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丫如此多情

第3章 :后离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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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铮一家子终于达成一致,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只要秦斌老老实实的离婚,看在孩子和过去十几年的情分,不提了。至于赵丹那里,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咬回去吧?

    可是,很多事不是你想不提就不提的。

    孟绂受了秦斌的委托,接下这宗案子。调阅了卷宗,又去小区实地考察了一下。

    当天晚上,秦斌一身酒气的闯进小区,因为开车很快,还把小区门口收费的护栏撞断了。因此,有一个保安跟着车跑进去,不幸做了目击证人。本来这几天他想请假陪陪女朋友,为了秦斌的事,只能女朋友过来陪他,气色甚是不好。

    秦斌身高马大,兼又经常锻炼,有把子力气。甩开保安,就冲进了楼里。 楼门口有门禁,秦斌有卡,刷开之后,保安想是业主,家里一定有明白人,就没着急坐一部电梯上去。等他坐另一侧电梯上去之后,赵丹的姐姐在楼道里呼救:杀人了!他冲进屋子,看见秦斌正掐着一个女人的脖子,那女的都开始翻白眼了。幸好他在部队学过一些擒拿,上去就想把秦斌扯开。没想到秦斌力气很大,跟疯子似的,哪儿都不顾,就要掐死这女的。说到这里,小保安伸手擦了擦汗,叹了口气:“要是再来一次,我可不敢惹他。你看,我这胳膊上的青紫就是后来被他打的!那家伙根本就是疯狗!”

    孟绂又走访了邻居。

    那天晚上,邻居家里闹蟑螂。他老婆埋怨他不扔垃圾,夫妻闹气闹了半宿,最后为了家庭和谐,他起来拎着所有的垃圾,出门往楼门洞的垃圾桶走,准备扔到那里去。刚拐了一个弯,就被秦斌撞了一下。秦斌的力气挺大,走道很冲,邻居骂了一句,秦斌也没理他,所以他扭头看了一眼,瞅见秦斌掏钥匙开对门的大门。对门住着一个单身女子,房子是租来的,最近她姐姐一直跟着她。长的还有几分姿色,但是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这时候,邻居想起来,秦斌以前曾经在这里出现过,听楼下的街坊说,这个男人有家室。他扔完垃圾回来,听见对门有吵闹,但是他很困了,就会自己家睡觉。睡觉前因为被撞的肩膀有点疼,就把这事儿当做稀罕事,说给老婆听了。老婆隔着墙壁听了一会儿,说对门可能出事,就跑了出去。他是隔了一会儿,听见老婆叫他,才跑出去的。那时候,秦斌已经跟保安扭在一起,虽然还掐着那女人的脖子,但是看起来人还死不了。他冲过去,和保安一起把秦斌拉开,那女人的姐姐冲过去把女儿拖到一边,然后人多了,也报了警。

    邻居的妻子说,这个楼质量不好,楼里吵架打孩子都能听到,但是可能听不清楚。那天晚上,她家老头说了之后,她就留心听了一下隔壁的动静。先是一个男人瓮声瓮气的粗嗓子,具体说什么没听清,然后就听见一个女人哭的声音。后来好像是另一个女人说话了,那女人跟着说了两句,说着说着嗓子就尖起来,好像还骂“贱人”之类的,然后就开始尖叫。扯着嗓子,都变了声的尖叫。她觉得不好,就赶紧从家里的猫眼儿往外看,看见对门的大门砰的打开了,那个姐姐跑到走廊里喊,要杀人了!然后看见保安冲进来,她才敢叫上老公,赶紧去看!

    这个楼是塔楼结构,中间三部电梯,分南北两侧,南面三户,北面四户,赵丹住在北面,把西北角。所以,有人这么一喊,大家都被惊动了。说的基本上和这家差不多。

    现在情况基本明了,剩下的就是去和赵丹见面聊聊了。孟绂留了个心眼儿,他怀疑赵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未必肯说实话,路上就给自己编了一套词儿。

    医院里,孟绂先亮出证件查看了相关医疗记录。赵丹也就是差点被掐死,但是救过来,年轻力壮,恢复一下基本没事儿。孟绂奇怪为什么不出院?等见到病房里陪护的人,他就明白了。

    赵丹的姐姐赵萍正在给妹妹兑蜂蜜水,孟绂自称是派出所派来了解情况的。赵丹不疑有他,赵萍上下打量了一眼孟绂,“证件呢?”

    孟绂笑呵呵的把律师证递过去。他这身行头已经很久没洗了,幸好也不怎么穿,平时穿夹克居多,今天这身西装是故意穿出来对付赵氏家人的。一看赵萍这副小市民派头,他就知道自己穿对了,但是穿的还不够!律师应该是干净挺括的,他多少有点猥琐。想到这里,孟绂清咳了一声,挺了挺胸,让不甚高的小个儿看起来有点气势。

    赵萍一看孟绂脏兮兮皱巴巴的西装,心里就瞧不起。可眼前的证件是真的没错,律协的大刚印戳在那里,要是假的,也不是她能认出来的。不过,律师就混成这副模样?

    孟绂知道赵萍看不起他,愈发陪着笑说:“我是代派出所的同志过来看望一下赵丹同志,他们太忙,秦斌的审讯也占人手。为了更早的替赵丹同志解决问题,同时也是为了提高基层的工作效率,我们所就特意与派出所合作代理了一部分不需要特别取证的工作。如果你们介意呢,可以等派出所那边腾出时间来再说;如果不忙呢,就跟我讲,我们所会有相关的证明文件,证实所言无虚。这是所里的介绍信。”孟绂说着,把介绍信递过去。

    其实,这样的介绍信他书包里装着一摞子。王律师为这事儿骂了他好几次,这人跟癞皮狗似的,说破天就当没听见,抓了现行就只交代现行部分,家里藏着掖着的,别人不知道他还继续用。路亚也配合,经常假装看不见的让他自己盖章。

    赵萍狐疑的接过来,果然是律所的大印。好歹她也算是名牌大学毕业,但是现在的大学生跟废物没两样,出了自己的领域就啥也不明白。赵萍能咋呼,孟绂更是老油条,她哪里看得出孟绂的问题。半信半疑,就有些信了。

    这个所里的介绍信要看,其实还有一样孟绂没给她。既然是派出所的代理人,总得给个授权书吧?再说大学里好歹基础课程有法律,仔细学一学也知道派出所代表的公权力是那么容易授予私人的吗?这些不能跟赵萍来讲,她会说天下大学生都不学基础课,没道理她就一定要懂。反正最后,她是一五一十的把当时的情况讲给孟绂听。

    和邻居讲的不差,还有派出所的笔录,基本上没什么出入。孟绂一边听一边做着记录,心想,这个赵萍说的可真够精彩的,她该去当老师或者说书,把秦斌说的像个入室抢劫的。想到这里,孟绂问了一句:“赵小姐,那秦斌一进来并没有立刻动手对么?”

    赵萍愣了一下,立刻说:“但是他那架子分明就是要人命的。一身的酒气,进门就喊丹丹,是不是她给的。”

    “给的什么?”

    赵萍茫然的摇头,孟绂画了个问号。

    “那当时,您妹妹怎么说?”孟绂看了一眼赵丹,分明是在装睡。又不是昏迷,这么大声还睡的那么瓷实,真难得!

    “我妹妹问他是什么?他说光碟。然后丹丹就说是。”赵萍哼了一声,“那秦斌太不象话了,上来就扇了丹丹一巴掌,也不问个明白。我们丹丹委屈极了,可也没说他什么,只求他赶紧离婚,别再和那个贱人纠缠不休了。”

    孟绂想起邻居说的那声“贱人”的尖叫,追问道:“哪个贱人?”

    “秦斌他老婆买,那个黄脸婆,臭不要脸的,死扒着秦斌的钱财不放。本来丹丹不想便宜她,一直没让秦斌痛快的签字。后来看着秦斌实在为难,才说咱不要钱了,都给她,就是离婚。也不知道那贱人用了什么手段,在秦斌面前说什么坏话,秦斌跟发了疯似的抽我们丹丹。还骂人。”

    “骂什么?”孟绂心想,难道是秦斌骂的?

    苏铮是他同事,他自然知道苏铮是不是死扒着钱的人。这夫妻俩,真论挣钱的本事,秦斌未必比得上苏铮。这个赵萍真是小人心肠,以为天下人都是她那样。心里替苏铮不值,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竞争对手”,真是掉价!

    这人啊,可以穷,可以恶,但是不能志短,说破天,你做人没底线,道德没高度,就活该遭人骂被人打!

    赵萍道:“骂的可难听了,呃,算了吧。”

    孟绂心想,你也懂难听,不简单。悄然间,孟绂已经站到苏铮的立场,开始评价眼前这对姐妹。

    理解的点点头,孟绂一脸皱纹,生气的时候都是笑模样,何况现在,依然一团和气的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妹妹死活求他离婚都不行,就问是不是苏铮那个贱人搞得鬼!秦斌就火了,上来就要打死我妹。我妹急了,就骂苏铮是个贱人,秦斌就掐住我妹不放手了!”

    旁边的赵丹动了动,脸上挂了两行清泪。她的皮肤光洁细腻,再加上两行清泪,倒也惹人怜爱。孟绂看了一眼,继续问道:“你们说的苏铮就是秦斌的妻子吧?”

    赵萍点了点头。

    “那我能多问一下吗?秦斌是在赵丹骂苏铮贱人之后动的手,还是之前?我是说不算打人,掐人,就是掐人。”

    赵萍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那苏铮本来就是贱人,我们都那么叫她。秦斌掐人,是我妹说要找苏铮算账之后的事儿。”

    “算什么帐?”

    “当然是破坏我妹和秦斌关系的帐!好好的两个人,被那贱人搞得四分五裂,能不找她算账么!”赵萍气急了,一瞪眼,扬着嗓子说。

    孟绂终于忍不住低声咳嗽几下,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他觉得自己得沉默一下,理理思路。借着看笔记的机会,屋子里安静下来。

    等了一会儿,孟绂觉得自己情绪可以了,才抬头问赵萍:“赵小姐,您在哪里工作?”

    赵萍说了个单位。孟绂继续问她的大概收入,家庭状况,心里渐渐有谱。原来苏铮提到过,赵丹曾经不让秦斌给她们母子付信用卡,后来又要秦斌买房写她的名字,现在看来,每个人的行为都有深刻的家庭背景,这个赵丹也不例外。

    简单一句话,这姐姐并不富裕,但从她刚才说的话,还有对自己的妹妹的态度上看,是个快穷疯的女人!

    想到这里,孟绂看到另外一条路,毕竟秦斌还是苏铮的老公,真关进去,别说苏铮不好看,连秦朝那个可爱的小鬼头都会可怜!

    “赵小姐,算我多问一句,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赵萍一愣,“这事儿——派出所不管啊!还能我们说了算?”

    孟绂赶紧解释,“不是,现在不是和谐社会么。他们办案是不会这么问您的,但是上边也有任务,主张当事人协商解决为主。我们毕竟是代理人,有些话他们不方便讲,我们可以问一问。”孟绂半蒙半骗,协商解决的多是民事案件。秦斌这个已经算是刑事了。协商个屁啊!

    他也不过是一时好奇,满足一下八卦心态。

    赵萍想了想,又看看妹妹,“这个我得问一下我妹。”

    “行吧。”孟绂有些不耐烦,“我还有事。今天就到这里,先告辞了。”

    “诶,孟律师,能留个您的联系方式么?我刚才,好像没看到您的名片。”赵萍讪讪的笑着。

    孟绂回笑道:“不用了。我就这一次,回去交差就好。剩下的,派出所的同志会跟你们讲。”说着,孟绂站起来就要走。

    赵萍一把拦住,冲自己的妹妹喊了一嗓子:“丹丹,快醒醒,孟律师要走了。有什么话快讲!”

