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鬼难
穆营长恍然:“噢,我说你们嘴里咋净是好话,原来是要枪要子弹。咋球搞的,有话就直说嘛,组织上是让我支持你们的工作,要提供向导、驼马、水粮,还要每人发一套御寒用的毡筒子,可没说要提供枪支弹药,再说你们考古队都是知识分子,开过枪吗?”
罗大舌头说:“营长同志您太小瞧人了,别说开枪,我罗大舌头连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都开过,我看你们这不是有五六式半自动吗,借我搂几枪成不成?当然要是有条步冲合一的六三式全自动,那就更好了。”
穆营长把脸一绷:“你这还没得着寸,咋就先进上尺了?”本来不想答应,但考古队也都是上边派下来开展工作的同志,他又不想得罪这些人,便出了个难题:“咋球搞的,还跟我这吹上了,那英国的‘蚊子’你也能开?正好我这有把手枪刚拆散了,你们要是能在两分钟之内给它重新装好,我立刻发给你们枪支弹药。可要是装不上,那就啥球话都也别说了,该从哪来,就回哪去。”
缅甸兵工厂就能生产仿造的五四式军用手枪,当年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曾用过,他们参加缅共人民军特务连数年,何止身经百战,一天到晚枪不离手,都练就了一身十步装枪的本事,比如在山里宿营时拆开手枪保养,这时候敌人突然围攻上来了,那就得立刻用衣服兜起手枪零件,边跑边组装,跑出十步,手里的枪支就必须能够做到搂火击发。所以罗大舌头根本没把规定多少时间放在心上,他将五四式零件划拉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装上了。
穆营长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表,心中很是惊讶:“咋球搞的?”他不能食言,只好给找了几条当地牧民们打黄羊的猎枪。
司马灰一看连连摇头,这大都是由当年缴获土匪的老式步枪改装而成,有的膛线都磨平了,有的准星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便对穆营长说:“这种老掉牙的家伙,都不是近代土匪用的,大概还是‘十月革命’后,逃窜流亡到新疆地区的白俄乱兵所留,比我们考古队的宋地球岁数都大,根本没法使了,子弹也不好找,能不能给提供现役的制式武器?”
穆营长却一口拒绝,他说:“这件事可没商量的余地,现在已经是破例了,那片荒漠的纵深区域,就连当年的土匪马贼都不敢冒险进入,几百里内半个鬼影也见不到,根本不需要全体成员都佩戴武器,我和通讯班长带上枪,只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你们普通队员能做到防身自卫就足够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无可奈何,心想:“哪怕带条烧火棍子,也总好过捏着两只拳头。”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了两条老式火铳般的撞针步枪,用的子弹还都是无烟火药,各处都找遍了才翻出二十几发,至于能否正常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转天黎明,当第一缕晨光洒向屯垦农场的时候,从牧区调来的三名向导牵了大队驼马,背上水粮和各种装备,带着众人进入戈壁。他们首先要前往库鲁克沙漠边缘,会合来自克拉玛依油田的物探分队,然后共同穿越大沙坂。
前几天所走的路程,大多是地势平缓的大漠戈壁,偶尔会遇到几片盐滩,由于常年遭到漠北寒风侵袭,那些黑灰色的干涸盐沼硬壳都被细沙打磨得光滑如镜,踩踏上去吱吱作响,使人陡增颠簸跋涉之苦。
站在这无垠的旱地上举目四望,周围单调沉寂的环境没有多少变化,到处都荒凉得令人感到窒息,如果有谁失踪在里边,可能就像一滴水落在灼热的沙漠中,顷刻间便会蒸发得无影无踪,再也无从找寻。
但司马灰听宋地球所言,就在这片毫无生命迹象的荒漠中,曾经孕育过璀璨辉煌的古老文化,那些昌盛显赫的古国,曾经神话般的存在,又神话般的泯灭,就像是开到荼■的花,悄然凋谢在了时间的尽头。
众人跟着驼队,行走在浩瀚的荒漠中,面对一望无际的空旷戈壁,仿佛世间万物都已不复存在,天地尽头只剩下瀚海茫茫。
