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天地有时尽(1)
「小缃缃，我想拜託妳一件事。」
画展那日分别前，房泰旻趁着涂晓仪上厕所之际，把霍缃玲拉到了角落。
「你说。」
「画的事，到这里就好了。」房泰旻牵起霍缃玲的手，牢牢的握紧：「妳明白我的意思吗？」
房泰旻的态度，透过掌心的力道传达给了霍缃玲。
他是很认真的提出这个请求。
「可是……」
「我也会去跟班长说的，他也有份对吧？别看他平常总是冷冰冰，暴冲起来可是会吓死人的。」房泰旻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一度紧绷的气氛顿时消散，可霍缃玲没心情和他嚼舌根，看着他的眼神依旧饱含担忧。
「你真的，不在意吗？」
「兄弟之间，哪会计较那幺多？小缃缃和妳姐姐应该也是这样吧？」
的确，霍缃玲确实什幺都让着姊姊，可那是在霍缃莲绝不会冒犯她的先决条件下，霍缃玲很清楚姐姐的性格。
「所以，就这样放着不管也没关係，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我保证。」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霍缃玲哑口无言，只好点头答应，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当看到那个人，霍缃玲便会想起发生过的一切，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和他说说笑笑了。
伤口或许会随着时间癒合，可心中的芥蒂却无法自动消除，就算房泰旻不打算追究，甚至还能保持之前的态度，但这样刻意将发生过的事当成从不存在，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霍缃玲认为，总还是要有个了断才行，于是在放寒假的前一天，霍缃玲在放学后做了一件事。
「邵老师。」霍缃玲从角落跳出，挡住面前男人的去路，也让他吓了好大一跳。
「缃玲？」认清来者的身份，邵伟廷虽然还有些惊魂未定，却仍可勉勉强强的挤出笑容：「吓我一跳，妳要上厕所吗？可是这里只有男厕，女厕在……」
以为霍缃玲不清楚教师办公室大楼的位置分布，邵伟廷便想替她指路，可霍缃玲却摇了摇头。
「老师，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邵伟廷顿了一下，立刻联想到了才结束的期末考，好学生通常都会很在意期末考的分数，等不到开学便会先跑来询问。
「这样啊，那我们回办公室——」
「我想请老师跟我去一个地方。」这次，霍缃玲终于强硬的说出要求。
在艺文园区的美展已经结束了，所有得奖作品陆陆续续被送回各校，而霍缃玲的学校则在校内的展示教室举办了小型展览，包含本次所有送荐的画作及美术班的各式作品，就位于综合大楼的二楼。
「缃玲。」邵伟廷的双脚在踏进门槛前停下，看着少女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忍不住出声：「为什幺要带我来这里？」
「到目前为止，老师看过房泰旻的作品吗？」霍缃玲转身面对他，无论是表情还是声线都是平易近人：「您难道不想看看，那幅画现在的模样？」
两人无声的对峙许久，最后，邵伟廷叹了口气，跨越了门槛。
霍缃玲走在前头，笔直地朝着展示间最深处前进，房泰旻的画作挂在最深处，也是最显眼的位置。
她站在一旁，让邵伟廷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并且观察着他的表情，这才发觉一件事。
和邵伟廷的认识早在房泰旻之前，可比起房泰旻，她更不理解邵伟廷，比起迷雾，他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心思千迴百转，形式又充满矛盾，让人无法看透。
邵伟廷面无表情的凝睇了许久，才缓缓的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然后呢？」他将视线移往站在画旁的霍缃玲：「缃玲希望我做些什幺？」
让邵伟廷跪在画前忏悔？这幺荒唐的想法曾在脑中闪过一秒，但也仅仅只有那一秒而已，毕竟事情已经过了那幺久，在做这些只会显得矫情罢了。
「就只是想让老师看看它而已。」
霍缃玲思考了许久、纠结了那幺多个日子后，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因为这幅画，本来就是为您而画的。」
房泰旻之所以不追究，便是因为他是真心敬爱邵伟廷的，如果能将这份心意传达，便能让这幅画发挥最大的价值。
「的确，很像是他会做的事。」邵伟廷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苦涩，就如同画中少年的表情一般，明明在微笑，却显得遗憾。
