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非黑即白

非黑即白_分节阅读_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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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又不能憎恨于信城。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早已辞世,恨都恨不起来。

    只能日复一日地自怨自艾。

    他强忍着泪腺的酸楚,揪住乔元礼的衣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我爸才喜欢我的?”

    乔元礼为难:“这……该怎么说呢?假如你不是信城的儿子,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收养你,更不用提以后的事了。”

    乔铭易被抱回乔家大宅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乔元礼对这个整天只知道吃拉哭的小东西很是头疼,若不是曾向亡友许诺一定会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家中又有经验丰富的保姆,他恐怕会为了求取解脱直接一枪崩了自己。

    某一日伏案工作的时候,小东西在他脚边爬来爬去,忽然抓着他的裤子,嘴里含着口水模模糊糊地叫:爸爸。

    乔元礼惊得连手里的钢笔都掉了,墨水溅了满纸。他连忙将笔管踢开,防止扎伤孩子。

    乔铭易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不是叫别人,而是叫他。

    乔元礼把小东西抱起来,用力亲了亲。乔铭易咯咯笑,后来大约是饿了,又大声哭起来。

    乔元礼想,怎么也得把小家伙好好养大,让于信城的在天之灵看看,他把儿子养成了多么出色的男子汉。

    为此他宁愿不要自己的孩子,不组成自己的家庭。他的家人有乔铭易一个就够了,哪怕只有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他也不觉得孤单。

    后来无意中发现,如此受他疼爱的这个小家伙、如此肖似于信城的这个年轻人,对他抱有难以启齿的爱意,于是他连一秒钟都不愿意浪费,立刻接受了这份感情。

    并且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

    然而他游戏人间太久,得到一个人和抛弃一个人都太过容易,早已忘了如何真正去珍惜一个人,如何认真去经营一段感情。甚至得意忘形得以为哪怕乔铭易伤了心,只要他以惯常的手段哄一哄,等对方的怒意冷却下来,就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

    孰料大错特错。

    他低估了自己对乔铭易造成的伤害,直到年复一年的等待却没有等来半点音讯,他方才痛苦地意识到——乔铭易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时常自省,自己当初为什么下意识地将谎言说出口,而不是坦白交代?假如他那时就开诚布公,乔铭易是否就不会离开他了?

    从开始抚养这个孩子起,他就隐瞒了太多的事。他觉得孩子就是孩子,不需要为大人的事操心,所以向来不把那些复杂的内情告诉乔铭易。毋宁说所有的情人在他看来都是孩子。他可以疼爱可以宠溺,却从不曾把他们当作和自己平等的、可以用语言相互理解的人来对待。

    他的自以为是换来的不是志得意满,而是漫长得仿佛无穷无尽的悔恨。

    以及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和乔铭易不是一般的关系。你可要当心,否则你儿子的一辈子就毁在你手上了。”

    那诅咒般的话语日夜都回荡在耳际。

    乔元礼唯恐自己成了亲手摧毁乔铭易一生的罪人。

    他应该是将幸福带给乔铭易的那个人才对啊……

    乔元礼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可最终无不变为低沉的叹息。

    五年时间,足够他用来思考自己和乔铭易的关系。

    乔铭易是他的儿子,理所应当得到他的宠爱,但也是个成熟的人了,更理所应当获得他的尊重。

    不是父亲对儿子的爱惜和忍让,而是一个成年人对另外一个成年人的敬重和理解。

    “最初对你好,肯定有信城的影响,但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因为我们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别的人,是你啊!”

    “但是你心里……不止有我一个人……!”乔铭易声嘶力竭地吼道。

    乔元礼的话句句都态度诚恳,他无言以对,可就是不甘心。

    怎能甘心!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养父。他那颗蓬勃跳动的小心脏,被乔元礼占得满满当当,只有他一个,再也容不下别的任何人。

    这么多年心心念念,这么多年魂萦梦绕,全都是乔元礼。哪怕过了这么久,还是忘不掉、抹不去,每次念及乔元礼的名字,胸膛都会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然而乔元礼再怎么喜欢他,心里也始终装着另外一个人,珍而重之又不留痕迹地将那个人藏在回忆中,划出一片哀伤的禁区,就连他口口声声“最喜欢最疼爱”的养子,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不公平!

    不公平!!!

