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憋宝古籍
司马灰竭力回想六年前的情形,如今只能假设赵老憋确实死于此地,而在长沙郊区出现的仅是一具换壳的行尸,他挖掘雷公墨未成,又被老坟里的阴火烧得魂飞魄散,那才真是彻底死了,但临终前留下“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两句暗语,肯定事出有因,多半是为了让司马灰等人注意到最后几页图画,看这画中内容离奇难解,一定含有某些重大秘密的提示。
罗大舌头不以为然:“赵老憋小肚鸡肠,没安什么好心眼子,多半故弄玄虚而已,他要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能在阴沟里翻船?”
司马灰则认为赵老憋虽然有些不近情理的怪癖,却仍是个深藏不露的奇人。但在这世界上是门就可以关闭,唯有死亡的大门永远不关,赵老憋本事再大,等限数到时,也难逃一死。不过就算是赵老憋洞悉身后之事,特意留下这本谜一般的憋宝古书,司马灰也完全看不懂其中传递出的任何信息,只好同那些零碎物事一同带在身边,看今后是否能够应验。
再看尸骸间再没什么线索可寻了,司马灰就同罗大舌头倾倒火油,焚化了赵老憋的遗体,然后回到担架边,查看宋地球的状况。
宋地球头上伤重,虽已止住了血,奈何没有足够的水来清洗伤口,从而导致有些感染发炎,整个人发着高烧,口唇干裂,头上滚烫,身上冰冷,裹着毡筒子躺在担架上,处于昏迷状态,完全没有了意识。
司马灰先前见到附近那些土贼死得蹊跷,凡是进过黑门的人,出来就会倒地暴毙,死因一概不明,他在没想出稳妥策略之前,并不想贸然行动,但是现在一看宋地球伤情严重,只有尽快找到黑门下的水源,才有一线希望保住性命,也就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了。他让众人稍作休整之后,便抬上宋地球的担架继续前行。
这条深邃的地下峡谷,全部被流沙包围覆盖,很难想象这冰冷生硬的地底,就是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长眠之处,高耸的悬崖绝壁,被挖成了巨大的岩洞入口,但走到黑门深处,却始终没有见到雄伟华丽的地下宫殿,只有宽阔恢弘的甬道不断延伸向下。
司马灰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仿佛随时都会惊动地宫中沉睡的灵魂。不时有沙鼠在墙缝里来回爬动,有的体形比猫都大,见了人就龇牙尖叫,然后扑到脚边乱咬,只能用步枪的枪托加以驱赶,终于穿过了地下岩山。
洞口外是在一片从绝壁上凸出的石台,这座石台三面悬空,距离地表深达三四千米,附近满目漆黑,形成了一个孤立的山窗,身后峭壁千仞,临崖向周围俯瞰,但觉阴气逼人,深不可知。
众人不得不停下来寻找路径,罗大舌头按着头上戴的pith helmet,探着身子向下望了几眼,就觉一点寒意从脚底直涌到顶阳骨,他回头问胜香邻:“妹子,你说这裂谷底下还有多深?”
胜香邻常随地矿工作队执行测绘任务,对地质构造方面的知识远比司马灰等人掌握得多:“我听宋教授讲过,这是一处地槽,而不是什么裂谷。裂谷是旱山水土流失,承受不住张力而形成的;地槽则是远古地壳运动时期,出现在地壳中的槽形凹陷,多呈长条状分布,至今还没有人真正测量过地槽的深度。我估计咱们现在是处于这条地槽内部了,四周布满了暗黄色的硅化物,下面应该就是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埋骨之处。”
司马灰也放下担架,到崖边向底部看了一眼:“原来这地槽坑洞才是真正的黑门,这里能有水源吗?”他说到这,忽然想起那本憋宝的古书,立刻找出来翻到折页处,对照着周围地形看了看,奇道:“这不就是图中描绘的地方吗?那注有暗语的一页插图上,绘着一个人牵着头牛站在峭壁前,黄石山大概就是指这地槽内部的岩层了,却不知作何解释。”
罗大舌头说:“你别是看走眼了吧?这地槽深陷在大漠戈壁之下,穿越荒漠主要依靠驼队,谁会傻到进沙漠还牵头牛?”
司马灰瞑目一想,又转问通讯班长刘江河:“这大沙坂周围有牛吗?”
刘江河很坚决地摇头否认:“从来没有,我是自小跟着驼队长起来的,从没见有人赶着牛进沙漠。最近也要到若羌县城,或是阿尔金山脚下的农场才会有牧牛。”
胜香邻也道:“带着牛进荒漠太不合常理了,这本古书上描画的情形,可能并不在黑门地槽中,它只是近似罢了。”
司马灰道:“那也未必,我听说日本关东军最强大的时候,曾计划分多路偷袭苏联,其中一支准备越过蒙古大漠的师团,就征调了大量牛马和骡子。因为牛能负重,又是反刍动物,饱饮饱食后,能够连续数日不吃不喝,精疲力竭后还可以宰杀作为补给。所以我觉得赶着牧牛进荒漠,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胜香邻仍觉不可思议:“毕竟无根无由,即使带着牛马到这山窗上来,又能有何作为呢?”
