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看似肖奕最大,实则不然。众人之中,有一与弩兵打扮相同之人,其貌不扬,却是姿态甚高,虚掩间未出声,如今出了声,自是显出了不同。
弩箭纷纷下垂,胜负似乎立见分晓,肖奕脸色已是难看到极点,转首望向出令之人,厉声问道:“张大人何以在此?!这与先前说好不同!”
“肖奕,你难道还不明白?”先于那张大人,冷青翼倒是心情颇好一般,笑着说道:“今日,你不过一枚弃子,还是一枚颇有些用的弃子。”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张大人快杀了此人!此人诡计多端,不除必是后患无穷!”肖奕已显慌张,其实并不愚笨,前后思量也微微明白,不过垂死挣扎,不愿承认。
“九首暗卫都听他使唤,此人必为冥城要人!”张大人本名张源,乃景玉封亲密心腹,哪里会把肖奕放在眼里,如今大局已定,只剩一事要做。
“……”莫无一直不言不语,心中猜想已是昭然,望着冷青翼挺直后背,冷然脸上,看不出心中情绪。
“冷青翼!你究竟何以知晓?!我不信你有天眼!我不信我每次都败给你!”肖奕见着张源嘴脸,渐渐显出了歇斯底里,眼前仇敌,分明眨眼便会死于箭弩之下,为何又是逆转?!
“我本为防景阳,暗中观其动向,却未料察觉你与景玉封鬼祟接头,我略微思量,大约明白。景阳入狱,大势已去,你便攀了别的主子,摇尾乞怜。景玉封何以看中你用你,定然要立功才行。其实也简单。火药乃朝廷之物,半月前差点移平半座山,皇上自然问责,而此事牵扯冥城火堂,也并非秘密。你与景玉封合谋,只要将景阳与冥城火堂关联一处,则欲加之罪,景阳背得冤枉,却也无力回天。至于如何关联,想来你用来用去唯有一招,便是教唆,以我入冥城之名,利用景阳不甘放手之心。”冷青翼想到这几日谋划筹备时,心中不觉感慨良多,唏嘘不已,“不难发现,挟持我之人和一路围堵冥城暗卫之人与现下这些弩兵不同,是否那些皆是景阳手下?一共三拨人马,火堂异心者胡作非为,欲除我与莫无;你骗得景阳手下抓我,是为留下景阳勾结冥城罪证;景玉封借你人马,却主要是……为了除掉你。”
“除掉我?你在说什么!为何要除掉我?!我已是景玉封的人!”肖奕下意识看向张源,却只见张源惊愕地看着冷青翼,仿若冷青翼一语中的,猜得半点不假!“你不过一个已死之人。”冷青翼攥紧了袖中机巧,眸光尖利,已到最后关头,“景阳偷天换日,却是欺君之罪,你想,若是皇上发现,本该老早死于牢狱之中的状元郎,却又莫名其妙死于此处,会是如何震怒?你可曾想到,景玉封根本不给景阳留活路,他才是那真正黄雀,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肖奕彻底傻了,他已看到张源缓缓抬起了箭弩指向自己,恐惧之中,身子晃了几晃,发丝散落几缕,眼泪哗哗落下,竟是向着冷青翼哀求起来,“我不能死,我若死了,王爷会被牵连的,冷公子,你不能让王爷落得个欺君之罪,你不能这样,王爷于你有恩,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利欲熏心!我狼心狗肺!我不是人!你救救我,救救我……”
一边哀求,一边向冷青翼奔去,袖口滑下短剑握在手中,蓄满泪水的眼中,却盛着同归于尽的阴狠。
第一百五十六回:分离在即
“肖奕,结束了。”
莫无尚未动作,冷青翼已平举了手臂,砰然一声响,肖奕身子跟着一震,脚步渐渐缓下,停于半途,垂首去望,胸口赫然一个小洞,接着鲜红渐渐蔓延,在胸口怒放成花。
“呃啊……”一口鲜腥稠落于地面,肖奕双腿一软,跪跌下来,却似是不甘,支撑着没有倒下,“哈哈哈……其实冥城的内鬼是李……呃……李……唔呃……”
心心念念的,还是玉石俱焚。
肖奕,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在与景玉封、火堂频频接触之间,他一直不着痕迹、细致入微地观察,竟也发现些许旁人以为天衣无缝的蛛丝马迹。自知活不过今日,死前欲要说出真相,自不是为了帮冥城揪出内鬼,而是为了让张源等人不得不杀了冷青翼莫无灭口!
