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太阳照样升起

第八章 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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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为什么这么穷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我父母不赌,不浪费钱,为什么家里还这么穷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这是我多年思考的问题。

    先说说我娘。我娘整天忙,很少有时间和我说话,和我说话时,也是让我帮助干活,“青,喂鸡去”,“青,烧锅去”。。。。。我说“能不能让我干一样或两样活干不完的活”。娘说“活哪能干完活,活的,活着就得干活”。我无语。娘也有和我说话的时间,就是娘做鞋或补衣服时。娘做鞋,我偎依在旁边看着,有时我也禁不住帮着拉鞋底子,当然,拉得高低不平这时,娘就给我讲她的故事。从我记事起,娘就没单独看着我,看着我时都在干活,纺花时我坐在她怀里,听着棉车子嗡嗡地响,娘抽出长长的棉线,抽不完的棉线。娘一手摇着棉车,一手抽着棉线,棉线均匀细长。娘去做饭或忙别的事,我就纺花,但棉定子秃噜响着,抽出的棉线特粗,根本不能叫棉线;有时抽出的棉线又特别细,老是断我很佩服我娘冬天,晚上,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喂好牲口,娘就坐在棉车前纺花,旁边的灯光很小,像黄豆粒一样大我娘为了省柴油,能看见一点就行我娘说,我大姨纺花根本不用点灯大姨的婆婆纺花也不用点灯棉车旁放一有火花的箐杆,棉线上到定子上时,穗子转动带风,箐杆就亮一下真厉害大姨和大姨的婆婆纺花织布,买棉花纺花织布,织布到集上卖钱,卖了钱再买棉花。。。。。。赚的钱买了二亩地当然,大姨婆婆的婆婆也纺花土改时,生产队把大姨家的地充公了,牛也牵走了,大姨婆婆气死了

    娘和二嫂抬杠时,娘说两句就不吭声了,我说,“你不是有理吗你和她吵呀”。娘说“我一吵架就浑身哆嗦话说不出来”。“为什么呢”“我年轻时,让你老奶奶气的没气死,但现在不能生气了”

    我娘姐妹三个,我娘第二我问娘,为什么我没舅舅呢娘说,姥姥也有过男孩,但男孩都长不大,长到一两岁时,非常可爱,胖乎乎的但都死了,活不长我姥姥把眼睛都快哭瞎了姥爷在另一个村子帮地主种地,姥姥整天哭,哭得糊里糊涂,家里靠大姨照应娘小时候,姥姥给娘裹脚,那时六七岁,娘说,裹脚很疼,火辣辣地疼姥姥白天给娘裹脚,夜里娘就自己偷偷拆开,太疼了姥姥骂娘“出嫁三天,人家把死尸抬回来,我都不怪人家”不裹脚,对女人来说,是很丑的事大脚找婆家很难找,找不到好婆家但娘裹脚第二年,政府就要求放脚了娘不裹脚,但姥姥还是让娘裹,姥姥不信会真的放脚有些家庭的女孩子,白天不裹脚,夜里自己偷偷裹上,害怕自己的脚长大了娘就是不裹脚了,太疼了,姥姥骂也不裹脚了,所以娘长了一双大脚,但有些脚趾也变形了大娘比娘大两岁,是一双小脚,走起来,摇晃着,好像随时会摔倒一样大姨是小脚娘的脚大,跑得快,到田里拾柴都是娘;大姨脚小,主要在家做针线活。娘的针线活不大好哥姐小时,大姨经常帮着给哥姐做鞋靴娘很感激大姨,和大姨的关系很好,从来没和大姨红过脸放脚很彻底,政府把裹脚布都烧了,一堆一堆的慢慢的,就没人裹脚了。。。。。。