    孟绂转身站好,赵丹从床上慢慢坐起来,一睁眼果然是柔弱小女子,作为男人,孟绂不得不说,苏铮和她除了面貌个别地方有些想象之外,气质实在是天壤之别。苏铮胜在光明磊落,眉宇间富贵堂皇之气;这个赵丹眼角带三分邪气,眉梢挂两撇媚色,看人从下往上挑着看,能从侧影偷瞧你,绝不给你看正脸儿。倘若没这事儿,算个美人儿;加了这事儿,男人心里都得多敲两遍鼓——多少斤两可以拢下她的麻烦,值不值?

    孟绂推了推眼镜:“呃,有什么事?”

    赵丹看了看姐姐,看来孟绂来之前,这两人是有过商量的。

    “秦斌……好点么?”赵丹声音细细的,略微带些沙哑。

    孟绂没说话。

    “呃,我能不告他么?”赵丹继续问。

    “轻微伤害的案子,可以当事人自己起诉,也可以告诉公安机关代为起诉。如果私了……”他没说下去,行不行?屁话,该他说吗!

    赵丹却以为可以私了,说道:“我斗不过苏铮,不过我可以等!”说着眼泪下来,“我是真的爱秦斌,就算他杀死我,我都要告诉他,我爱他!”说着哭了起来,赵萍抱住妹妹。安慰了一下。对孟绂说:“孟律师,秦斌能离婚么?”

    “呃,这个我不知道。”

    “那就一个条件,他离婚娶我们丹丹,这事儿就一笔勾销。要不然,就拉倒。”

    孟绂突然冒出个坏心思,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的说:“你们的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些意见我一定会带回去。不过——”

    “不过什么?”

    “嗨,我真是多嘴,算了,先走啦。”

    “等等孟律师,有什么话您就讲,我们不跟别人说。”赵萍赶紧拦住。

    孟绂道:“我就是职业习惯,其实不在这趟来访的内容中,所以你们也别告诉别人啊。”

    “一定一定,一定不说。”

    “按照你们目前的情况,估计离婚的时候,秦斌拿不到什么钱。当然这需要证据证明他有外y。”

    赵萍回头看了看,说:“俩人在一起你情我愿,有什么证据,还不都是苏小贱人自己乱讲!”

    孟绂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丹突然哎呀一声,一脸惊慌。

    “丹丹,怎么了?”

    赵丹看看姐姐,又看看孟绂,才慌慌张张的说:“她,她有!”

    赵丹迟疑着把短信记录和光碟的事情说了出来,赵萍上去就是一巴掌:“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

    赵丹快哭了:“是那个苏铮不要脸,谁知道她会给秦斌看啊!”

    “你都敢给她,她就不敢给秦斌么?”赵萍快气疯了,这个白痴妹妹不知道谁家生出来的!

    “苏铮平时人模狗样的,我以为她顶多吃个哑巴亏,不敢跟秦斌讲。再说,都给了一年多了,一直没事,谁想到昨天秦斌看见了!她才是臭不要脸的!”赵丹哇哇大哭,这时候也有点后悔害羞了。

    赵萍打了个嗨声,无力的坐在床边。孟绂目瞪口呆,想不到活生生的ym照门就这么上演了!不过,他也挺佩服这个赵丹的,她的眼睛够毒,如果秦斌不是死缠烂打的追着不肯离婚,苏铮也不会拿这个出来。他已经完全猜到苏铮之所以入院,秦斌之所以暴怒的所有前因后果了!之前他也见过苏铮让秦斌签字的离婚合同,还笑苏铮干嘛便宜秦斌,如果苏铮那时候就看到赵丹给的东西,只能说苏铮“太好面子”了!

    赵萍抬起头,看着孟绂问道:“律师,要是这样,怎么办?”

    “呃,估计——秦斌净身出户吧!”孟绂心想,恐怕北京城里能不能呆下都是问题。男人看别人av是享受,让别人看自己春 宫,有点脸皮的都活不下去!

    “什么也没有了?”赵萍担心的问。

    孟绂点点头。

    姐妹俩对视一眼,赵丹哭声更大了。

    “怎么会这样呢?”赵萍喃喃自语,“不应该啊!男女上床,心甘情愿,怎么会这样呢?管天管地,你还管得了人家相爱睡觉?”

    孟绂越听越难堪,赶紧找个理由告辞出来。临走,听见赵萍对妹妹说:“咱们吃了这么多亏,不能就这么算了!”

    本名履虎尾,出入履卦,履既踏,辞曰:“眇能视,跛能履,履护尾,咀人”意思是说人瞎了一只眼睛还能看见东西,瘸了一条腿还能走路,但是如果不小踏上了老虎的尾巴,就会被它吃掉。这招专攻背后之人,劲道奇猛,实为降龙十八掌的救命绝招。

    赵萍按照地址找到苏铮的病房。

    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五人的病房里空荡荡的。苏铮躺在靠窗户的位置,外面是婆娑树影,光线从枝杈间落在屋里,画出斑驳的影子。淡绿色的墙壁,白色的被褥,苏铮半靠着,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红色小书在看。

    赵萍打量了一会儿,这是她第一次见苏铮。妹妹口里的苏铮是个半老徐娘,每日声色俱厉,必是一脸横肉。可是亲眼所见,苏铮也是个似水女人,反倒是她自己,显得苍老憔悴。

    赵萍下意识的拢了拢头发,又板正身上的衣服,这才推门而入。

    苏铮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在知道是赵丹的姐姐之后,一个念头闪过苏铮的脑海:莫不是道歉来的?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听赵萍说:“苏铮,秦斌差点杀死我妹妹,你想怎么办?”

    苏铮上下打量了几眼。外面已是初秋,暑热未退,黑色的短袖上衣灰色的长裤,背着一个同样黑色的亮皮小包,烫着一脑袋卷卷发,让她想起电视里出入弄堂的女子,连眉间的凌厉都一般无二。

    “什么怎么办?”苏铮放下书。

    赵萍瞥了一眼——《沉思录》。什么破书,没听说过!天生好命的女人,估计也看不了什么好书!

    “算了,我也不跟你打哑谜了。秦斌的事派出所已经立案了,我们问过律师,这事儿我们家要是追究,秦斌就得坐牢;要是不追究,秦斌可以不坐牢。”

    苏铮静静的听着,心里的火慢慢的凝聚起来。

    “现在,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跟秦斌,离,还是不离?”赵萍说的很气势,“离,我们就不告他。不离,我们就告得他不得超生。你也甭想跟他过!”

    最后一句说的如此狰狞,以至于苏铮心里的那些怒火突然“噗”的一下灭了,嘴角也挂起了嘲弄的笑意。拿起手机,摆弄着玩了一会儿才说:

    “这事儿问我干什么?第一,赵丹天天嚷嚷着爱他爱到死,该牺牲该奉献的是赵丹才对吧?秦斌背叛婚姻背叛家庭,我恨不得他不得往生,干嘛要答应你们的条件?你威胁错了吧?第二,离婚协议早就交给秦斌了,我也在上面签了字,你应该找秦斌去。我比你还着急。”

    赵萍也冷笑,“我知道你这样的女人,死活都不肯离婚,就怕离了没人要没人养。丹丹是不害怕的,没了秦斌还有李斌王斌。要不是丹丹死心眼儿,我才不让她跟着你们耗。你仔细想清楚,秦斌入狱对你的影响才是最大的。至于离婚协议书,你把全部财产都拿走了,秦斌当然不肯签。他绝不会亏待丹丹的。”

    苏铮听了又气又恨,伸手从床头的书包里拿出等秦斌签字的副本扔给赵萍,“看看,看完了再说话!”

    赵萍将信将疑,从地上捡起来扫了几眼,哑口无言。

    苏铮深吸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说:“看来你妹妹做的事情你很清楚,我能不能问一句,请问您结婚了吗?”

    赵萍还在困惑中,她不明白这么优厚的条件秦斌为什么不签字呢?听见苏铮的问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苏铮苦笑:“如果是你的丈夫有了外y,你还能这么讲话么?或者他和小姨子有了什么,你还能——”苏铮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

    赵萍只意识到自己上了苏铮的套,立刻恢复了戒备。手里的纸片像烫手的红炭,嗖的甩到一边去,纸片翻飞,落在地上。

    “胡说!是你自己没本事拴不住自己老公,你平时作威作福仗势欺人,害的秦斌在家里没地位没温情,你以为天下女人都像你一样么!你老公出轨,是你活该!这个协议,说不定是你做了个假的给我看,不定私下里给秦斌下了多少套。他不签字,就是看穿了你的阴谋!”

    苏铮有些不耐烦,“那好,你去告吧!最好弄他的死刑,他死了一了百了。”

    赵萍一瞪眼:“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你们什么不敢呢?”苏铮阴森森的说,手里的手机几乎要攥着扔出去了,然后冷冰冰的问:“除了离婚,还有什么条件?”

    赵萍愣了一下,才明白苏铮是开口了,才道:“赔钱!三百万,不,五百万吧,还不包括我妹的医疗费。”

    苏铮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考虑一下。”

    赵萍满意的笑了,起身要走,苏铮叫住她:“你知不知道如果打官司,你妹妹的那些短信和录像可能会作为呈堂证供?”

    赵萍窘了一下,随即一扬头做出大无畏的样子道:“反正都这样了,怕什么?!”

    “连脸都不要了么?”苏铮不想拿正眼看她,问的愈发低沉阴森。

    赵萍道:“你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下来的!我选定的路,一定要走下去!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苏铮拍了拍手,“那你滚吧,我这里不欢迎出卖脸皮和肉体,还不知廉耻的人!很高兴你能如此精彩的,给我上一堂人生之课。”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会时时温习,必要时请法官也听听。”

    原来她都录了下来。

    赵萍大惊之色,长身就要扑过来,病房里响起了叫医生的铃声。苏铮扑倒在床,护住手机。赵萍不管不顾,张尖了指甲就挖苏铮的脸,身后跑进来两个护士,拦腰抱住赵萍。苏铮坐起来,气喘吁吁略带惊恐的说:“报警,这个人要害我!”

    医院里的保安也来了,扣住赵萍不让她走。苏铮打了110报警,在等警察来的这段时间,护士把她脸上和肩头的抓伤又上了药水。

    真不错,跟着出警的警察来的竟然还有葛聪!

    苏铮有些意外,又有些窘迫。这种不入流的招数,熟人见了怕要笑话。

    葛聪也不吭声,警察两个都问了话,苏铮当面把手机里的录音放出来。医护人员有些在场的,听了都斜眼看找赵萍。赵萍单独对苏铮气势汹汹,在众人睥睨之下,也局促起来。

    其中一个老警察听完看了一眼赵萍说:“什么事不好好商量,你这样跟敲诈勒索有啥区别?行了!”他转头对苏铮说,“苏律师,您是搞这个的,我就不多说了,您是告还是不告,走个手续就行。我这儿都留着底儿。这里是医院,还是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了。”

    简单的交代一下,带着赵萍离开,到了门口,训诫了赵萍两句,就放了回去。

    葛聪跟老警察打了声招呼,转身折回苏铮的病房。他没急着进门,站在门口向里张望。果然看见苏铮正在抹泪,等了一会儿才清咳一声,敲了敲门,“咳咳,苏律师?”

    苏铮听出是葛聪的声音,赶紧擦干眼泪让他进来。

    葛聪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坐在床边拿了个苹果,先慰劳自己。

    苏铮看他自在,自己也就不拘束了,“你不是在机关么?怎么也跟着出警?”

    葛聪道:“我正好要出来吃中饭,看见他们出警。本来想搭个顺风车,顺便见识一下,想不到碰上您了。”

    苏铮苦笑,“现在见识了吧?”

    葛聪点点头,“活的岁数不够,真的长见识。”

    苏铮忍不住拿书拍他的脑袋,“你什么意思!”

    葛聪嘿嘿一笑,“没啥,我觉得您当年就挺猛的,想不到还有比您更猛的。长见识,真长见识!”

