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冬凌草后的一分钟后,李涛觉得不太习惯,像是喧闹繁华都离他远去一般,整个屋子变得空空落落,世界变得稀稀疏疏,安静得他听见了自己因发烧而加快的心跳声。
看不见冬凌草的一小时后,李涛开始想他。拼命地猜想他现在在做些什么,以什么样的表情姿势,以什么样的心情。他好奇死了,开始对着空气说话:“喂,你在干什么?”冬凌草回了或是没回,他都听不见,一会儿他又说:“电蜡烛都帮你点好了,想吃什么自己拿,我不管你了啊。”
尽管他这么说了,却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吃水果的时候,吃掉一半,省下一半放在餐巾纸上,对着空气说:“今天的苹果很甜,你来吃点。”过了十分钟后他拿起那半个苹果咬了一口,确认它失去了味道,才满意。
量体温的时候,李涛看着度数自言自语:“38度9,热度下来一点了,估计很快就好了。”
连吃药的时候都要念一下药名,说说这药的功效:“这个是治疗上呼吸道感染的,对退热很有帮助。”
去医院挂水前,他在门口对空气说:“我去一次医院啊,你自己在家看电视,别跟来了。医院这种地方不干净,去了没意思。”但到了医院后,他还是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连看份报纸都要展得很开,就怕冬凌草跟来了,不能一起看到上面的字。
看不见冬凌草一天后,李涛又觉得鬼这玩意儿确实挺吓人的,连他也有时会被吓到。
冰箱的门与橱柜的门会自己打开,它们发出嘶哑的嘎吱声,一会儿再重重地关上;面包和鸡腿会在空中飞舞;李涛吃薯片的时候薯片袋会被一股大力牵引,若与那股力量相抗,薯片袋便刺啦一声被空气挤压成了扁平状,里面的薯片全碎了…更可怕的是他曾看见一块饼干浮在空中,咔嚓一声自己碎了,碎成沫沫掉在地上。李涛终于明白以前家里地板上经常看见的碎屑是怎么来的了,他对着那头的空气大吼:“你吃不了真的食物,别试了!”紧接着他听见了咚咚咚的声音从地板上传来,是冬凌草负气而走的声音。
最可怕的是晚上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李涛看见有一串带着水的脚印跟着他从浴室一路向外,一直跟到他的脚边,简直太吓人了。李涛哆嗦了会儿,安慰自己,没事儿,就是冬凌草这小子又偷看他洗澡了而已。
在对冬凌草“失明”的三天里,李涛把冬凌草比作了他的羽绒服。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大冬天里,冷了,穿上羽绒服,就再也脱不下来了。原本可以穿着薄呢大衣过的日子也只能裹着羽绒服度日了。李涛就是这样,在一个人的日子里只是觉得有些无聊,当有了一条鬼与他一起过日子后,就没法再一个人过了,一旦只有自己了,那寂寞就被无限放大,仿佛要将他压死了。
在拼命喝水吃药之后,李涛的热度终于退了。清晨他从床上醒来,一眼看见冬凌草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见他醒了便在那儿笑,李涛忽然觉得他的世界是充实的,再次被填满了。
李涛想叫冬凌草的名字,想亲亲他,张开嘴时改了主意,想继续装“失明”逗逗他。李涛摸了把自己的额头:“哎呀,怎么热度还没退呀。”
冬凌草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家这老李啊,人看着高高大大的,身体怎么这么虚。”说完又一脸忧色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眨的,像是想用视线帮他消毒似的。
李涛伸了个懒腰下床,去浴室刷牙洗脸,冬凌草就跟着:“哎,这么大一个人了,裤子破了一个洞都没发现,三角裤都露出来了…但屁股挺翘的,身材很不错,真想连三角裤一起扒了。”
李涛得意地在那儿刷牙,洗脸,又听冬凌草在那儿说:“头发湿了真性感,水都流进脖子里去了,没想到你也会湿|身诱|惑嘛!哎呀我的妈呀,我家老李怎么能这么帅!”
