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的这些举动,在白陌苒看来,多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努力想隐藏内心的那一点不安,急急忙忙想摆脱所有人的视线,慌忙逃走。
一时间,整个厨房只剩下还未捡净的破碎瓷片,和站在原地紧皱着眉头的白陌苒。
只可惜的是,她没有看到,在洗手间里,阮轻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冲着面部,任由水龙头大开,多余的水分流淌至别处。随后抬起脑袋,看向镜子中照映出的另一个自己,水滴顺着脸颊缓缓滴落在地,瞪大眼睛来回重复着一句话。
“巧合的……”
“巧合的……”
“一定是巧合的……”
第二天,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着。阮轻歌买好水果,便乖乖在家等待白陌苒下班回家,等到晚上六点左右,熟悉的敲门声响起,两人才一同前往目的地。
“妈,我回来了。”用钥匙开了门,白陌苒一眼就看到正在做饭的母亲,开心地喊道。
“呦,死丫头,在外面这么久终于舍得回来了?想起我这个老妈了?”听到女儿的声音,白母咧着嘴朝白陌苒走来。虽已经过了四十,但岁月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给她,脸上几乎没有什么皱纹,身材保持的也很好,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和女儿说说笑笑。
“瞧您这话说的,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记着您呢,这不,今天刚一下班,我就立马跑回来看您和爸了嘛。”白陌苒拥抱一下自家母亲,笑着回答。
“哦,对了,妈,今天我是带朋友来的。这位是阮轻歌,从大学的时候我们就是室友,现在也在和我合租一栋房子,人好的真是没话说呢。”随后,白陌苒拉过一旁的阮轻歌,介绍给白母认识。
“阿姨好,经常听陌苒提起您,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这个是我给叔叔阿姨买的水果,不成敬意。”阮轻歌也没有丢脸,礼貌地对白母鞠了一躬,礼貌地讲了这些话,礼貌地把一兜兜的水果递了过去,礼貌地微笑。
“哎呀,这孩子,真是的,来就来呗,还买什么东西啊。”白母接过水果,放在桌子上,表面虽是责备,但眼中浓浓的笑意还是挡不住的。
“没事的阿姨,在外面陌苒很是照顾我,这些水果不算什么的。”依然微笑。
“我看呐,我们家陌苒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她还会照顾人啊?我都不知道唉。”
“老妈,有你这么说自家女儿的嘛,真是的。”白陌苒假意嗔怒。
而阮轻歌,依旧保持着嘴角四十五度的微笑,话也不说,声也不吭。
这一家子……真是幸福啊,如果她的父母还活着的话,恐怕也会是这样吧……
“哎呀,对了,死孩子,光和你唠嗑了,怎么也不让朋友进来坐啊,站在那里干嘛?我去叫你爸,也不知道他在房里弄什么呢。”突然,白母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手,丢下这一串话,转身走进了卧室。
白陌苒则是拉着阮轻歌坐在了沙发上。
“轻歌,我爸这个人性格可能有些冷淡,话不多,但他人很好,只是不擅长表达,待会你别介意啊。”屁股刚坐上沙发,白陌苒立马扯过对方的脑袋,先打上了“预防针”。
“放心吧,我绝不会介意。”以为有什么大事要说,没想到竟是让她不要介意,阮轻歌无奈摆手,答道。
拜托,她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好吧?
“那就好,在这里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别拘束。”白陌苒也松了一口气。
“嗯,会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卧室的门开启,白母的抱怨声。
“真是的,女儿回来了也不知道出来看看,就知道看你那破报纸,有什么好看的?白送我都不要。”
“爸,我回来了。”白陌苒起身,阮轻歌也要起身打个招呼,可没承想她才刚刚挺直了腰板,却什么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咽不下,讲不出。
十八年前,记忆中的那张脸,与此时看到的这张几乎没怎么变过的脸融合在了一起。
十八年前,当她还是个孩子,当她才刚满三岁时,父亲因贪污公款被查出,带着她和母亲逃走。
十八年前,在那处草丛地里,她亲眼看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警服,双手握着枪,脸上如现在这般没有任何表情,冰冷地仿佛能把人刺穿。
十八年前,阮轻歌亲眼看到,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怎样挪动枪口,把她的父母送到了地狱。
是他,亲手毁了她的人生。
是这个男人,在十八年前的那一夜,让她成了一个孤儿。
成了一个没人管,没人要,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失去了一切的可怜虫。
是他!让她带着满身的仇恨,活了整整十八年!