    苏铮作势再打,葛聪噌的跳到一边,滑稽的样子逗笑了苏铮。

    闹够了,葛聪才坐近了,问道:“苏姐,上回跟您说的事儿怎么啊?”

    苏铮为难的看看他:“行么?万一被人误会了,可就不好了。再说,你干嘛找我啊!”

    葛聪大咧咧一摆手:“您长的年轻啊!要是我妈一问,我说您实际年龄多大了,他们就不信了。”

    苏铮蹙紧眉头:“敢情!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葛聪一脸无赖相:“我真找不出比您更合适的人了!进可攻,退可守,咱俩才是最好的搭档!”

    苏铮呸了一声,“无聊!”

    葛聪双手一摊:“不同意就算了,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苏铮道:“等你真有喜欢人的一天,后悔都来不及!”

    “到时候再说吧!”葛聪满不在乎的一摆手。

    苏铮羡慕的看着他,这个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正是风流倜傥好时节。偏偏自己,似乎从来没经历过!

    或者,老夫聊发少年狂?

    苏铮连连苦笑,想想还行,哪能当真:“算了,我不去了。你找别人吧!我还等着秦斌签字离婚呢!要是去了,他又蹦出来搞鬼,你们家人还不杀了我!”

    葛聪瞪大了眼睛:“他不是已经签了吗?我听孟律师说,他已经签了。”

    葛聪走后不久,孟绂来了,带来一份新的,等待苏铮签字的离婚协议。秦斌把所有的财产,动产不动产货币股票都留给了苏铮,甚至包括那辆越野车。简而言之,他净身出户了。但是,秦斌依然保留对公司的控制权,但是留出每年毛利的20%作为秦朝的抚育基金。如果公司破产清算,该笔基金将不列入清算范畴;同时,这笔基金不因法定代表人、股东、董事会的任何变更而受到影响,也就是说,无论将来这家公司将如何变化,必须保证秦朝每年有稳定的收益。孟绂需要帮助秦斌设计这样一个基金方案,所以来的晚些。

    苏铮看着比自己草拟的还要厚的协议,弹了弹纸页:“他……大可不必。”

    “他对不起你!”孟绂冷静的说,“男人就得有担当,做错事了就要付出。女人的大度,是他们的侮辱。”

    “这样下去,秦斌等于背了一笔无期债务。”

    “他先加害你们的,伤害能用钱来还,远远不够。”孟绂难得认真,“这是秦斌对我说的。他说,他对不起你,还有孩子,老人。”

    苏铮看着厚厚的协议,扭过头去,这声“对不起”,终于让她落泪。只是为什么,总要到无可挽留的时候,才能听到呢?

    “车我不需要,如果他愿意,每个月付我五千算是租车的费用。要不就算了。”苏铮手起笔落,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会答应的。”孟绂笑了,“你知道现在秦斌是什么样子吗?如果不是我告诉他,秦朝还需要他挣钱抚养,不能把所有的压力给你,他恨不得自杀。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就差挖心晒太阳了。”

    苏铮顿了一下,把文件递给孟绂:“从今往后,我跟他就没关系了。他愿意看朝朝就按照协议履行吧,毕竟是父亲,我没意见。”

    孟绂笑呵呵的接过来,自觉功德无量,看苏铮面无表情,有点讪讪的:“对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苏铮好像有点呆愣,茫然的说:“啊?以后?就跟以前一样啊!我们分开很久了。”

    孟绂不忍再打搅她,点头离开。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夕阳下坐着的不是苏铮,而是一尊石像。猛然间,他想起望夫石的传说,只是——都离婚了,望什么夫呢?

    孟绂把离婚协议交给秦斌,秦斌伸手摸着苏铮的签名,原本干净的脸上冒出参差不齐的胡子茬,“她……真的签了。”

    孟绂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秦斌收好文件,“车子我租了,下个月我就付钱。她还说什么了吗?”

    “她说你是孩子的父亲,按照协议约定去探望孩子,她不拦着。还有,就是从今往后,除了是孩子的父亲之外,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孟绂尽量说得平和。

    秦斌点头:“真没关系了。可是,她一个离婚的女人该怎么过?如果……找别的男人,会好好待她么?”

    孟绂想了想,他还没有结婚,按照自己的经验,是不会“屈尊”去找一个上了年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但是苏铮不是说了吗,“以后?就跟以前一样啊!我们分开很久了。”

    秦斌不再说话,掏出协议又看了起来,似乎那两笔签名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又仿佛是世上最美的肌肤,让他流连忘返,浑然忘我。

    孟绂一直没说话,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秦斌慢慢的流出眼泪,看着他渐渐的哽咽,看着他最后伏在桌上嚎啕……

    孟绂悄悄站起来,轻轻的带上门离开。

    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赵萍知道秦斌不打算娶赵丹之后,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以伤害罪起诉秦斌,并附带提起民事赔偿诉讼。

    貌似,对秦斌来说,路还很长……

    苏铮回到律所,工作一如既往。除了孟绂,也没人知道没人关心在休假这段日子里遇到什么事。孟绂悄悄的把赵氏姐妹要起诉秦斌的事情讲给苏铮听,他很好奇,苏铮会怎么办?可是,苏铮听到后只是眨眨眼,“哦”了一声,不再理会。孟绂继续说,这个案子自己接下来。苏铮这才认真的想了想,说,我不做这个案子的助理。

    孟绂嘿然一笑,似乎苏铮的撇清证明了他的某种观点。而苏铮却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神经!孟绂突然扬声说:“那个光碟和短信复印件你得给我,不然我要申请法庭调取证据。还有,虽然你不做助理,但是你得作证。”

    苏铮眯起眼,危险的好像一头花豹,死死的盯着孟绂。良久才迸出两个字:“做梦!”

    孟绂不在乎的耸耸肩,出门办事去。“嘎达”一声,苏铮把手里的细铅笔折断了。

    电话响起,苏铮一看是葛聪的。接起来,葛聪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苏铮说,好吧,不过事后你得说清楚。葛聪大包大揽,说肯定得说清楚,他还得娶媳妇呢!

    苏铮哭笑不得的放下电话。

    原来葛聪要她周末过去见一个女孩,充当一下挡箭牌。这么狗血的事情,据说是葛聪根据他表哥的事件从苏铮身上发掘出来的潜质。苏铮问他,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不说清楚?葛聪很无奈,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清楚不清楚的?那个女孩子不信,自己只好找个她能接受的理由。找别人怕误会,正好碰见苏铮,觉得苏铮再合适不了,所以才请她帮忙。

    苏铮记得很清楚,葛聪曾经说过,如果他妈误会了,只要一报苏铮的年龄和婚姻记录,立刻就会相信他无敌潇洒的帅儿子葛聪是不可能动心的。

    苏铮有点尴尬。但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学会把比她小的男人当做儿子来看,只是恰到好处的损了他一句,哈哈一笑,便过去。至于夜深人静,独自凄凉,也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既然爱情已经远走,不妨多积攒些友情,男人和女人有时候也可以是朋友。

    苏铮答应葛聪,周六去见那个女孩。

    周五的下午,落地窗外的光华路上已经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苏铮习惯性的抓住一辆沃尔沃,慢慢的移动着目光,良久才意识到,这样的车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喝下咖啡,这东西要两三个小时以后才生效。从此后秦朝写作业到哄他上床睡觉,消停下来大概也就三四个小时了。那时候,正好打起精神处理剩下的文件。

    王律师接下了米倍明的顾问业务,却要孟绂和她搭档。孟绂死活不肯,最后王律师说要么接案子,要么滚蛋,他才勉强答应。不过万事不过问,一概交给苏铮来做。所里议论纷纷,说孟绂最瞧不起王律师。可是苏铮却知道,以孟绂那样的性子,很少去关注他人的品性如何。他对王律师的厌恶,未免太深!

    人皆好八卦,你孟绂挖我隐私,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苏铮有些得意,精神立刻振奋起来,这世界真是五花八门,我演戏别人看,同时还能看别人演戏。悲伤归于悲伤,快乐似乎也不难找到!

    苏铮收拾了东西,匆匆忙忙的走出律所。她的下班时间和路亚一般准时,王律师颇有微词,却无可奈何,毕竟人家总能按时按点的把“功课”做好。

    苏爸苏妈已经知道女儿离婚的消息,秦家那里秦斌说自己会去说清楚。秦妈妈曾经打来电话,向苏爸苏妈道歉,言辞虽然闪烁,显然也是知道内情了。因为她还是恳求苏家暂时不要和老头儿讲,等老头儿身体好些,她自会说清楚。苏家也不是不通情理,点头答应。秦妈妈临了一声长叹,挂了电话。苏铮坐在旁边隐隐听见,心里百般滋味瞬间发酵,酸酸的,让人难以自持。

    “有时间,去看看小秦妈妈。”苏妈妈想了想,终于开口,“毕竟,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秦爸爸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帮,咱们黑白分明,错了是错了,但是不要累及无辜。”

    苏铮点头,秦爸秦妈都是好人,怎么就生出那么顽劣不堪的儿子?难道真正的秦斌早就死了,那个出轨的是别人假冒?

    各种荒诞不经的念头在苏铮脑子里一股一股的冒出来,稍一不留神,差点和前车追尾,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集中注意力,带着儿子回到自己家里。

    秦朝一直蔫蔫的,做作业也不是那么专心,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只是摇头。晚上睡觉,一定要抱着苏铮才肯睡。小手抓的死紧死紧,小小的眉心竟然拧出一个淡淡的川字。苏铮慢慢抚平儿子的额头,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说是不想伤害儿子,但是真的可以不伤害吗?

    她觉得筋疲力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儿子重新无忧无虑起来!

    苏铮有些后悔,也许她真的该低下头,比起那些不知悔改的男人,秦斌好很多,干嘛坚持着可怜的自尊,最后落到这个境地呢?

    她低头吻了吻儿子的小奔儿头,鼓鼓的和他父亲的一模一样。在孩子面前,她先前的坚持变得有些无所谓。

    面前的女孩子很漂亮,高鼻大眼,在亚洲人中比较罕见。但是,人家不是说了么,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是否顺眼,关键看两个人相像的程度。两个人能成,多少得有几分夫妻相。这女孩子漂亮是漂亮,但是和葛聪站在一起,一看就不是一路。倒是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往无前的气势,颇和秦斌的口味。

    女孩很泼辣,毫不避讳的说着自己的战斗计划,葛聪抓耳挠腮左支右挡,他有点搞不明白,是自己的拒绝的不够明确还是现在的女孩子根本不听别人说话?

    苏铮静静的看着,似乎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对着秦斌死缠烂打。难道那时候的秦斌也像葛聪这般无奈?她是不是该感谢,这么些年秦斌一直给自己留着面子,不曾拒绝?

    “咳咳!”葛聪终于败下阵来,清咳两声,提醒同伴,有难同当。

    苏铮不知道自己嘴角挂笑,更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在女孩眼里有多么的刺眼,其实,她只是想起了年轻时与她无二的轻狂时光。

    “呃……”她竟然忘了姑娘的名姓,掩饰的带过说道,“是不是差不多,我们该走了?”

    葛聪以为她会帮着自己说两句,没想到天外飞来这句话,他也傻在那里。

    女孩子似乎听到逐客令,斜了一眼苏铮,说道:“大婶,虽然年龄不是问题,就算葛聪真心爱你,可是只要你们一天不结婚,我就有一天的机会。我不会放弃的!”

    苏铮淡淡的说:“你自己的感情,别人管不着。爱上谁恨着谁,别说我和葛聪,就是你的父母,也管不着。跟你说岁月正好应珍惜,你一定不会听。倒不如赶紧结束这种无聊的见面,大家省下时间各忙各的。葛聪——”苏铮扭头对葛聪说,“你也是,以后不喜欢的人就不要见面,一来让人误会,二来浪费时间。没事帮我带带孩子,积富积德!”

