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指新娘
下午我从急诊室经过,一个叁岁的小男孩不断哭泣。
「你怎麼了」
他还是一直哭。
「你一个人怎麼会在这裡妈妈呢」
他还是一直哭。
「来,我们来这边坐。」
他哭得更大声了。
「你哪裡痛痛」
他拼命摇头,右手摸着x口,显出痛苦的样子。我看他用手一直搓揉左x,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小孩如果受伤,大多无法明确描述,但是绝不能错过治疗时机。於是我一边哄他,「别哭,别哭,我带你给医生叔叔看,这样就不会痛痛了。」一边请值班的外科医师检查小男孩。
果然,医师立刻判断有受伤,要照一下x光才知道。随后护士请我协助,带小孩到x光室照p子,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不远之处床上的一位少f着急地喊着:「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走到少f床边,正要开口回答,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回答说:「在这裡。」我看着少f,看着刚刚开口说话的男子,看着男子的左手,他左手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也在大哭。
躺在床上的少f,声音十分惊慌:「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那位中年男子把手中牵着的一岁多小孩拉近少f,「别慌,别慌,他在这。」那小孩似乎惊魂未定,还是大哭。
少f看到小孩,似乎稍稍安心了些,对中年男子说:「谢谢谢你送我过来医院。」
看着少f惊魂未定的表情,两个小孩也是惊吓过度,脸上还留着泪珠,我问中年男子究竟发生什麼事。原来他开车路过,看到车祸,见义勇为,把少f和两个小孩送来急诊。於是我对少f说:「妳先放心,孩子我帮妳照顾,我们也会马上通知妳先生,妳安心等先生来。对了,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华。」
我请另一位志工师姊通知她丈夫,自己带着x口似乎受伤的小孩到x光室,孩子一直哭,我要抱他,却被他一下子推开了,我想孩子可能都是妈妈带,外人很难切入。
「师姊请到外面等一下。」放s师请我离开,他要照p子。
我走出x光室,关上门,背后却传来孩子大叫:「阿嬷阿嬷不要走」
照完p子,我把孩子带回急诊室,阿华立刻问我:「我先生呢他知不知道我在医院有通知他来吗他会不会来还是他已经来了吗」
我擦了擦阿华额头上的汗珠,「妳先别急,我已经请人通知了,妳先镇定一下,孩子我刚刚带他去照完x光p。」
过了一会,阿华又问起小孩的伤势,我走过去问医师,医师看着x光p,跟我说小孩锁骨断裂,但孩子年纪小,恢復力快,所以没开刀,穿上一个「背架」,没事的。於是我马上把医生的话告诉阿华,没想到阿华听了我转述医生的话,不但没有比较镇定,反而更着急:「怎麼办怎麼办我手指断了,我变成残废了,我先生会不会不要我我小孩会不会觉得我是怪物我以后怎麼做家事这怎麼办我以后怎麼办」
我正要安w阿华,一个看起来像水泥工的中年壮汉快步向阿华走近,他粗獷高大,肩膀宽厚,p肤黝黑,满脸鬍渣,汗水不断自额头往下滴,牛仔k和球鞋都沾满了石灰粉,喘呼呼的对阿华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才来,因为我刚刚跑错医院。」
阿华满怀歉意:「对不起,我没有把孩子照顾好,我真对不起你。」
