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吴邪。”
吴邪看着小哥小心翼翼而又难抑兴奋与满足的眼睛,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好像只要有眼前这个男人,就什么都够了。
吴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仰起头亲了一下小哥挺翘的鼻尖。
“嗯。”
等吴邪睁开眼睛的时候,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愣在了当场。
只见四处都是鬼气森森,充耳所闻的皆是厉鬼凄厉哀嚎,举目望去刀林耸日,剑岭参天,沸馊腾波,炎炉起焰,铁城昼掩,铜柱夜燃,一派阴森可怖之象。
这番场景,自己竟是死了吗?
模糊的记忆在吴邪呆愣的片刻呼啸而至,临死之前那张难得流露出焦急表情的脸和那一声声悲痛绝望的“吴邪”像一个重逾千斤的大锤般狠狠地击向了吴邪的脑中。
闷油瓶…
吴邪并不怕死,他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损阴德折阳寿的的事必没有什么好下场。没承想这下场来的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当初一直以为所谓的阴曹地府只不过是老祖宗瞎掰出来的怪力乱神罢了,非亲眼所见,吴邪怎么都不肯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如今也到了这遭报应的时候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想来他撬了先人那么多的阴宅,怕是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了吧?他倒不是怕那些刀山油锅,炮烙虿盆,只是怕这受刑的时间久了,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上面的人罢了。
也不知道那闷油瓶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死去而想不开呢?
想必是不会的,他那般冷清的人…
吴邪苦笑地摇了摇头,却被后面的人用力地推了一下。
“尔等莫要懒怠,误了见阎君的时辰,吾等的打鬼棍可不是吃素的。”
吴邪被那人推得一个踉跄,转头望去只见一白面长舌的无常鬼立于后方,虽满脸笑容却异常阴森冷冽,站在身旁的是一脸凶相的黑无常,饶是见过不少妖魔鬼怪的吴邪也颇有些胆战心惊。
“有劳两位差爷了。”
吴邪当下便学起古人向无常二鬼行了一个揖礼,配上他一身的现代装束,倒也不显违和。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皆道。
“倒是个省事的,快些走吧,莫让阎君久等。”
吴邪点头应是。
不多时,吴邪就来到了一个气势雄伟的大殿之前,只见此大殿极高极宽,殿墙上刻满了森罗鬼头,凶兽悍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大殿正上方的匾额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正直无私”四字,两边各有一副对联,上联是“是是非非地”,下联是“明明白白天”。
吴邪读过不少古籍,自是知道地府十君,瞧这副对联,大概便是十殿阎君中最广为人知的阎罗王了。据传这十殿阎君中秦广王专司善人善终之时接引魂魄往生极乐的,而这阎罗王却是专门捉拿有罪过之人进行惩罚,打入地狱受苦的。
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吴邪这下彻底绝了念想。
刚踏入阎罗殿的门槛,吴邪之间周围景象瞬间扭曲了起来,本来的鬼气森森变成了一派凌冽正气,厉鬼哀嚎之声顿是安静了下来,左右望去皆是形状各异的鬼差,或怒或喜,皆目光迥然地看着他。
吴邪直觉后腿弯处被人踢了一脚,剧痛之下让他径直跪倒在了地上。
“下跪何人?”
正上方有一道威严浑厚的男声传来,吴邪直觉浑身一寒,竟生不出一丝轻慢,连抬头看看说话的人是谁都不敢,只是老实答道,“杭州人氏,吴邪。”
想必那就是阎王了吧。
话音刚落,只听一尖细男声在旁平板如水的把吴邪的生辰死忌,平生善恶报了一遍,吴邪在旁哀叹,没想到才接回闷油瓶两年,他就如此短命地走了。
“此子枉死。”
听这尖细男声的意思,吴邪本该活到八十有三,但却受无妄之灾而死,违了生死簿上面所定的命数,提早来了地府报道的枉死鬼。本来想是这样的鬼魂应先去枉死城以消早死忿恨,直至被害之魂得有投生之日,提出解发诸殿各狱收禁受罪。吴邪虽撬人阴宅,作恶滔天,但也使不少流连人世不肯下地府或者是被人活生生拘役在人世不得投胎的冤魂恶鬼了了尘世的禁锢寄托,维护了阴阳秩序,倒也是积了一些薄福。本该在枉死城待之寿元将至,再会阎罗殿受刑抵过,便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但吴邪却拒绝了。
“尔等不悔?”
吴邪深深鞠倒在地,以头抵地。
“求阎君成全。”
上方沉默许久,吴邪只听刚刚那尖细男声细细绰绰地呶呶半响,一炷香时辰过后,只听那阎王说道。
“准。”
吴邪大喜过望,又是深深一拜。
“鬼差听令,将此鬼返回阳世,待其七七四十九之后,打消魂魄,消弭无形,永不超生,不得有误,退。”
“诺。”
还未等吴邪反应过来,直觉耳旁一阵阴风划过,转眼竟来到了一个熟悉十足的地方。
那是吴邪的家。
“小邪,你怎么忍心就这样走了呢,你怎么忍心让妈这么一个白发人送你黑发人啊!”
