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媒婆呆了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恭恭敬敬地告辞了。回到家中,竟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这些官媒手头都有一本册子的,写的是京城地界正值婚嫁之年的青年男女。故而连媒婆在登薛家门之前,早有了主意。打算把一户姓张的人家说给薛家。那姓张的乃是大名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说起来也勉强算官宦人家,这张家家中有一后生,二三十岁的年纪,身有隐疾,性子最暴躁不过,从前说过好几回亲事,女孩家里一打探,纷纷婉言谢绝。连媒婆看准了薛家薛姨妈不懂事,只怕不晓得其中底细,故而有意坑他家一回。
来到薛家以后,连媒婆和薛姨妈聊了一回,发现她急于嫁女儿,竟有几分来着不拒的光景,不觉心中自鸣得意,觉得这次那姓张的人家该好好封自己个大红包了。
岂料看到宝钗这般气派,连媒婆却不敢轻易造次了。她行走江湖多年,心中却也还存着几分敬畏之心,看见宝钗这分容貌人品,就知道这姑娘是个轻易折辱不得的,若是欺辱太过的话,恐怕会折了自己福分,故而不敢再提姓张的这回事了。
只是连媒婆到底曾跟好姐妹传讯,说要为她出气,心中虽有好的姻缘,却也碍于面子,不能轻易与了宝钗,故而左右为难,不知道怎样,才能寻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招数。
她家女儿最是伶俐,是有意栽培来接她衣钵的,见她几日里皱眉不展,问清事情原委后,倒笑了:“娘亲可是糊涂了?女儿却有个主意。”
连媒婆忙问其故,她女儿便道:“咱们京城中有户姓傅的人家。母亲难道忘记了?”
连媒婆问:“可是通判傅试家?他妹子傅秋芳,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因他仗着妹妹才貌双全,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只是他们原是暴发,豪门贵族谁肯理他们?说起他家来,我正惆怅着呢。只是正说着这薛家的事,你提傅家做甚?”
她女儿笑道:“母亲难道忘了,这通判傅试傅大人新近死了夫人。如今正着急上火,想娶名门闺秀呢。因他家的名声不好,又是续弦,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便是众官媒,也认定了他家宠妾灭妻,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故而无论是哥哥还是妹妹,这傅家的亲事,没人愿意手。母亲不如来个换亲,将这对兄妹,跟薛家那对兄妹牵牵线,没准就成了呢。那薛小姐既然是连母亲都敬畏的人品,嫁到傅家去,难道还治不住那几个蹦跶的小妾?没准就把火坑变成是富贵乡了呢。”
第129章
连媒婆低头想了一回,突然觉得她女儿的这个主张甚是合心意。傅家因了这些个缘故,没人愿意手他兄妹的婚事,将这户人家与薛家说,无论成与不成,也就好与她那老姐妹交差了。与薛家这边,也是颇有说辞:宝钗若当不得傅家主母,遭遇凄苦,自是她看走了眼,倒也不足为惧;若是宝钗将那什么宠妾灭妻之事一概抹平,相夫教子,将那傅家扶植得日渐兴盛起来,她也好趁机去邀功,简直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步好棋。
想到这里,连媒婆就先跑到傅家喝了一通茶,将结亲的意思微微透了点风。傅试起初听到官媒打算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子说给一个做皇商出身的薛家,心里就先有几分不喜。
须知傅秋芳生得花容月貌,原本在京城颇有才名,傅家根基浅薄,原本是想仗着她结一门好亲,趁机攀附的,谁知东挑西捡,标梅之期已过,上好的货剩在家里,不免气闷不已。期间傅试还打过贾家的主意,打探得贾家有个衔玉所出的公子哥儿,得史老太君怜爱,最是个喜欢在女儿堆里混的,就打发了家里的婆子们逢年过节地去贾家探望,将傅秋芳如何如何才貌双全讲与他听。岂料宝玉对所有的女孩家都是那样,听到傅秋芳好,也是心中好生敬重怜惜,却从未有过娶回家来的念头,白白费了傅试的一片心意。
这样如花似玉的妹子统共就年龄大了些,可是若是找续弦什么的,机会还是有的,故而傅试并未绝了同豪门联姻之心。那薛家又算什么?薛大呆子的名声京城之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傅试又怎会甘心将妹妹嫁与他家?