    葛聪听着只想乐,这么平淡的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好像还振振有词,恐怕只有苏铮才能做得出来。有年头熬过来的人,纵然一脸风霜,处起事来却是那些皮光柔滑的小姑娘所不及的。这便是举手投足的风情,动态的美。

    葛聪连忙点头答应,苏铮觉得将来秦朝长大了估计也是这样,心里想的长远,眼光也愈发柔和起来,竟伸手拍了拍葛聪的头,其实也就是帮他顺顺头发。

    女孩一愣,葛聪也是一愣。苏铮抬手间散出一股淡淡的馨香,不是香水的凌厉,也不是乳霜的刻意,好像与生俱来,柔柔的从指缝间流出来。熟悉的,好像在子宫里就知道。

    葛聪愣愣的看着苏铮,不提防“啪”的一声,女孩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太过分了!”

    苏铮站起来,慢条斯理的说:“还有更过分的呢!要不要跟我们回家看看?”

    她刻意把“我们”咬的很重,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女孩的脸还没动静,葛聪已经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话音落地,苏铮心里突地一痛,原来当初赵丹给自己东西的时候,竟是这般的快意!心里不觉有些同情面前的女孩,语气放缓了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其实,我和葛聪什么也没有。如果你觉得自己喜欢他没道理,他不喜欢你也可以没道理。我是过来人,强扭的瓜,长的再好,也不甜。”她想起秦斌,想起每次的抱怨,幽幽的说了出来。

    葛聪站起来,把包递给苏铮,默不作声的随着苏铮离开。一眼也没看那个姑娘,自然也没看见姑娘身后的卡座里,慢慢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怅然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秦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租了孟绂的两居室之一!

    孟绂看他回来,笑呵呵的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葛聪那小子看上你老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存了什么心思,只觉得如果就这样让这两个人分手,真是枉费了他手上的八卦。故事一定要继续下去,才有波澜起伏,才有八卦可言。当初苏铮压的他死死的,即便做人助理,也当的威风八面;如今风水轮流转,该他出口气了!

    秦斌垂头丧气:“没有,小铮说了,她和葛聪没什么。是那小子拽过来的挡箭牌。”

    “切,没好感随随便便就拽过来么?”孟绂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小眼睛熠熠生辉,“说真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秦斌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又重重的吐出来,看着房顶发呆。

    孟绂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既然鱼儿已经咬钩,老鼠已经在猫爪之下,他还急什么?!

    良久,秦斌才说:“不知道,我就是想看着她,别让她——再受伤了。”

    孟绂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嘿嘿,没想到我家里还住了个情圣。”

    秦斌吸着烟,青色的烟雾把他整个人围拢起来,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声音幽幽的响起:“我吗?我要是情圣,就不会有今天。小孟,我是真的后悔,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呃……”孟绂挠了挠头,“可是,从法律上讲,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净身出户了。顶多,尽一下父亲的责任,还有什么?”

    秦斌摇了摇头,他觉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却一桩也想不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心思散乱的他被孟绂领进家门,以每月三千块的价格租下孟绂这套房子里的小间。贵是非常的贵,但是他已经不知道钱还有什么用?更何况,孟绂的存在在这个时候好像一根通天彻地的柱子,不仅支撑着他,还连着最后一丝苏铮的消息。有时候,秦斌甚至可以从孟绂带回来的文件里看见苏铮的手迹,然后发上一整天的呆。

    后来,孟绂搬出秦朝,告诉他在这么颓废下去,秦朝的成长基金就一点钱也没了,秦斌这才振作精神,去公司上班。至于赵丹的官司,他已经打定主意,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因为钱可以养儿子补偿媳妇,但这条命却是那么的多余,处处给别人带来无法想象的伤害!

    孟绂似乎胸有成竹,除了每天让他上班之外,零星的会以抱怨的形式带回来苏铮的消息,包括她穿了什么衣服(通常孟绂会说,多么多么难看!),梳了什么样的头(“多么多么的老气!”),或者又有哪个客户多看了苏铮两眼(“那个男人一定是眼抽筋了。”)。秦斌从来不辩解,因为他已经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他要的只是剔除主观判断后那个熟悉的人。

    苏铮似乎不大精神,因为她竟然连着穿水红色的衣服;苏铮似乎累了,因为她竟然允许自己的头发有些发翘;苏铮似乎瘦了,因为看她的男人越来越多……

    孟绂无意中从葛聪那里知道苏铮周六要做的事情,连跑带颠儿的回去报告秦斌。秦斌刚刮完胡子准备出去见客户,听说葛聪和苏铮搞对象愣了一下。那个小警察?年龄相差未免太大了些!更何况孟绂绘声绘色的说了追葛聪的那个女孩子脾气多么多么的火爆,人又如何如何的豪爽,秦斌更坐不住了。按照孟绂提供的地址,他提前赶到店里,趁他们不注意,借着昏暗的灯光和植物的掩护,悄悄的溜到临近的卡座里。在他的想象里,苏铮一定不会让人占便宜,而这个脾气火爆的姑娘,说不定会恼羞成怒让苏铮难堪。葛聪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未必护得了,他却一定要保证苏铮的尊严再不受人折辱!

    事实证明,秦斌多虑了,苏铮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自己就能处理好。而且,看着葛聪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铮后面,似乎真有些孟绂说的意思。

    秦斌坐在办公室里,想着那天发生的情况。今天是周末,他一时想不起来该做什么。电话应声而起,来电竟然是苏铮!

    手忙脚乱的接起来,说了声“喂”,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讲!

    “你今天还来么?如果不来,我想带朝朝去他的小朋友家。”

    “去,去去去。”秦斌数不清自己说了几个去,难怪一直觉得今天有事,原来是到了看望儿子的时间。最近他一直神情恍惚,总是丢三落四。

    抓着钥匙下楼开车,到了楼下才发现抓的是门钥匙,车钥匙没有带!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分钟,好歹把车打着了。

    匆匆忙忙到了苏铮住的地方,苏铮领着秦朝下来,儿子欢蹦乱跳的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秦斌感慨万千的抱起儿子,正要跟苏铮说话,人家却点了点头,说:“晚上送爸妈那里就好,我去那里接他。”说完擦肩而过,飘然离开,连去向也不交代了!

    秦斌打起精神,陪着儿子去欢乐谷,去吃冰,曾经一家三口,如今剩下父子二人,连小孩子都有些阑珊。玩儿了一会儿,秦朝看着老爹说:“爸,妈妈呢?”

    秦斌手里拿着诺大的棉花糖,随时防着被风吹跑,又要小心不蹭到衣服上。脏了衣服事小,污染了糖块,小孩子吃了闹肚子事大!

    听儿子这样问,秦斌把糖递过去,让儿子吃着,支支吾吾的说:“你妈……加班。”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唉!”秦朝竟然叹了口气,小大人般的看着远方,“我知道,你们离婚了。”

    秦斌心酸,摸着儿子的头不说话。秦朝眨着眼睛问:“你要给我找个妈妈么?”

    秦斌摇摇头,问道:“你妈呢?”

    “我觉得她这次不会找了。”秦朝很成熟的回答问题,而且,“这一次”和“上一次”分的很清。

    “为什么?”

    “妈妈都不出去,也没有叔叔约她。”

    “不是有个葛叔叔吗?”

    秦朝眨眨眼,好像想不起来葛聪是谁,好久才问:“哪个葛叔叔?”

    孩子不说假话,秦斌知道葛聪私下里跟苏铮的接触极少。也许就像苏铮在咖啡厅里说的——只是临时帮忙的挡箭牌?

    秦朝看秦斌不说话,追问:“爸爸,媛媛说是因为你不爱妈妈了,不要我了,才离婚的,是吗?”

    秦斌一愣,他没想到小孩子之间都能传这些话!有些尴尬的赶紧澄清:“没有,爸爸还爱妈妈,也爱朝朝。一直都爱……”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很爱的。”

    秦朝似乎有些困惑,“那你为什么离婚?哦,我知道了!是妈妈不爱爸爸了!”

    秦斌下意识的否定:“胡说!妈妈也爱爸爸,我们一家人——”他猛地打住,接下来是“相亲相爱”,该怎么解释这种“相亲相爱”呢?

    秦朝还在等,秦斌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们一家人,是一家人么!”

    “离婚也是一家人?”秦朝大概还不明白婚姻和家的区别,认真的追问。他觉得家是爸爸妈妈还有他,而婚姻就是爸爸加上一个新妈妈,或者妈妈加上一个新爸爸。媛媛说,有了新妈妈或者新爸爸,他就不受宠了,可是他还有家,谁能不宠他呢?

    对秦朝而言,这几乎是全部思维的关键了。

    秦斌并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很肯定的点点头,笑着说:“是,我们是一家人,有妈妈,爸爸,还有朝朝。”

    秦朝欢呼一声扑进秦斌的怀里,棉花糖沾得胸上袖子上到处都是,但是秦斌已经顾不得了。抱着怀里兴奋放松的儿子,心如刀割,却火辣辣的流不出泪来!

    爱情没了,婚姻没了,但是他又生生的堆出一个“家”的泡沫!

    就算罪孽深重,错无可恕,这个“家”可不可以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丝依靠?

    抱紧儿子,秦斌就好像抱紧了最后一根稻草,仿佛溺水前的最后一丝理智,除了呼吸,没有任何想法。

    把儿子送回苏家,到了门口,秦朝好像突然想起来,对秦斌说:“爸爸,如果姥爷不让我进门,我可以找你去么?”

    秦斌一愣,但还是说:“当然!给爸爸打电话,爸来接你。”顿了顿又问,“怎么会不让你进门?”

    秦朝牵着他的手,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五班的陈峰爸妈也离婚了,周日去爸爸家,他爸爸醉了睡了一天,下午他自己回的姥爷家。可是,姥爷不让他进门,说必须让他爸爸把每月一千块钱的抚养费交齐了才许进。他给他爸爸打电话,他爸爸出去打麻将喝酒,醉了,刚睡起来,骂了他一顿就挂了电话。幼儿园的鲁阿姨和陈峰妈妈认识,打电话给陈峰妈妈,他妈妈才把他接走。不过,我听媛媛说,陈峰妈妈要和别人生小孩,不要陈峰。后来,陈峰还是找他爸爸去了。”

    秦斌听的心惊肉跳,儿子稚嫩的声音里夹着明显的恐惧和颤抖,后来还隐隐带了哭声。便蹲下身子,平视着孩子说:“朝朝,相信爸爸,还有妈妈,我们都爱你,你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家里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说着,秦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孟绂房子的钥匙,本来是要给苏铮的,却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现在正好交给儿子:“这是爸爸的钥匙,回头让妈妈给你串个绳子,戴在脖子上,不管爸爸在不在家,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秦朝捂住衣兜,郑而重之的点了点头。

    秦斌开着车往回走,脑子里还想着儿子的话和表情。他原来以为,离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他们一如既往的对孩子好,根本不可能伤害小孩。甚至在头一年,他还幻想过赵丹的母爱可以替代苏铮!今天,他终于意识到,孩子有自己的小社会,有自己的相互关系,有自己团体的共同认识,他们小小的脑袋瓜里,装着不亚于大人的是非判断。尽管看起来那么幼稚,却是他们完整的天地世界,只能诱导不能动摇!

    想到这里,秦斌益发的后悔,想起苏铮说的“当初”二字,一颗心忽悠悠的坠到深渊,看不到光明。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悔过,甚至赎罪,可是也比任何时候都绝望。当伤害真正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无可挽回之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孟绂的小区并不大,全是地上车场,停车之后,走两步就是单元门。秦斌正要进去,身后有人叫他,怯怯的却足以听清:“秦哥。”

    秦斌猛的咬紧腮帮子,停在那里,全身僵硬。

    赵萍远远的站着看着妹妹走向秦斌,紧张的抓住衣襟!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是否做错了?但是看见别人光鲜亮丽的走在街上,看着那些臃肿肥胖的女人一身名牌招摇过市,看着一家两代挤在不足五十的房间里,看着妹妹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就会告诉自己,不,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社会,她所做的仅仅是遵从社会的规律,寻找自己生存的空间罢了!