奈何箭弩太快,一支支射入他的身体,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红,再也发不出。断气之时,肖奕已是头发全散,披头遮面之下一双眼,依旧不甘地大睁着,满了箭的身子仍是保持着跪立姿态,染了满地猩红相衬,看着异常凄厉惊悚。
狗咬狗,多行不义必自毙,张源岂非善类,又何谈心慈手软?
莫无护着冷青翼,几支射偏箭弩,皆被弯月刀劈开,暗卫们也拥护过来,围着二人,与张源众人戒备相望。
“冷公子可会为景阳王爷翻案?”张源离去前,只问了这一句,却是一针见血,直切关键。
“不会。”冷青翼吞吐间两个字,说得气定神闲,面目淡然,微带轻笑。
“如此,张源告辞。”张源抱拳以礼,又望了眼断气的肖奕,领着众人转身离去。
“你们先回。”
敌人离去,事端终结,首先说话的,是一直未说话的莫无。
“……”暗卫一言不发,却是转眼消失的净净。
“……”莫无松开怀抱,微微向后退去一步,与冷青翼相对相望,眸子里冷色不掩。
“莫无……”冷青翼心虚垂首,收了方才气势,压着腹间弯了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未和你说的这般详尽,是怕你担心……这些事不得不做,若不了结,无止无休。”
“我若不来,你是否也能全身而退?”莫无半步不动,此人这几日费心费力安排周全,虽是以身犯险,却也是为了换得今后安逸,其实无可厚非,倒显得自己此番勉强,有些多事。
“……不能。”冷青翼犹豫半刻,终是咬了牙说了实情,后退半步,看着莫无腾然间满脸怒气,不觉连话也说不利索,“那个,事发太过突然,萧墨尘失踪并非先前说好,我有些措手不及,却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
那小厮闯入时,莫无大约看得出那人身形脚步甚至下意识调息都并非普通,而冷青翼则是看到一双并不似表情话语那般慌张的眼睛,于床侧,二人双手交握,话不必多说,默契于心。与孙放周旋出屋子,冷青翼并非十全把握,只是尽力,莫无也并非放心,只那一刻无能为力。出了屋子,又遇人自颈后突袭,颠簸间,人虽恢复了意识,可胃腹被顶得翻滚难受,已无多少气力,想来若当真莫无未来,给予内力缓和,也不知面对之后种种,是否还能支撑得住。
自冥城应了冷青翼要求,日日观察景阳动向,阴差阳错现了肖奕和景玉封端倪之后,冷青翼便与萧墨尘暗自计划商量,步步为营,设局设陷,只为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以柔克刚,用四两拨千斤之法,除肖奕、败景阳、稳冥城,一举三得。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无比困难。一点点抽丝剥茧,好几个彻夜不眠,种种可能,种种应对。萧墨尘作为城主该如何,普通暗卫该如何,九首暗卫该如何,来者若确是肖奕如何,若不是又如何,指令如何发出,暗卫如何配合,突变如何应对,危机如何处理……太多太多,多到几日几夜也说不清楚。
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了许多意料之外。比如萧墨尘忽然失踪,比如孙放中了尸毒,又比如莫无讨了“昙花一现”不顾一切追来……
这一次较量,看起来他冷青翼胜得漂亮,但其中惊险后怕,真不好说。
“你,你别不说话……我知你气我险中求胜,与虎谋皮,可是……”莫无的沉默无疑令冷青翼愈发尴尬不安,压着胃腹的手又向内探去几分,微微咬了下唇,挺了挺身子,“你可别忘了,我娘是被肖奕所害……手刃仇人,也,也是我一个心愿。”
气势还行,声音就弱了许多,冷青翼偷瞄莫无阴沉面目,却见那人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抱起,又用内力护他胃腹,点地而行。
“我不生气了。”
淡然平直的声线微微透着沙哑,冷青翼一口气尚未松完,便又听到一句:
“不过,待药效过后,你也不许生气。”
未松完之气,再也松不了了,待药效过后,莫无……
“我是不会生气的。”
冷青翼常常想,还好莫无不喜多言,否则,当真是个无比可怕的家伙。
“因为,是你活该。”
可如此可怕的家伙,老天爷却慷慨地送给了他,福兮祸兮……
自然是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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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无可怕,自然不是嘴,而是刀。
这一日,冥城真是“热闹”。先是火堂闹得沸沸扬扬,毁了几处屋子,死了许多暗卫;后萧墨尘被温凛带回,莫无立于院中,二话不说……开打!
萧墨尘似是又有新伤,莫无据说服食“昙花一现”。此二人自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上,不许人阻,不许人帮,刀剑乒乒乓乓,重伤之躯,皆带不出多少内力,单靠招式比拼,却也看得一人等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