李涛扯过毛巾擦了擦脸,更为得意,没想到冬凌草平时待他这么凶恶,心底里是这么喜欢他的。他得意得笑出声来,却见冬凌草捂着鼻子往外赶:“接下来老李要拉屎了,得赶紧走!要臭死了,要臭死了。”
李涛这天是开着排风扇上的厕所。
等闲暇时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冬凌草跟了过来,像一只小猫一样躺在了他的怀里。他的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眯着眼睛在那儿蹭他的睡裤,仿佛带着无限的眷恋。李涛的心融化了,化作了无限的温柔,他想告诉怀里的鬼,他也爱他。
接着怀里的鬼动了一动,不,是抖了起来。李涛低头一看,只见冬凌草枕着他的腿,双腿一屈,在那儿抠脚,边抠边叹气:“发了三天的烧都还没好,老李不会挺不过去两腿一蹬吧。要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没啥办法…东边日出西边雨,十年风水轮流转,这人真是自有天来收啊!”
李涛大腿一抖,把冬凌草给吓得滚下了沙发:“你丫到别处去抠脚,你走!”
冬凌草骂了几声才发现李涛退烧的事实,立马喜笑颜开了:“你没事就好,这两天我看中了几个电视购物频道的东西,一会儿你给我下单去。”
李涛特没骨气地,说了声好。
☆、chapter fourteen 不要玩古董(1)
照冬凌草的话来说,李涛是烧坏脑子了。自打退烧以后,他特肯花钱,动不动几百几千就花出去了,就和绝症病人想在临死前花光所有的积蓄似的。他带冬凌草去了次商场,给他买了好几件衣服,又买了一堆进口零食,再去高级的餐厅点了一桌的菜。回家后又开始置换各种电子产品,从鼠标到显示器,换了个遍,还顺手买了一年的网络电视观看服务,给冬凌草看电视用的。
到了后来冬凌草都忍不住问他了:“老李,你该不会是得了什么恶病瞒着我吧?还是你被鬼上身了?别吓我啊。”
其实李涛是发现冬凌草有希望升天之后,悟出了一个道理——钱毕竟是身外之物,便加倍地对他好,不能辜负了他宁可当鬼也要与他在一起的一片心意,却被家里的死鬼被误会成了鬼上身,好不让他郁闷。但他也寻得了新的乐趣,那便是为冬凌草花钱,花得越多,他就越高兴。这么一想,也难怪被冬凌草想成是鬼上身了,可不是有点反常么。
三月初,小法给李涛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一期特别有趣的节目就要录制,但其中一位嘉宾临时有事不能来,问他是否可以顶上,反正他也没什么正事嘛,唯一能帮忙的就是他了。李涛问她是什么题材,她说是关于魔镜的,一面带着诅咒的古董镜子,曾给无数家庭带来死亡,所以这次拍摄有一定的危险性。李涛对魔镜有着强烈的兴趣,他经常需要在小说里写一些带着鬼怪之力的法宝,若能亲眼见见,那自然是好的,在他答应时,小法支吾了一声:“高老师也来啊。”
李涛马上反悔:“那我不去了。”
小法在电话里对他发嗲:“别介啊,就当帮帮你法奶奶好不好?再找不到人我们张导就要杀了我了!而且高老师为人挺好的,这几次你都没和他一起录制节目,他还问起你呢。”
“问起我什么了?”李涛有些紧张。
“问你身体好不好,怎么没见你啊,还有想问你要个签名送给他孙子呢。”
李涛松了口气,觉得比起高进贤的落落大方,自己未免太小气了些,又特想去看那镜子,在小法的软磨硬泡下,终是答应了去录制这期节目。小法在电话里大叫了两声我爱你才挂断了电话,吓得李涛捂紧了话筒才没让冬凌草听见。
两天后李涛提着他的行李箱出发了,临走前对冬凌草告别:“你乖乖在家等我,过两天我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冬凌草嗯了一声就调转屁股去看电视去了,李涛有些尴尬,以为冬凌草会像他一样舍不得他,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李涛清了清嗓子,转动脚尖,出了家门,心里又是期待这次的行程,又是放不下冬凌草的,向前走了两步,进了电梯,还是离开了家。
这次大冒险节目组的目的地是北京,我国的首都,中华文明的汇集之地。那面镜子就摆在一幢古色古香的大别墅内,院子的主人是当地的富商,做茶叶生意的蔡先生。
蔡先生于两个月前在古董交易市场的拍卖厅以三百万的价格拍得了一面清朝光绪年间的镜子,名为流云红木镜,镜面外包裹着精雕细琢的红木,饰以流云花纹。镜面宽八十厘米,高一米八。若不是镜面有一道明显的裂痕,价值将高达千万。
蔡先生本是一名古董收藏爱好者,照他的话来说,他的半副身家都花在古董上了,他名下有两套别墅是专门用来摆放古董的。他的妻子韩女士常嘲笑他是个收破烂的,看起来越是古老破旧的东西,他越喜欢。而这次的故事便是从他拍得了流云红木镜开始的。