    赵丹怯怯的走近秦斌,浑身上下穿的极为严实,看起来如风中百合,凌乱娇弱。秦斌想,她怎么会那么野,怎么会那么毒?这也是女人么?

    听说,在地底的深坑大墓中也长着一种百合,娇艳无匹,却是以尸首血肉为肥料不见天日的长起来。花朵硕大而美丽,色彩艳丽,若有活人靠近,必以香气惑其心志,使其置身幻觉之中,主动爬进花心。再以巨蕊捆绑,吸吮人精。据闻,死者皆面带笑容,神态兴奋古怪……

    秦斌打了个寒战。

    赵丹见他不说话,悄悄的又靠近了一步,偏在这时,秦斌从回忆里醒来,猛的发现距离近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赵丹识趣的停下,胆怯的看着秦斌,灯光下,大眼睛依旧流光溢彩,诉说着数不清的情意。

    “什么事?”秦斌沉声问。那样的美丽开始让他害怕,他甚至像念佛一样让自己去想苏铮的样子。可是,浮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秦朝大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泫然欲泣。

    “我、我来看看你。”赵丹弱弱的说,快哭的样子。

    “不用了,我很好。以后也不用来了。”秦斌沉声道。

    “真的么?听说苏铮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赵丹继续问,话里有明显的控诉。

    秦斌看着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假如自己一开始就是一个一无所有和民工一样的男人,赵丹还会爱上自己吗?苏铮呢?秦斌哑然失笑,苏铮当然会。她爱上自己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苏铮跟着一起经历就业失业创业之苦,这个问题,不应该问她!问了,便是侮辱!但是,这个问题却可以用来问所有贴上来奉承自己的女人,你们会吗?

    秦斌冷笑,笑自己的无知和愚蠢。赵丹的娇弱与崇拜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虚伪,她不是给秦斌的,那是奉献给金钱和强权的祭品。换个人,一样如此!

    “跟你有关吗?”秦斌连理都不想理了,口气之冷,让人以为这里是深秋。

    赵丹想了想,似乎还想站在秦斌的角度说话:“这都是你骈手胝足一点一点挣出来,是你辛苦和血汗的积累,她这样不念夫妻情分,对你太不公平了!”

    秦斌想,赵丹是个会说话的,可惜——

    “这是我们夫妻的钱,分什么!没事你就快走了,我不想见你!”秦斌不耐烦的轰人,转身要走。

    赵丹赶紧说:“等一下!你那天差点掐死我,就这么不讲情面?”

    “情面?”秦斌冷笑,“你还有脸?我问你,你给苏铮什么东西了?”

    赵丹突然语塞。秦斌怒哼一声,就要离开,赵丹突然带着哭腔说:“我那全是为了你啊!”

    “你再说!”秦斌忍无可忍跨上一步,拳头已经捏了起来。

    赵萍慌忙走上前去,挡在妹妹身前:“姓秦的,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我们赵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丹丹念你旧情,心慈手软,我告诉你,你别想玩儿完了别人,吃干抹净就走人!我们家丹丹还是大姑娘!”

    秦斌愈发冷酷:“大姑娘?她他妈的不知道上了几个男人,不就是□喊了几声疼嘛,真以为老子傻逼似的认为她就是处女了!操!”秦斌说话更糙,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整个人像从地狱里出来的,“老子现在明白了,谁玩儿谁还不一定!算你们狠,老子只当晦气爬了一次女人的裤裆!有种的你就去告,想要钱,门儿都没有!”

    赵萍还没这样被人不要脸不要皮的骂过,赵丹更是脸色苍白。她突然意识到秦斌是男人,而她只是女人。她拿着光碟给苏铮,已经提心吊胆了;可是,秦斌这样说他们的床事,却显得无需顾忌。她们一直以为秦斌会顾及脸面,为免光碟泄露,可以用钱摆平官司。可是现在看来,秦斌根本就不在乎!赵丹看了看赵萍,后者正惊恐的看着她。男人彪悍和无情起来,脸面问题似乎并不像女人想象的那么重。他们是撕破脸去打,女人却要遮三遮四,避免走光。

    赵丹抓紧衣领,夜风飒飒,秦斌不过两句粗话,已经让她如被人剥光示众。如果在法庭上,那张光碟被播出来……

    她开始后悔,为自己少不更事,为男人无情无义,为姐姐贪心不足!

    赵萍走上前拢住妹妹,轻轻的把她拥在怀里:“没事,你还有姐姐!”

    苏铮帮了葛聪,看别人的悲欢离合,心里似乎开了一扇窗子。那些难堪尴尬和愤怒暂时埋进心底,开始努力生活。秦朝乖巧的很,虽然话比平日少,但却比平常更听话。苏铮尽量抽时间陪着儿子,有时还要带着儿子去办公室加班。她不知道秦斌如何安抚秦家爸妈,但是秦妈妈的确没有再跟他们有任何联系。自从苏妈妈劝过之后,苏铮也想过要不要去?思量再三,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儿子每次见秦斌回来,旁敲侧击,倒是知道秦斌带他去过几回。现在,秦朝已经懂事的告诉她:“妈妈,我从来不告诉奶奶你们离婚了!”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秦朝入学。小学一年级的新生,他们新鲜,老师家长都紧张。

    九月一日入学。

    苏铮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走进学校,正准备回去,一扭头看见秦斌立在身后。

    相见无言,大方不是谁都能装的。苏铮点点头,转身要走。秦斌忽然开口:“明天开庭。”

    他说的是赵丹诉他故意伤害(轻微)案子,苏铮已经听孟绂说了。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算是安慰的笑容。

    狗咬狗,她总有不看的权利吧?

    “我拒绝调解,所有的和解方案都拒绝了。”秦斌继续说。

    这些孟绂也说了,不过是以抱怨的形式,对苏铮讲的。

    “还有事吗?”苏铮实在想离开,不知道他还要罗嗦到什么时候。

    秦斌想了想:“十号是教师节,咱们班要去看李老师,顺便聚会。你去吗?”李老师是他们共同的高中老师,身体不太好,做了个大手术,大家想着过去看看。

    “那天我有个开庭,李老师那里我已经看过了。”苏铮道。转了转手里的钥匙,看秦斌不再说话,迈步离开。

    秦斌看着苏铮的背影,怅然若失,他非常不习惯这种疏离。

    在他的生命里,不管是童年还是少年,抑或是青年中年,层层叠叠都是苏铮缠绕的影子,习惯的就像大树身上伴生的藤萝。他一直害怕自己被苏铮缠的窒息,最后死掉!所以,秦斌告诉自己: “我是一个负责的男人,我会对苏铮的后半生负责,但是,她不能毁了我!”他承担起家庭的全部用度,却吝啬对苏铮的一句温言软语;他享受着异性的刺激和鲜美,却在心里保留着苏铮妻子地位,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平衡。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坏男人之间的区别。是他自以为是创造的道德标准。

    可是,赵丹没那么听话,她要的不止是他的宠爱;苏铮没那么隐忍,她要的不是一个空壳的家庭。

    苏铮离开了,秦斌的道德构架轰然倒塌。他变成了自己也唾弃的坏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猥琐卑鄙甚至□的下贱人!

    苏铮的车掉了个头,开走了。还是那辆c30,车身擦得一如既往的鲜亮。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秦斌有些苦涩的想:他想拧了,苏铮才是那课大树,他才是缠绕着苏铮的藤萝。真正被将要缠死的是苏铮,不是他秦斌。家庭、孩子、丈夫、公婆父母,所有的这一切束缚着苏铮的翅膀,让她敛起自己的智慧,心甘情愿的做一个能挣钱却没本事的小律师。而他,却可以放下一切,尽情的吸吮着苏铮哺送过来的营养,张大了翅膀在社会里做个成功的精英人士!其实,离开了妻子的帮助,他算什么呢?

    秦斌苦笑着摇头,漫步走向自己的车子。离开了苏铮,他的生活一塌糊涂,没有重心没有希望,如果不是儿子,他差点连最后的一丝奋斗目标都找不到!也许就像孟绂说的,迟早有一天他会熟悉这一切,迟早有一天还有另外一个更温柔更美丽的女子担负起今天苏铮为他做的一切,可是,苏铮呢?

    秦斌唾弃那些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唾弃陈世美,那么,他该怎么做,才能对苏铮有个交代?

    离开他,苏铮依然很好,没有任何改变。不,听说,苏铮开始接案子了。她的锋芒在慢慢崭露。如果孟绂说的是真的,那苏铮已经比他更早的接受了现实,那么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站在她身边,比现在的他更有责任更有担当更有爱心,去担负起她美丽的后半生?

    秦斌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孟绂说,世界是公平的,你有的别人也会有,谁都不能剥夺谁!

    放弃与收获,舍与得,究竟是怎样的权衡?

    苏铮看着后视镜里消失不见的人影,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把赵丹送来的那叠打印稿交给孟绂,并且做了公证。孟绂说还有一张光盘,希望能交给他。苏铮告诉他,没有。孟绂显然知道她在撒谎,但是他只是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神色,无奈的耸了耸肩,就不在追问。苏铮反而有些内疚,那天帮着孟绂做了很多事。

    有些东西给了固然解恨,但是对周围的伤害却是难以预料的!苏铮不想为了自己的一时快感,去伤害那些不愿意伤害的人。即使不公开审理,也不能保证绝对的不外泄。唯一的办法只有一条:let the  stop here!(让事情到此为止。)

    泊车,拽出电脑包,沉甸甸里都是昨天晚上的功课。

    这是赵萍第二次看见苏铮,开着好车,穿着线条优美的米色套裙,脖子上有根细细的闪着银光的项链,手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带。小腿很长很细,白色高跟鞋的侧面有朵丝绒的蝴蝶结,上面缀着一颗亮闪闪的宝石。短发长颈,丰胸细腰,胯部是生产后女人共有的丰满。这样的苏铮气势夺人,比上次在医院见面显得更不可战胜。

    赵萍拽了拽妹妹,她不想打败谁,只是拿自己该拿的那一份。她迎着苏铮走过去,请她借步说话。苏铮并不意外,很镇定的点头答应,似乎等她们很久了。

    秦斌拒绝了所有的和解方案,但是赵萍是个母亲,她想也许苏铮不愿意自己儿子的父亲有什么丑闻外泄。这次,她是来找苏铮谈判的。

    “你要多少钱可以撤诉?”苏铮听明白她的来意,直言不讳的问。

    赵萍一愣,她没想过撤诉。只要苏铮答应不把光盘给秦斌,并且赔她们一笔钱,她只是不让光盘的内容外泄罢了。她冷笑,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要撤诉。主动找苏铮保全她的面子,已是赵家给她们天大的恩惠了!

    苏铮微微一笑:“你妹妹可是主角之一呢。就算将来不打算结婚,做别的生意,也得有脸有皮吧?北京是很大,不过口耳相传,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坐在旁边的赵丹脸腾的红了,赵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心眼儿的傻丫头,做出这么没□的事儿!让人家拿住把柄,来奚落咱们。

    赵萍反应很快:“二十万,不一百万!一百万我就撤诉。”

    苏铮站起来,:“你尽管告吧。我觉得你根本就不要脸皮,法庭见。”

    赵萍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苏铮径直向电梯走去,一点不停顿。连忙追在后面喊:“好啦好啦,八十万!”

    苏铮摁下电梯上行键。

    赵萍喊:“五十……啊,四十……三十万!”

    电梯门开了。苏铮回头对她说:“十万,随便!”她走进电梯,赵萍扒住电梯门刚要说什么,猛一抬头看见苏铮的眼睛,吓得倒退两步。那目光是嗜血而阴冷的,仿佛只要她敢开口,下一秒就让她血溅当场!