    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不公平的事!!!

    如果那个人是个活人也就罢了,努把力迟早能让乔元礼忘掉他。可那个人死了!活人怎么斗得过死人?

    偏偏那个死人还是他亲爹!一个他无法去憎恨、无法去争斗的人!

    泪水滴在真皮沙发上,雨点似的滑下去。

    乔元礼捧起他的脸,轻柔地拭去泪痕。

    “别哭。看到你哭,我会内疚的。”

    “因为对不起我爸?”乔铭易拧出一个扭曲的微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因为我是你的养父也是你情人,应该让你开心才对。可是我却让你伤心了。”

    乔铭易只顾着掉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要怎么才能让你不难过,铭易?”乔元礼问,“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你能忘掉我爸吗?”乔铭易凶狠地问,“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乔元礼垂下眼睛,“但是……那是不一样的。我认识信城只有几年而已,和你朝夕相处却有二十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最重要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得过。”

    乔铭易反驳:“可是在你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是为别人保留的,就连我也进不去!世界上哪有人愿意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总是有另外一个人!”

    他突然顿住。

    就在刚才,他亲口承认自己喜欢乔元礼了。

    下一秒,他便被乔元礼按在沙发上强行吻住。

    乔元礼的吻总是霸道而温柔,夺走他呼吸的节奏,再将自己的气息强制性地沾染给他。

    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乔铭易几乎要沉醉了。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左手被乔元礼压住了,动弹不得,右手垂到地板上摸摸索索,抓起掉在地上的法棍,往乔元礼后脑勺一敲。

    “嘶!”

    叫出声的不是乔元礼,而是他。因为吃了一记闷棍时,乔元礼下意识地咬住他的嘴唇,疼得他叫了出来。

    “没事吧铭易?”乔元礼连忙打开顶灯,返身回到乔铭易面前,查看他嘴唇上的伤。

    乔铭易挥开他的手。“别碰我!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说罢捂着嘴巴向后退去,在沙发一角缩成一小团。

    乔元礼无助地看着他:“可是你明明喜欢我……”

    “喜欢你你就能随便上?你是禽兽吗拿我当泄欲工具?!”

    “不是那个意思……”乔元礼定了定神。乔铭易向来吃软不吃硬,在感情方面又极容易退缩,他们分别那么久,一见面就要上床,肯定会吓坏他。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这回是我错了。”他说,“今后除非你同意,我绝不会动手动脚。再相信我一次吧。”

    “下次再这样揍的就不是你的脑袋了!”乔铭易挥舞法棍,直指乔元礼下半身,“离我远点!出去!”

    乔元礼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保证不碰你。只是就别赶我走了吧。不然要我在异国他乡露宿街头吗?”

    “你昨天住哪儿的?!”

    “行李都搬进来了。何况已经这么晚了。”乔元礼不由地苦笑,“看在父子的情面上好歹明天一早再赶人。”

    听见他这么说,乔铭易只好偃旗息鼓。他向来不愿欠人情,何况他知道自己亏欠乔元礼太多。忽略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段感情,乔元礼对他怎么说也有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他早晚有一天要还的。

    曾经他以为他和乔元礼既有亲情也有爱情,双重的情感束缚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牢不可破。想不到有朝一日,亲情和爱情竟会彼此冲突,让他一方面想躲开乔元礼,一方面又不得不面对他。

    “那你留下吧。”乔铭易泄气地垂下肩膀。

    当晚他睡在那张铺了红色天鹅绒被单的心形大床上,乔元礼则和衣躺在沙发上。直到子夜时分乔铭易都睡不着,时不时偷窥乔元礼的动静。

    他感到有些内疚。哪有儿子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反而叫父亲睡沙发的?如果是正义的圣光战士,肯定会孝顺地将床铺让给父亲。

    “乔元礼……?”他低声唤道。

    养父呼吸深沉,没有回答。

    乔铭易坐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床脚,再次喊道:“爸?”

    乔元礼猛地睁开眼睛,浅色的眼睛像猫似的熠熠生辉。乔铭易吓了一跳,不知他是同样无眠,还是睡得太浅,一叫唤就醒了。

    “怎么了?”

    “你到床上来吧。”乔铭易说完觉得不对味,怎么听起来像在邀请乔元礼?于是连忙补充道,“你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来睡床吧,我睡沙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