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金钏记

第59章 战罢沙场月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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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战罢沙场月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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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文也来不及分辨,匆匆回到自己的营帐取来弓刀披挂。同住一处的同袍们都不见踪影,想必军前已经集结完毕,自己落后太多。他一边走一边整装,来到马厩时已经穿好了对襟罩甲,腰横一柄雁翎长刀,跃马奔赴沙场时,迎头遇到同僚周朗。周朗铠甲上插着两支断箭,帽上红缨折去半边,马鞍后还搭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伤者。马上相逢,潦草交谈。

    周朗勒住缰绳,叫道:“你小子怎么才来前面战况吃紧,直接去西翼支援吧,对冲蜀军侧锋。”

    垂文应声称好,又问道:“周大哥马后载的是谁”

    周朗叹了口气,说道:“桑楼,他恐怕要交待在这儿了。”说罢摇摇头,打马走远了。

    垂文心下一黯,他同桑楼前辈共事多年,亦师亦友,虽然军人注定生死难测,可重伤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场景还是令人锥心刺骨。此时也无暇多想,垂文一扬长鞭,又向战场疾驰而去。

    来到江畔,烽烟越发障眼,喊杀声冲天而来。不远处的江滩上,穿着皂黑戎装的蜀军已陆续登岸,在周军防线的西侧切开一个突破口,大股精锐前赴后继地涌上来,想必是下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垂文见事态紧急,呵了声“驾”,赶上去应援。飞驰中,他见一个骑兵穿戴的周国将士失了战马,正手持笨重的长槊与敌人鏖战,一支狠厉的白羽箭向那人射来。垂文挽起刀花,挡开那支流矢,救了那人一命。再看马下持长槊的周国将士正是小沈,他朝垂文咧嘴一笑,左脸上赤红的伤疤纠结起来,和飞溅在面颊上的血花融在一起,竟有些妖异。

    垂文并不勒马,伸出一只手,小沈握住他的手,顺势一跃,稳稳落在鞍后。

    “回来了还以为你先做了逃兵”小沈一边用长槊横扫了一片敌人,一边嬉笑着叫嚷。

    垂文一手握缰绳,一手挥刀砍杀,冷哼一声,也没空理会他。忽然感觉左侧腿上一震,原来是身后的小沈狠狠地踢了左侧马腹。

    “你干什么”垂文强睁着被汗水迷了的眼睛,回头质问道。

    小沈却不看他,依旧催动骏马,说道:“往右边,和二爷汇合。”

    垂文依言打马上前,在血池箭雨中趟了几个来回,左臂上也受了刀伤,只能靠身后的小沈控制缰绳。远远看见楚字大旗,二人疾驰而去,正赶上楚歈的队伍遭遇了蜀军主力,虽然战力在蜀军之上,可人数相差悬殊,虽相持不下,却已露下风,双方鏖战正酣,分不清敌我。

    “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成了这样还找得到二爷的战车吗”小沈四下张望,只有一片狼烟,满耳喊杀。

    垂文一夹马腹,右手提刀甩起刀花,说道:“等不及了,边打边说吧“

    没头没脑地砍杀了一阵,敌人吓得退散开来,他们暂时得空,小沈喃喃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垂文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说完又被冲杀上来的蜀军缠住。

    正当此时,忽听一串战鼓咚咚,二人寻声回望,见远处烟尘滚滚而来,似有成千上万的人马,当下心里一惊,怕是蜀军已从后方合围而来。小沈一咬牙,夹紧马腹要往江岸撤退,可跑了丈余远,马掌被留在沙土中的折戟刺中,连人带马栽倒在地,垂文胸前的甲片撞在坚硬沉重的鞍桥上,又被小沈压住,疼得他趴在泥中干呕起来。

    小沈翻身起来,咒骂了一声,甩了甩头,自觉无恙后赶紧扶起垂文,问道:“今日触了谁的霉头还能坚持住吗”

    垂文只觉得胸口憋闷,喉头涌上血腥味,略微摆手,连话都不想说。见他状态不妙,加之蜀军已从四面八方重新赶来,不乏披坚执锐的小将领,想趁人之危一举歼灭他们,小沈的额上顿时淌下豆大的汗珠。他猛地跳起,咬牙切齿道:“算了杀他娘的”

    正当他举起长槊刺杀面前敌人时,忽有一支白羽箭从他肘边划过,刺入敌人喉头。小沈浑身一震,回头一看,瞠目结舌,原来是楚歈骑着赤骝立在不远处,掌中的弓弦犹在颤动,耀目的金甲被血染成一种黯旧的古铜色,只有帽上的红缨越发赤红。

    楚歈扫了一眼倒在地上断续喘气的垂文和一脸惊讶的小沈,沉声抛下一句:“撑住,援军到了。”随后又转而杀入阵中。

    小沈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周国将士的欢呼声由远及近传来“郡王调来了援军”、“吴长史领大军过来了”、“杀尽蜀军杀尽樊家小儿”

    此时,大股蜀军都被赶来的援军吸引走,垂文和小沈的身边顿时肃清下来。听到周国士兵的喊杀声,小沈精神大振,也要上前厮杀一场,却想起重伤倒地的垂文,蹲下身来泄气长叹道:“刚才桑都尉就被人架了回去,你再折在这儿,今儿这仗可真没什么看头了”

