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拖,可真是耐人寻味啊。
那种地方,竟然能拖的出来人,当然,要是有银子,自然好办事儿,可是夏侯靳也不是好糊弄的,进去那里面的人,就算是娘家人送银子,也不会到她们手里,分文不剩的都落进了那些小吏的手里,到时候办不办事儿,还得看人家的心情呢。
“是你大伯母让人送来的信?”
“不是,四月说,是个小吏模样的人。”殷夕颜说的别有深意。
果然,夏侯靳眸光深了一下,玩味的念道:“小吏?”
殷夕颜莞尔一笑,“既是五妹妹相托,我自是要见上一见的。”
“你想去?”
夏侯靳看着殷夕颜的目光没有什么深意,不过是一掠而过,甚至不带半分的个人情绪,仿似只在等你一个决定,不论是谁托人送的消息,你若真想去,我便一定会护你周全。
殷夕颜垂眸想了想,其实她也未必要去见殷朝颜这一趟,只是她既然费了心思,请她过去,那她自然要去看看,她到底搭的是什么台子,唱的哪出大戏。
当然,她也不会相信,以现在殷朝颜的落魄,还有什么手段能把她如何。
无论怎样,前一世的结局,都不会再重新上演。
“如果方便的话,毕竟是姐妹一场,她现在落得这般,我既是帮不上忙,可是去见一见,还是应该的。”
殷夕颜说的有几分叹惜的意思,不过却没有什么怀念之情,只是这话却没有单独做主张的打算,因为毕竟事涉延庆侯府,即便是女眷相见,这种时候,若是因为某些敏感的关系而给夏侯靳带去麻烦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夏侯靳看了一眼殷夕颜,静默一会儿,点了点头,“让四月陪你去,我再给你安排两个人跟着。”
殷夕颜笑着应了,心下清楚,这两个人,一定不是普通的人,想来是为了保护她安全的。
四月得了吩咐,转身进来之前,就听到刚才交待的小丫头传话回来了,便把新得来的消息收集到一起,才又重新进了屋子。
夏侯靳已经收拾齐整要出门了,看了一眼四月,还是多嘱咐了一句,“那种地方脏乱不堪,你平日是个稳重的,多看顾些你们主子。”
“是,王爷。”
四月曲膝应着,垂眸掩着心思,想着王爷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说,王妃是个不稳重的?
心下虽然这么想着,嘴上可是没敢说出来。
殷夕颜好笑的看着夏侯靳出了院子,才招着手让四月过来,一边往内室里走,去换出门的衣服,一边轻声细语的问道:“刚才可是有事儿耽搁了?”
“嗯,奴婢之前听到见了那个传话的小吏,多留了个心眼儿,打发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跟着来着,后来又怕小丫头一个人不顶事儿,就又在门房叫了个小厮跟着。”
殷夕颜偏头看了一眼四月,带着赞赏之意,“可是跟出什么了?”
四月越过了殷夕颜先去把出门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平盏在床上,回过身,一边伺候着殷夕颜把身上的家常衫裙脱了下来,一边小声回道:“那个小吏从咱们府里出去,又去了永定伯府,在永定伯府外面见了个小丫头,传话回来的人说,好像也就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走了,后来转去的方向,大抵像是去南平郡王府。”
“噢?”
这一趟路线,可不都是殷家出嫁的姑奶奶的婆家吗?
只是,殷朝颜这一步棋,到是用了不少的心思呢,原本以为只把赌注下到了她的身上,这会儿才发现,她到是个精的,既是用了人,索性就多谴几次了。
“嗯,我到是真好奇,五妹妹用了什么样的法子,驱使着人家跑东跑西的呢。”
这话,多少有些引人遐想的味道,只是四月听了,也只是垂着头,快速的打理起了王妃出门的行装,只当没听见。
靳王府的马车行至了一处不算太起眼儿的地方,离洛城关押犯人的大牢好像不大远,这一片,向来都偏僻,再加上有大牢在这儿,一般能换到别的地方去住的百姓,谁也不会赖在这儿块不走,谁不知道,大牢事非多。
殷夕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要不是四月扶着她,差点就被地上的石子绊到。
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来时那段坑坑洼洼,极不平整的路段,看向车夫问道:“这一带,一直就这样吗?”
