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江山如梦》

章回二十二《人面桃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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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回二十二《人面桃花》(1)

    建安十八年,春色日暖。

    转眼三月过去,寒气渐远,满园繁花盛放。大乔喜花,院落的春兰开得温婉妍丽,灿烂优美得令人舒朗。

    「见过乔夫人。」

    「啊,无须多礼,快些进来坐吧。」

    随春色换上一身潇洒青衣,陆逊自何若舒留吴郡,便多有抽空探访。他驻军利蒲,离建业遥远,还算得离吴郡近些,又有些忧心她情况,于是见着见着,便连原来眼生的大乔也对他熟了。

    「敝人又来叨扰乔夫人,实是抱歉。」恭谨地拱手一揖,陆逊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姑娘家的屋子,他也不想别人闲话,每回来总要小心谨慎……虽也是孙权私下书信授的意,除让他好生治理贼乱之外,也让他这个唯一还能与舒舒推心置腹的友人多加看望些。

    「哪里的话?练师这姑娘素来安静,我亦是闷性子,有陆将军能来陪着她说话,我甚是高兴。」柔婉浅笑,大乔说着,便将他领进了兰苑里头去,「练师这几日看着心情好了些,昨日还愁着无人可陪她对弈呢,将军来得可正好。」

    陆逊谦然笑笑,「是。」说着,他略一拱手,便至她房外院落,倒瞧着要访的女子却正倚在外头石椅上打盹。

    大乔领他进来后,便又忙着去照料两个孩子,没有多加关注。而他见了忍俊不住,上前挥了挥,却发现她称颊睡得颇沉,连桌前的茶都冷了。

    她阖眼寐得安静,春色微暖,日光洒得她颜色似也暖了几分。

    他却是不禁想,她自回来江东后,看着一直都是温温淡淡的压抑性子……纵然有时与他谈笑,眸光也是静的,却静得令人心疼。但能看着她睡得这样安稳,他这心,似乎也就安了些。

    「……嗯?是伯言你啊……怎幺来了也不叫一声。」被光影遮掩给扰醒,何若舒向来浅眠,便也醒得容易。

    陆逊笑笑,然后于她对头落坐。「见妳睡得熟,便没有叫醒。今日这幺累?」

    何若舒无奈按着头,摇了摇首,「也不是,就不知最近怎幺的,时不时就想睡。」按了按有些发晕的脑袋,她耸耸肩,正想替他倒茶,却发现茶都已经凉了。

    她愣了愣,想着有些不好意思,便要起身去换壶茶,陆逊却已对一边婢女笑开了口,「去换壶茶来吧。」

    「是。」平日里鲜少被使唤,婢女闻言,连忙便领了茶碗要走,又思及一事,于是又回头过来,「小姐近日特喜爱酸菜,奴婢要一同拿来幺?」

    眨眨眼,何若舒微顿,这才觉得似乎是又有些馋了……随即轻哂回应,「那幺便劳烦了。」

    「是。」

    见婢女笑吟吟地离去,陆逊不觉莞尔,「看来舒舒近日胃口不错。」几分调侃,他扬眉轻笑。

    她这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近日不知怎地,总容易嘴馋呢。」她的胃口时好时坏,但平时总不偏食,最近倒是偏得愈来愈严重……「对了,尚香回来,你当真不去看一看她幺?」思及他俩过去总还是有着情份在,于是她方又问。

    而一听她提起被用计接回的孙尚香,他顿了顿,神色几分複杂地苦笑起来,「我虽也是关心她,却不得不避嫌……待平乱之事结束,我回建业,再去见一见她吧。」轻歎口气,他毕竟还是当她是妹妹,又怎可能不忧心,但自他那一日拒绝她后,她还未离开江东时,见了他便已变得十分疏淡,他自也不好再过于关心。

    虽是想见过的结果,但将孙尚香接回来这样的事儿,确实倒像孙权的主意。

    约莫也是没想,她会真对那个长了她一轮的刘备,动了心吧。

    「如今物事人非,尚香也长大了,不会再如从前那样淘气的。」看着婢女已将茶点端来,她感歎地着手便接过来,替他斟上一杯,浅笑安慰了一句,又抬起眉头来转话根,「待会儿陪我下盘棋吧?自从回来江东,能陪我下棋的人就少了。」

    见她笑里意思带些感歎,他闻言,不禁也有了几分物事人非之感,于是笑与她敬了一杯,「甚好,伯言久未与舒舒对弈,正想讨教一二呢。」

    当初知她与孙权之间竟出了这一事,他心中十分惊讶,可看她说来那般纠结痛苦,不由得更生歎然。这事儿却说不得谁对谁错,只是她思君心切,而他爱她许久,才会相互酒醉误了事……却也不晓得,她还要于此与他这般尴尬多久,只可歎这样私事,他既无法子,也插不上手。

    茶点送上后,婢女不久又端了盘热食过来,朗笑稟报道:「小姐,夫人嘱咐小姐今日都还未用正食,便做了些点心给小姐送来。」

    大乔亲手下的厨?她闻言愣地望去,心里实在觉得不好意思,正要开口要道谢,食物的香味逸进鼻间,却忽地引得她一阵反胃──「劳烦了大嫂……呕──咳咳咳……」

    莫名便觉着想吐,她侧着身子弯下头去,不适地拧眉乾呕了起来。一边几人瞧得皆是一傻,而陆逊则连忙快步起身过去,「舒舒?怎幺了?」看着她像在呕吐,嘴里却呕不出东西来,神色又是不好,他不由得瞧得有些心慌,忙又抬头望向婢女,「主公不是派了个大夫跟着小姐幺?快去请来!」

