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不懂,方从文,明明你也是有感觉的,明明你……可是你现在却是在后悔。”
“关宁,我们……不能。”
已做到这样极致,却偏要说不能。
关宁泛起从未有过的苦笑:“不是我们不能,是你不能,为了一个只有你在意的理由。”
只有她在意么?女朋友是被自己生下的事实。
水哗哗地流下,方从文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关宁走时伤心失望的面孔。关宁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每一抹欲说还休的哀愁都深深系在她的心底深处,她一时搞不清脸上流着的是水还是自己的眼泪。
夜深人静,细微的声响都格外清晰,楼底下的夜归人高跟鞋作响。不知哪一家于此夜阑还在放着歌,来来回回止一首,ahis love。方从文听不懂歌词,只觉得那歌词里重复地只有一个词——爱,爱啊,爱啊,爱着又叹息着。
方从文问自己,带关宁回家的本意是什么?让她看面具?让她回家?还是为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切?
像关宁说的那样,她确实有感觉,整个身与心,感觉之浓烈激荡甚至让她觉得后怕。她从未有那样放纵的时刻,从未有如此渴望一个人的时候,也从未有如此深爱一个人的时候。
这份爱欲与她心底的结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第一次,她为自己曾经替云锦代孕感到后悔,若是由别人生下关宁,她便不需要如此痛苦。但是随即她又想到,如果没有代孕所得,此时的她会是怎样,会关宁相遇的契机又会如何。方从文忽然轻笑起来,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可后悔的,回到当初,代孕仍旧是她最好的选择。
两天后在明明堂见到玄明,方从文再一次想起关宁所说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个人在意。玄明对两人的关系所知甚详,但对上她时却一点鄙夷的意思都没有。通常情况下,得知自己好友发生不伦之恋,劝阻不是首当其冲的吗?这玄明倒好,言辞间尽是撮合之意。
去明明堂单独见玄明,是因为在春节时,她无意间寻到了她们所说的青铜面具。一个小型拍卖会上和几位行家闲聊,一位汪姓资深藏家提到家中所藏的青铜面具与人脸极为贴合,但又没有可以固定的卡扣,风格接近三星堆藏品,但又有特异之处。行家们笑说是外星人产物,也有行家暗示是收到了当代仿制品。
方从文见到照片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东西和杨笑澜所画相似。
拍卖会后几次简短的接触,汪姓藏家大方地请她去家中看实物,在她说明收购意向后起初汪姓藏家并不愿出售,甚至明言自己喜欢此物,就算是仿制品也无所谓。方从文只得将杨笑澜的那个故事摘要了古蜀国部分说给那藏家听。汪姓藏家听后唏嘘不已,竟爽快答应,所谓有缘者得之,能知晓这故事的人必然比他本人与这面具更有缘分,他愿意出让,甚至没有坐地起价。
玄明小心翼翼接过这传说中的青铜面具,没有细看,反而认真地对方从文说:“其实你对关宁是真爱吧,那为什么要疏远她呢?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了,也不怕我卷着东西跑路。”
这认真的胡说八道还真是大师玄明的风格,十句话里有七句都扯到关宁。方从文终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有什么事?”
“小孃孃?”方从文不确定,只是直觉这位大师有些心事,听关宁平时所说,大师没心没肺缺筋少弦,于情字上更是不可雕琢的钢筋混凝土。
玄明呵呵笑道:“还没进门就跟着叫小孃孃了呀。关世云要是听你叫她小孃孃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呵呵呵呵呵呵呵……”
方从文没好气,“说这话也掩饰不了你的心虚。哦,原来是许警官。”
玄明的笑容顿时僵住,“妖怪。”
昨天许唯,不,有迹象变回许唯的许唯二世下班后来明明堂找她,不期然发现了她的小秘密。许唯二世来时,玄明正丢飞镖丢得开心,嘴上还骂骂咧咧嘀咕着许唯近日来的阴阳怪气。许唯在仔细端详被长期当作靶子的关世云和周围的纸片后,故作恍然道,“原来你爱关世云爱得如此……深沉而激烈。”
玄明连忙澄清,“我没有。她是老同学,凶得不得了的老同学,见到我就没有好话。”
“哦,原来你是个抖,喜欢别人凶你,我明白了。”
玄明急得要跳脚:“我没有!你明白什么了,不是你想得那样!你最近对我态度很奇怪,我只是在生你的气。”
“哦~~看着别人的名字生我的气。”
