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明争暗斗
一时间，殿中面色纷呈，嫉恨有之，愤岔有之，更多的是惊讶。
此次北越太子大动作进京，一连三天的宫宴原就教应邀而来的贵女们忐忑不安，先前明毓被推出来献艺，要说她们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态，那绝对是假话。
却不想琉华郡主手段倒好，四两拨千斤地将众人目光焦点给转移了去，可再如何嫉妒也罢，殿前那是一个个金尊玉贵的人儿，她们最终也只能暗恨在心中而已。
而其中又以赵盈汐最是忿恨，纵使经过这些年，如今的她作为北越贵妃，又有最受宠的小王子傍身，身分地位早不能同日而语，却还是掩不下心中的怨怼，看向明毓的目光更是不善。
当年，她是如何被远嫁和亲的，说穿了，不就是如今的太后看不上！
分明那时的她，将大长公主等人的心思都掌握在了手中，别说是宸王妃，就是入主皇宫，那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即便如此，一朝风云变色，她被硬生生打落下凡尘。
直至今日，她依然想不透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赵家是不够显赫，可她的表姑母，如今的黄太妃不也是从低位妃嫔，一步步爬上了妃位之尊？
黄太妃在远嫁前轻抚着她的肩，将黄家在北越的人脉交到她的手中，那时，她还只是依稀有些不愿，带着对于未来的迷茫与无奈。
但当她在远嫁途中听闻太后封明毓为琉华郡主，更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想起先前在慈云寺初见的那一面，她握紧了太妃交予自己的信物，眼中是再也掩不住的野心与不甘。
她也不想想，如若当年太后召见问询之时，她硬撑着不愿点头，这世间又岂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更别提宸王还是太后亲子，太后自是更愿意成全儿子的一片真心。
可赵盈汐同意了，即便一脸委屈含泪，但依旧是点了头答应和亲，正如明毓当年听闻这段纠葛时所言，热衷权势的人总是矫情得很。
相较于众人一时间的呆楞神色，此刻太后的心情可说是再愉悦不过，她原还有些担忧这事该如何落幕，这下可满意了。
虽说当年点了明毓伴驾静明园不无政治上的考量，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儿，如今又和宸王有了默契，她是打定主意促成这段姻缘的，又怎会让自己的儿媳让人算计。
经过昨日的短暂交锋，明毓在自个儿寿宴上被人刁难，是显而易见，并且无可避免之事，自是早早地有了準备，但明毓如今自己便能解决，自然是再好不过。
想想也真是，明毓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要说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也不为过，若是连这一点手段也没有，她还真得考虑一下逸儿的赐婚请求。
虽说自打当年逸儿中毒，这些年础帝对她们娘俩的戒心放下了不少，可当年黄太妃藉着赵盈汐挑拨的那一段，终究是在许多人心中落下了痕迹。
再看今日以北越贵妃身份回来省亲的赵盈汐，太后感触良多，当年若非有太妃在其中推波助澜，又或者赵盈汐不那幺深明大义，龙清逸也未必会蹉跎这些年。
然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个轻浅的试探便让赵盈汐离开，却也让明毓和龙清逸有了交集，只能说缘分使然，思及这段缘份的开端，太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朵清浅的笑花。
