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高干文灯红酒绿

高干文《灯红酒绿_分节阅读_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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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就好!”周周说到后来,语气中已不自禁的流露出恶意的轻松:“那天他出事,联系不到你,后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拖延到早上,你猜怎么着?” 她仿佛料到三月不会猜到自己的意思,嘴角一弯,露出个优美的笑,立刻又接下去:“我们看见从电影院出来的,打情骂俏的情侣!”

    原来是这样,三月狠狠咬住嘴唇。

    她想,老话里算命,人的命,天注定。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她避不过。

    手更加紧紧的抱住靠枕,眼前的晕眩一波一波,身子仿佛都开始麻木。

    她又想,自己始终是自作自受,当得起活该两个字。命运给下了一个套,她愚不可及的就迈了进去。

    她没想过要背弃卫燎,从没想过。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拉住她;他们曾经在痛苦中,相依为命。他的存在,已经共生空气一样的存在。

    这些年,兜兜转转,她只有一个他。

    十五只有一个十六。

    她的手紧紧攥着的支票,带了乌木颜色的灯光里,支票上浅黄的底子,模糊不清里,莹绿的字如一团团的翠色团花。

    三月浑浑噩噩的想,可她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些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旧平静的响起:“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见他一面。你有办法可以安排的隐秘,我知道。”

    周周已坐下,刚刚扫落花瓶时,她仿佛碰伤了水晶的指甲。找不到工具,便懒懒地拿一个指甲剔着另一个指甲。好半晌,才心不在焉地说:“那么我今晚赶回帝都的飞机,现在跟我走吧。”

    当夜就飞到帝都,周周随即去奔波,而三月在酒店里一等就是四五天,见不到周周,杳无音信。

    晚上泡澡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别墅里的一大家子人,卫燎在她可以躲起来。但如今卫燎……

    卫燎……

    她不敢再往下想,她这一生唯一宽慰自己的本事,就是不能想。

    若是想的多了,怕早已发疯。

    像娘那样……

    娘……

    用浴室接入的分机拨出去,才响了两声,就传来姨夫的洪亮声音:“喂?”

    “是我,三月……”

    话还没有说完,第一句话就说:“三月,你太不懂事。”

    “再不好也是你妈妈,百善孝为先,连孝敬父母都做不到,还是人吗?”

    三月月没有出声,浴缸不远处是一个巴洛克风格镜子,缠枝纹的镶边,镜子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水滴滑落条条的湿漉痕迹,仿佛看到波浪,时间的长河流淌,自己的影也是微弱模糊,似末路的人鱼公主。

    多么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如果不算姨夫母亲自幼就在六个儿女中最不喜欢他,家族的生意变着法的帮三儿子将他踢出去,结婚的小房子转而给了女儿,他和小姨最艰难的日子里,是在租来的房子里,煤气中毒送进医院急救,后来全靠小姨的敢打敢拼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所以姨夫母亲瘫痪后,除去每月分摊五十元生活费和吃喝,他从来不去探望。据说他的母亲死在不孝的女儿家,为了防止大小便失溺,从来吃不饱饿的直啃光了被角,死时身上还带着干涸的粪渍。而姨夫最大的孝心就是大把大把的冥纸。

    后来,电话转接到外婆手里,颤巍巍的声音说:“谁也不如娘好,有娘就有主心骨。”

    那是听了一千边的老故事,自幼父母双亡的外婆,寄养亲戚家,一言一行皆要看人脸色,亲戚的女儿笑着对年幼的外婆说:“我是骑马坐轿修来的福,有爹有娘。”

    外婆说到动情时,已带了哭音。三月只觉得慢慢窒息,像是谁用一根针筒插进肺里,一点一点抽干空气。

    原来,她是修来的福气。

    然后,母亲的声音传来:“你总觉得我不好,那你是不是要记我一辈子?!”