“不是这样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样的?”别于平常总带着笑颜喜欢开玩笑,许唯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对玄明说,“刘聪,你自己想想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说完她便走了,没再看她一眼——在玄明纠结着要不要上去抱住她大腿让她不要走的档口。
作者有话要说: 脑袋漏风,卡文。
最近属于间歇性抽风型更文。
☆、第五十三章 为情所困的众生
周六中午,方从文一个人吃饭、洗碗,靠在厨房里喝茶发愣。一个人吃饭占据了她人生的大多数时光,发愣并不。从几时起,她开始挂念和某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哪怕那个人并没有在她人生的篇章里有很长的篇幅,可在那个人出现的章节里,每一页、每一个段落、每一行、每一个标点都与那人息息相关。
她不在,她又无处不在。
那人从此以后会否不再出现?一如她生命中曾经重要的人——她的母亲。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旅程中会遇见过往的旅人,偶有结伴。关宁会否只是一个过客?所有的道理方从文都懂得,然而此刻她无比痛心,尽管这痛心究其根本是她自己造成的。
电话声响,起初方从文不想接听,看到屏幕显示的名字是云锦,才懒懒地接起来。
云锦的声音很着急,省去往常的问候直接问道:≈quot;从文,有没有见到关宁?≈quot;
方从文不由自主地随着焦急的母亲揪心,≈quot;没有,她没有来找我,发生了什么事?≈quot;
云锦说难得关宁昨晚回家,今天一家三口齐齐上关大爷家中午饭,没想到饭还没吃几口就吵翻了天。关大爷问关宁去哪里了一直不回家。关宁没有做声。
关大爷说,是不是和那个野女人在一起,做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云锦听不下去才要插嘴,关宁就要关大爷不要为老不尊,乱造口业。
≈quot;老头子说了些难听的话,两人吵了起来,老头子又打了她,她摔门而出。≈quot;
方从文气极,她不觉得以关宁的性格会对她爷爷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无论如何老头子都不该打人。
云锦道:≈quot;宁宁没有回家,没有回寝室,不在玄明那里,打她手机也没有接……≈quot;
≈quot;她,她不会来找我,我想,以后大概我们不会再有什么来往。≈quot;分明是自己的决定,说出每一个字是却又如此艰涩。≈quot;我想不到这种时候她会去找谁。也许,她只是没有听见手机铃声。≈quot;
≈quot;哎,你说的是,这孩子从小就不愿给人添麻烦。≈quot;和方从文聊几句关宁,煎熬的心略微平静,云锦坐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在客厅走来走去。关岩无奈地看着她,云锦白了他一眼。在关大老爷那受的气,她只能发泄到自己丈夫身上。直到丈夫将她的手机递给她,上面有一条最新的消息,来自此刻她正与方从文说着的人——她的女儿关宁。
“从文,我刚收到宁宁的消息,说她回学校了,还让我不要担心。”云锦松了口气,“宁宁从小就是好孩子。”
“你把她教育得很好,云锦,对不起。”
“这事情不怪你。从文,有时候我在想,你用这样一种方式留在宁宁身边也不错,只是我没想过你会有一天要叫我妈。”
云锦的声音里带着调侃和一丝疲惫后的放松。关宁性格中隐藏着顽劣的成分想来就遗传自她的母亲。方从文哭笑不得。“你就不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太过诡异么。”
云锦笑了:“实在是……”
一声叹息。
“云锦……”方从文想重申她和关宁的再无可能。
云锦先一步道:“你们的事情,我不插手。感情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想想一团乱麻,忽然有一天或许就豁然开朗。从文,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和自己的心。”
云锦的电话之后是曾经约稿的编辑,提醒方从文她的截稿日子近在明天,以往方从文总会提前一天交稿,这一次显然有违常理。方从文扶着额头,若不是编辑的这通电话,她确实将此事忘记。那天她在做什么?居然没有把这事记在日程上。幸好,素材、选题原先就有,只需要整理成文即可。
深夜,将写完的稿件认真看了两遍检查有无错字后邮件发出,方从文靠在椅背上,远远近近的还是不知哪家放的音乐——this love。暮春、初夏是樱桃陆续上市的日子,刚才那篇稿子写的便是唐朝时的一种吃法,乳酪樱桃。关宁说,冰乳酪浇在樱桃上,和酸奶相仿,给樱桃增色添香。比起乳酪,关宁更喜欢冰淇淋和酸奶,但是关宁说到了时节要一起将她所写变为现实。
如今时节已到,谁与她共赏这“醍醐渍透冰浆寒”?
