家事上忧心忡忡,但国事上却是否极泰来。西北战局扭转,岳钟琪伤愈复出,西宁周边蒙灾镇县因赈灾及时有力,入冬以来并未出现饥寒流离之相。
皇上几道折子下去,自西北军中到西宁地方,一通嘉奖。这折子还没写完,那边苏培盛便急匆匆进了西暖阁。
胤禛一瞧他那慌张劲,立刻投了笔,立眉问道,“怎么了?”
果不其然,苏培盛急忙禀道,“皇上,储秀宫来人了,廉主子要临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