    母亲的遣词造句总是那么精准,‘你觉得’、‘记’而不是恨和痛苦。

    后来,电话又传到姨夫的手里,仍旧是洪亮的声音:“卫燎出事我们知道,现在来安排我们住在另一栋别墅,接我们整天玩的人,说他们是姓褚的派来。姨夫劝你一句,卫燎的事到底没个定论,别急在一时抛清,跟人家挨一挨,等有个定论,再做别的打算,这样既不会落人口实,说得好听些,也是共患难的了。”

    浴室里没有开空调,窗户大敞,微风仿佛天空的均匀呼吸,拂过窗帘浴帘,拂过浴缸水面。

    三月不记得何时搁下电话,她只是觉得足以让人窒息的苦闷压迫着她,完完全全地压倒了她,迫着她一直下沉,下沉。

    浴缸很深,泡泡挨挨挤挤地,厚厚一层如同卡布奇诺的浮沫。她潜在浴缸的底部,透过层层霓虹的泡沫,仿佛处在海市蜃楼似的虚幻中,灵魂脱窍的轻盈,再没有痛苦的轻。多么奇妙,再没有窒息,就这样静静地,忘记一切,只要这样静静地,就可以解脱一切,并不是一种错觉,不是吗?

    气憋得久了,神智有些恍惚。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低声的呼唤:“十五……十五……”

    那声音在她已经昏蒙蒙的世界里,如一簇跳耀的火焰,灼烧的她噌地从水底窜出来。

    她呛出一口水,心脏像被一只手蓦然抓紧,伏在浴缸边沿咳嗽。

    她以为是激烈的声音,可回荡在偌大的室内,不过惨惨的几声。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叩了几下,周周的声音传来:“快换衣服,我带你去见他。”

    将从此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

    自浴室出来,匆匆穿好衣服,三月想了再三,还是发出一条短信,“谢谢你帮我照顾家人,呆久了就太过于麻烦你,让他们回家吧。”

    没多久被她设为震动模式的手机,屏幕一闪,信息回复过来:“你在哪?”三月搁下手机,和周周出门上车,再没理会他。

    没想到过了片刻,褚颍川又发过来一条信息,但这次只有张字符表情

    ……(>_<)……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幽默,三月几乎忍不住笑,然而却落下两滴水珠,她自己也唬了一跳。伸手去拭,才发觉头发上的水都没有干,大滴大滴的水珠,自睫毛上滑落。

    绷着脸开车的周周,横了一眼:“这时候你还能笑出来,真是没心没肺。”

    三月不去理会她,只拿出化妆镜。一面放大的水银镜子里,昨天她画了妆,兰蔻的睫毛膏,顶顶好的防水,到现在仍旧纤长浓密,活像两把小小的扇,忽闪出覆着水的膜。

    车子左转右转,好一会儿功夫才停在一栋黄砖二层楼前。大约是解放前古旧的宅邸,严密的专人看守,但想必得到指示,对周周和三月一路放行。

    廊道里倒是空荡荡的,偌大的寂静无声,沿着过道向前走,只听见她们的缓慢的脚步在回荡。夏天的夜晚应该是沉闷的,可一股陈年累月积攒下的阴寒暮气,就沿着三月手臂慢慢爬上来,刺得蹦出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

    太阴了。

    三月这么想着,周周已停在了一楼尽头亮着灯的门前。

    周周急匆匆推开门后,别人或许觉察不出来,但三月跨入门便觉得,并不朝阳的房间,闷热又潮湿,关节与关节的缝隙好似被注入凉水,酸涨的疼痛。

    卫燎坐在桌前,背对她们,大约以为是检查组的某人,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低垂着头,摆弄桌上的几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极有耐心的一节一节的罗列起来,已经形成金字塔的雏形。

    周周愣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三月就长长叹出一口气。

    卫燎手里的一枝烟就落错位置,本就摇摇欲坠的堡垒,顷刻倒塌。卫燎仿佛不觉得,站起来转过身。因为动作太大,带翻只有在文革电影中才见到的椅子,“哐啷”的一声,响砸在水泥地面上。

    三月讷讷地看着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周周率先打破沉寂,喝骂:“他们就给你这烟?!他妈的!”刀子似的眼又扫到卫燎空无一物的手腕,忍不住瞪圆了问:“你的陀飞轮手表呢!”