不过一想到薛家的薛大姑娘,傅试又忍不住动了心思。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薛家小姐的身份,配他是绰绰有余了,他又早听说过薛家小姐嫁妆丰厚,最擅经营的名声,料得必定是个宜家宜室的,不由得心思活络了。原本似宝钗这样的家世容貌名声,他娶续弦是娶不到这等的,不过既然是换亲,也就不足为奇了。
傅试心中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那连媒婆道:“薛家小姐的名声我却也听过。只有一样,他家那般一个名声远播的好女儿,怎沦落到换亲的地步?”
连媒婆最擅察言观色,在薛家时,见薛姨妈一副只求打发女儿、腥的臭的来者不拒的姿态,就猜得宝钗必然是和亲生母亲不妥,心中其实暗暗有几分为她抱屈。不过连媒婆经过的事情多了,再悲惨的遭遇在她眼睛里也不算什么,心肠早就是冷硬如刀,当下笑着解释道:“还不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拖累的。她哥哥一直没寻到靠谱的人家,她又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好就这般嫁人,不顾娘家死活。因我想到府上老爷和小姐都到了说亲事的时候,这才想着撮合一回。”
傅试心中已是千肯万肯,却向连媒婆推说总要自己亲自看过了姑娘家相貌再做决定。这却不合规矩,不是正经人家能出来的事情。连媒婆心中早将傅试骂了千万回,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向他说道:“府上可有什么长辈女眷?不妨由老婆子安排,去相看一回,便知端底。”傅试却叫不妥。他父母早亡,亲近的亲戚中并无什么靠谱的女眷,否则,也不会任由他如此胡为了。
连媒婆只得又冥思苦想,实在推脱不过,方出主意道:“若是老爷想相看别人,老婆子却是束手无策。只是这薛家,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薛家大小姐偶尔也到铺子里走动,老爷想看时,只怕就着落在这上头了。”
傅试一听有理,遂赏了些连媒婆茶水钱,遣了小厮去薛家的铺子前打探。小厮去打探了几日,回来方说:“薛家铺子乱得很,大部分都是被那薛家大爷呆霸王管着的。只有两间铺子归薛大姑娘管,不过没管几年,却已经发展成好大一片了。常见她家人进进出出的,小的只远远看见过一眼,那气派,便是宫里的皇妃也不过如是了。”
傅试打听得清楚,想到自家妹子已经二十三岁,估计靠她攀附显贵之家,只怕已是没指望了,倒不如用妹妹换了薛家这摇钱树回来,也算是派些用场。虽说那薛呆子在京城之中名誉不佳,但是有薛家大小姐在手,倒也不怕他对自己妹妹折辱太过。遂派人去跟那连媒婆说,要她上门说和。
那连媒婆得了准信,忙去薛家将那来龙去脉跟薛姨妈说了,薛姨妈起初听到未来姑爷是有官职的人,说不定能够提携薛蟠,先就有几分高兴,结果再一打听,说那傅秋芳已经二十三岁了,是个老姑娘,心里就开始嫌弃起来,语意迟钝,推三阻四。
连媒婆原本兴冲冲地双赢之举,结果被她这么耽误下来,不说成,也不说不成,只是一味拖延,连媒婆见惯了世事的人,又有什么不懂的,当下回家就向她女儿吐槽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怨不得她老公宁可早死也不要她!也不看她那儿子什么德性,有姑娘家愿意嫁就算烧了高香了。若不是薛大姑娘名声好,这门亲事原也落不到她家头上。居然还敢拖着,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女儿年纪虽小,却是个鬼机灵,于是又跟她出主意道:“这又有什么难的。听闻那个薛呆霸王,最贪恋美色,只要皮相略好些,别的他是不顾的。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你从他身上下手就成了。”
连媒婆一听果然有理。傅秋芳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去京城贵女名媛之家闲逛,走的也是谨慎的路子。那薛蟠又怎有机会得见。不过她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为了做成这媒,也颇下本钱,特别是已经做到了一半的份儿上,自然更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因打探得薛蟠在锦香院有个叫云儿的相好,就使了些银钱买通伺候云儿的小丫鬟,趁着那薛大爷歇在锦香院时,将傅秋芳的美名在他耳边念叨念叨。接着又在薛蟠的随侍小厮那里放出风来,说是傅家有意做亲,奈何薛姨妈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