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车！”
“啊？”越宁没反应过来。
“回公主府。”林之落往里缩了缩肩，和越宁一同守在外面的一个女官进去取了一件宽大的毛皮披风拢在林之落肩上，连同商青曳也一起罩进去了。
越宁抬眼打量了一眼天色，问道：“驸马这时候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吗？殿下大病初愈，不宜太过颠簸，加之近日天气不大好，路上……”
林之落皱了皱眉，感觉着商青曳发抖的身子，道：“先备车，路上行慢点，公主府离皇宫也不算远。”
越宁道：“驸马这突然决定离宫，需要向女皇报备一下。”
“本宫要回自己的府邸做什么要向她报备？”
冷冷的声音响起，越宁与林之落皆是一愣，怀里的人不知何时将埋在她肩上的头抬了起来，眸若璨星，却是无情，直直的盯着越宁：“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便管得住本宫么？”
“陛下，白大将军已从雄楚关启程，遵旨往京城而来！”
商郢刚批完最后一封奏折，外边女官又抱着一摞进来，并带来了一则消息，她挑眉，看来这个白翔还是听话的，叫回京便回京了，雄楚关那么一大摊子事都能舍下，看来还是一个，女官已将一摞折子搁在桌子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她敲了敲桌子，问：“这都是哪里来的折子，这么多？”
女官退后两步，答：“是山东一带沿府的折子，全是紧急送来的。”
商郢颔首，示意她退下，女官便去拨了拨灯芯，屋里烛火亮了些，也便出去了。商郢打开最上面的折子细览了一遍，又开了几封，无一不是再向她要钱要粮，她也头疼得紧，朝廷这两年施恩极多，免税赋的事也是常有，本想国库充裕不缺这些钱，没想到这风调雨顺几年，突然来了一场天灾，不说赈灾所用，还有派兵镇压□□分子的用度，赣州那边的换防调度都需要银子，这掏着掏着，国库也被掏了又四分之一走了，好在这也快年关了，打仗什么的也能缓一缓，只是未来半年内恐怕是无法出征了。
她想着，将奏折搁至一边，铺开一张纸，执起毛笔，略沉吟片刻，运笔如飞。
“夫今山东多灾，地上无收，虽免赋税仍难解燃眉之急，朕亲查之，有沿江湖海等地多富庶，至年后，启移民之策，着迁山东地方百姓六十万人于江南等地，国库不足，且以府库解之。此事重大，暂由阁老亲持，先行准备，待年后再做详议。”
书罢，拎过腰间挂着的私章在后面落了款，折好，唤了人进来：“送至内阁，请阁老亲自拆看，密旨。”
那人领命去了，前脚刚走，便有一人冲了进来道：“陛下，林丞相和公主出宫回府了！”
商郢挑眉：“走得这么急？可有说是为什么事？”莫不是那番话对林之落刺激太大了？依她对林之落的了解，她可不是一个喜欢不声不响的就走了的人。
小太监舌头不知是捋不直还是怎样，嘴里轱辘轱辘一大堆商郢愣是没听懂，她敲了敲桌子，直起身：“你慢慢说，说清楚。”
小太监喘了两口气，这才说清楚了，只是有些犹豫：“回陛下，是公主要求回去的，她还说……说……”
“说什么？”商郢蹙眉。
“公主说不必禀报您，说您管不着……”后面的话渐渐弱了下去，他观察着商郢的神色，呐呐的不敢再言，直想掌自个儿嘴，怎么就一轱辘把这话给倒出来了呢？定是平日里小话说多了，倒择不清重点了。
商郢的心里仿佛被谁拿针刺了一个洞，冬天的冷风呜呜的往里灌，偏偏里面还有一股子热气往外冲，两者相撞，掀起一股风暴，吸力之大，连整个人都要卷进去了。她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终究还是来了啊……”
小太监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商郢往窗纸上的树影瞧了一眼，挥手道：“下去吧，没有朕的吩咐，都不要进来了。”
待门合上，耳边传来窗户敲打的声音，商郢掐了掐眉心，站起来，负手而立，随着那一片阴影，声音冷得发寒：“翟全黎，你满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调休
☆、四十一
“满意？满意什么？这不正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我只是帮你提前完成了它罢了。”