拍得镜子一个月后他将镜子从郊区的别墅运回了家,摆在自己的卧室中,蔡先生的卧房也是古典风格,清一色的中国风木质家具,他估摸着这面镜子用作他妻子的试衣镜挺合适的,当初也是这么想着将它拍下的。但自从那面镜子进了卧室之后,韩小姐整日心情不宁,她开始头晕心悸,并出现了幻觉,在她的抱怨下,蔡先生将这面镜子搬去了书房。此后他也开始了幻觉,还格外严重。
有时他觉得正在与妻子说话,但敲门声响了,他一回神,发现妻子刚从门外进来,刚才与自己说话的妻子便从自己眼前消失了;有时他照着镜子,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与他的动作并不同步,甚至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恶毒;有时他在书桌前忽然失去意识,等清醒时压根不记得刚才做过什么…
蔡先生去医院挂了门诊,被推荐去精神科室,精神科医生怀疑他有疑似精神分裂前夕的症状,并给他开了抑制性药物。蔡先生服用药物后,不仅没有一点成效,反而精神更差了。一直崇拜自己丈夫的韩小姐压根不信自己的丈夫会得精神病,加上体验过类似的恍惚状态,她怀疑一切都是那面镜子造成的。她开始到处打听这面镜子的历史来源,终于验证了她的猜想——那镜子是一面诅咒之镜。
流云红木镜是这些年古董商给它起的名字,在这之前,它还有过另一个名字,叫杀人镜,曾被卖到洋人的手里,几经流转回了国,并被加以包装,擦去了之前所有的历史——它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伴随着离奇的死亡。
它从何而来已经无人知晓了,第一次与死亡相关的记录是在民国年间,一户姓胡的大户人家被人发现一夜暴毙,其中户主胡老爷满身青紫已经腐烂,像是死了已久,其他人则呈现刚死不久的模样,是被人用刀砍死的,一直未抓到凶手。
后胡老爷的远房亲戚举家搬迁,占了胡老爷的房子,几个月后也被人发现死在院中,一家八口全部被屠杀,最离奇的是其中腐烂最严重的胡富贵,在尸体被发现前两天还被人目击上街买米。若是在两天后烂成这样,买米的时候就该是个僵尸了。
胡家满门惨死之后,再无继承人,大宅子被政府收走,贪官污吏们瓜分了胡家的财产,便是这次让人怀疑上了那面镜子。拿了镜子的那人是一名小官,也落了个浑身腐烂而死的结局,之后接手的人便把这面镜子与那名小官拿的零散物件当成不祥之物给扔了出来,一些怕死的官员也纷纷抛售了不少胡府里的家具古董,镜子便流落到了贫民中去。贫民的死没人关心,没有一份正规的记录,只有一些传闻,杀人镜又杀人了之类。不知是谁将这面镜子卖去了国外,它在法国杀死了几户人家后再次回到它的祖国,又经过两次变卖后到了蔡先生的手上,一查之下,之前的两位上家的家里都死了人。
韩小姐给她的上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圆润的女声,她在电话里告诫韩小姐千万要赶紧把这面镜子脱手卖掉,且不可动毁坏镜子的念头,她的丈夫就是在决意敲碎镜子时死的,死因是自杀,用头撞了墙,一连撞了十几下,但这之前压根没有半点轻生的念头。而韩小姐与蔡先生体验过的离奇经验,她也遇见过,包括幻觉和恍惚感,幸好她脱手得早,不然也不知是否还能与她这么说话了。
当给再上一任主人打电话时,对方冷漠地挂了电话,只留下了一句话:“这面镜子和我没有关系了,不要再来打扰我,我已经受够了。”后来韩小姐查得,她原本有个美满的家庭,却在拥有这面镜子后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听了上家的电话后,韩小姐也曾举起利器,想借此击碎镜子,但当打击镜子时,她明明听见了镜面碎裂的声音,看见玻璃一块一块地砸下来,一晃神却发现镜子还是完好如初,她的武器砸在镜边的墙壁上,砸出一块浅浅的凹坑。如此试了几次,全是这样,最后一次敲碎了她心爱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她踩在碎片上流了一地的血还浑然不觉。她被吓坏了,甚至觉得有些绝望。
与蔡先生商量后,韩小姐决定放弃自行销毁镜子的计划,也不准备将它卖出,这种杀人的镜子还是不要再在市面上流转的好。夫妻二人找人将镜子运回郊区的别墅,希望找到高人解除镜子上的魔咒。他们先在市场上找了些所谓的大师高人,花了不少钱后,发现他们大多是巫医神功一类,还有人被镜子吓得尖叫连连,到处窜逃的。后来他们想到可以借助媒体,将他们的境遇播送给更多的人,寻求大家的帮助,即便真的没人能对付这面镜子,起码能记录下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证明他们没有发疯,说的都是真话。