十八年!
白旭刚从卧室里出来,手上拿着报纸,听着妻子第n遍的唠叨,早已习惯如常。
只是,当他转身,看到白陌苒脸上的笑容,心中不免一暖。可看到旁边脸黑到了极致的阮轻歌,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呢……在哪儿见过么……
“哦,白旭,这位是陌苒的朋友,阮轻歌小阮,她们还是大学时的室友呢。”见到阮轻歌的脸色有些难看,刚才的微笑也不复存在,搞不懂状况的白母做了个介绍,希望场面有所缓和。
白旭,白旭,原来他叫白旭啊。
十八年了,你可让我找的好苦啊。
同样弄不清楚状况的白旭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确实找不到有关于阮轻歌的任何记忆后,说了句吃饭,便转身走向了饭桌。
“来来,陌苒,小阮,都别傻站着了,吃饭了啊,我去给你们盛饭。”白母说完,跟随着白旭的步伐也走了过去。
“轻歌,轻歌?”发现不对劲的白陌苒看向旁边的人,却在看清她的脸色后大吃一惊。
这……怎么回事?
“你先去吃饭,我去趟卫生间。”阮轻歌冷着脸,甩下这一句话后,绕过白陌苒走开。
“陌苒,来吃饭了,还站着干嘛。”
“哦……来了……”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白陌苒才挪开步子,满脸的担忧。
如昨天一样,阮轻歌一遍又一遍用水冲洗着脸庞。
冷静,冷静,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乱。
过了一会儿,关闭水龙头,阮轻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种窒息感油然而生。
双手扶住水池的边缘,关节泛白,阮轻歌慢慢蹲下身子,浑身颤抖,眼神漂浮不定。
他居然是白陌苒的父亲!
白陌苒,陪伴了她四年的恋人,陪伴了她一整个大学时光的恋人,居然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女儿?
老天爷,真的了,这剧情还能不能再狗血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要因为白陌苒的缘故,就这么原谅他?
可以么?
不可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更何况,这份仇恨,在她的心里,整整埋藏了十八年,十八年啊!
凭什么他可以家庭和睦,妻子贤惠,女儿乖巧,凭什么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她所奢望的一切,凭什么同样是人,他过的这般幸福,而她又过的这般狼狈?
对,没错,哪怕他是白陌苒的父亲,就算会因这件事,白陌苒会和她分开,与她形同陌路,就算会这样,她也不在乎!
缓缓抬起脑袋,眼中的复仇火焰越烧越旺,就算要把她燃为灰烬,也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这一刻,被伤痛蒙蔽了双眼,满身仇恨的少女暗暗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以后她的未来如何,这个仇,都一定要报!
自从上次阮轻歌在白家吃过饭后,白陌苒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虽然两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过着清茶淡水,平静如常,你做饭我刷碗,你洗衣我拖地的生活,可白陌苒就是感觉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而女人的第六感又在告诉她,变了质的不是别的,正是阮轻歌那颗火热的心脏。
只是她不说,她不问,两个人如往常一样,依然如故。
这种生活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才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破。
当白陌苒接到白旭去世的消息时,她正和阮轻歌在菜市场里买菜。
挂断电话,原本挂着笑容的脸瞬间暗淡下去,炯炯有神的大眼也在那一刻失去了光彩。
却不见一滴眼泪。
当时,白陌苒把手里的大兜小兜全部丢给阮轻歌后,大致朝她讲出了事情的经过,便让她先回家,说自己可能会在家里待上好几天。
当时,白陌苒交代了一些事情,还没有等阮轻歌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当时,阮轻歌的手中拎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对着已经走出好远的白陌苒喊出自己也要陪她去的时候,只见前方迈着步子的少女停下脚步,转过头顶着红彤彤的眼眶,依旧对着阮轻歌微笑,对她说没事。
那时,白陌苒没了身影,阮轻歌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慢吞吞地离开。
白陌苒回到家,首先看到的是跪在地上哭得痛不欲生的白母,其次是几名穿着警服个个面色沉重的男人。
以及,洁白的墙壁上,挂着的男人黑白色的相片。
眼泪,就在看到这副场面后,不知不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