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成拳抵在门上,丹田气散而空,头低垂,口角有鲜红。
腹内抽痛,伤口叫嚣,眼前尘雾霭霭,心口雷动种种,不发一言,不出一声。
这般滋味,似是未曾少尝,祭台之上,王府之内,城墙之前……
几步距离,隔着天涯,饶是他武艺再高,速度再快,也无力缩短。
能视,不能言。
坚定的眸光微微黯淡,转了身子,再次靠门,眼前苍苍不清,摸了身侧一壶烈酒,仰首便灌。
灼烈入腹,心烦意乱微微沉淀,杀手复又冷然。
夕阳渐落,拉长了身影,鸿鹄展翅,留下了清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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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了双手束缚机巧,薛语昕扶着冷青翼,极其小心缓慢地离开了药桶。冷青翼浑身都是红褐色的药汁,脸上也是,发上也是,薛语昕拿了软布毯子,迅速擦,又替他换了净衣物,这才让他躺在地上铺好的厚实垫子上。
先前一刻除针,当真疼得太过,此人隐忍不下之时,竟是猛然埋首于药桶之中,这才生生隐了痛呼,真正闻所未闻。薛语昕立于一侧,只觉目瞪口呆,转而望向木门,不知门外之人若是见到这般,会是如何滋味。
如此互相依赖关怀,当真教人羡慕。
“……竟想出这样的法子。”心服口服,不得不服。
“……无法之法。”淡淡的笑,暖暖的情怀。
“不是何人都能做到。”薛语昕伸手掀了衣角,探向冷青翼的小腹,原本白皙平坦的小腹,如今鼓胀发红,触之发烫,原先伤口微微崩裂,屡屡血丝,药效之下尚算无碍,如此生受,怎说不苦?“莫大哥真有福气。”
“……我才是那个……有福之人。”轻触之下,冷青翼微微颤抖,却是笑得更加柔和。
“……”薛语昕看着那笑,影像重叠,又是一阵恍惚,而后甩了甩头,微微自嘲。
“我不是……你姐姐……”冷青翼勉力半睁眸子,望着薛语昕,言辞灼灼,“若是,一定……不希望你……这般抉择……”
“……”薛语昕稍显落寞地掩下几缕疲惫,“你也说了,你不是……”
“你想要的……”冷青翼忽然提了声音,断了那些绝望字句,随即缓了缓体内不适,继续笑着说道:“你想要的不过……一个需要你的人。”
“……别装得什么都懂。”薛语昕沉默半刻,笑得怅然,“我们继续吧,这样药效于腹内翻搅,不难受……”
“大漠不比中原……”再次打断,冷青翼轻轻摇了摇头,只怕待到病治完了,再没力气去说,又恐此人诚心躲避,再无机会而言,“这里的人……爽朗、朴实、粗犷、洒脱……对这精密机巧……并无多大兴趣……而巫医盛行……你不过懂得心疾何治……自然也无人找你医病……不被需要,却有习惯……你的姐姐……生前那般依赖于你……你已习惯……”
“别随便揣测人心,说得头头是个道理!”薛语昕面目失和,手下便失了分寸,看到冷青翼脸色一白,身子一颤,慌乱间方知自己做了何事,向后退去一步,努力收敛心神,“……总之,别再说了,治病要紧。”
“我想学机巧……”冷青翼脱力一般闭上眸子,额际涔涔冷汗,不知忍下多少,低弱的声音,虽似不清,却字字如离原之草,逢春而长于心间。
“呵呵……收我为徒吧……小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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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刺于穴位,自气海,一寸寸向心口引导,灼烫热气,伴随着心法,一分分在血脉中推送,急不得,亦缓不得,唯有苦苦咬牙忍耐,如万蚁啃噬般的煎熬。
不得分心,毫厘不可差,再无人说话,只余低微的喘息沉吟。
恍然间,二十年那般短暂,而这两天却如此漫长。
冷青翼始终保持着清醒,默默念着心法,轻轻笑着。视线模糊不清,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不时有些水,有些药,递于唇侧,薛语昕将他看顾得很好。
心中一片沉静,不知苦楚为何,那人的脸,那人的笑。
一日已过,还有一日。
一日再过,他是否便能恣意而活?
那是怎样的渴望,远久得几乎就要忘却。
也许,明日之后……
他便可以如常人一般跑跳骑马,任意驰骋,喜怒哀乐随意,爱恨嗔痴恣情。
“心口疼么?”
“……疼……”
“其余地方呢?”
“……无觉……”
“别担心,这些都是正常,我知你累,别睡,坚持过今夜。”
“……好。”
“门外之人……你可是万般担心……”
“……不是……”
“不是?”
“……是生气……让他别来……偏要来……”
“如此口是心非,可是有炫耀之意?好了,休息一刻,我们继续吧,越接近尾声越关键,可不得大意。”
“……好。”
心口暖暖,疼痛渐渐不知。
偏侧头,望着木门,心底蔓延着勇气。不用担心,那人就在门外,为他受着冷,吃着苦,不愿离开。不舍得,却又止不住心中翻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