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的脸色有些难看。程问是齐王与已故齐王妃的儿子，齐王与齐王妃谈不上恩爱，婚事也是长辈们定下来的。齐王妾室众多，也从未见齐王妃有何不满，齐王妃性子温婉，有时反倒被牙尖嘴利的小妾们欺负了，心里头委屈也从不会跟他告状。
程问倒是向来对他的妾室没什么好脸色看，尤其是齐王妃故去多年，齐王有意扶正江氏，但是程问坚决反对，这事也就一直放着了。好像他的妾室里，程问最不喜欢的就是江氏。
齐王正叹气，就听得身后娇俏的声音响起：≈quot;王爷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呀？≈quot;
齐王回头一看，正是侧妃江玉兰。江玉兰年轻貌美，身材窈窕，此刻手上端着托盘走过来，对他道：≈quot;最近天热，我特地让人煮了绿豆汤，去去火气。≈quot;
齐王微微一笑，道：≈quot;你有心了。≈quot;
≈quot;我也让人给世子送去了，他最近被你这样逼着招亲，估计火气更大呢。≈quot;江玉兰笑着说道。
≈quot;我也是为了他好。≈quot;齐王端着碗喝了一口绿豆汤，入口清甜，心头的烦闷瞬间消退了许多。
☆、但为君故
江玉兰在齐王身边坐下，劝道：≈quot;世子年纪也不小了，做事自有他的考量，何况成亲是大事，他要选的是跟他扶持一生的人，你这么逼他，若是把他逼急了胡乱娶个人回来，他将来要怨你的！≈quot;
齐王叹了口气，说道：≈quot;他说要找个他喜欢的，若是一直找不到，就一直不娶亲了？≈quot;
江玉兰笑道：≈quot;哪能啊，只是缘分未到罢了。≈quot;
≈quot;唉！我如今越发觉得人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所以总想早些见到程问成家，不要像现在这样整日胡闹。这样万一我不在了，我也才好放心。≈quot;
江玉兰闻言蹙眉不悦道：≈quot;王爷胡说什么呢！你身体好着呢！再说了，你看颢儿现在这么小，你也要看着他将来娶妻生子才是啊。≈quot;
齐王淡淡地笑笑，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叹息道：≈quot;玉兰，这么多年辛苦你照料王府内的大小事务，我是有意要扶你为正室，但是，程问他委屈你了！≈quot;
江玉兰轻轻摇了摇头，道：≈quot;我不委屈，王爷待我好，世子他也不曾刁难过我，何况他对颢儿那样好。不同意只是因为他心里念着他母妃呢，我出身微贱，能遇到王爷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望什么位份。≈quot;
齐王揽过她的肩膀，江玉兰乖巧地倚在他怀里，良久无话。
醉亭轩内，程颢一路小跑着奔进去，身后是提着食盒的丫鬟担忧地追着喊：≈quot;小少爷你慢些！慢些，别摔了！≈quot;
程颢还未进门便先喊了起来：≈quot;哥哥！哥哥！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quot;
程问闻声出门，一把将他高高举起，亲了亲脸蛋才抱回怀里，笑着问道：≈quot;颢儿给哥哥带什么好吃的来了？≈quot;
程颢邀功似地道：≈quot;绿豆汤！而且是特地用冰冰镇过的哦，凉凉的可好喝了！是娘亲特地叫我给哥哥送过来的，说清热去火。≈quot;
程问略有些不满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说道：≈quot;好啊，原来是你母亲让你来你才来的，不是自己吃好吃的想到哥哥啊？≈quot;
程颢忙道：≈quot;也有的！≈quot;
≈quot;这才对嘛！≈quot;程问看了眼跟着的丫鬟，抱着程颢转身进屋，道，≈quot;拿进来吧。≈quot;
进了屋，程问在桌前坐下，将程颢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盅绿豆汤，自己喝了一半，喂了程颢一半。程颢舔了舔嘴唇，忽然仰头问道：≈quot;哥哥，你给我找好嫂子了吗？≈quot;