这位丈夫忽然弯下身去,看着阿华,一直轻轻抚摸阿华的脸,他的衣f、k子、鞋子和脸全都脏脏的,可是他的手却非常乾净,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令我眼睛一亮。他的动作很温柔,一直轻轻抚摸阿华的脸,他的声音更温柔:「对不起,是我不好。因为我要工作,没有把你们母子照顾好,是我不对,妳痛不痛我知道妳很痛对不对妳哪裡痛让我代替妳痛,好不好」
阿华忍着痛,回答丈夫:「我我好痛。可是我不要你代替我痛。你呢你痛不痛」
我在旁边静静的听他们夫q对话,觉得阿华这句话问得有点奇怪,丈夫又没受伤,怎麼会痛但丈夫的回答更令人震撼:「我也很痛啊,我很心疼妳,心疼到痛。」
太--l--漫--了。
多麼l漫的对话啊这样的对话好像是我年轻时读的ai情裡的对白。若不是站在急诊室,我真以为我是在偶像剧的拍p现场。他们看起来相差叁十岁,后来丈夫告诉我他的年龄,我才知道原来夫q只相差二十岁。若不是听了这样的对话,真以为他们是父nv,不是夫q。老夫少q,情感这麼好。人这麼粗獷,对话这麼美。
这样温柔话语,从这样粗獷的大汉口中说出,真令我别有一番感受。原因就在於画面的反差。如果今天是一位翩翩公子,俊俏t贴,说出这样的话,不会给我这麼深刻的感受;如果是在灯光美、气氛佳的咖啡厅裡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给我这麼深刻的感受。因为画面的反差,使我们更容易融入情境,使我们更能t会其中的那一份美妙的感觉。因为画面的反差,打破了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人的心底深处那种最深藏的l漫情怀被挑动起来。在急诊室裡,紧张、见血、残忍、分秒必争的气氛,突然上演这一幕,山东大汉式的粗獷,儿nv情长似的对话,让人忘记此刻正置身於攸关生死的急诊室,彷彿是身处江南烟雨濛濛的长柳短亭。
第二天我到病房区看阿华。阿华一看到我就说:「既然小志叫妳阿嬤,那那我就叫妳阿母好了。我的阿母在印尼。」
我点点头,原来她是印尼新娘,我瞬间多了两个孙子、一个nv儿,这也不错。我问阿华,昨天车祸究竟是怎麼发生的阿华回忆:「我骑机车,揹着小宝,小志站在机车前面踏板上,经过花莲寿丰时,一辆箱型车从后面撞上我的机车,那一瞬间,小志觉得奇怪,怎麼有东西飞出去,立刻跑去捡。马路车多,我很着急,伸出左手,狂喊他回来,我才发现我左手全都是血,原来飞出去的东西是我的两根手指。后来,一位好心的路人刚好开车经过,我赶紧叫他把小志从马路上牵回来,顺便捡起我的两根手指,那两根手指都已经血r模糊了,他用卫生纸包好,就把我们送到急诊室。」
这时候医生来了,跟阿华说明:「妳这样的状况我还是建议进开刀房截肢。」
阿华非常惊讶:「你说什麼截肢你说截肢你你要把我手指切掉」
医生点头回应:「妳的情况,要接断肢很难,一般来说,伤口如果是被机器切的,伤口会很平整,那还可以接。可是妳手指的血管和肌r都严重挫伤,现在的状况如果y要接断肢,你的手指很可能会肌r坏死,失去功能。」
「你是说我只能截肢,没别的选择了」阿华还是不愿接受事实。
「如果时间拖的越长,日后感染的机会越大,我建议不如现在赶快处理,赶快好。」医生又说明了一会,然后离开。
阿华问我:「怎麼办我剩下八个手指,怎麼办怎麼办」
我还没开口,阿华急得快哭了:「我还能不能ai漂亮我用左手拿p包会不会很怪我穿鞋子会不会不方便我还可以穿漂亮的衣f吗」
阿华才二十五岁,人长得也清秀,当然还是ai美,我说:「妳是右撇子,受伤的是左手无名指和小指,这二根指头较少用,也不常露出被别人看到。一个人内在比外在重要,妳是一个好妈妈,也是一个好太太,妳的心很好,人也漂亮,所以妳是内在外在都很好,而且」
这时候阿华的丈夫忽然急急忙忙跑进来,打断我的话:「阿华妳还好吗妳怎麼了怎麼看起来这麼难过」
「我完了啦。」
「怎麼了怎麼了」
「唉呀,我完了啦。」阿华忧愁满面:「我两根手指没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你会不会不再买新衣f给我你会不会再娶别的新娘你会不会不要我你会不会嫌我少了两根手指,不带我出去你会不会觉得我残废,不ai跟我说话」