    垂文忍着痛嘿嘿一笑:“看头你当是玩的我死不了,你去帮二爷吧”

    小沈不由分说地扶起垂文,扛着他走向营地,边走边道:“二爷有援军帮忙,不缺我一个,可能帮你的只有我了。往后你可得好好孝敬我,叫声爹听听叫爹”他本就是带伤之人,此刻拖着完全不能自行行走的垂文穿行在横尸遍野的泥泞沙场上,别提多吃力,说这样的俏皮话,也是分散自己的疼痛和辛苦。

    垂文拧着眉头,按住胸口咳嗽几声,强打精神玩笑道:“哎好儿子,叫得好”

    小沈骂了声白眼狼,依旧步履蹒跚地将垂文扛回大营附近,交给留守的士兵们妥善护理,顺便问其中一人:“刚刚险些失利,幸亏搬来了救兵。难不成是中了什么圈套,小哥清楚吗”

    士兵搭起头昏脑涨的垂文,抹了抹满头大汗,咂舌道:“肯定是樊束,好贼子啊和他老子弟兄里应外合,早该看出他是诈降了”余下众人一并响应,嘴里大骂樊束的反复无常,心中难免有些埋怨楚歈识人不明、自毁长城。

    小沈心下暗想:“二爷早看出樊束有异心,一直多加防备,不该中招啊。难不成另有陷阱”越想越不平静,急忙索要一匹战马,转身回到沙场,追上楚歈的先锋,又是一番恶战。

    正当此时,被千夫所指的樊束看着来势汹汹的蜀国将士,也是一头雾水,自忖道:“父亲那边许久没来消息,怎么突然进攻莫非是兄长们贸然行动”他立在高墙上定睛一看,来袭的蜀军竟有数万之众,似乎已是倾巢出动了,倘若战败,樊家乃至整个蜀国便永无翻身之日,因此他虽不清楚状况,却只能硬着头皮尽力襄助。

    他手下尚有几员自蜀国来的降将可用,于是他安排这些降将立刻调拨人马,意图从后方捣毁周军粮草、军备、供给,再设好关卡,尽量阻隔楚歈大军和国都汴梁间的音信往来,为蜀国的进攻争取更多时间和机会。

    其中一个叫丁卯的老将乃是跟随樊膺樊老将军打过天下的,深觉此计不妥,便劝道:“四公子,我们手下的士兵都是周人,断然不会自相攻伐。再说了,你父亲的密使并未提及有关开战的只字片语,如今蜀人攻上来了,恐怕不是你父亲的授意,还要谨防内鬼。”

    樊束扼腕一叹,说道:“不瞒老将军,我也知道此举凶险,可蜀国的事就是我樊家的事,我们世代忠烈,怎能眼看着蜀军被力压而无动于衷呢周国士兵那边尽量隐瞒遮掩,只说是蜀人已攻破了上游,即将从周军大营背后杀出,让他们烧毁物资是为了避免被敌人占据,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丁卯摇头无言,心里感叹如今的世道已不像自己年轻时一般海清河晏、如日方升,许多看不清的迷雾从国都弥漫到边疆,笼罩在每一个蜀人身上,挥之不去。

    此时天色已晚,皎洁的月亮却不如往日静谧平和,而是把清冷的光辉洒在刀光血影的大地上。正当樊束在后方忙着笼络人心、焚烧物资时,前方的江滩上已传来周国得胜的号角,引得樊束怆然遥望,哀悼蜀国的又一重大失利和可预见的惨淡未来。他的身畔,周国的士兵已放下破坏用的斧头和火把,争相欢呼雀跃,庆祝这场艰苦却振奋的胜利。

    令旗自樊束垂下的手中掉落在地,他的心一起堕入失落的深渊,苍茫的月色更为他的背影镀上哀恸的色彩。数月来的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换来的是更彻底的失败。现在,他这员败军派来的细作更是无颜苟活了。

    可他的失落很快被人打断,一记疾风般的马鞭击中了他伶仃的背影,使他惊醒,讶异且愤怒地看向来人。

    “糊涂”来者正是楚歈,此时他阴沉着面孔,从染血的甲胄间仅能看见他藏光的愠怒的眼睛和因咬紧牙关而紧抿的嘴唇。

    樊束自嘲一笑,从身旁虞侯的手中抽出陌刀那是他从蜀国带来的名刃,是少年时入行伍历练的第一天父亲亲手赠与他的,陪他戎马征战至今,谁能想到送他最后一程的也将是这柄刀了二十四年的光阴匆匆流过,和父母兄弟团聚的时间竟没有和这柄陌刀相处的时间长,还有被抛舍下的妻子和不知是否已经出世的孩子,他们是何等无辜,何等不幸。

    “有心报国,无力回天”他一字一字地轻声说道,举刀自刎。

    在颈上血液刚渗出时,抵在颈上的陌刀却被挑开,旋转着飞出数丈之外。樊束吃惊地看向楚歈,却见他收起马鞭,缓缓道:“说你糊涂,倒真不算毁谤。有心报国,无力回天哼,你要报的国可是灭了你樊家满门。”

    “什么”樊束大叫。

    “你要以死相报的蜀国杀了樊家五服内的所有亲眷。你的父亲、兄长、妻子,还有刚出生的儿子全部命归阴曹、不能瞑目。”楚歈阴冷地勾起唇角,一一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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