    “我需要打电话,周周。”

    卫燎腕上惯常戴的陀飞轮,雅典牌子的“成吉思汗”,全球限量不过三十块,格调高档的同时,也昂贵至极,但他已经必须去换得几个电话的机会……

    周周气得转身推门出去:“你等着!”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卫燎没有说话,半晌后曲起手指,弹在三月的额角。

    “疼!”三月低呼着,顺势把额头靠在卫燎的肩上,声音软绵绵毫无可信度。

    屋子里潮湿闷热,却只有一个台式电风扇。三月知道,他同自己一样,被称为绝症的风湿所苦,必定嫌弃风扇的风硬刺骨,不会打开。所以,他那么爱干净的人,蓝色衬衫上大片大片的汗渍,已不成样子。

    见她又咬着唇不说话,卫燎用指尖拨开她面颊上乱发,不自觉的有了笑意,说:“我们结婚吧。”

    “什么?”三月惊讶抬头,问:“你在求婚?!”

    随即反应过来,慌乱的说:“一点都不浪漫。”

    “我早就给你办好了护照,我们可以先去荷兰,这时节郁金香很漂亮。”

    “那是同性恋结婚的天堂。” 三月抬起头,眼神游移了几秒,最后小孩子似的将两手的食指对在一处。对啊对啊,低声说:“不过我可以将就。因为我这辈子……只想做卫夫人。”

    千般纠结,尽数消融在这一句。

    三月仍旧不住的对着自己的手指,卫燎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刚要开口,没想到周周仓皇失措的推门进来,截断说:“卫燎,糟糕,卫伯伯和伯母来了!”

    然后,动作迅疾的将三月拉出卫燎怀中,一推:“你先去洗手间躲一躲!”

    三月被推个踉跄,回身时洗手间的木门已经哐当摔在眼前。

    里面的空间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年代太久,木框横隔的窗户,老蓝色的漆斑驳,露出里面的黑黄。三月合上马桶的盖子,坐在上面,几个人踢踢塔塔,零乱的脚步伸声就已经进了屋子里。但众人只是沉默着,好半晌,一个气力不济的男人问:“你还好吗?”

    温和的微微低沉的声音,很象卫燎。

    “我很好。”

    “算了,你也不用瞒我。这地方来来去去,我已经进过两回……文革时,那些老战友进来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后来,一同从文革熬过来,再进来也没有办法出来。都说我有福气和运气,大难不死……”卫燎的父亲说完就不住咳嗽,喘息半晌后,不紧不慢,仿佛久经思量后的开口:“石榴,出去之后,你想娶那个女孩子,你就娶吧。”

    周周忍不住惊叫:“卫伯伯!”

    “虽然,周周里里外外为你奔波,我们不方便动作,人家就出钱出力……”卫燎的父亲仍旧中气不足,气息短促地说:“但,我也想开了,缘分不能强求。富贵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活一世,还是简单点好。所以,石榴……出去了,就带着那个女孩子走吧。”

    三月听着,已经忍不住站起身,五十瓦的灯泡,电力不足灯光发着金红色,打开的窗外,她以为是一片草坪,然而仔细看不过整座的砖墙的暗影巍然耸立。

    外面,卫燎沉默良久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说:“谢谢你,父亲。”

    洗手间的墙角边,燃到末路的一线细香,劣质烟雾淤积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浑浊的味道刺的三月又重新坐下。

    三月想,卫燎唤那人父亲,而那人唤石榴……

    “我和你阿姨,不方便久留,你在这里也别焦急,总会出去的。”

    那些脚步声又提提踏踏的出去,在间断的咳嗽里渐渐远去。周围终于完全沉寂下来了。卫燎刚要给三月开门,却被周周突地抓住,她食指点在唇上,“嘘”的一声。

    远远又传来的声音,细小到似乎只是谁剥着瓜子壳的声音。是高跟鞋,清脆干净的声响,但又不是普通的木制鞋跟,渐渐近了。

    三月想起百丽今年开始盛行的铁跟鞋子,柔软的真皮搭配尖削的铁块,记得促销小姐说,完美的冰与火的结合……

    都发愣间,周周紧着声音说:“阿姨又回来了!”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