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要死了?”她揉我胸口,又摸左眼下面的伤口。
我摇摇头:“不能告诉你,不是不想,是不能。”她要是自己的女友,能说吗?
“是因为我吗?”她也摇摇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被人打成残废,也不会哭的,连你的女人也不能说?”她越来越轻言细语。
我脱口而出:“可你不是我的女人。”
她冷笑道:“看着我的眼睛,你说,怎么才能算你的女人?”起身双手叉腰,“是要这样了才算,才能说,是吗?”
我抓住她的双手:“过几天,或者明天,一定告诉你,现在不要问。”
“不信任我?怕我说出去?”她奋力想挣脱。
“别逼我,真的不能说!”我站起紧紧搂住她,“明天,就24小时。”
她用手捏住我下巴:“这会你要不说,就永远不要说了,不管是什么事,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告诉我。”
我放开她,从床头柜拿起烟盒,她抢过一支,点上后翘着二郎腿,等我开口。
我突然发现,如果连她都不能说,任何人也不告诉,那在肖坚面对死亡威胁时,自己任何事都没做,连帮忙的心都没有,明知他要死,却一直袖手旁观,这绝对不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说出来,多个人商量,说不定能出现某种转机和希望。
我吐出一口浓烟:“肖坚说。”见她眉毛都没跳一下,“说他有生命危险。”
“肖坚?怎么可能?下午还在一起,到底怎么说的?”她激动的站起又坐下,接着掐灭烟头。
我不再犹豫,打开短信,把手机递给她,趁她阅读,仔细读她的表情,想弄清楚她为什么要怨恨肖坚。
“真是他发来的?”她立即摇手,“等我看完。”
当她看完,一声不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趾。
我拿过手机:“我们能做点什么?最好是马上,实在不行,叫上萧鹏。”
她表情复杂的摇着头:“肖坚态度很坚决,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正因为你知道什么也做不了,才会急得流泪,不过,没完全绝望,他不是说过好几个如果嘛。”
她也看出“铤而走险”四个字的含义,我更清楚它们出现在肖坚短信里意味着什么,我们曾一起干过太多的危险事,身体受伤是家常便饭,多次危及生命,不以泪水收场,就以微笑或怒骂结尾,没有一次达到“铤而走险”的级别。
我说:“他,我很了解,不是特别危险,不可能发这条短信的。”按捺住情绪,“有一次,还是上高一时,学校组织去爬山,一个女同学不小心失足掉到悬崖下面,站在上面,看不清下面,不知道悬崖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那女同学是死是活,肖坚看过地形,说他愿意下去找,老师和同学劝阻也没用,他脱掉鞋,光着脚往下爬,好多同学都不敢再看,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们都认为他上不来时,他的头冒了出来,等我们拉上来,发现他的手指和脚趾全部磨得鲜血淋漓,他倒吸着凉气,冷静地说:她死了,就挂在一棵树上,一动不动的。”我回忆往事,觉得不悲伤了,甚至在微笑,微笑是为纪念当时肖坚的表情。
“我知道,他是特别冷静的人,甚至是冷酷。事情往往会出现意外转机的,毕竟他不是那个掉下悬崖的女生,也没看见他挂在什么地方一动不动,就在此时此刻,他仍然还活着,说不定,到了明天早晨,他又会给你打电话。”她走到我面前,双手搂住我的头。
我长叹一口气,仰起脸:“但愿吧。你早点睡,你也跑了一天。”
“我不睡,说好要聊个通宵达旦的,过来,坐这边床上,感觉好冷。”她上床后拉过棉被盖腿上,向我伸出手。
我起身坐她腿边,她说:“我们来为肖坚祈祷吧。”
她双手合什,闭上眼,嘴唇不停启合,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睫毛微微跳动,上面挂满真诚,酒窝一动不动,似乎在吸纳从眼角流下来的祥和,她正用内心与神灵对话。
我也闭上双眼,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静默中,只觉得祈祷的确是我唯一能为肖坚做的事情,突然明白很多人为何每到关键时候总要祈祷,不是将无奈和怜悯转移到上帝那里,而是要将自己的心愿说出来,心愿是灵魂和良知的发酵物,是生者对死亡一种遥不可及的嘱托。
我只有一个心愿,祈祷明天还能再见到他,祈祷有一天还能一起去爬山,一起坐在茶馆里天下……