一开始他们联系了走近科学节目组,节目组派人来看了一圈,当看到蔡先生的精神诊断报告后立刻打道回府,声称一开始引人眼球,而最后沦为心理疾病的案例已经太多,引起了观众的广泛吐槽,不愿意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而后夫妻两人看到了大冒险的节目,认识了高进贤,尽管他们看到的画面已经经过了剪辑处理,将许多涉及封建迷信的镜头给剪掉了。她托了关系找到节目组要求他们去看看那面镜子,甚至给了节目一笔不少的赞助费,节目组见钱眼开,于是屁颠屁颠地过来录制节目了。
说到这里,机舱里的小法白了张导一眼:“哎呀,就为了这点钱,也不知道这事情是真是假呢,说不定到了最后还是用一张精神鉴定书给打发了。”
张导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胸口道:“既然这样,算年终奖的时候这笔钱就不算给你了,其他人分分掉算了。”
小法的脸抖了一抖,胸部也抖了一抖:“哎呀,哪儿的话呀,给我钱哪儿能不要啊,多多益善啊。”
到达机场已经傍晚了,老规矩,自行休息,于第二天正式开始拍摄。一路上李涛见到高进贤就躲躲闪闪,气氛有些尴尬。到了酒店,他们进了同一部电梯,高进贤转头对他笑了笑,李涛也对他笑了笑,他们不巧住在同一层。
电梯里高进贤说:“一会儿等我一下。”
李涛心里忐忑,嗯了一声。
出了电梯门,高进贤将行李箱往边上一拖:“你到我房里来坐坐?”
李涛摇了摇头:“不太好,不太好。”
高进贤看了他一眼,颇为意外,又说:“我去你房间也不方便吧?”
李涛摇着头,却说:“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高进贤是个爽快人,弯腰打开了他的箱子:“那就在这儿吧,耽误你两分钟。”他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掏出两本彩色封皮的书来递给李涛,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水笔:“麻烦你签个字,写上我孙子的名字,他叫辉辉。”原来高进贤是拿了李涛的小说来问他要签名的。
李涛很是窘迫,红着脸签了名,实在觉得惭愧,又补了一句:“要不您到我的房间里坐会儿?我给您泡杯茶喝。”
高进贤摆了摆手:“任务完成了,就不坐了。老骨头咯,也想早点回去休息。”走了两步,他回过头来,有些不自然地加了一句:“听说你的父亲是因为吃了河豚中毒的?”
李涛愣了一愣,点了点头,恰巧第二批电梯上来了,小法拖着箱子从电梯中蹦出,看到他们还站在那儿便叉着腰嚷嚷:“你是往左走,12号房。你是往右走,27号房。没我你们连房间都找不到啦!”
李涛与高进贤往不同的方向走了。李涛心想,难道高进贤想找他聊的不是冬凌草的事,而是茅山大师的事?高进贤一向为人厚道,可能是怕茅山后裔的话题让两人尴尬,所以想要解开这个误会。若真是这样,李涛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际上高进贤一次也没说起过冬凌草,上次在机场说起李涛身边出了意外之人,或许指的就是他吃河豚而死的父亲也不无可能,只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关心罢了。
进了客房,李涛换了拖鞋,将行李箱平放在地,准备理行李。箱子一打开,一个披着绿色头巾的鬼从他的箱子里弹了出来,大叫一声:“surprise!”
冬凌草竟在他的箱子里藏了一路。
李涛被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丫怎么跟来了?”
那条绿丝巾把冬凌草的脑袋裹得和个卖菜的似的:“我舍不得你啊!而且这次是魔镜这么危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来呢,好歹我能保护你呀。”
“那…你头上的那块布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是静静给我的,我包一包,好让你发现不了。”
“我是说,为什么是绿的?”
冬凌草道:“静静说我是冬凌草,应该是绿色的。”
李涛无语:“我不会给你戴绿帽的,赶紧摘下来。”
冬凌草这才将脑袋上的绿头巾给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