司马灰一时语塞,他寻思牵着牛来到这阴气森森的地槽内部,毕竟也非易事,荒漠中风沙变怪众多,牛要受起惊来,可比驼马更加难以控制,总不该是为了宰杀掉献给楼兰先王的。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黑门中根本没有牛。这就足已断定憋宝古籍中谜一般的插图,并不是什么预言,而是四个隐晦的提示,至少第一幅图的内容涉及到了古楼兰的黑门遗址,但司马灰还是想不明白赵老憋究竟想要传达什么信息,这就叫“眼里识得破,心中想不透”。
司马灰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刘江河忽然低声对他说:“这卷憋宝古籍是专门给死人看的,它里边潜伏着一个非常邪恶的东西。”
1 玉膏玉髓,即玉的脂膏,古代传说中的仙药。
1 烽火树:珊瑚树的别名。
1 反步兵雷,爆炸范围四米左右扇面,主要用于布防通道口、楼梯等位置。
1 果敢:缅甸语“华人”。
通讯班长刘江河先前只顾着照看宋地球,并不知司马灰等人在尸骨旁找到了什么,直至此刻才发现那卷古籍,他生长于驼队之中,常听赶骆驼的老人讲述憋宝事迹:
据说西域胡商与江西土人擅用方术,天下之宝,无所不识,然而这两者却有所不同,江西术人是在地窨子里开地眼;西域胡人则是在身上养血珠,所谓血珠,即是江底老鳖体内结出的肉瘤,大如丸球,不甚光泽,所以旧时也称此法为鳖宝。一般是用刀在自己胳膊上挖个口子,将鳖宝埋在肉里,待到伤口愈合,再遇着宝物便能有所感应。
此类掌故在各地流传已久,上岁数的人大多知道。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说,比如有些地方落后贫穷,外地来的商人勤恳务实,凡事精打细算,逐渐发了大财,而本地人却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思进取,看别人赚钱却又眼红,也想不明白自家的生意为什么不如外来户,怎么钱财都让外地人赚走了?便往往将责任归咎于是那些外来的憋宝客,说是这伙人施术摄去了秘宝,才使得山脉河流间灵气枯竭,破坏了此地风水。
在大漠戈壁中也流传着类似的说法,相传以前的罗布荒漠,到处都是森林湖泊,遍地牛羊,水草丰美,湖中所产的大红鱼捕捞不尽,古道间驼铃悠悠,来自长安、贵霜、安息、大宛的使臣和商旅络绎不绝,人们使用来自汉朝和中亚各国的钱币交易“丝绸、香料、铜镜、琉璃”。直到鄯善王发下大愿,要筑造一座扜泥城1,怎知那城墙盖一段就倒塌一段。此时有波斯胡人经过,声称这城下有“羌蝎”,必穴地得之,方可筑城。
在得到鄯善王的允许后,波斯胡贾勘察方位,挖开一个很深的地洞,但那里边并没有什么羌蝎,只有大陶罐里装着一枚朽烂的钉子,长不过寸许,洗净后半青半赤,呈显玉质。
此后再筑扜泥城,便一切正常,不再倒塌崩坏了,可国中却开始地陷水枯,风灾沙暴频生,这才知道西域胡贾从地下挖出的玉钉是宝骨,波斯拜火王曾经许下然诺,谁得着它就拜谁为国相。鄯善王失其重宝,后悔莫及,然而为时已晚,随后孔雀河改道,塔里木河断流,扜泥、楼兰等曾经繁华显赫的古代城池,也终于被神秘废弃在大漠深处,漫化为一片死寂的茫茫沙海,从此人迹断绝,空留城郭巍然。
所以至今仍有一种偏颇观念认为西域胡商的憋宝之术都是邪法,专能惑人心智,倘若施术者在体内养血珠时贪心太过,最终会反噬自身,变成活鬼般的行尸。
刘江河自幼跟随驼队在大漠中行走,听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他虽也知道这种腐旧思想,都是早该摒弃的糟粕,但是看到司马灰居然将这古籍带在身边,还要依法施为,才忍不住出言相劝。
司马灰对这些事早有耳闻,心下根本不以为然,正如宋地球所言:“看问题要看本质,而不要纠缠于表象。”何况赵老憋是用江西土法开的地眼,又不是来自西域的胡人,毕竟这类民间传说中的憋宝方术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一般人连想也想不出来,才会传得神秘莫测。他认定赵老憋留下的古籍插图中,一定存在某种暗示,这四幅插画,很可能是四种憋宝的法子。
司马灰当年在黑屋埋葬了赵老憋之后,时常回想那两句暗语的隐意,如今看到憋宝古籍中描绘的插图,便记起曾听文武先生说过一个典故,说不定与“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之语有关。
上有言,在昆仑深山绝壑中藏有玉膏玉髓1,但是那些深涧幽谷异常陡峭险峻,而且谷底云雾弥漫,含有致命的瘴气,什么人也爬不下去,便有人想出个取宝的法子,先将牛马骡子一类的大兽带到山顶,再活生生推落深涧。
