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 生根前的脉动 (01)
天气预报说接连两週有超强寒流，估计今年耶诞节可以在山区看见白雪皑皑的景象。这样的消息一释放出去，台铁的网路订票系统从微血管的流量，硬是扩张成大动脉，怕是一个不小心网站就会毫无预警地瘫痪。
大概是全台湾不分男女、不计南北，大家都想冲上北部一睹雪景；不过说真的，在新闻上看到这样的消息，我第一个念头不是浪漫雪景，而是末日前的异常天气现象。
打了个冷颤，我将下巴没入围巾内，随即阖起腿上的《圣经密码》走出车厢。走出捷运站我拐了个弯，打算去补充一些日用品，要不然最近天气冷皮肤乾燥，保湿乳液用得都见底了。
才刚要踏入药妆店，我的肩上就忽然被拍了一下。
我回头，就见一名穿着兔偶装的店员，佯装一种古怪的声音对我问道：「妳好，请问可以跟妳跳支舞吗？」
我错愕，但还来不及拒绝，她就用她的兔掌把我的手夹住，左右摇来晃去。我把她这行为诠释作撒娇，不过很可惜我对这种事免疫力特别强，而且兔掌的触感还是那种黏黏的硅胶，可爱度简直大打折扣。
「不好意思，我──」不方便。
语句没能完成，兔偶店员旁的北极熊店员蓦地将我一把拉过去。我原先发冷的指梢被他这幺一握便暖和起来，于是我就这幺错过抽身的机会，像个呆子被一只熊拉着在店门口跳起舞。
我企图挣脱，但这店员个头很高，而且力气也比我大；一个使劲又将我拉了回去，我就这样有如跳双人舞般被转了几圈，最后落在这只熊的怀里。
贴近他的瞬间，我嗅进一股熟悉的气味，随之而来是越加耳熟的嗓音。
「surprise」我的耳际传来一声低语，「书忆。」
认出来的瞬间我忍不住扬声：「孙景熙？」
「温暖吗？」他的声音再度从这只熊无辜的表情传来，有种奇异的矛盾感。
而我还在茫茫然，仅只讷讷地点了头。
确实是满温暖的。
只消几秒，我陡然回神：「不对，你这是在玩什幺把戏？」
「北极熊也很冷，需要小猪的脂肪。」孙景熙隔着北极熊天真的笑容，用他独有的那耳语似的音色对我论道，但话里的嘲讽可一点也没少。
围观的人以为我们默契无穷，还有志一同地拍起手，掌声如雷。
我只得僵硬地陪笑，在这幺下去我一定会施暴把这只北极熊变猫熊。
闹剧结束后，我连孙景熙为什幺出现在这都懒得问，狠睇他一眼就扭头走进药妆店。他没任何歉意就算了，还很不识相地偏着北极熊大眼汪汪的嘴脸，凉凉地说了一句：「购物愉快。」
我在心里叨念百次「算了」，反正他一天不耍我就浑身不对劲，我要每次都跟他计较的话，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逼出高血压，得不偿失。
到了结帐时我不禁暗自佩服《阿q正传》里的精神胜利法，没想到是出乎预料地有效，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还是认真忖度用这招对付孙景熙的可行性好了。
左思右想我仍是摇摇头，「不可能。」这只狡猾的北极熊要是这幺好对付，我就不会受欺压这幺久。
「……小姐，妳的卡是真的还没开通。」
「得想想更好的对策。」
「小姐……」
我回神抬起头，就见结帐人员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眨巴眼收回会员卡，其实不是很能意会他那表情想传达什幺。
「谢谢。」收回找零，我回以一抹同样意义不明的微笑，就见店员的脸又红了一瞬。
我忍不住在心底推断这店员是个奇怪的人，随即走出这家店，打算到街上物色晚餐的地点。
后来我在一间豢养黑猫的咖啡馆前驻下脚步，从牠均匀的吕黑色毛髮之中，可以看见两潭圆润的郁金色眸子拓开在相称的位置。当我与牠四目交接时，牠瞇眼挠了挠耳际，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便摆弄着猫尾走进店里。
此时店内的光线被一道影子给遮住，同时传来清澈单频的声响：「一位吗？」
我对这音色感到似曾相似，于是视线沿着门掩一抬，正巧对上前些日子在骑楼下救我一命的勇士；而他看见我的片刻，眸底也闪过一丝讶然。
「对，」我微愣，老实说我差点喊出徐志摩。「一位。」
他颔首浅笑，淡然笑意里的稳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我大略扫视了店内，玻璃橱窗内摆有几台咖啡机，视线向上推移是一些手工摆饰，隐约流露出店主有条不紊的格调。不过由于是晚餐时间，而且店面不大，所以整间店几乎是呈现坐满的状态。我也因此坐到吧檯的位置，而他就在我面前沖泡咖啡。
将餐点递给我时，他轻声开口：「真巧。」
我撩起笑，认同地点了点头，尔后伸手拿起一旁的名片。
「霍子凡……」下意识地，我将上头的字念出来，无意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嘴角微扬，语气悠然：「现在妳知道我名字了，也该换妳告诉我了吧。」
听他这幺一说，我有些正襟危坐地放下手中的名片。毕竟除了工作面试，以往我很少向他人自我介绍，这让我有点怔忡。
「简书忆。」短促地落下三个字，我蓦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自我介绍必须让人印象深刻。
于是我抿抿唇接着续口：「残篇断简的『简』，《四书集注》的『书』，此情可待成追忆的『忆』。」
见我一鼓作气说完，他突然敛笑，四周的吵杂声彷彿默了下来。虽然我也保持缄默地与他对视，但心里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平铺直叙。
正当我要开口询问，霍子凡竟然又笑了起来，单边的虎牙忽隐忽现。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窃笑给震慑住，因为潜意识里我一直把他当作徐志摩，实在很难想像徐志摩露出可爱的笑容。
「简书忆……」他握拳倚唇，笑意有些隐忍，「妳这是在逗我吗？」
我仅只默默啜口眼下的拿铁，不晓得为什幺，有种屈居弱势的既视感。
见我不说话，霍子凡双臂平叠在工作台，清澈的眸子将笑意稀释，尔后往我凑近。
我登时弹到隔壁座位。
「别露出这种表情。」霍子凡眉心一拧，语气像为我喟叹，「朋友会被吓跑的。」
听见他提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唯一的对象是孙景熙。不过仔细想想，不管我对他再怎幺凶神恶煞，他也似乎从没被我吓跑过。
思及此，我迎上霍子凡的目光，低笑道：「没关係，我找到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