    赵氏姐妹硬着头皮坐下一趟电梯上去,找到苏铮的办公室。前台听说她们姓赵,立刻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们哪个是拍照的?”

    那一瞬间,赵萍突然明白苏铮话里的意思。不是她们给苏铮面子,而是苏铮放赵丹一条生路!

    苏铮走出来,瞪了路亚一眼,把她们让进办公室。赵萍不傻,这一次她不敢多说,苏铮让她们写了一份借条,声明赵丹从苏铮处借了十万。

    赵萍忍不住,“这借条终是要还的……”她偷偷看了一眼苏铮,不敢说下去。

    苏铮冷冷的说:“如果你们敢出尔反尔,或者我看到有光盘内容流出来,这借条就要立刻还!”借条的归还日期很明确,以苏铮索要之日为归还日。也就是说,这张借条是不可能有过期无效之说的。

    苏铮告诉她们钱一会儿打到她们的账上。赵萍又道:“你也有那张盘,万一你自己——”

    苏铮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站起来斜睨着她们说:“你们,有资格怀疑我吗?!”

    会议室的门砰的摔上,赵氏姐妹颓然的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门外,孟绂和路亚看着苏铮怒气冲冲的走出办公室,冲进卫生间,互相看了看。路亚问:“孟律,你说不是那个赵丹拿孩子要挟苏律吧?”

    孟绂摇摇头:“肯定不是。那女的自己做了没脸的事,还自作聪明的要挟小苏,这人啊,真不能太贪,太贪了,就变蠢了!”

    路亚想了想:“真有光碟啊?”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谁传的?”

    “不知道,好多律师都知道。不过曹律师倒是说过,他是听检察院的人说的。”

    孟绂低头检讨,也许苏铮说的对,这个东西还是不要见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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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卦,辞曰:“密云不雨,时或有风”雨云很多了但不下雨,那是由于在等待着刮风。但或有风,雷雨骤至,其势难当!

    赵氏姐妹突然撤诉。秦斌仿佛卯足了劲儿要跑的人,脚下打绊儿,趔趄了一个跟头。等听孟绂探听各种消息,知道赵丹找苏铮要了十万,却留了一个借条在苏铮手里,心头好像被个铁手紧紧的抓起来,一丝嫉妒悄悄的缠绕着他。

    本来他可以像个保护人一样冲在前面,把来自赵氏姐妹的明枪暗箭统统挡住。可是那两个女人生生的绕过他,苏铮也根本没知会他,便私下里把事情解决了。以前他不厚道,负了两个女人,如今也算报应,两个人都无视他的存在,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了问题。好像,他不过是堂堂七尺的摆设,看看而已。

    苏铮处理的很好,就算秦斌自己大概也做不到这一点。有了这张借条,再加上赵丹的“污点”,估计不会再找麻烦。而赵丹已经另找公司,据说转行做了销售。

    生活就像一潭湖水,不管溅出多高的浪花,终究要恢复平静。看客们或许觉得不解气,但是当事人总要向前看,几经波折,对他们而言也许最重要的就是平静安宁的新生活。

    从孟绂的嘴里,秦斌知道葛聪和苏铮时有来往,慢慢的他也学会应付孟绂的八卦,干脆说:“放心,他俩结婚我肯定包个大红包。”

    孟绂笑他故作清高,但日子久了也觉得没意思。孟绂忙着工作,也没见搞什么女人,秦斌乐得有人做伴,还能时不时的听听苏铮的消息。秦朝来玩儿,对孟绂也很熟悉。不过,孟绂吓唬他,若是弄坏电脑,就把他的小鸡子变没,让秦朝很忐忑,一直对孟绂屋里可以打游戏的超级大电脑远观垂涎。

    葛聪最近很烦。他发誓自己对苏铮没有任何“坏”想法,他发誓见到苏铮时的“某些”幻象绝对不是自己故意为之,他可以对着老妈起誓,苏铮是个好玩儿的大姐,够义气的哥们儿。但是,周围的人似乎并不这么看。总有人善意的跑过来说:

    “诶,小葛,有一手啊!连年纪大的都不放过!”或者,

    “诶,小葛,行啊,慧眼识美女啊!哥们儿犹豫的时候,你就下手了!”又或者,

    “诶,小葛,听说她前夫在外面有女人,这女的不会因为什么毛病才离得婚吧?”

    ……

    大家都是好意,有些还有羡慕,只是这些好意和羡慕里总是夹着那么一丝丝的东西,让人浑身不舒服。为免麻烦,葛聪自动的缩减了和苏铮见面的次数,即使见面聊天,也很少在熟人多的地方了。苏铮似乎没有察觉,每次都笑呵呵的。有时带着秦朝,有时不带。但是,葛聪承认,他想在业务关系之上更进一步——比如,朋友,或者好朋友?

    苏铮发现自己把葛聪的心思看的透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么敏锐的触觉。被人喜欢,当然开心;看人因喜欢而烦恼,却有些失笑。还是小孩子,收放之间总是那么困难。苏铮自问心底无私,对男人,已经没有那么多绮思梦想,有时候她也承认,这一辈子的热情和梦想还有浪漫与实际,大概都给了秦斌。

    她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葛聪把冲动变成友谊,所以,这种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态度并没有太多的打扰她的生活。

    今天是为葛聪远道而来的表姐接风。葛聪的这个表姐北大毕业,远赴美国哈佛读书,毕业后留在华尔街工作,后来跳到一家设备公司做了副总裁,亚太地区的老总,这次回国就是履新来的。葛聪奉命接机,偏赶上有任务,只好委托苏铮。苏铮当然承情,二话不说,把这位“游子”接了回来。

    机场见面时,还闹了一个笑话。表姐穿着一个大t恤,上面红黑两行字“反对分 裂,统一中华”,穿着一条洗的发白没有破洞的牛仔裤,梳着两条麻花辫,拽着两只大箱子,蹦到举着牌子的苏铮面前吃惊的问:“小葛,你变性啦!”然后“咣”的一拳,砸在苏铮的肩膀上:“哈哈,挺漂亮的嘛!”

    苏铮疼的龇牙咧嘴,也只好赶紧解释:“小葛有事不能来,我叫苏铮。您是郎曼吧?”

    葛聪的这个表姐是地道的帝都满人,不过她自己都记不得老姓,只有“郎”这个姓提醒着人们她和二百年前那个王朝的联系。

    郎曼也很尴尬,笑着伸手握了握,表示了歉意,很主动的告诉苏铮:“叫我曼曼好了。”苏铮松了口气,她以为这些喝了洋墨水的都习惯洋名。她的发音还不错,但是在中国这样称呼中国人,总觉得别别扭扭。

    郎曼on board时间还有一个月,也就是说,这个月她完全可以自己支配。用她自己的话说,等于放了一个大假。

    席间,大多数都是郎曼和葛聪俩人互损,苏铮安静的聆听。大概葛聪后来告诉郎曼苏铮的情况,这一次,郎曼没有把苏铮当做葛聪的女朋友。反而一个劲儿的笑葛聪自诩风流潇洒,却连只老母鸡都捉不住!葛聪当然也反击,到应了那句话“龟笑鳖无壳,鳖笑龟无尾”。

    苏铮听见“老母鸡”三个字稍稍顿了一笑,下意识的以为在笑自己。随即悄然而释,知道自己想多了。最近自尊心似乎敏感很多,举凡跟年龄性别婚姻有关的话题,都让她不自在。大概还是不太适应!突然下堂,虽是自愿,但也不能跟祥林嫂似的到处解释自己多么有自尊,听见戏谑,总不免介怀。

    那俩人聊了一会儿,觉得苏铮有些安静的过分,转过来找苏铮的话题。郎曼很聪明,很快跟苏铮聊起了秦朝的事情。苏铮这才知道郎曼在美国曾经悄悄的堕过胎!

    “那时候还是学生,分手了却有孩子,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干脆就不要了。”郎曼脸上露出些伤感,但表情却还坦然,显然这段已经成为历史,“不过你也知道,在我读书那地方,堕胎是违法的。我找了个小诊所,偷偷做的。”郎曼吐了吐舌头,“差点死掉!”

    苏铮知道流产的危险,也见过医院里各式各样不要孩子的女人,出于直觉她伸手抓住了郎曼的手。这是忌讳,不熟的人很少如此亲密。可是,郎曼反手握住她的:“谢谢,跟那些老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也就是回国说说。谢谢你!”

    苏铮没说话,只是松开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葛聪听的目瞪口呆:“曼曼,你不和中国人打交道么?”

    郎曼翻了个白眼儿:“我要是老跟中国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打入美国社会的主流。就算有几个华人朋友,平常也是各忙各的,谁关心你呀!”

    葛聪连忙点头:“还是社会主义好!”

    两个女人懒得理他的冷笑话,异域打拼的艰辛和辛苦,没有极高的自制和耐心很难出头,尤其是郎曼这样年纪轻轻三十出头便坐到一方诸侯位置的。苏铮很佩服她,也很——同情。

    米倍明的项目一直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苏铮刚回公司,就发现所里好似台风来袭之前,鸦雀无声,气压极低。路亚摆摆手,把她叫到外面,悄悄的说:“孟律师和王律师吵架了!”

    “啊?他俩,正常啊!”苏铮不解。这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大家应该很习惯才对。

    路亚“啧”了一声,说道:“这次闹大了。王律师跑到范律师办公室里,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猜孟律师说啥?”

    苏铮摇了摇头。

    “他说,王律师早点滚蛋,否则就是第二个严律师,所里迟早让她拖垮!”

    苏铮皱起眉头,严律师的事情是所里的忌讳,这样说的确言重,“后来呢?”

    路亚仿佛刚说到精彩处,卖了一下关子说道:“王律师当然不干,伸手就打了孟律师一巴掌。”

    啊?苏铮还没来得及说话,路亚接着说:“谁知道孟律师一点也不含糊,上去就反扇了她一巴掌!啧啧啧,我从来没见过男人打女人打的那么爷们儿的!我早就想扇这个姓王的了!”

    苏铮哭笑不得的看着路亚,不知道王律师哪里得罪这个小丫头,每次提到她总是夹枪夹棒。苏铮打量着路亚,突然记得她的年纪似乎只比葛聪小两岁?

    路亚浑然不觉,继续说:“大家都吓傻了。我可是眼瞅着范律师从椅子上站起来,捋着墙根走到门口的。不过他幸亏出来了,要不然非得遭罪不可。”

    苏铮知道还有下文,赶紧问怎么了?

    路亚说:“王律师不肯罢休,上去揪住孟律师,孟律师也不含糊,连踢带打,两人打成一团了!”

    啊!苏铮再次惊呼,这也太难看了点吧?

    路亚摸摸胸口:“幸好,他们一直在范律师的办公室里,外面倒是没什么。不过,范律师的电脑被砸烂了。”

    两人面面相觑,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两个女人笑成一团,叽叽咕咕憋着偷笑,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办公室里孟绂和王律师不在。听说两人都上医院了,孟绂被电脑砸中,额头破了一点,但是据同去的同事说,大概有些脑震荡。王律师脸上被打了好几拳,鼻青脸肿,但都是外伤。看起来孟绂还是手下留情。苏铮知道,孟绂对这种认钱不认理的律师非常的瞧不起,认为他们就是败类,坏了一锅粥的苍蝇。这种观点未免偏激,但是对孟绂这种偏激的人来说也算是正常。不过,苏铮一直觉得王律师对孟绂是有好感的,也许就是因为两极相吸吧?可怜的是孟绂比王律师还极端,所以,王律师吸引不了他。现在这一架下来,估计就没啥戏了!

    孟律师不在,很多急事就又交给了苏铮。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才将将理出个头绪,想了想,苏铮决定带回家做。如果拖到明天,谁知道明天谁和谁打架?!