洛城因着是皇城的缘故,街道整洁,砖瓦齐整,就算是曾通百姓居住的地方,也是规规矩矩的巷子,像这种坑坑洼洼的路面,着实不大好碰呢。
赶车马的,是夏侯靳安排的人,可以说对整个洛城就没有不熟悉的地方,这会儿被王妃问起,便老实的答了,“整个洛城,除了这一条路,没有修整齐全,别的路面,都没有这种情况。”
当然,路面不修整齐全,也是有原因的,不是国库没银子,只是这吏部的官员说这条路坑坑洼洼不易于那些犯人窜逃。
虽然是朝廷的监狱,可哪年都有那么一、两例劫狱的事件发生,像这样的路面,白天马车行走且要缓行,要是夜晚,如果着急狂奔的话,很容易绊的马失前蹄,可以说,就算是逃跑,也要费些力气,若是在急行的马车中被甩出去,到时候,不伤筋,也得断骨,自然对抓捕也极为有利。
殷夕颜也不细问,只是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着周围再也没有马车过来,心下大抵是有了数,只怕那几家府里,都不会派人过来。
这到不用她多去操心了。
“去叫门吧。”
车夫得了吩咐,应了一声,给同伴使了个眼色,便去叫门了。
殷夕颜和四月站在马车边上,拿着帕子遮着脸,免得被尘土飞扬扑的满面都是。
那门口守着的小吏,虽然不是传话那个,可是两人早就串通好了,这会儿,又知道是靳王妃过来了,自然也就不拦。
小跑着上前请了安,侧着身子垂着眉眼,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引着靳王妃一边往前走,一边受宠若惊的说道:“小的没想到靳王妃能来,咱们这地儿,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回贵人,靳王妃贵脚踏贱地,只怕小的招呼不周了。”
小吏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就是这种地方,一年到头是来不了一回贵人,可是但凡进去的,可也没有一位不是贵人的,曾经再是富贵的人,进了这里面,也被扒了层皮了,到时候,什么样的贵气,都被削的没有了。
四月眉头一皱,扶着殷夕颜缓缓的往前走着,目露嫌弃的看了一眼小吏,哼了一声,“若不是你们传话,我们王妃哪里会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我们王爷可是说了,要是有一点伺候不周的,回头,可别怪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嘴快,回到了我们王爷跟前,只怕,你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四月一副狗仗人势的得意样,若不是这会儿还要扶着殷夕颜,指不定就要掐着腰骂人了。
而且,这话里的意思,真是句句占着理,就算是以后谁传出去,那也是靳王妃占了个顾全姐妹情谊的话。
虽说这殷家五姑娘被叛了刑,靳王妃顾着朝廷的法度,到底不好亲自来探望,可是这关押的小吏亲自跑的腿,给靳王妃送了信,为了姐妹情,她若不走这一趟,人家传出去,还不知道怎么说她生性凉薄呢。
跟着的小吏一听到靳王,后背脊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可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也是他们色胆包了天,明明手里拿了好处的,背后还敢干这样的事儿。
大热的天,小吏只觉得额头都开始渗着冷汗,这会儿,一句闲话也不敢多说了,只想着一会儿跟着些,看着些,别闹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
他也不是傻子,站在这儿小半天了,除了靳王府的马车,别的府里可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
当然,他也清楚,进了这种地方,娘家若是有本事儿的,就在外头使呢,真要是过来,那必定是把人接走的。
只是若是使不出本事儿的,来了还怕受牵连,索性就不过来了。
不过他还想着,靳王妃过来,想来,是真跟这位延庆侯府的世子妃,殷家的三姑娘是个姐妹情深的,可是这会儿,他品度着跟在靳王妃身边的丫头这嘴里这话的意思,只怕又是不像这般的。
小吏半躬着身子,尽量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引着一行人往里进,原本这种地方,就算是进去看看,也是有人数限制的,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想到靳王那冷血无情的样子,他可没胆子去拦靳王妃,人家是夫妻,床头的枕边风一吹,都能把他给吹死了。
一个小小的蝼蚁,有多大的胆子敢去撼动大象?
四月在气势上震住了小吏,自然进了这院子,也由着她拿捏。
“我们王妃想单独跟殷氏说句话,不知——”
“这个——”
小吏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跟在殷夕颜身后的下人打扮的男子,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会看人了。
因为这里曾经关过许多贵人的内眷,自然也看的出来,哪些主子身边带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要是他没看走眼的话,靳王妃身边跟的,就该是专门保护靳王妃的。
小吏不敢应这样的话,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脑袋搬家都是有可能的。
“王妃,不是小的——”
“好了,什么大的,小的,不是你们传话给我们王妃的吗,这会儿又不让我们王妃说话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们王妃就是个好脾气的,那不如我们王妃今儿就在这坐着,回头让人去给我们王爷传句话,就说你们这种地方,给里面的人随便递消息,这会儿是递到了我们王妃手里了,要是递到那起子有贼心的人手里,指不定下一刻,这人就被劫走了呢。”
“哎哟喂,姑奶奶哎,您说话可得留着点情啊,咱们这儿不说里三层,外三层,可是一年到头,也是操心费力的,原本就都是贵人来的,到了这儿,贵人落了魄,可是人家的娘家也没落魄不是,咱们这些提不起来的小吏,哪个真敢跟这些贵人过不去啊,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姑奶奶,小的听你的,只是这人关在这种地方,脑子多少都有些不好使,王妃身娇肉贵的,要是有个——”
“行了,什么这个,那个的,咱们王妃心里有数呢,你只管把咱们引过去,我们在外面候着,你去该干吗干吗得了。”
四月不耐烦的挥着手,一副你不识实务的样子。
小吏暗自吐子一口诲气,原想着娘家来了人,就算是姐妹,好歹也能给他们点油水呢,可哪成想,碰到个硬茬子,一个女人他到是不怕,关键是人家背后的靳王。
小吏摇了摇头,银子是给活人花的,死人拿的再多也没用。
“呵呵,三姐姐,想不到三姐姐真的来了?”