紧闭的窗户被轻轻的推开了，木质的插销被挑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女人仍然是一身紧身黑衣黑裤的打扮，勒出姣好的身段，脸上戴着一截黑色的面纱，赫然便是那日劫走商青曳之人，只见她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踩在窗沿上，手上把玩着一柄平常的短匕。
“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商郢冷笑，风灌进来把暖气都吹散了。
“尊敬的女皇陛下，我是在帮你啊，帮你早点结束这个煎熬的梦啊。”
“煎熬？朕手掌天下，哪里来的煎熬一说？”商郢往左边走了两步：“翟小姐此刻出现在朕的书房里，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吗？”
“呵呵~”翟全黎头微微往后仰，抵在窗上：“陛下若真通缉了全黎，便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么？”
商郢眉峰微微往里攒了攒，又松开：“翟全黎，你不在菩萨面前安生念经，为什么偏要来这里送死？”
翟全黎似乎是笑了一声，面纱掩盖商郢看不见她的表情，那双眼里的波光仍是一点儿没变：“只是阿郢，你下得了手吗？”
商郢盯了她半晌，才一挥袖回到大椅子上：“关窗。”
翟全黎挑眉，从窗沿上下来，反手关上窗户：“冷？”
“说罢，找朕什么事？”商郢没有答她的问话。
“阿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成了女皇，你就真的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阿郢了么？”
这句话已经是她第二次听人说了，第一次是上官静安，她不禁也有些想不起，以前的自己是怎样的呢？翟全黎见她神情恍惚，将短匕扣在腰间，上前两步俯身想要摸她的脸。阴影落在脸上，逼近的气息令商郢猛地收回神，她往后仰了仰躲开，冷声喝止：“翟全黎！”
翟全黎定了一下，收回手在腰间摩挲了两下，轻笑：“你看，你都不再喊我黎姐姐了。”
“你又何尝还是以前那个翟全黎？”商郢不想再听那些往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翟全黎见她一副全然无情的模样，热起来的心瞬间冷了下去，淡淡道：“翟肃是我杀死的。”
语气随意，仿若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却将商郢惊到了，她搁在椅子扶手上的上一紧：“什么？”
翟全黎没有再重复，她知道商郢定是听到了，只是想确认一遍而已，她便坦坦然的站在那，一只手叉在腰上。商郢停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
“杀个人而已，哪那么多为什么。”翟全黎嗤之以鼻。
她早该知道的啊，翟全黎就是这么一个人，看似温柔贴切，实则冷酷无情，她啊，从来没有把情之一字当回事啊！
商郢吸了一口气：“你想得到什么？”
“这种无聊的问题，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翟全黎靠近她，逼视着她：“这个王朝啊，你不是比我更不屑吗？”
“你知道多少？”
“你想知道的，我有答案。”
商郢和她对视了半晌，才突觉自己被动了，如今的她，除了和上官静安在特定事情上，是极讨厌被动这种事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她挪开椅子起身，逃开翟全黎的压制：“你要的，朕给不起，也不想给。”
“因为上官静安？”翟全黎也不气，一屁股坐在商郢的书桌上，搓着从右脸垂到下巴那么长的一缕头发：“如果她死了呢？”
“翟全黎！你想做什么？朕不准……”
“阿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明明没有这么虚弱的。”翟全黎看见指尖沾染的墨迹，将手指一根根收回掌心里：“不如，我们赌一把。”