≈quot;怎么，有哥哥疼你还不够啊？≈quot;程问挑了挑眉，问道。
≈quot;不是啊，他们说哥哥要娶亲了，要给我找嫂子了，还说≈quot;程颢忽然又止住了，一张笑脸皱着，像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quot;还说什么了？≈quot;程问低下头去温声问道。
≈quot;还说，哥哥以后有了嫂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疼我了。哥哥以后有自己的孩子，就没时间理我了。≈quot;程颢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像是生怕他丢下自己似的。
程问听到这话不悦地皱起眉，看程颢这样子，又放柔声音微微笑着哄道：≈quot;乖，别听他们胡说，他们逗你呢！哥哥就算娶妻生子了，也不会不疼颢儿的。≈quot;
程颢立即眉开眼笑地说道：≈quot;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quot;
等程颢玩累了，丫鬟带着他回去了，程问转头一脸戾气地对着风烛吩咐道：≈quot;叫府里的丫鬟下人们说话注意些，再让我听到谁在颢儿面前乱嚼舌根，我割掉他的舌头！≈quot;
≈quot;是。≈quot;风烛淡淡地应道。
入夜后，程问换了身衣裳，手上拿着把鎏金的折扇，一派风流潇洒。风烛问道：≈quot;世子爷又要出去？≈quot;
≈quot;嗯。≈quot;程问应了一声，风烛正要张嘴说什么，程问又道，≈quot;我让点漆跟我去，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吧。≈quot;
风烛脸上的落寞神情一闪而过，低垂着眉眼小声应了一句。
风烛虚长程问两岁，自十二岁起便跟在程问身边伺候着，醉亭轩里丫鬟下人们全都归她调遣。程问对她向来信任有加，事无巨细都交由她去办。那个叫点漆的丫头不过十五岁，是程问在外面从土匪手里救下来的，因为一双眼睛生得乌黑透亮，被程问赐了点漆这个名字。
点漆自幼在土匪窝里长大，身上总带着些野气，不懂规矩。奈何程问许她跟在身边，特地免了她学这些下人的规矩，他于点漆是救命恩人，点漆对他自然是唯命是从。
风烛自然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但自从点漆来了之后，她总无端地生出些失宠的落寞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程问出门，无非是去些风月场所。点漆虽是个丫头，但不知为何总穿着一身男装，加上她身子尚未长开，脸上总是冷冰冰的无甚表情，初见时众人都被骗了过去，程问带她出门倒是极为合适的。
入夜后的花街极为热闹，灯火辉煌，人影绰绰，入耳尽是丝竹管弦和各个楼里姑娘们招揽行人的娇笑声，擦肩而过时，闻到香风阵阵。盛夏时节，楼里的姑娘都身披轻纱，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手上拿着把仕女扇轻轻摇啊摇，半张脸掩在扇子后面，眼含秋水盈盈一笑。行人稍有失神，便被一众姑娘们推着搂着进了楼里。
程问是常客，整条花街上的人都认识，一见到他都争先恐后地打招呼，热情洋溢地邀他进去。程问轻轻一笑，却还是进了金月楼，让对面几家眼酸了好一阵。
进去了才知道苏小眉今日有客人了，不免有些失落，寻了二楼的雅座看了会儿大堂里的歌舞，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唤来龟奴问道：≈quot;九姑娘可有空么？≈quot;
龟奴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回道：≈quot;有的有的，世子爷可是要找九姑娘卜卦？≈quot;