    秦朝被父母接回家,估计已经睡了。苏铮暂且不去想他,反正回家也是加班,陪孩子的时间少的可怜,不如早点做完,明天没人打架她就请假,早点回来陪儿子玩儿。

    如是想着,苏铮已经泊好车。车位在就在小区楼下的地面停车场,对着家里的窗户,非常方便。可是没走两步,身后便响起了异样的脚步声。

    你快他也快,你慢他也慢。苏铮猛的停下,那踢踏的脚步似乎踉跄了两下,也停住了!

    前面拐个弯儿就是公寓的门口,可是到那个门口要经过大约五米长的绿化林荫路。平日苏铮很喜欢这段路,可今日这段路像是黄泉路的入口让她心生恐惧!

    后面是谁?真的在她后面吗?

    晚上十点,小区里人迹稀少,可也不能说没有。苏铮停下脚步,猛的转身往回走,正好看见一个男人歪歪斜斜的在她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看见苏铮突然掉头,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苏铮掏出手机大声说着:“行,那你给我送来吧……对,我就在五号楼前,你从门口过来就一条路……对对对,我在这条路上……几十米的样子吧!”

    几十米就到小区门口了,小区的楼算起来只有两排,但是每排有两三栋,并不大,算是个精致的高档公寓小区。

    那人踌躇了一下,苏铮已经快步走过他,奔着大门口而去。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几乎是疯跑起来,待到气喘吁吁的看到保安闲散的人影时,她几乎都要虚脱了。

    “对不起,打扰了。有人……有人跟踪我,能送我回家么?”苏铮几乎要哭出来了。

    保安也吓了一跳,赶紧派了一个身高体壮的哥们儿跟着苏铮返回。那人竟然还在原地坐着!

    苏铮悄悄的一指,“就是他!”

    保安疑惑的打量着,说:“这是咱们小区的,经常醉酒闹事,平常没什么,不用害怕。对了,您住哪里?”

    苏铮报了房间的号,保安皱紧眉头,说道:“他是你邻居!”

    苏铮腿肚子转筋,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回娘家去!可是深更半夜的,老头老太太八点就睡了,自己跑回去不得吓着他们么?又想起书包里的那堆作业,自己叮咣一敲键盘,他们肯定睡不着!左思右想,除了进门别无他策。

    保安像是看出了她的恐惧,陪着她摁下电梯上行键后说道:“那是一醉鬼,听说生意也不行,老婆跟着别人跑了,他自己租的这里的房子,我听邻居们说他已经赖了半年的房租没交了。您回去关好房门就行。”苏铮想了想,确认自家是结实的防盗门,心里多少有些踏实。

    “叮”——电梯来了。与此同时,刷卡的单元门也打开了。苏铮下意识的看过去,一个穿着黑夹克,米黄色裤子的男人以她熟悉的歪斜姿势踉跄着过来。人还没到跟前,一股酒气已经扑面而来。

    保安挡在他们中间,让苏铮先进电梯。一伸手拦住同样要进电梯的那人,说道:“庞先生,您怎么喝成这样?”说着电梯门已经缓缓关上。

    苏铮揪着心,紧张的盯着那扇大门,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我他妈的喝酒碍着谁了,让开,老子去找骚娘们去!”

    门还剩下一寸,眼瞅着那人伸手去拦,苏铮“个咯”一声,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好些没晕过去!千钧之时,那保安伸手握住庞先生的手腕,轻轻往回一带,嘴里客气的说:“庞先生,小心,别夹着手。”

    苏铮隔着门缝,看见保安向自己看过来,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心一下子就放松下来。靠在轿厢壁上,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一口气。

    到了,门开开,冲出去,哆嗦着打开自己的家门,闪进去,撞门,反锁,再三确认万无一失了。苏铮连灯都没开,一下子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噗通噗通跳的让人发疯!

    仔细听听外面,好像没什么动静了。苏铮这才站起来,开开灯,先把各屋的门窗检查一遍。绕过玄关,是厨房和卫生间,门错着,但是都在一个区域,餐厅也在这里。紧接着便是客厅,在屋子的正北位置,东边的墙上有一扇窗户,也不是落地的,那里现在改成半开的书房。从客厅向南有一条廊子,连接两个卧室,都是南向的,平日阳光充足温暖安宁,一大一小,小的那间隔着一道墙就是保安说的庞先生的房子。

    苏铮仔细看了看小间的墙壁和窗户,幸好没有阳台。这个小区外立面都是统一的半落地窗,主卧的微微拱出去半道弧形,次卧就是纯粹的半落地窗。

    苏铮正伸头看着庞先生家那边是否有突出的东西可以侵犯自家的卧室窗户,猛听得“咚咚咚”一阵凶狠的砸门声!伴着高低怪异的喊声:“臭女人,给我开门,老子回来啦!”

    第九式(下)

    苏铮冲到客厅,惊恐的听着大门被砸的声音。那人用了天大的力气,“咣咣咣”,好像打雷一般,整个屋子都在颤抖!她等了一会儿,原以为邻居们会出来,可是除了那人不干不净的醉话,苏铮听不到任何“仗义执言“。这里太高了,保安能听见吗?

    想起保安,苏铮赶紧翻家里的应急手册,可是那里只有物业的电话!拨通之后,一连串的等待音之后,便悄然无声——没人接!

    门板似乎变得有弹性,随着大力的敲门声,好像在慢慢的变松。苏铮知道,这种防盗门有上中下三个锁,但是在男人酒后的蛮力下,这扇门似乎除了这三个锁点之外,其他的地方都露出巨大的缝隙,随着每一次敲击而变得越来越大。似乎很快就可以被人卸下!

    苏铮伸手把所有的灯关闭,客厅灯的开关在门口,她不敢过去。幸好她为了省事,为这灯加了一个中控,咔嗒,所有的灯悄然熄灭。

    门外叫嚣:“他 妈的臭娘们,又养了那个野男人。老子要操 死你!”

    苏铮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摸出一把菜刀紧张的握在手里,站在屋子中央,全身僵硬。只待那人一进来,她就要跟人拼命!

    门持续的晃动着,苏铮心里的恐惧愈来愈高,她觉得自己三十多年的生命怕是就要结束在今夜了!手里的刀像握不稳似的几乎要滑下来,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乱想,只有一个念头像苍蝇一样在大脑里乱转——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她僵硬的弯下腰,坐在凳子上,竭力镇定自己,手碰到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像摸到了救命稻草,这是她和外界联系的渠道!

    现在她脑子里没有任何东西,人名号码什么都没了,甚至连熟悉的手机如何操作都不记得!在两次错误关机之后,苏铮终于打开通讯录,上百的联系方式,客户那些根本不用看,朋友一类只有葛聪和孟绂……

    孟绂出差了,葛聪?

    苏铮哆哆嗦嗦的拨通了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喂,有事么?”葛聪的话带着些酒气,周围闹腾腾的。苏铮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方便,因为他没有像平常一样主动称呼苏铮。

    “你,现在方便吗?”苏铮一只耳朵听着外面的拍门叫骂声,一只耳朵应付着电话,也许太紧张了,反而专注的很平静。

    “嗯,还行!”葛聪周围依然喧闹,苏铮听见有人喊,“葛聪,女朋友打的?”还有声音问:“你姐吧?是不是叫你回去?”接着是哈哈的大笑声。

    葛聪只是嘿嘿笑了两声,问苏铮:“怎么了?”

    苏铮知道不合适,非常不合适,就算有千万条理由,葛聪这么晚过来,回去也说不清楚。

    “没事。”

    苏铮颓然的挂掉电话,外面那人大概拍累了,开始用身子撞门,苏铮听他骂:“离了婚的骚娘们,多久没人疼了,□紧的难受吧!老子今天有火,便宜你们这些贱人了!快来开门!要是老子撞开了,他妈的让你活不成死不成!”

    苏铮觉得眼睛火辣辣的,摸了摸身边的菜刀,几乎是木然的翻着电话簿,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找什么,假如这时候葛聪拨回来,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哭着求他过来!所有的理智,在主动挂掉电话那一刻就全变成了屎!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撞进她的眼帘,苏铮毫不犹豫的摁下通话键,没有放在耳边只是拿在手里,呆呆的看着接通的动画。

    “喂?”电话里传来隐约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楚,“喂?苏铮?苏铮是你吗?”那人挑高了声音,急切的问着。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电话里传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手机上,苏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哽咽着抽搐起来。

    “你在哪儿?苏铮你在哪儿?”那声音焦急的问,“别哭,你是在家吗?出什么事了?”

    苏铮听着声音只拉出一道发音:“家——”便转至嚎啕,捂着脸哭了起来。

    外面重新敲起震天的响声,污言秽语不断的传出来,电话里不知道再说什么,苏铮渐渐的什么也听不到,只有眼泪像开闸泄水一般汹涌而出。

    苏铮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的腮帮子都麻了,天灵盖嗡嗡乱响,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连外面的叫骂声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她直起身子,呆呆的坐在黑暗里。

    突然,在那些叫骂声里,传来一道不一样的喝骂:“□妈,谁让你欺负女人的!”

    “砰”,好像面口袋撞到墙上的声音。接着便是叮咣的打斗声,肉碰肉带着闷响的噼啪声,间或有撞墙撞门的叮咣声。

    苏铮捏紧了领口的衣服,她小时也打架,但是毕竟娇生惯养多年,真的拳拳到肉的事情几乎没见过。

    没用五分钟,呻吟声代替了打架的声音。一阵拖曳的声音之后,那呻吟也小了很多。苏铮慢慢的平静下来,骤然间门又被敲响,这一次吓得她噌的从凳子上蹦起来,“砰”的一下碰到了膝盖,忍不住轻轻的哼了一声。

    敲门声只是两声轻微的碰撞,屋里动静骤然响起,敲门声顿了一下,便停止。有人在问:“小铮,是我,秦斌。你没事吧?”

    苏铮捂着膝盖,迟疑着走到门口。开,还是不开?这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她不想让秦斌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手放在门把手上,苏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刚才打架了,也许秦斌也受了伤。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别扭自私抠唆的女人。

    “我,还行!”

    她想大大方方的,甚至奉送一个微笑。可是开门看见秦斌高大的身影拢在昏黄的走廊灯下时,一种剧烈的情感突然冲击她的理智,叫嚣着让她扑进那个怀抱——安全、温暖,且本就属于她的世界。

    她什么都没做。手上的青筋因为紧握门把而根根绽露,所有的理智都被用作克制那不合适的情感,她只能简单的说 出 三 个字。同时,她也不知道,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嘴唇在剧烈的颤抖,泪水在无声的落下。

    秦斌从来没见过如此恐惧孤单的苏铮,下意识的伸手想揽进自己的怀里,可是一扫眼,看到苏铮紧握的手,便生生的停了下来。腮帮子的肌肉哆嗦了两下,才闷声说:“没事了。”伸手用拇指擦去苏铮的眼泪,太多了,擦不完……

    苏铮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哭,赶紧低下头,身子一侧,让开门口,请秦斌进来:“进来吧,谢谢你!”