一旁坐着的赵盈汐并不知太后此刻所思，她只想将明毓拉到台前：“琉华郡主真真是深藏不露，不愧是女儿宴的魁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连舞都跳得这般好。”
赵盈汐边说着这话，边瞟了北越使臣一眼，示意他们开口求亲一事，而她不说便罢，此话一出，便勾起明毓梦迴的那些曾经，不免用余光扫向自打开宴便不曾有话的龙行昭一席。
汪心菲一向是心高气傲的，虽然有些不悦于明毓的舞姿竟也不俗，可心知肚明北越来使目的的她，自然明白如今被推到人前可不是好事，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杯盏旁观。
她还想着，若是和亲的人选真能定下明毓就好了，自打昨日得知宫明璇怀有身孕，现下她是看宫家的每个人都不顺眼，恨不得明毓摊上这等倒楣事。
宫明璇正抚着自己的腹部，生怕人不知道她怀有龙子凤孙似的，方才站出来拱上两句，那是顺水推舟，如今倒是有些踌躇，不确定是否该再添一把柴火？
似是感受到来自汪心菲的不善，宫明璇忽地感觉到一股冷意，当下决定适可而止，省得招人怀疑，损了自个儿温婉贤良的形象，反正纵使她不开口，总还会有人搭上话的。
果不其然，宫明璇顾虑表面上的姊妹情谊，早在明毓回京前便嫁作平西王妃宫明琳却不需顾虑，挑準了时机笑着开口：“是呢！虽说知道七妹妹才华洋溢，献上一舞自是不在话下，却不知妹妹舞艺这般精湛，竟也瞒得紧，想必是在沈家拜了好教席吧。”
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姐妹，明毓不禁在心中冷笑，的确，她今生是不曾学过舞，至少没有正式拜师学过，可并不代表她不会跳。
明毓并不讳言，方才一舞，让她有种久违的感觉，彷彿又回到前世的王府，她还是那个为了龙行昭一个讚赏眼神，苦苦琢磨舞艺的人儿，纵使她其实并不喜爱习舞。
这鼓上舞便是前世她花了数年琢磨而成，她虽不知事，却也没大张旗鼓地将这舞弄得人尽皆知，可最后还是没有得偿所愿，只是便宜了陪同自己一同习舞的宫明璇。
如今想想，当年让自己决心琢磨鼓上舞的几人，可不是都在现场呢！
宫明琳不过是透露了龙行昭收了个舞姬，她便寻来名师教习，还为了所谓的姐妹情份，让宫明璇登堂入室，最后以一舞《踏月》入了那人的心，而自己，一舞虽成，却再不曾舞。
时至今日，明毓早不如刚重生那会儿悔恨，也看得明白，重要的不是动人的舞姿，前世今生，宫明璇之所以得以胜出，全是为了她与那女子相似的一双眼眸。
思及此处，明毓突然有些好奇，若是让宫明璇知晓，那与她拥有相似眼眸的女子，正是现下坐在上首，一派雍容的北越贵妃，会是怎般的情景？
纵然心中百转千迴，明毓面色依然分毫不显，盈盈一笑道：“几位娘娘谬讚了，琉华不才，托太后的洪福，藉着众人帮助才斗胆献上一舞，尽是大家的心意。”
明毓“心意”两字一出，殿中众人终于将原先看热闹的心神回转过来，纷纷上前向太后献上贺词及各自的贺礼，间或有意无意地将自家的闺女推出来亮相。
虽说自家闺女比不得琉华郡主能得上首贵人青眼，可也不妨这京里世家多啊！有机会做个封诰夫人也是好的，至于和亲的可能性，则下意识被忽略了，只能说是祸躲不过。
赵盈汐心急，频频示意北越使臣替太子求娶佳人为妃，可能来使之人又岂会没有眼色，太子没有动作，他们也不愿冒着被记恨的可能开口，只当没见着贵妃的眼神。
太后可不管北越这边的眼神官司，只亲自招了宫明修近前，让宫人取来一枚精美的荷包，上头的绣法明显是明毓的手艺，亲手交到明修的手上，笑着对他交代了几句。
宫明修拿着荷包有些踌躇，在福王妃的鼓励下，这才走到龙清逸的面前，睁着看似单纯，实则偶尔会闪过几分精明的大眼，很是认真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似是评估着这人的份量。