这一路上追风走尘,乏了裹着毡筒子倒在驼马旁边睡觉,饿了喝盐水啃干饼子,白天荒漠里的气温高达四十多度,灼热的气浪能把人给烤干了,实在耐不住酷热的时候,就缩在沙丘土堆后的阴影里暂作歇息,入夜后则是温度骤降,又冻得手僵脚木,肺管子发麻脑浆生疼,也说不尽这许多艰苦卓绝之处。
五天后,驼队终于成功穿过戈壁,接近了险恶异常的大沙坂边缘,地形地貌也开始逐渐出现了变化,这里的沙漠分布并不均匀,沙子浅的地方才不过几厘米厚,底下都是坚硬的土层,由于受到漠北寒风切割,呈南北方向分布着大量沙沟、沙谷、沙斗。
此时恰好行到破晓时分,血染般的太阳开始从身后冉冉上升,东面的地平线仿佛被撕扯开一条鲜红的伤口,浩瀚辽阔的荒漠尽头,显现出一片凸出物,看轮廓应当是绵延起伏的沙丘,孤零零矗立在空寂的大漠中。可随着驼队越走越近,就见在满天红霞的映射之下,那些坎坷起伏的土丘和沙山,仿佛蒙上了一抹绚丽的金漆,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城池,恍若西域古国繁华的身影重现人间,呈现出一种海市蜃楼般凄美绝伦的幻象。
正当众人看得出神,背着猎枪的向导突然喝止驼队,告诉宋地球,再往前就进黑龙堆了,那一带风灾鬼难多发,到处昏天黑地,八级大风,昼夜不停,即使白天都看不清路,别说车辆开不进去,就连驼马也很容易受惊,而且骆驼体重,一旦踩塌了沙壳子,失足掉进沟谷流沙里就没命了,所以只能将探险队送到此地,不敢继续向前走了。
司马灰等人见状,只好卸下装备和水粮,那三名牧区来的向导当即与众人挥手道别,径自驱动驼马掉头折返。余下以宋地球为首的六个人则准备徒步行进,便在原地重新整理行囊。他们每人都有个帆布背包,毡筒子卷起来绑在上边,旁边挂着猎刀、水壶、长绳,干粮大约能吃五六天。无线连的通讯班长刘江河,还要额外背负一部光学无线电,回程之际可以利用它寻求支援。
按照既定方案,宋地球将要带领这个小组,前往大沙坂边缘,与从克拉玛依油田调来的钻探、物探分队会合,其中有工程师和专业技术人员。他们负责寻找苏联人留在地底的重型钻掘设备,并获取岩心样本,探险队主要的补给和装备物资都是由这两支分队负责携带,双方会合后,仍将由宋地球统一指挥。
宋地球等人从三十四团屯垦农场出发之后,一直试图与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保持着无线电通讯联络,可大概是由于风沙中含有大量盐尘的干扰,使得电波信号极不稳定,最后收到的讯息是:钻探分队已于两天前抵达了既定区域。
宋地球见驼队已经去得远了,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在大漠戈壁考察古迹的经历,对司马灰感叹道:“这次咱们之所以能够顺利穿越茫茫戈壁,多亏了有向导和驼队。当年我和几个同志来此勘察鄯善国古都扜泥城,就是在这片戈壁荒滩中迷了路,那情形真是可怕,断油断水,车辆和电台也都坏了,四周全是一望千里的龟裂旱地,别说是徒步行走,就是插上翅膀的鸟雀也飞不出去。当时我看见天上有个很小的黑点,似乎是有什么飞禽经过,直到离近了才看清楚是只小麻雀,可能这只麻雀飞进大戈壁之后就懵了,冒着四五十度的高温,想找个有阴影的地方落脚都找不到。那时候出于求生之本能,它也不知道怕人了,直接朝着我飞了过来,刚扑到我脚边的影子里就再也不能动了,我把水壶里的最后几滴水,都喂给了这只将死的麻雀,可还是没能救活它。生命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向来就是如此脆弱……”
此时众人整理好了装备,开始徒步前行,宋地球一边走一边继续对司马灰唠叨:“称这古丝绸之路上最危险的两片区域,一是白龙滩;二是黑龙堆,自古以来既是热风、恶鬼出没之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人畜皆不敢过,以我的亲身经历来看,可并不都是虚构夸大之言啊。”
司马灰听得不解:“风灾应当是指风沙带来的自然灾害,可鬼难又指什么?是说那片荒无人踪的沙漠里有鬼吗?”因为在以往的古老记载中,一旦形容起荒漠里的恐怖与危险,总是少不了要提到热风、恶鬼,或是风灾、鬼难之类的词汇。听说骆马之类的大牲口眼净,能够以目见鬼,走进大沙坂便会平白无故地受惊发狂,根本收拢不住,很容易跑散。难道驼马果真能够在沙漠里看到一些人眼看不到的东西?
