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1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天牛织女星。』
那天吴安雅走出大楼时，脑海中就浮现了王维的《秋夕》，明明是夏天的晚上九点多，夜风泛着一丝沁凉，站在要通往人行道的阶梯上，铁製的扶手银亮的反射着灯光，触手净凉，抬眼望去，却是看不见星辰，一轮圆月挂在一方，外围拢着一层云，云雾随着风动，月光如同一盏灯，使得周围薄雾般的流云在夜空的幽微下被照亮，倒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被石子阻了水流，因而改变了流动的轨迹，如此相映成趣。
她不禁看得有些癡了。
站在阶梯上揉了揉抬久了有些酸麻的脖子，她掏出了手机想试试能否把这个夜空录下，人行道上向一条双线的马路，这会儿早已过了通勤的高峰时间，车流量倒也不大，吴安雅今天套着一件水色西装外套，同款的及膝短裙，内搭白衬衫，揹着大口的方包，咖啡色跟鞋，一头染成深棕色的中长髮在夜里倒也分辨不出到底是黑是棕，杏儿眼盯着屏幕，抿着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会儿因为开着缩时录影正专注的盯着萤幕看。
正当她想着要是有个支架就能不手抖时，一通电话就让手机微微震动了起来。吴安雅也不恼，反而是因为通话人显示的姓名而让双眼因为开心而弯了起来。
她把手缩回来，按下通话键，拉着一个长长声音打招呼，「嘿~我正想到你呢。」
通话的那个人是吴安雅大学时代同室四年的闺密，陈如曦。
「安雅，下班了吗？」她有一把柔婉的女声，温温柔柔的询问着。吴安雅觉得搭配陈如曦柔美间带着清丽的脸蛋也算是不辜负这把漂亮的嗓音了。
她慢慢的往下走，一边应着，「嗯，刚下班。有没有空？一起去吃宵夜？」
「好啊，你在外面？」
「嗯，加班哩，连晚餐都还没吃，饿的要命。」
「呵，好可怜喔，没有供餐？」
「哪有那种东西，有工作就偷笑了。」
「呵，说得也是。」
「去哪吃，我想看得到天空的，你看到吗？今天的月亮蛮美的！」吴安雅抬眼看着漂亮的天空，眼睛都瞇了起来。
「嗯，『街角』如何？」
「喔，可以啊，我只要10分钟左右。」
她站在机车旁，把包包放在坐垫上，一手往裏头掏着车钥匙，顺口问了一句：「你呢？」
对方呵呵地笑了一声，「其实我已经在『街角』了。」
机车停的角落没有路灯，所以她怎幺掏都只听见钥匙圈上的铃铛声，正因碰撞清脆的响动着，「哦？是喔，那幺刚好，约会？」
「我未婚夫死了。」对方用一种描述事实的平稳语调，让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彷彿还嫌不够似的，补上了一句，「是被谋杀的。」让吴安雅一时分不清场景这是现实还是梦幻。
怔愣了彷彿有几秒钟，她此时明显意识到手机的重量，跟对方话语的严重性，夜风拂着她的脸似乎想让她从讶异中醒来，「……为什幺这样？」愣愣地脱口而出。
自机车的后照镜中可以看见她的脸，妆容尚且完好，修得乾净的柳叶眉此时明显倒竖了起来，在对面有答复之前又开了口：「等一下，今天几号？齁，工作欺负我一天就够了，是骗人的吧？」尾音脱得长长得带着一丝抱怨的说着。
然而那一头的人却依旧温温缓缓地回应：「……也对，这幺超现实，是很难相信。」
「所以，真的是骗人的？」吴安雅提着心肝问着。她在想要是对方说是骗人的，那她应该骂她一顿好，还是舒一口气好。
然而她的语调甚至跟开头问她在哪里没甚幺不同，只是慢慢地说：「听起来不大像……但，是真的。」那幺地不疾不徐。
吴安雅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说：「……等我到再说。」
她放下了拿着手机那只手，另一只手往上揉了揉太阳穴，但也难以缓和听见这件事的震惊，在那光影暧昧的骑楼下，她发现自己沁着薄薄地汗。也不想找甚幺钥匙了，把手机丢进包包，转头到路上拦了一台计程车。
她的车被塞在高架桥，从车窗看出去，城市节次比麟的建筑隐没在黑暗里，为有一盏盏建筑物的灯光透出来，万家灯火流金般明灭不已，最初的震撼随着时间逐渐隐没而去，即便无奈，但他们从大学就认识至今也接近10年，吴安雅深知对方个性，她不会骗人的。
这幺说好了，从她与那人交往至今，就不曾拿那人来说笑，更不可能愚人，她当时脱口而出的问句──『为什幺这样？』──其实已经接受了他死亡的讯息，多无奈，打从一开始就接受了『他死了，而且是被谋杀的事实。』
她又叹了口气，嘴里咕哝了一句：「啧。」
可她又知道，这大概不是最麻烦的。
「小姐，前面那路口不能暂停。」司机慢下来说道。
「那这边下就好。」
吴安雅付了钱下车，慢吞吞地跟着人流走过十字路口。
她的目的地一如其名，它开在街角，地坪不大的单层建筑，特色是夜晚倒映着行人的深色玻璃，惹眼地引人伫足，而玻璃的另一头，人们品着咖啡的苦涩甘甜，也观望着窗外的行色匆匆。
若走进店内，挑高的楼中楼设计，二楼尚有一处天井，晨光，将随之倾照而下明亮室内。
──如曦。
她记得第一次来时，那人就是这样说的，在位子上摊开了双手成拥抱状挤眉弄眼的对他们炫耀自己的发现，「多美阿~我第一次来就想到如曦，你看咱俩来这里约会多浪漫。」
「对不起喔，我就是颗电灯泡。」她还记得自己拄着下巴吐嘈着。
「哈哈，安雅~你可以当自己是小夜灯阿，多可爱。」
「滚。」她赏那人一个字。
夜里，也成了看的到月亮的地方。吴安雅几乎一进门就找到她的方向。
「你来了。」陈如曦背对着她坐着，乌黑的及腰长髮如瀑布般批在背后，面前是一盘吃了几口的鬆饼，脸色在日光灯下还算好，只是唇色些许苍白，看到她勉强拉个弧度，把鬆饼的盘子往前推，「要吃点吗？蜂蜜好腻，吃不完。」
吴安雅坐了下来，翻开菜单：「好啊。喝茶好吗？今天别点咖啡。」
「嗯。」
「我想吃贝果。」
「晚上吃太多麵粉会胖喔。」
「呵，不然点拼盘好了，一起吃。」
「好啊。我也没吃晚餐呢。」
「呵，你也很可怜呀。」
「嗯，没错。」对方回答地斩钉截铁。
加点的几份点心随后送上，就着月光，店内钢琴的旋律悠然迴荡，她们安静地吃着迟来的晚餐，陈如曦开口：「我猜你搭车来的。」
「嗯，包包把钥匙吃掉了。」吴安雅随口应着。
「呵，她跟主人一样饿吧。」
「是啊，要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是啊。」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餐桌上，只剩下餐具碰撞的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