我睁开眼,看见窗外晨曦,才发现躺在月儿身边,盖着同一条被子,想不起后来怎么睡着了,只记得她让我什么都不要说,一起静静地等待黎明。
轻轻转头,差点碰到她的鼻子,零距离注视她,面部轮廓有些模糊,她在我心里的表情愈加清亮,浮现她为肖坚祈祷的样子,发现先前错怪她了,她并不是憎恨某个人,只是天性使然,十数秒的虔诚祈祷,已彻底收服我的心,终于承认,她是我的女人,需要自己一生呵护的女人。
担心惊动她,我静止的望着天花板,一会儿,再偏头望向窗外,看天空在悄无声息中缓慢地透明起来,无数次的想起肖坚,想起以往我们在一起的片断。
当第一束刺眼的金光洒在窗台,我轻轻移开她的手,吃惊发现双腿不能动弹,伸手一摸,她的腿压住我的腿,早已失去知觉。
我拿过手机,刚过六点,北方的白昼竟是如此漫长。
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等我跟金诚通完话,月儿说:“我们今天哪都不去,就等肖坚消息。”
乘电梯上到八楼,她取出钥匙打开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是两室一厅,厅的两边是她们的卧室,萧鹏也许正在被窝里与梅三翘缠绵。
“你先吃油条,我去烧水,来杯茶?”见我点头,她去厨房。
我坐进沙发里,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正播京都新闻。
边嚼油条边起身扫视房间,电视机旁边整齐码着二十多本日语教材和杂志,好像还有日文,书前面有一台点读机,上面插着耳麦。
窗帘是天蓝色的,窗户两边对称摆着两个完全相同的衣柜,双人床上的床单、被套、枕套也全是蓝色,相同的麦兜卡通图案,棉被随意的堆成一长条,两个毛绒玩具在棉被旁边相对而坐,戴红帽的麦兜伸出右手搭在对方肩上,我想象月儿摆弄它们时的心情。
抬头见床头上方贴着一张放大的照片,是月儿,她侧身坐在海边礁石上,马尾辫,黑色灯笼裤,灰色无袖运动衫,单手托着下巴望向宽阔的海面,有些模糊的远景是一条条白色海浪,姿态自然轻松,面部轮廓尤为精致,再一次意识到她的美。
她特别喜欢蓝色,说不定跟喜欢大海有关,正好跟自己一样。
顺着她的裤腿有一串飘逸的白色签名,字迹太潦草,一时没看清,偏头再细看,是“二零零八年夏青越于滨海留念”,顿时恍然大悟,她不叫清月,是青越,可她姓什么呢?
终于发现自己二个重大疏忽,都同床共枕过,居然不知道她姓什名谁,连粘豆包叫关钰也知道,还大言不惭地称其为“我的女人”,比那些网友见面还过分。
“哎,想啥呢?”越儿把茶杯放床头柜上,“那是跟几个姐妹去滨海时照的。”
“想你怎么会看上我?”我放下油条,拿出香烟。
“说,为什么要这么讲?”她没收烟盒,又伸出手。
我装作没注意,实在不好意思握她的手,她起身把我拽在沙发上:“又怎么了?”
“你姓什么?”我尴尬地问。
她转动眼珠:“终于想起问了,不告诉你,叫我越儿就行了。”
“实在是抱歉!”我想揽她入怀,她一下挣脱,“告诉我吧,我不告诉别人。”
她美孜孜地笑,接着哈哈大笑,然后不停地用双拳捶打自己大腿:“我现在总算知……知道你是怎么死……死的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我蹦起来,再仔细看那签名,等想明白,跟着笑起来:“我……我的确是笨死的!”上面明明写着夏青越,我还问她姓什么。
一会儿,她脸上只剩笑眯眯:“当时拿着水彩笔,原本想写成‘青越于夏日滨海留恋’免得姓和季节搞混淆,最后决定一字双关,没想到撞上你这头大笨熊。”
“所以啊,我又笨又不体贴,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点?”我坐回沙发,见电视主持人说要插播一条重要新闻。
“就喜欢你笨,笨到每天为我打一架,你说,要这样一直笨下去,得为我打多少架?”她侧过身子躺我腿上。
“肯定打一辈子,每打满五架,画一个正字,标明起始日期,那本册子不干别的,就叫‘一生能有多少架’,你……哎,快起来,正播古董展会新闻呢。”
“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起来。”听到主持人提到传国玉玺,她敏捷地翻身坐起。
主持人说:“正当各界人士认为本届古玩展览会将取得圆满成功时,今天凌晨二点,发生国宝抢劫案,五名歹徒手持盗窃工具、枪支和爆破装置,趁夜潜入展览会会场,意图炸开国宝保险室,劫持存放在里面的国宝,被守卫的武警官兵及时发现,随即爆发激烈枪战。据证实,两名劫匪被当场击毙,两名劫匪趁乱逃窜,一名当场抓获,据这名嫌犯供认,此次抢劫的主要目标是三国时期的传国玉玺。关于本案的其他详细情况,本台将进行跟踪报道。”
一会儿,她转头迟疑地说:“不会这么巧吧!”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