丈夫坚决回答:「就算妳是八指新娘,我也会ai妳一辈子妳是我永远的八指新娘」
哇又要开始偶像剧的对白吗我一直觉得奇怪:这麼粗獷的男生怎麼会讲这麼t贴的话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是含蓄的、是保守的,但是这位丈夫却l漫当头,ai无反顾,情不容辞,两人之间的情感表达是那样直接而真诚,令我嘖嘖称奇。
下午我又来病房看阿华,「让我看看妳的伤口,现在怎麼样了」
「很可怕,你别看」阿华本能地把手缩到后面,刻意躲避我的关心。
「我在医院这麼久,什麼没看过来,让我看看。」
阿华还是想做义肢,我说:「妳现在先把孩子照顾好,把先生照顾好,把家裡照顾好,把自己的心照顾好,虽然妳现在少了两根手指,但是妳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做很多事,甚至把事情做得更好,阿母真的这样相信。」
毕竟年轻,阿华还是会想,一直说要装义肢,因为怕人家看。
我又劝她:「义肢很贵,没有妳想像中的便宜,这些钱如果先生可以负担,那很好;如果装了义肢可以恢復自如,那更好。万一装了之后,没有什麼功能。不如把钱存起来,给孩子当教育费,两个孩子都还小,我们多为他们想想,好不好」
阿华右手轻轻抓左手,非常担心:「孩子会不会问,我两根手指头怎麼不见了」
我告诉阿华:「孩子一样ai妈妈,当他们知道妈妈这麼勇敢,会更敬佩妈妈,更ai妈妈。幸好只是伤到左手,妳是右撇子,左手比较少用,而且以左手来说,小指和无名指更少用,妳别再担心了。」阿华不再说话,低头若有所思。
我又说:「妳一直帮先生做很多事,帮他管帐、发薪水、煮饭、带小孩、打扫,所有的事,裡裡外外,大大小小,妳都做得很好。」我停了一下,拉着她没受伤的右手,「阿华,我们nv人家,一辈子希望的是什麼妳从印尼嫁过来,有一个这麼疼妳的丈夫,两个好可ai的小孩,妳又帮他管事业,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孩子又这麼听话,妳的幸福美满,不是每个nv人都有的,妳要多想想拥有的一切。」
阿华似乎刻意转开话题:「阿母,我在印尼的阿母快我了。」
「好,妳出院以后,我一定去你家看看妳。」我答应她。
一个週末上午,我带着志工师姊居家关怀,此行安排了访视这位印尼新娘阿华的家。一方面关怀一下外籍新娘在花莲的生活情形,一方面关照一下这对超l漫夫q的窝,是怎样的别具风味。
车子在寿丰乡的一处小山坡停下来,眼前一p绿意灌进眼底,我全身从头顶到脚底都凉了起来。整座小山坡只有一间小房子,我想起一首儿歌:「我家面前有小河,后面有山坡。」我感觉这首儿歌是依照这裡的环境而写的。
他们的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但是打扫得非常整洁。窗户有窗帘,房间有帷帘,在简单的家具上加装一个简单的小装饰,家具不再简单,整t亦显大方,每一样家具摆设的位置和小东西的布置,在在令人感受到nv主人的细腻。
我跟阿华的阿母相见甚欢,她很客气跟我说:「谢谢妳帮我照顾阿华。」
我笑说:「我多了一个好nv儿,还有两个可ai的小孙子,很开心啊。」
一个月之后,我还是陪阿华去一趟台北,希望透过专家来劝她,让她了却心事。此行主要是陪她到台北最大的j家义肢製作公司,让专业人员评估阿华的情形,到底适不适合做义肢。结果这j位专业人员的说法跟阿华住院时主治医师、復健科医师的说法都一样。回花莲后,大约又过了一星期,阿华打电话给我:「阿母,我决定不做义肢了,把钱留下来,当作孩子的教育基金。」
深深祝福阿华一家人继续幸福下去--在他那位超l漫丈夫的呵护疼ai下。花莲慈济医院常住志工林宝彩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