    娘和我说的最多的,是我的老奶奶娘经常说她我老奶奶很厉害一般人都怕个子高,从小没娘,没人管,大脚家法大我娘哪里做的不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我没有奶奶,我爹两岁时,奶奶就死了听人说,我奶奶是小脚,和我老奶奶在一起撑布时,不小心摔倒了,怀着身孕,不久就死了被子布洗后,有很多折,两人抓住两头要向两头拽,把折弄平奶奶没老奶奶的力气大,小脚站不稳,老奶奶用力一拽,奶奶却摔倒了爹和大爷是老奶奶养大的爹和大爷都很听老奶奶的话,很孝顺,老奶奶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从不让老奶奶生气爷爷在外面另过,又找了一个奶奶,爷爷不听老奶奶的话,老奶奶就把爷爷赶出去了给了爷爷一个锅,啥也没有爷爷就去参军了。老奶奶骂娘,娘是不能顶嘴的,如果顶嘴,老奶奶就让爹打娘打完还不让吃饭,还要跪在老奶奶面前,说自己错了才行家里一直做两样饭,老奶奶和爹爹,大爷吃好的,娘和大娘吃孬的。做面条时,老奶奶和爹,大爷吃面条,娘和大娘喝面条汤;老奶奶和爹,大爷吃带些白面的馍馍,娘和大娘吃黑馍馍,那时,除了地主,没有吃白面馍馍的过年时,老奶奶和爹,大爷吃白面饺子,娘和大娘吃黑面饺子娘说,这还算好的,有的人家过年媳妇都吃不上饺子媳妇就是一丫鬟,不是他们家的人

    娘到死也不会忘的,经常说的是:听说日本兵来了,见一个杀一个娘那时还是年轻媳妇,更害怕村里人都往南面跑,日本兵从北面来的。村里只有老人了,老奶奶没有往外面跑,年纪大了。娘和大娘抱着孩子跟着人跑,因为跑得急,又都抱着个孩子,带的吃的很快就吃完了。过几天,听说日本兵撤走了,娘和大娘就回家了,很饿娘和大娘做饭时,把面条改成面棋了,光喝汤,娘和大娘感觉很饿,想喝点带面的老奶奶发现了,大怒问为什么要做面棋,娘说“饿”“你还有理了”。老奶奶就让爹打娘娘个子矮,根本不是爹的对手老奶奶还大骂。我问:老奶奶骂多长时间呢娘说“她骂够了就不骂了,她骂够了,再跪着向她赔不是”娘很饿,饭也不敢吃,心里也生气,娘病倒了爹打完娘就出去了,不在家。娘不会说话了娘说:她能听到一个孩子哭,一个孩子趴在一个坟上哭那是我姐饿得哭但娘不会说话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娘感觉快不行了这时,爹回来了娘说,她不该死,爹回来了,如果爹不回来,娘就会死了娘能听到人说话“是不是生气气的是不是气心扭了买个猪心试试”。娘吃了一个猪心,过来了娘活过来了但身体一点力气没有,掀个锅盖都掀不动娘看自己身体还是不行,娘让爹把自己和姐送到姥姥家去,姐还吃着奶,但娘身体太差,没奶水了姐老是哭姥姥家也很穷,大姨到姥姥家,给娘带了一小斗白面,养娘和姐,慢慢地,娘恢复过来了在娘住姥姥家这一个月,爹一次也没去过姥姥家娘生爹的气,想起来就生气后来,堂婶到我家玩,说是堂婶,其实比我娘还大两岁呢堂叔和我爹一样大,是同一年的人。堂婶说,我娘病时,住姥姥家期间,老奶奶不愿要娘了。。。。。。。。

    娘经常说的还有一件事:二月二,农活还不忙,村里有唱小曲子的。娘看着孩子,抱着我姐,和大娘一起去看了。娘觉得自己看着孩子呢,没有玩。但回家时,老奶奶堵在门口“大奶奶,二奶奶,都去看小曲子吧,别回家了我给你们做饭去”娘和大娘都傻眼了不敢回家了等大爷从外面回来,让娘和大娘跪地上磕头,给老奶奶赔不是。老奶奶才慢慢消气。。。。。。

    我问娘,那时都是那样吗娘说,不是,有好人家。娘家人多了,婆家也不敢欺负,娘这不是没兄弟嘛那时没有离婚的,不兴离婚婆婆给气受,爹打娘,兄弟多的,兄弟就打爹婆婆家人就不敢给气受了。但娘没有兄弟呀,娘只有受气我听了,感觉真可怕娘受的气太多,气伤了,再一生气,就浑身哆嗦,说不出话

    我下决心,坚决不能过像娘一样的生活,从小我就下决心我不能过像娘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