「他就像一面照妖镜，总会把我最惧怕的东西映照出来，就连这幅画也是，他——」
「让老师看见了自己的软弱。」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霍缃玲察觉到邵伟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事实上，她的心也着实抽了一下。
真相很伤人、实话让人痛苦，可有些话不说出来，永远只会郁结，最后成疮溃烂。
「老师因为家人的反对而放弃绘画，把画具都送给房泰旻不是希望他完成自己未完的梦想，是希望他和自己一样因为被反对而放弃，心里才会比较踏实，可是房泰旻却不如老师所愿，受到的阻力越大、他越会拼命努力，所以让老师觉得很不甘心。」
邵伟廷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制止，静静的听着霍缃玲的话，最后淡淡的道：「他真信任妳，和妳说了不少，他很少跟外人提到家里的事。」
在邵伟廷的身上，找不到一丝火气，即使霍缃玲的一番大放厥词几乎等于数落，却没有恼羞成怒的迹象，甚至让霍缃玲的心中滋生了后悔的想法。
「不过，与其说是不甘心，倒不如他让我知道，当初放弃的东西是多幺的珍贵吧。」
邵伟廷原本就不算是个活泼的人，然而纵使性格斯文谦和，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自信蕩然无存，好似连存在的价值都被否定了一般。
「对不起，把妳也卷进来了，就像缃玲说的，我是个软弱的人，居然连房泰旻都容不下，从事教职这幺多年了，心胸依然这幺狭隘。」
霍缃玲开始慌了，她原本以为邵伟廷会反抗、为自己辩驳，可没想到他会开始自暴自弃，情绪迅速下坠，到深不见底的峡谷中，这并不是霍缃玲原先所预想的。
「我，不是个合格的大人呢。」
霍缃玲的眼眶猛地发酸，她并没有想否定邵伟廷这个人，只是希望他能明白房泰旻的心意，别再继续犯错，仅仅如此而已。
房泰旻不让她继续纠结这件事，是因为很清楚邵伟廷其实是个容易陷入自卑泥沼的人吗？
好一阵子，霍缃玲双眼瞠大、僵直身子，不知该如何反应，邵伟廷见了她的模样，勾起了淡淡微笑，伸手摸摸她的头。
「谢谢妳，回去的路上小心。」
霍缃玲有种预感，虽然没有来由，却十分强烈。
就这样结束的话，邵伟廷可能会就此放弃从事教职工作。
「老师！」
在邵伟廷转身离开前，霍缃玲及时喊着了他。
「为什幺让我指导房泰旻唸书？」
直到现在，霍缃玲还是愿意相信，当初邵伟廷的请求，绝对不是不怀好意，而是真心想帮助房泰旻。
「为什幺不破坏画的中心？」
房泰旻的存在虽然让邵伟廷自卑，但是他在最后仍是手下留情了，霍缃玲想相信，其实在他心里对房泰旻的感情不是全然的厌恶，甚至，他对房泰旻还有所期待。
邵伟廷深深的看着霍缃玲，启唇，轻吐：「都不重要了。」
他离开的步疾如风，霍缃玲急忙想追上，却在看见邵伟廷在门边停下后也不自觉的止步。
「泰旻……」邵伟廷瞪大双眼、目光激颤，他没想到房泰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晓得他到底都听见了些什幺，霍缃玲的情况也差不多，因为违背了和房泰旻的约定而心虚不已。
房泰旻先是看看邵伟廷，再看看霍缃玲，重重的叹了口气，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展示时间其实已经结束了唷，唉，哪个笨蛋居然忘记锁门了，真是的。」
这……重点完全错误啊！
房泰旻彷彿是没瞧见两人脸上的窘迫，反而皱着眉催促：「你们两个快出来，我要关门了喔。」
邵伟廷立刻钻出门，霍缃玲也跟在后，两人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乖乖站在一旁等着房泰旻关灯关门。
等到房泰旻转身过来后，霍缃玲第一个开口：「房泰旻，对不起，我……」
「没关係啦，反正只有我发现而已。」房泰旻依旧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也不晓得是不是在演戏，让霍缃玲无法继续接话，只能闭上嘴巴。
房泰旻见她沉默了，也只是冲着霍缃玲笑了笑，然后走向了邵伟廷。
「哥，」他拉着邵伟廷的袖口，以半撒娇的口吻道：「我们回家，你做饭给我吃吧。」
邵伟廷不禁微怔，最后笑了出来，双眼弯起时，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泪。
「……好啊，你想吃什幺？」
两人的对话好似也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霍缃玲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终于放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