龙清逸任他打量，纵使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小男孩，但从宫明修的眼神中，他能感受到浓浓的审视意涵，让人不敢小觑。
暂且不论龙清逸和宫明修两人的眼神交锋，皇后见状，朝着大长公主彼此交换了眼神，见机也有样学样地将宫明琇和永晴郡主唤到了身前。
先说宫明琇替皇后给永嘉公主择婿的举动，选的是襄国公世子阮云阳，因是早有耳闻，众人皆不甚意外，就是一些个倾慕襄国公世子的贵女，也只能艳羡地看着，不敢和公主比肩。
早前没有北越太子这桩，皇后便替永嘉公主相看起驸马人选，更别提和襄国公那处已通了气，只待北越使臣离去便予以赐婚，故而今日的座位是早早安排好的。
襄国公世子今日落座于宫明宇身侧，正好方便宫明琇将永嘉公主的荷包放到了他的面前，看着递上荷包后便躲到宫明宇身后，有些害羞的小女孩，他爽快地将自己的玉珮交了出来。
永嘉公主的事情不难办，有宫明宇的协助哄劝，宫明琇很快就从他身后出来，完成交换信物的任务，众人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永晴郡主的身上。
永晴郡主这头便没有那幺轻易了，她才跑到沐晴扬的面前，準备讨要那枚要给世子妃的玉珮，却发现有另一只手赶着从旁边将荷包丢下，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五公主的贴身宫女。
当日女儿宴上，五公主尚且亲手将荷包送出，如今又如何会看着大长公主借永晴郡主之手，为龙行慧和沐晴扬定亲，她堂堂一位公主，难道还会输给区区一位郡主不成？
然而，沐晴扬下一个举动让她连眼睛都红了，顾不得体面就要起身往下跑，却被容嫔死命拦住，险些在激动挣扎之时扭了脚。
就见沐晴扬看也不看五公主这处一眼，更是视那枚搁在桌案上的荷包为无物，逕自将手中的玉珮慎重地放到了永晴郡主的掌心，动作不带丝毫地犹豫。
而永晴郡主拿到玉珮，用力瞪了那宫女一眼，小身子一扭，紧抓着玉珮，迅速地跑到了龙行慧的面前，得意洋洋地讨要她腰间的荷包。
龙行慧有些羞赧，但还是红着脸将荷包交给永晴郡主，看她骄傲地拿了荷包跑到大长公主面前邀功讨赏，而沐晴扬从头至尾只是浅笑看着。
再看龙清逸这处，直到明琇和永晴将传递信物的任务完成，宫明修这才不疾不徐地同龙清逸交谈，也不知说了些什幺，饶是一向脸上挂着笑容的宸王，在这段对话中也微微变了脸色。
令人疑惑好奇的对话内容是这样的，在经过好一番仔细打量后，宫明修抬着小脸开口询问道：“听说你想当我姐夫？”
看着眼前这张故作严肃的小脸，龙清逸饶有兴致地挑眉回应：“不是想，而是即将成为你姐夫，以后请多多指教。”
宫明修轻咳了一声，昂首说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姐姐已经同意了。”龙清逸朝他眨了眨眼，目光扫向他手中攒着的荷包，这动作当中的意涵不言可喻。
宫明修人虽小，却还是看得懂龙清逸的暗示，他嘟了嘟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中的荷包递了出去，再接过应该属于宸王妃的玉珮。
玉珮才到手，宫明修便迅速变了脸色，拿高手中的玉珮，朝着宸王挥了挥，笑得有些贼地说道：“可现在信物在我手中。”
言毕，宫明修便昂着头转身，小小身子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丝毫不顾龙清逸在他背后咬牙的神情，若非认定他不会不顾明毓的意愿，只怕要追上去将玉珮夺回。
好在宫明修没真的拿着玉佩乱点鸳鸯，这让龙清逸在鬆了一口气之余，盘算着哪日要和这小子好好“沟通感情”，全然忘记了这人年纪虽小，却是自己未来的小舅子。
旁人看着两人的面色一变再变，还以为事情不顺，却没想到宫明修一个转身，依旧是将宸王的信物玉珮交到了明毓的面前，这下赵盈汐就更不淡定了。
眼见直到此时，北越太子始终没有丝毫动作，太妃尚且还能沉着面对，赵盈汐却再也忍不住跳出来质问北越太子：“太子难道对和亲有什幺意见，这满殿贵女竟是没一个能入眼的？”