吴妈妈双目通红地倒在吴一穷的怀里,满脸凄楚,悲痛欲绝,就连平常从不掉泪的吴一穷此时此满头华发,看上去竟好似老去十岁,目光隐约也有悲凉泪意,一手扶着哭到力竭的吴妈妈,一手轻轻抚摸着吴邪以前穿过的衣服,双手颤抖,不能自抑。
爸、妈,儿子不孝,以后再也不能侍奉左右了。儿子不求你们原谅,只求二老早日忘了我这个不孝子,切莫哭坏了身子,儿子就是万死也难辞其究。
吴邪对着吴一穷夫妇跪到连连叩了三个响头,只是他们的目光永远只是停留在那一张还显得年轻青涩的黑白遗像上,对吴邪的叩拜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个臭小子,胖爷我都还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这么急着投胎赶着去死了呢!你还欠胖爷一顿饭呢,怎么就…你怎么就死了,这顿饭胖爷不要你请了还不成吗?你…你倒是回来啊…”
话至此,胖子早已泣不成声,十来年的交情此时一朝断,哪怕如胖子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也难以从这个打击中反应过来,一个大男人哭到浑身发抖,那一身被胖子口中所称的“神膘”乱颤,本是搞笑逗趣的模样在此时看来却让人无比心酸。
一直靠在墙壁上的黑眼镜听着胖子泣不成句的胡言乱语,叹了一口气,左手握着导盲棍四处敲打着,摸索着来到了胖子的身后,用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吴邪见到你这样,恐怕也不会好过的。”
还没等胖子回话,只听屋外突然响起了铁盆倒翻和重物落地的声音,胖子一惊,心思一转急忙跑了出去,黑眼镜则留下来安抚吴家父母。
吴邪自然也跟了出去。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道上人人闻风散胆的哑巴张吗?怎么连个人都保护不好?吴邪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可现在呢?你他妈的连进去上柱香都不肯,我真他妈的替吴邪不值,你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你他妈的就不配吴邪这么对你。”
解雨臣平时最注重形象,竟也被逼得满口脏话,他是吴邪发小,也是为数不多的了解吴邪这十年来是怎么过的人之一。对他而言,早就把吴邪当做了兄弟,此番打击不会比任何一个人都轻,可张起灵呢?他却连屋都不肯进,连给吴邪上柱香都不愿意,甚至连点悲伤之意都没有流露出来,也难怪解雨臣发火。
对于解雨臣的殴打,张起灵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也没有反抗,只是就着被解雨臣揍倒在地上的动作擦了擦嘴角流下来的血丝,慢慢站了起来,径直背身而去。
“小哥。”
胖子拉住了又想上去揍人的解雨臣,沉声道,
“你…真的不进去看看吴邪吗?”
小哥的脚步顿了顿,摇了摇头。
吴邪看着小哥远去的背影,忍着心中的酸涩苦闷,转头看了一眼悲泣声不绝的生活了四十多年的房子,最后还是选择跟着张起灵走了。
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换来这七七四十九天的还魂相伴,真的…
值得吗?
张起灵的脚步很慢,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样。吴邪明知道他是看不见自己的,却仍旧抱着一丝希望,他能知道自己陪在他的身边。
张起灵停下脚步的地方,是西冷印社,是他自从出来之后和吴邪相处时间最久的地方。
“小哥…”
正在帮吴邪收拾着遗物的王盟看着张起灵慢慢地走进店中,恍若无物地走上了二楼,关上了门。吴邪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同样胡子拉碴,满眼血红的王盟一样,就跟着张起灵进了房。张起灵就这样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不动,也不说话,和吴邪没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吗…
吴邪忍着泪意坐在了张起灵身边,虽然隔得极近,但却是阴阳两隔,再难相聚。
张起灵看天花板有多久,吴邪就看了他有多久,突然,张起灵开口了。
“他们都说你死了。”
吴邪一惊,狂喜就像潮水般涌了过来。
他…他难不成是看见自己了?
可显然,张起灵的目光还是聚焦在天花板上面,他看不见他。
吴邪的心迅速冷了下来。
“我不信。”
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讲,张起灵的模样看着淡定极了,好像自言自语般的继续道,“你不会死的。”
最后一句竟是透露出了几许温柔。
汹涌的泪意终究没有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就这样,吴邪陪着张起灵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听着他用极慢的语速对着虚空说着话,这一下午说的话竟然都能赶上这几年他和张起灵所有对话的总数,难不成自己的死去,还开启了这闷油瓶子的话痨潜质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