牛马之属躯体沉重,从那几千米高的地方自由落体摔下,自然会摔得血肉模糊,腐烂后散发出的恶臭,从而引来大鹜之类的猛禽,此类猛禽体形硕大,能够凌空攫起牛羊,它们可以直接飞入深涧,撕扯兽肉和内脏,然后腾空拔起,要将腐尸衔回巢穴,此时伏在山顶的取宝者会敲打响器,惊得大鹜抛下腐肉。
牛羊摔死在深涧中的时候,尸体的血肉里会黏满玉膏,取宝者撵走大鹜之后,就可寻获随着腐肉黏出山外的玉髓玉膏,或多或少,就看当时的运气了,这也是一门掘藏方术,常人不明就里,绝难以想象其中的神妙之处。
那些死掉的法国探险家,背包里装着许多楼兰珍宝,诸如黄金匕首和玉石面具上,都有大片黑斑,似乎是尸血凝结而成。此时推测,应当是法国人勾结憋宝者,利用这古老的法门,才从地槽里取得珍宝。不过未必是使用牛羊一类的大兽,就算将死人抛落深渊,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司马灰说这憋宝古籍中描绘的第一页插图,可能是想借昆仑山掘藏的典故,暗示地槽中隐匿着巨大的危险,如果图中绘着死尸而不是牛,就过于晦涩难解了。可地底下应该不会有大鹜一类的猛禽存在,法国探险队虽然憋宝得手,却仍然全部死在了返回的路线上,看来这图中的提示只能作为参考,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胜香邻点头道:“这条地槽呈南北走势,绝壁山窗下的坑洞,是南端的起始点,也是安葬古楼兰先王的黑门。从古以来,就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它的纵深区域,咱们下到地槽底部,确实非常冒险,稍有大意就会发生不测,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时罗大舌头在山窗下找到了一条陡峭的岩裂,倾斜着从侧面通向地底,可必须将宋地球绑在担架上才能抬得下去。
司马灰看这绝壁险峻,担架根本周转不开,就让众人扔掉一个背囊,轮流背着宋地球,并把穆营长留下的五四式交给胜香邻防身,又将自己的撞针步枪子弹上膛,裹了几根火把装在背包里。
胜香邻这才觉得司马灰在屯垦农场时,坚持要给全部人员配发武器,确是考虑周全。她将枪套斜背在身上,打开了探测空气质量的电石灯,一看通讯班长刘江河显得很是紧张,脸色都变青了,就问:“刘班长,你不要紧吧?”
刘江河虽然熟悉荒漠的地形和气候,却从没经历过真枪实弹的考验,无线连也不是作战部队,从来没钻过山洞,置身黑暗之中的感觉极度压抑恐慌,没有经验的人难免产生畏惧情绪,但他是个非常要强的人,不想在其余几人面前显得胆怯,就硬着头皮答道:“没事,我听穆营长说,咱们执行这次任务,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之一,我有决心……”
罗大舌头背着宋地球,催促道:“我说你们还走不走了?他奶奶的我算是看出来了,把我罗大舌头累死,可能也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之一。”
司马灰听了此言,忽然想到这地球望远镜,是五十年代由苏联人实施的计划,可他们在地底发现的秘密,似乎至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如今探险队舍生忘死地前往罗布泊极渊,在死了那么多人之后,即使取得了苏联人留下的数据和岩心样本,恐怕也永远回不去了,这次行动又能有多大意义?莫非就如评书结尾里所讲,“从此之后,国家安定,文忠武勇,天下太平”?想必到不了那种程度。不过转念一想,那绿色坟墓的首脑行事鬼祟,为了破解黄金蜘蛛城中的古代符号,居然能想出用特殊器材接收“幽灵电波”的诡异计划,这个恶魔的思想和行为没有底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倘不设法查明真相,说不定今后还要有场弥天大祸,要是果真如宋地球所言,地底极渊中存在着绿色坟墓的秘密,那即使有去无回,我豁出去了性命不要,也必须下去走上一趟。
因此司马灰并没有考虑什么退路,也深知通讯班长刘江河虽然缺少作战经验,却不可能再将他打发回去了,如今只能竭尽所能,尽量多照顾他一些,当下跟着众人攀下陡峭的岩隙。地槽中存在着厚重的黑雾,都是水气凝聚而成,像云层似的萦绕在半空,行到距离地表大约五六千米的深度,气压表就失去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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