面对赵盈汐有些咄咄逼人的质问，北越太子依旧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轻笑着应道：“娘娘何必着急，既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孤总是得仔细挑个合意的不是？”
础帝饶有兴致地看向北越太子，笑着问询：“太子可是对人选有特别要求？”
听得础帝发话，北越太子神情一肃，认真回答道：“尊贵的皇帝陛下，在北越，女子选夫看的是英雄，男子挑妻看的是持家，至于这些吃不到用不着的才艺，不过是陪衬罢了。”
明毓这时正巧将玉珮收起，闻听北越太子说起“北越女子重英雄”，还疑惑着栖霞公主怎的没有动作，不是为了宸王不远千里而来？
才将目光看向栖霞公主的席位，明毓忍不住嘴角一抽，就见栖霞公主的目光徘徊在几位皇子身上，很是纠结的模样，这才来紫金朝多久便转了心思？
不得不说，这些个王爷皇子就没一个皮相不好的，很显然栖霞公主有恃无恐，即便宸王在眼前定了王妃人选，她也不觉得若自己最终依旧选定要当宸王妃，明毓会是个阻碍。
“倒不知太子打算如何考验这持家能力？莫不是还同当日女儿宴一般，让众位小姐们秀上一手厨艺吧？”莲妃此时出言，替赵盈汐显而易见的心思提了个切入的口子。
赵盈汐眼睛一亮，果真顺势开了口：“本宫倒是有所听闻，琉华郡主做得一手好药膳，哎呀！这幺优秀的人儿，太后娘娘真真会调教。”
北越太子还不至于听不明白赵盈汐说这话的意思，有趣的是，他不但不愿接招，还有些讽刺地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横插一槓又有什幺意思，吾等此来是要结亲而不是结仇。”
础帝哈哈一笑，点头说道：“说得好，那等明日为诸位在围场办洗尘，届时由皇后安排节目，太子再好好挑上一挑便是了。”
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太妃，自明毓一两句便将赵盈汐的盘算打了回去之时，便不禁在心中暗想，这位琉华郡主真真是滑不溜丢，就和她最讨厌的，如今的太后完全一个模样。
看着殿中的一切似是要尘埃落定，太妃原意也不是想刁难明毓，就是见不得太后如愿将宸王妃的人选定下，想着再不出手就迟了。
于是她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且慢，哀家依稀记得，当年先皇曾有言，宸王不需同皇子一般选妃，而宸王妃的信物似是一对紫金凤镯？”
却不想太后半点没为难，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也分毫不减，模样着实让太妃不悦，可更重挫的还等在后头，就听太后轻声笑道：“这倒是巧，琉华手上戴着的不正是先帝赐下的信物？”
这下明毓终于明白，为何太后昨日让人对自己千叮万嘱，今日必要戴上凤镯赴宴，又默许让她抢尽锋头，有了先帝所赐的信物，就是础帝也不能轻易给她的去处做决定。
而有自己站在前头，挡下众人关注的目光，永嘉公主和龙行慧的婚事，那自然不见波澜，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有了这段插曲，见到太妃出手也得不到好，直到宫宴结束，再没人出来生事，而宫明修完成太后的交代，便回到宫明宇的身旁乖乖待着。
踏出殿门，宫明宇见着他一脸郁闷，时不时还回头看向尚且还坐在福王妃身旁，并未离开的明毓，宫明宇忍不住低头逗他：“怎幺，还是不甘愿？”
宫明修向龙清逸走在前头的身影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说道：“还凑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