家庭纠纷后两日,云锦第二次到大学里找关宁。关宁正在寝室里听写英语,陈青青和高云华把云锦带到寝室,云锦取一份薄荷糕分给她们和没有回来的陆稔。薄荷糕是玄明心心念念的最爱,也是这次探望的一个借口,云锦做了许多。女儿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在众人的眼里,这太过寻常反而是一种极不寻常,唯有错处增多的听力练习偷偷揭示了练习者的心绪不宁。
关宁请母亲在学校餐厅吃了晚饭。云锦开诚布公,她和关宁一样对关大老爷的话感到厌恶,同样她不晓得在当时是否有更好的或是更温和的办法来处理愤怒。“宁宁,老头子那边不用理他,他爱发疯让他去疯,我们控制不了。”一个“我们”将母女俩拉到了同一战线。“以后周末不去老头子家里吃饭,你爸要去让他自己去。”
提到丈夫时恶狠狠的,买饭时倒不忘让关宁多买一份,美其名曰:同甘共苦。只是这食堂饭里究竟是甜多还是苦多只有当事人才知。
云锦没有多做逗留,饭后她提着外带的食堂饭回家。
关宁找了个台阶吹风,等玄明来取她最最中意的薄荷糕。杨笑澜比玄明早到,当玄明一路紧赶慢赶来到学校时,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的薄荷糕,而是关宁与杨笑澜两人闲适地坐在台阶上,杨笑澜嘴里还嚼着她的薄荷糕。
“怎么她也在!”玄明一把抢过薄荷糕,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塞进嘴巴里,久违的幸福感满满溢出来,如此刻的晚风,隐隐夹杂着花的芬芳,树的清香。
杨笑澜手里还抓着一块,示威似的,在玄明眼前晃过,施施然道:“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有句话怎么说的,心里有我,我才存在。”
“中了邪了,鬼心里才有你。啊,都怪那个客户,死胖子,话多得要死,害得我那么晚到,损失了好几块薄荷糕。呜呜,我的薄荷糕。”想到被杨笑澜吃掉的那些,玄明满心满腹的悔恨。
自小见识过玄明为了母亲的薄荷糕如痴如狂,关宁一点儿都不意外,解释道:“不管你早还是晚,都是那一袋,我妈分好的。怕你吃多了。”
“再多都不嫌多。”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减慢了速度。以往她必定连吃三、四块才停手,今天倒好,两块下肚就擦了擦手,奇道:“难道是年纪大了胃口小了。”
“是玄明大师长大了,开始有了少女的心事。”最初得知玄明有个叫作“关世云”的靶子,还是被许警官发现的,关宁都想替玄明默上一哀。可许警官到底还是给了玄明一个机会,让她想想清楚自己到底喜欢谁,要什么。
在玄明大师没想清楚之前,许警官没有主动联系她。要玄明主动,那天黄历上一定写着天狗食日又食月。“她让我想想清楚,可是我不知道想什么。”玄明苦恼,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一连几天许警官没有出现,她发了信息过去,许警官的回复不咸不淡,不像之前那样随便一句话闲扯两人就能说好久。
杨笑澜往边上挪了一挪,玄明瞪她一眼:“没有犬瘟。”
杨笑澜笑笑:“我怕笨也会传染。”
“玄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许警官要玄明想什么是如此显而易见,而这位上通神下通鬼的大师居然敢说不知道。这下关宁倒是要提许警官默哀了。
“我……我……”玄明支支吾吾不知要怎么说好。她当然知道许警官要她想的是什么,但是她不明白自己,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许唯会喜欢她。“我真的不晓得。我喜欢她,我知道。可是喜欢……我之前不是喜欢过那个咨询师嘛,现在也没有什么感觉,然后再之前……”她艰难地开口说着自己的喜欢。
说出真实的情感,对她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一方面,她为一种叫作喜欢的情绪所牵引,另一方面,她对此惶然无措又一无所知。她一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沙中行舟,那些曾吸引她人和事就像海市蜃楼,陪伴她走完一段又一段旅程,她憧憬、向往,但终究那些只是幻象。像沙上行走后留下的足迹,风吹过后,一切全都消散了。唯一的真实是自小母亲灌输的信念,带有印记之人,家族命定之人,必将要为了某项伟大的事业而付出自己的一生。
如此真实,又如此空洞而虚幻。
“再之前你喜欢我小孃孃,正确的说,是暗恋。”
“好吧,暗恋。所以我就搞不清楚,到底怎么才是真的喜欢呐。”
杨笑澜微微笑,想到自己,曾经的自己也有过这样茫然的时刻。喜欢,这样简单鲜明的事情,在一连串的思索中变得愈发复杂。
玄明又瞪她一眼:“我没有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