程问拿折扇敲了敲手心，随意地道：≈quot;那便卜一卦吧。≈quot;
☆、但为君故
淡水阁里装潢淡雅精致，不似前院极尽奢靡。屋里不曾焚香，摆了几盆花草，泛着清新的香气。
程问打量四周，见屋内有一面奇怪的圆镜，镜子很大，嵌在墙中，边框用贝壳围绕成一圈。镜面不是世面上常见的铜镜，而是像水面一般澄静透亮，隐隐泛着水纹。镜中清晰地映照出房间里的布置。
程问受好奇心驱使，正准备走上前去好好瞧瞧，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quot;请不要擅动阁内的事物。≈quot;
程问不甘不愿地走回来，目光又在那面镜子上流连了一会儿，开口说道：≈quot;好奇怪的镜子，这是做什么的？≈quot;
姑娘家的闺阁里有镜子不奇怪，然而这面镜子前面并没有摆放梳妆台，显然不是用来供她梳洗打扮的。再看九姑娘的打扮，乌黑的长发垂落至膝弯，两鬓贴着素白的簪花，垂下些许流苏随着步伐轻晃。脸上蒙着面纱，穿一袭水蓝色衣裙，很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胭脂粉黛用在她身上，反而污了她出尘的气质。这样的人，大约是不需要梳妆台的吧？
程问细细打量着九姑娘的相貌，虽然蒙着面纱，但从眉眼看来，也是个标志的美人儿。虽然相貌算不得出众，但她周身的气质就已经让人觉得很美。难怪有人愿花千金求卦，只为见她一面。
九姑娘在桌前坐下，却不回他的话。
程问与她相对而坐，展开折扇摇了摇，自顾自地笑着问道：≈quot;莫不是照妖镜吧？≈quot;
岂料九姑娘当真微微颔首，吐出两个字：≈quot;算是。≈quot;
程问一时哑口无言，静默半晌，九姑娘开口问道：≈quot;阁下要卜什么卦？≈quot;
程问一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她，不正经地问道：≈quot;寻常来这里的人，都问些什么？≈quot;
≈quot;前程，姻缘，运道。≈quot;九姑娘一一答道。
≈quot;若是不准该当如何？≈quot;
≈quot;不如何。≈quot;
程问失笑道：≈quot;那这个一卦千金可有些贵了，若是不准我岂不是亏了？≈quot;
九姑娘微抬眼眸，答道：≈quot;师傅说了，卜一卦，一千两。若是不愿，大可不算。凡人妄想窥探天机，本就该付出代价，我只收卜卦的钱，至于此后种种，皆是他个人造化，与我无关。≈quot;
≈quot;有意思，你师傅是什么人？≈quot;
九姑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quot;若是不算卦，阁下就请回吧。≈quot;
≈quot;可我已经付了卦金，你怎么能赶我走呢？≈quot;程问颇有几分无赖地说道。
九姑娘大约还没遇上过他这样的顾客，闭了闭眼，道：≈quot;阁下根本无心问卦。≈quot;
程问笑笑：≈quot;我确实无心问卦，试问来这里的有几个是真心来问卦的？还不都是为了一睹九姑娘芳容。≈quot;
九姑娘不想他如此坦诚，一时语塞。程问忽然敲了敲手心道：≈quot;对了，听闻昨日有贼闯进了淡水阁，偷了九姑娘一本书？≈quot;
九姑娘抬眉看他，眼里含着狐疑，似在疑惑他从何得知的。
程问见状笑了笑，身子往前凑了些，问道：≈quot;是什么书？不如你告诉我名字，我帮你再买一本回来，嗯？≈quot;
他与姑娘们调笑惯了，但是九姑娘显然不吃他这一套，仍旧是面无表情，神色淡然地望着他，一板一眼地回道：≈quot;买不到。≈quot;
≈quot;哦。≈quot;程问不过是随口一说，闻言点了点头，又道，≈quot;昨晚那个贼，我碰见过了，他让我跟你带句话，说是那本书他用完了自会完璧归赵。≈quot;
九姑娘闻言蹙起了眉头，但却是什么都没说。
≈quot;既然你算卦那么厉害，怎么不直接算算他现在何处？≈quot;
九姑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