殷朝颜眼神一片恍惚的看着进门来的女子,那副轻盈的体态,背光而来,玉色的织锦纹裳外罩着蔷薇的纱罗衣,仿似羽化一般。
高耸的飞仙髻让女子看起来,更加高贵,眉眼间的柔和与浅浅流露的媚意之态,分明是生活滋润的味道。
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仿似天上地下两种境遇,明明她嫁人的时候,是百般算计的,可是到头来,怎么会成了这样的?
“五妹妹这里——”
殷夕颜目光扫过周遭还透着腐味的墙壁,地上的稻草也乱七八糟的摆着,木板搭成的小床摇摇曳曳的就像是秋天的落叶,随时都会飘零一般。
殷夕颜状似有些嫌恶的拿着手帕捂住了口鼻,看着殷朝颜的眼神,又是从来没有过的厌恶,甚至有一股隐藏的恨意在逐渐的流露出来。
殷朝颜似乎有些呆住了,只觉得自己是眼花,不然,怎么可能从殷夕颜的眼里看出恨意呢?
“三姐姐也知道这里不好,是吗?”
殷朝颜瞬间哀伤的语气,就仿似刚刚强装的盛气不负存在一般。
“呵呵,五妹妹找我来,想必不是只为了哭诉吧?”
殷夕颜鄙夷的看着殷朝颜,说出来的话,更是连嘲带讽,半点情面都不留。
殷朝颜若说看错殷夕颜的眼神还能当是误会的话,这会儿听着她毫不掩饰的说话态度,心下则是一凉,不过,也不算出乎意料,本来在娘家那会儿,她就跟这个被众星捧月的三姐姐暗自校着劲,再加上婚事儿。
一想到婚事儿,殷朝颜咬了咬唇,目光怨毒的看着殷夕颜,讨伐道:“三姐姐不觉得欠我什么吗?”
“欠——”殷夕颜玩味的念着这个字眼,嘴角扬着一抹讥诮的笑,“不知道五妹妹说的欠,指的是什么?”
殷朝颜本来就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既然殷夕颜来了,她自然要从她身上捞到一些,而且,目前为止,她也只能从她身上下手,否则,她真怕自己这辈子就这样糟蹋了。
“三姐姐,当初要不是我,原本退进延府侯府的就是你了,若不是我,此刻,被困在这里的,自然也就是三姐姐了。”
殷夕颜突然嗤笑一声,假装不解的看着殷朝颜,疑惑道:“五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怪三姐姐思路不清晰,实在是没听明白,五妹妹这话里的意思。”
殷夕颜看着倒打一耙的殷朝颜,实在是觉得有些人,无齿到没下限了,怎么就会这么无齿呢,如今是受了难了,想起替她为过了,要是没受难呢?如果延庆侯府真的大富大贵呢?
指不定在背后如何的奚落她呢。
殷朝颜目光凶狠的看着殷夕颜,寸步不移,“三姐姐,事到如今,咱们姐妹也不妨打开天空说亮话。”
殷夕颜挑了挑眉,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也不往前移,也不去坐那三条腿勉强支着的椅子,双手掩在袖子里,帕子慢慢的被攥紧,然后轻笑着扬声道:“”我到是想听听,五妹妹的窗户是怎么打开的,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殷朝颜如何听不出殷夕颜这话里的阴阳怪气,或者说,当初的事儿,三房本来也是知道的,不过那会儿就是认了。
“三姐姐,当初延庆侯府求亲,原本求的就是你,只是那会儿,你突然把八字暴了出来,才闹的后来,延庆侯府去求娶了我,我母亲想着,毕竟也算是亲戚家,再加上三婶婶拒了人家,脸面怕是不好看,虽说论起来,延庆侯府跟你们三房才是正经的亲戚,可是我母亲那人的行事儿,三姐姐还不知道吗,最是替家里人着想的,那会儿,我母亲就拉着我的手说,五丫头,那欧阳家被咱们家驳了一回面子,怕是再驳,就难看了,都在这洛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时候,两家真要是结了仇,人家可不会只记得三房的不好,连着大房、二房也都受了牵连,所以,那会儿,我才——”
殷夕颜看着时至今日,还这么会编故事的殷朝颜,不禁笑的眼角发酸,那笑里,有嘲讽,有鄙视,有轻蔑,也有了悟,“五妹妹这张嘴,还真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