说罢，人便消失了，只剩一扇打开的窗户随着风晃荡，商郢追到床边，撕心竭力的喊：“你若敢动她，我商郢至死也不饶你！翟全黎，你给我站住！”
那夜色黑洞洞的，瞬间便将她的声音吞没了，她喘着气，撑在窗沿上，整个人有些无力。
“陛下！”
屋外传来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大力，商郢虚弱的应了一声：“没事。”
翟全黎那个疯女人，她究竟想干嘛？！她心里慌得，上官静安在赣州本就孤立无援，如果翟全黎再插一脚，依着她莫测的性子，上官静安安危已成未知之数，一道黑影从窗户跃进来，落在她身边，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御诀无能，没能拦住她。”
“罢了，你不是她对手。”商郢摇摇手，心情沉重，靠在墙壁上：“御诀，加派人手保护静安，无论如何护她周全。”
“是！”御诀领命。
林之落从未见商青曳有过如此冷酷无情的眼神，只一眼便叫人堕入无边的地狱，她试着轻轻喊了一声：“公主？”
仿若是听见了久违的呼唤，商青曳忽然软了下来，小脑袋在林之落颈间磨蹭了两下，鼻息温软，“驸马，我想回家……”
越宁也是惊呆了，不敢再多言，遣人去通知清夜，自个儿依着吩咐备了马车，一行人匆匆忙忙离开皇宫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这几日熄灯格外的早，除了大门两侧还隐隐绰绰亮着的两个大红灯笼再无一丝灯火，许是随着商青曳与林之落暂住宫里，防备便松懈了许多，这久不回府，也不知道林之晴把府里闹成了什么样。
马车缓缓停下，越宁上前叩门，一行人在门外拥着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那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缝里露出半张打着哈欠的脸：“谁啊？”
阿钗早等得不耐烦了，胳膊往前一撑将那门缝撑到可容一人进出：“耳聋了？敲了这么半天才来开门？！”
那人倚在门上还有些迷蒙，就听得训，声音倒是耳熟得紧，身子一抖，也便醒了几分，定睛一看，阿钗，越宁，年年，林之落，商青曳，清夜等一行人一字排开全拢在门这儿盯着他呢，商青曳还好，靠在林之落肩头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就这么多双眼睛看过来，再有瞌睡也该清醒了，一把拉开门，喊：“驸马！您可要救救我们啊！”这一声喊得真个是声泪俱下，裂人肝胆。
阿钗被他吓了一跳，还要再教训他，越宁拉了拉她的衣角阻止，对林之落道：“驸马带公主回房早点休息吧。”
林之落也被吓着了，但肩头重重的，看来商青曳确实是睡着了，当下也没什么心思过问府里的古怪，当下点了点头，对清夜道：“麻烦你们了。”说罢抱着商青曳快步往两人的卧室行去，清夜眼睛一撇越宁，越宁会意，推了一把阿钗，小声道：“保护好公主和驸马。”
阿钗藐了那人一眼，哼了一声，连忙去追林之落。清夜冲身后做了一个摇手的动作，那群人便忙收拾了进了府。
“发生什么事了？”待人都走后，清夜才开口问那个哭天喊地的要救命现在又喏喏站在一边不敢言声的人：“这大晚上的，嚎什么？”
那人苦着脸，道：“清夜姑姑您有所不知，自从您们进宫小住后，之晴小姐不知怎的突发奇想，说小的们手脚不勤，四肢无力，要操练，这几日，每天卯时不到便拉着小的们到花园里去与她对打，我们哪是之晴小姐的对手啊，已经有不少人被打得床都下不来了，您肯，我这胳膊……”他说着，就开始撸自己的袖子，露出两段半截小臂，青肿得都不见原本颜色了。
清夜见他撸完袖子，又要去撸裤腿，阻止道：“行了，我知道了。放下来吧，这大冷天的。”
那人赶忙将袖子放下来，一旁的年年冷不丁补了一句：“难怪瞧着你胖了许多，原来是肿的。”
“……” 这刀补得那人只觉得脸都被这冷风吹得僵硬了，只干干的道：“小的再怎么胖也不可能一下子胖这么多啊……”
清夜伸手拍了一下年年的手背，示意她别再逗人：“之晴小姐睡了吗？”
那人看了一眼天色，道：“没睡，这个点之晴小姐总爱在院子里看月亮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