宋地球突然被司马灰问起此事,一时间也很难给出准确答案:“鬼难……此类事件在历史上没有确凿记载,还真是不易阐述明白。以我个人的理解,大概是古代对于某些超常规现象的称谓。”他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是什么理论,便举出一件事例:
以前在江苏义县的山里,有座星星庙,大概是清朝末年建造的,一年到头香火不断。为什么要叫星星庙呢?据说是因为庙里供着块陨石。1953年大炼钢铁,家家户户捐铜献铁,造枪造炮造飞机,支援抗美援朝。当时有人说陨石里含有金属成分,就要把庙拆了,挖出埋在土里的陨石,可当地老百姓迷信思想非常严重,给施工制造了很多阻碍。上级就派宋地球带工作组前去调查走访。他们到乡里四处打听,问那些上岁数的老人,才知道原来当地人认为那块陨石里头有东西,可能是某种成了精、得了道的仙家,但这怎么可能呢?再走访下去,事情就传得越来越邪了,甚至有许多目击者,信誓旦旦地证实亲眼看到过在那块陨石里有死人,而且还不止一个,是一大一小,那可不敢惊动啊,谁要惊动它们谁真是活腻了,自找麻烦。不过星星庙陨石里为什么会有死人?那又是两个什么样的死人呢?工作组再追问下去,却是人人都如大难临头,谁也不敢再多说了。面对这一连串的疑问,工作组经过讨论,决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设法查清真相,如果想破除老百姓的封建迷信思想,就必须从根源着手,也就是挖出陨石进行彻底调查,然而等到清理工作结束之后,挖掘组面对这块大如拖拉机头的陨石都惊诧得合不拢嘴了。因为陨石里有许多琥珀状透明物质,在强光照射下,可以看到其中裹着两具僵尸,死者身着汉代服饰,一个是位妇人,另一个是她怀中抱的孩子。大伙就觉得很奇怪,没人能够理解,陨石是从天上来的,里面怎么可能会有汉代女尸?当时担心造成恐慌,就用帆布把陨石盖了,秘密运回实验室进行解剖。经过研究分析,终于取得重大突破,解开了疑惑。原来这块陨石,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外之物。那是在好多年前,大约在汉朝的时候,有一个刚生完小孩的女子,带着孩子回娘家。走到半路上,经过一座火山,结果很不幸,母子两个正好赶上了火山喷发。这个女人和她的小孩,被泥石流埋住,像琥珀一样裹在了里边,泥石受到岩浆高热形成了半透明的物质,内部却始终处于密封状态,千年万载,永远保持着生前的容貌。而石块又被火山喷上了天,变成了一颗小卫星,围着地球转来转去。直到清代,才又化为一颗陨石,重新坠回了地面。
司马灰听了根本不信:“这就是您的重大发现?您刚才要是说考古队从哪座古墓里出土了唐明皇用过的避孕套,说不定我都能信以为真了。可星星庙的来历我却比您清楚多了,那里面压根儿就没什么尸体。”
宋地球解释道:“我说的这件事情,仅是举出一个例子作为比喻而已,不用追究是真是假,我只是想让你们通过它了解求实的必要性,因为有些考古现象,在发掘过程中总会带来很强的神秘感,很难使人轻易理解,可随着研究工作的深入,厚重的幕帘逐渐拉开,即便是再复杂的谜团,也终究会在我们面前真相大白……”
司马灰唯恐宋地球又开始长篇大论地给自己讲课,赶紧装作绑鞋带,故意落在了队伍末尾。
穆营长和通讯班长刘江河在前边引路,带着探险队徒步荒漠。有道是“望山跑死马”,从破晓时分,就在这一望千里的大戈壁上,看见前边有片起伏绵延的土丘沙山,可拿两条腿一步步地丈量过去,直到夜幕降临后才终于踏进大沙坂。
天气情况超乎预期的好,没有出现传说中的热风流沙。此时的天空,仿佛是块透明的巨大水晶,呈现出无限深邃的蓝色,大沙坂正在月影下沉眠,这片被天幕苍穹笼罩着的浩瀚沙海,银霜遍地,清冷似水。那些终年被沙尘覆盖着的土丘,奇迹般地露出了真容。
众人虽然常在野外行动,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繁密星空,都不知不觉地抬起头来仰望穹苍。
司马灰窥视天河,见星云通透,在那平静的深邃中,似乎蕴涵着巨大的恐怖,四周死寂的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不免暗觉不妙:“脚下这座沙山,就应该是与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会合的地点,可观望良久,周围又哪有半个人影。”
穆营长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不安,众人携带的水粮在沙漠中根本维持不了几天,如果不能与钻探分队会合,处境将会变得非常危险,他焦急地看了看手表,骂道:“咋球搞的,克拉玛依钻探队不是早就到了吗?难不成都死球了?”骂完又回头命令通讯班长尽快用光学无线电与钻探分队取得联系。
刘江河依命行事,但克拉玛依钻探分队的电台始终处于静默状态,得不到任何回应,急得他满头是汗。
宋地球耐心地宽慰道:“小刘同志,你别着急,再多试几次。”
这时司马灰见胜香邻正举着望远镜向四周观看,神色间显得有些异样,就问她能不能通过望远镜看到克拉玛依钻探分队。
胜香邻摇了摇头:“这沙漠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罗大舌头也告诉司马灰:“我刚走上沙山的时候,似乎看到远处有些东西在动,可一眨眼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说这片沙窝子里,许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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