    「是!」

    「不、不必这样大惊小怪……」见婢女匆匆便奔了过去,她气息稍缓了些,虽想阻止,却也赶不及,只得藉着他的手扶着,无奈苦笑开口,「约莫就是天气暖了,我的胃适应不过来,才会想吐……」

    「妳也知妳身子底向来就差,春临前才染了一次风寒,不得不大惊小怪。」蹙眉,陆逊也顾不得其他礼数或避嫌,连忙便将她扶起,带进房里歇息。

    原还想反驳,那边婢女却已将大夫带了过来,她拒绝不得,只得无奈领受。

    好吧,她听话就是了──病了有人关心,这也是种福气吧。

    而被他扶进房里后,她缓着坐到榻侧,气息已稳了下来,颜色却还有些苍白。

    大夫连忙过去替她着手诊察脉象,却看不太清神情,陆逊心急,连忙便又续问:「大夫,她究竟如何了?莫不是又染了风寒?」

    「是啊,大夫,小姐不知怎地,近日时常会这样呢,究竟是怎幺了……」

    那里大乔听闻后也赶了过来,神色焦急地正要询问,大夫却忽地抬起头来,欣然起身,对她大大拱手一揖──

    「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他话落得欣喜非常,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可何若舒却愣了。

    有喜?

    那是、那是什幺意思……

    「大夫是说、我家小姐有孕了?」婢女闻言,也未察觉她神色不对,亦不由得高兴起来──这下太好了,他们总算能回都城去了!

    「是啊,且已三月有余。只是夫人身子弱,胎气不稳,还需好生调养……哎、夫人这是因有了喜,才害喜呢!」

    听着满房的人纷纷贺喜欢嚷,何若舒却只觉着整个脑子乱哄哄的,彷彿听不清其他声音,神色涣散迷茫。

    有喜……她有孩子了,她竟然、竟然有孩子了……

    「舒舒……」见她神色不对,却也未知悲喜,陆逊蹙眉更深,担忧地望去,却看着她恍惚出神,像又是受了另一番打击。

    他心口不由得揪得更紧。

    原以为此事过了也就罢了,她若真不喜孙权,不愿嫁也就罢。可如今这般,莫不是上天竟又下了颗棋逼她幺──

    「哈哈……那幺老夫这便去给夫人开方子安胎──」

    「大夫!」

    忽地出声将他唤住,何若舒恍若惊醒一般,惶惶然便将他给叫了下来。

    大夫见她神色不似要为人母的欣喜,却是惶然如惊弓之鸟,不由得也跟着一愣。

    知自己神态不对,她顺了口气,方才逼着自己挤出了一抹笑来,「我……这样的喜事,我想……我想亲口告诉主公,还请大夫,先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你们也是,任何一人,都不要对外头的人说起,知道幺?」逼着自己该同大乔笑得温婉,她神情和缓地开口,只脸色还是有些僵硬。

    众人见了,以为她只是还未调适心绪,方便一同应了声是。

    她见状,这才显几分安心地略摆了摆手,「我身子有些乏,想歇会了。」

    大乔闻言,连忙趁着时候婉言出声:「哎,这孕妇最缺的就是休息呢,妳快些睡下,一会儿时辰到了,我再让人送晚膳进来啊。」察觉她眼里神色複杂,她想她当是希望静一静,便忙开了口。

    何若舒也回以一抹温笑,「那幺有劳大嫂了。」

    见众人离去,陆逊想自己一个男子留她闺房终究是不妥,可却又忧心她现下心里不知如何,于是只得起身,忧虑地蹙眉望着她:「当真无事幺?」

    房里既只剩着他,她也撑不下那张笑脸,只是疲惫地轻歎垂眸,「对不住,今日没法和你下棋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闻言,亦只得歎然,「好吧,妳好生歇息,我改日得了空再来寻妳对弈便是。」说着,他顿了顿,半晌方又抬眸。

    「如若有任何我帮得上的,不必有所顾忌。身为多年知己,伯言能帮的,必然倾力相助。」

    如今这会,怕也只有她自己静心思量,才知后路如何走了……但她若想远离这里,他虽几乎无出过江东,却也并非帮不上忙。

    得他这一言,何若舒微怔望去,不由得几分感激起来,「我明白了,多谢你。」他至如今还是能当她是知己,她是真心高兴……即便她不也不会愿意劳烦于他,但有他这一句话,她心里便也宽慰了。

    见她神色舒缓几分,陆逊心里安然些许,方才转身离去。

    而至青衣男子也退去,她却无力地跌坐下,彷彿被抽走浑身所有力气。

    她有孩子了──她竟然有孩子了。

    双手轻覆上尚还平坦的腹部,她有些恍惚。这里竟然有了一个孩子正在长成,将来还会出生降世……

    几乎令人难以相信,她竟在这时候有了一个孩子……她低首望去。

    这是……仲谋的孩子。

    是她的孩子,也是仲谋的孩子……

    ──「届时若与妳和子龙生的孩子,是同性,便让他们做姊妹兄弟;若是异性,咱们便给他们结上娃娃亲!」

    犹记甘夫人方生下阿斗时,还曾这般和她说笑……是啊,她那时也曾想要有个孩子,曾是满心期盼。可怎幺今日知了自己有喜,她却已然不晓得究竟该不该高兴──

    她以为,天底下的孩子,都该是在父母融洽恩爱之下出生,才会平安快乐地长大……

    可如今怎幺办?她腹里的这个孩子要怎幺办?

    她因不爱而不愿嫁孙权,可是这孩子要怎幺办?她难道要让这孩子出生便没有父亲……虽不怕自己不能独立抚养,可她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害得孩子没了爹,也让孙权不能做这孩子的爹啊……

    她该怎幺办?她如今究竟该怎幺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