    防盗门轻轻的合上,咔嗒咔嗒两声被反锁。走廊里陷入一片寂静,五秒钟后,声控灯悄悄的灭了。这时,才从另一头的黑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

    石大海掐灭烟头,在脚下拧了一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从安全门走出来。他就是刚从送苏铮上楼的保安。庞先生大闹的时候,他就躲在安全门后的楼梯间里默默的抽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退伍的那个愣小子,他知道这个世界男欢女爱男盗女娼,男人和女人之间分分和和已经不在乎那纸婚约,有t奸的,有诱 j的,有强 j的,一个离婚的单身女人勾引同样单身的男邻居,或者一个离婚的男人去骚扰一个单身的女人,都不是稀罕事。法律没说不可以,说不可以的时候人们也没听见,他作为保安不可能去制服每一个醉酒的业主,充其量只是防止随之而来的“恶性事件”。

    他一直听庞先生骂骂咧咧锤门砸板。如果苏小姐自己开门,引狼入室,人家情投意合,他自然识趣离开;但是如果庞先生破门而入,那时候他再冲过去也不迟。

    夜很凉,秋末冬初,晚上值班都要穿上棉服。他靠着烟来提神,直到电梯“叮”的一响,冲出来一个同样高大健硕的男人,风一样的扑向了庞先生。石大海眼神很好,甚至有些毒。凡是他看过第一眼的人,再见面绝对不会忘记。所以,他想起来,这是苏小姐孩子的父亲。

    下意识的松口气,石大海默默的数着数。等到秦斌进屋去,他才走出来。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个男的在地上躺着,呻吟就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俯身从他身上翻出钥匙,石大海扛起庞先生。打开他家的房门,也没进去,就那么一抖,便把一个大活人像扔臭肉似的抖到地上。钥匙“啪”的一声扔到玄关的鞋架上,石大海伸手碰门,又反手拧了拧,确认打不开,才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这样擅自开别人家是违纪的。可是这个人躺在这里对谁都不好,那个苏小姐看来是个本分人,没必要在第二天早上还要面对这种人的吧?

    石大海走进电梯,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拿出腰间的对讲机,打开开关,听里面传来信号才懒洋洋的说:“我是石大海,我是石大海,五号楼没事可,五号楼没事了。”

    电梯到了一层,石大海走出来。五号楼的保安笑嘻嘻的迎上去:“海哥,受累了。”

    “没事,可以睡个好觉了!”他笑眯眯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晃晃悠悠的离开。

    苏铮取出医药箱,给秦斌上药。男人身上的味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刺激着她的回忆,方才的经历好像一场噩梦,而现在则是噩梦的继续。

    苏铮袖口流出一丝淡淡的薰衣草香,秦斌想起以前苏铮“教育”他说:心情不好或者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用薰衣草精油,有安神作用!彼时,她一脸专家的样子,根本容不得任何反驳。那时,他只觉得好笑,女人就喜欢这香那香,大老爷们抹得香喷喷的不是要了亲命么?可是现在呢?秦斌不想让自己继续下去,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次只是为了确保苏铮平安无事,决不可有任何非分的想法。

    苏铮动作很利索,上药的时间很短,很快起身离开。秦斌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呵呵,你上药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朝朝是不是老摔跤?”

    苏铮收好药箱,举起来放进客厅夹墙里的架子上。她还穿着上班的衣服,虽然已经皱吧,但是起伏的背部线条连接着修长完美的小腿,宛若一首无声的乐曲,在视线中荡漾。秦斌移开目光,却一眼看见旁边的菜刀,嘴角猛的哆嗦两下。

    那家伙现在应该就在垃圾间,我砍死他!

    苏铮转过身,搓了搓手,站在原地说:“谢谢,谢谢你!我没事了。”

    秦斌听出来是送客的意思,站起身,点点头,“那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电话。”

    苏铮抿紧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头。秦斌突然觉得心酸的发麻,接着便是恨天恨地的怨,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如果,这世上哪怕有一颗后悔药,他也要拼了性命去抢!

    开门,走出来,苏铮缓缓的关上门,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伤人太深,忏悔无门,秦斌终于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折腾了一晚上,苏铮顶着两只黑眼圈七点不到就起来做饭。收拾了屋里的垃圾,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这才小心的拉开门,想着把垃圾扔掉。刚踏出一步,门口的右侧有个黑影动了动,吓得她“啊”的一声嗖的一下就把垃圾袋扔了出去,幸好袋口都打着结,没有散落一地。

    那个黑影显然也吓了一跳,猛的展开,竟是一个人,说:“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铮这才看清,是秦斌窝在门口缩成了一团,难道这一晚上他都在这里睡觉?

    秦斌拍拍身上的土,看苏铮渐渐镇定下来才说,“我不放心……”声音渐渐放低,他觉得没来由的心虚,好像自己在做一件没资格的事情,下意识的低下头。

    苏铮咽了口吐沫,一指扔飞的垃圾袋,“你把它扔了,然后进来吃饭吧!”

    秦斌咧嘴一乐,痛快的答应下来。苏铮看着他去而复返,才把门交给他随后带上。

    折腾了一晚上,苏铮顶着两只黑眼圈七点不到就起来做饭。收拾了屋里的垃圾,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这才小心的拉开门,想着把垃圾扔掉。刚踏出一步,门口的右侧有个黑影动了动,吓得她“啊”的一声嗖的一下就把垃圾袋扔了出去,幸好袋口都打着结,没有散落一地。

    那个黑影显然也吓了一跳,猛的展开,竟是一个人,说:“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铮这才看清,是秦斌窝在门口缩成了一团,难道这一晚上他都在这里睡觉?

    秦斌拍拍身上的土,看苏铮渐渐镇定下来才说,“我不放心……”声音渐渐放低,他觉得没来由的心虚,好像自己在做一件没资格的事情,下意识的低下头。

    苏铮咽了口吐沫,一指扔飞的垃圾袋,“你把它扔了,然后进来吃饭吧!”

    秦斌咧嘴一乐,痛快的答应下来。苏铮看着他去而复返,才把门交给他随后带上。

    苏铮在办公位上坐好,孟绂还没有回来。王律师好像霜打的茄子有些蔫耷耷的。路亚说,她曾经打印了一份辞职报告,还是路亚给送进办公室的。不过貌似范律师不准。路亚总结说,明明就是不想走,真想走的,早就收拾好开溜了,还这么大张旗鼓的让所有人知道?不就是想显摆一下她很重要么!

    苏铮微笑着听完她的牢骚,然后问:“路亚,你有男朋友吗?”

    “啊?你问哪个?”路亚一脸茫然,她的年纪对介绍对象还比较陌生。

    “现行有效的。”苏铮也不含糊。

    扑哧,路亚被她逗笑,说:“苏姐,您是想给我介绍对象吧?还别说,我前两天刚踹了一不识相的,目前空窗!”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苏铮一副大姐的模样,甚至都带了点慈祥,“人家可是老实孩子,工作也不错,我是看着不错,才给你介绍的。你要是胡来,就当我没说。”

    路亚眼珠一转,拉长了腔调说:“不糊……是葛聪吧?”

    葛聪来过所里找苏铮几次,路亚小丫头对帅哥过目不忘。

    苏铮一愣,问她怎么知道。

    路亚一副“我就知道”的拽样说:“你有几个认识的人啊?男的更是少的可怜!”

    苏铮愣了一下,什么时候朋友遍天下的自己竟然成了几乎没人睬的角落?嘿嘿干笑了两声,苏铮问路亚到底行不行?

    路亚装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帅哥嘛,见见也养眼!”

    苏铮给葛聪拨了电话,问他何时有空。葛聪反问她昨晚上是不是有事?苏铮说没事,忘了个文件,本来想问问是不是落在他那里了,后来发现就在桌子上的文件堆里,葛聪不疑有他。苏铮把路亚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这个小丫头除了不爱学习,其他都还好,长的漂亮人也聪明,而且很有是非心。

    苏铮悄悄的吐了吐舌头,路亚的“是非”心相当丰富,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葛聪想了想,和路亚一样对相亲略有排斥,不过既然是苏铮介绍,答应就是。

    葛聪放下电话,心里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他算了算自己和苏铮的岁数,也就是四五岁,怎么弄得好像有代沟似的?深深的叹了口气,葛聪把手交叠在脑后,眼前又浮现出一片水桃红的颜色……

    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完,又剩下一堆文件,苏铮怕旧事重演,天色擦黑就离开所里。小区还是那个小区,保安还是那个保安,那天晚上看起来有些闷骚的保安好像是个小头目,懒洋洋的四处巡视,看见苏铮,只是点了点头。

    苏铮小心的踏出电梯,没有任何动静。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她把手伸进包里,那里有一把新买的防狼器,和一把小榔头!

    拐弯没看见任何人,邻居家的防盗门紧锁着,没有任何动静。走廊的感应灯幽幽的亮着,一个信封贴在门上,上面用签字笔端正的写着:xxxx号住户 苏女士 敬启。

    苏铮左右看看,取下信,撕开封口,里面是张手写的便签。那人自称是隔壁的业主,他听保安说昨天晚上他的租户给苏女士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感到非常抱歉。因此人已经拖欠房租很久,他现在把房屋收回,不再租给他。相信以后,也不会因此再打扰苏女士。请苏女士海涵谅解云云。

    苏铮看完了,松了口气。拿出钥匙,哗啦哗啦的开门。也许将来还有别的麻烦,但是少一个算一个,至少目前暂时不用担心那个庞先生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秦斌早上吃完饭就离开了。他们甚至没有过多的交谈,苏铮不敢看他,好像秦斌也一直低头喝汤。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插曲,每一个离婚的女人在离开后总有一些很难立即改正的习惯,需要时间来淡化。

    而男人,大概也是如此……

    出自易经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功如其名,去势奇快,攻其不备,在于出奇制胜。但全观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有狗从其窝中冷不防地冲出来袭击路过的自己的象义;焚如系干柴遇烈火,星火燎原,其势迅速猛烈之象义;死如象征生命活力突然终止,最后这个失去生命力的有机体就剩下干枯的茎叶或枯骨;弃如象征粮食与杂物混合在一起,然后倒掉分选出来的杂物。四象并列,皆有借助外来之突然势力,反诸自己行旧去新来之意。

    行道树上的叶子全都掉光的时候,苏铮已经被老师叫去三次,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无论她自己如何曾经优秀,现在全是躬身受教的坏孩子家长。好在苏铮小时候就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对挨训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让她焦心的,是秦朝在学校表现出来的暴躁和狂傲实在有些反常。回来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扯着嗓门喊:我愿意!

    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出。苏铮瞅着儿子,觉得一下子陌生了。才一年级,怎么就这么不服管?

    办公室里依然忙碌如旧,律所都是凭本事吃饭,能在一起闲聊就不多,何况是跟别人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自家孩子!苏铮心里着急,也不能像电视上演的国企,互相聊一聊寻求解决之道。

    范律师显示了他强大的和稀泥功夫。王律师依旧洋洋得意的留在所里,而孟律师还是每天忙活着吃力不讨好的刑事案。孟绂做刑事案名气越来越大,有些单位诉讼之后也愿意把顾问的事情交给他,孟绂就转给苏铮。孟绂对钱看的很淡,苏铮只求温饱,两人五五六 四的分成,被其他人笑话为夫妻店。

    这天,老师一大早就把苏铮叫过去。还以为秦朝又做了什么错事,匆匆忙忙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什么募捐。老师问为什么秦朝不捐?苏铮吃惊的问怎么还有这回事?没听孩子说啊!老师年纪大概四十多岁,上下打量了一眼苏铮,说苏律师,我知道你工作很忙,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很累,可是再忙再累也不能忽略孩子啊!老师语重心长,苏铮还是听到话里的责难:要了孩子又不负责任,一个人带不了还离婚!面上诺诺着,替朝朝捐了二百块钱将功赎罪,开着车回单位,心里却酸溜溜的。

    孟绂忙的团团转,一见苏铮就招手把她叫过去:“来来来,我问你葛聪是不是有个表姐在这个公司?”

    苏铮一看递过来的名片,是郎曼代理处的名字:“嗯,是。怎么了?”

    “哦,米倍明的项目需要进口她们的设备。原来是通过下面的代理商谈的,如果能找到这个代理处直接和总部谈,会省很多钱。进出口方面有秦斌负责,不会有问题!”

    “你还做米倍明的项目?那不是王律师的吗?”苏铮压低了声音问。

    孟绂不耐烦的一挥手:“谁理她啊!我这不是看见了嘛。”

    “名片哪儿来的?”苏铮皱紧眉头。孟绂做案子做多了,似乎学的很江湖,有时候没规矩的很。她亲眼看见晚上十一点,孟绂撬开范律师的办公室,在一份文件上盖章。下文如何她不晓得,反正那件案子范律师大发雷霆之后也没办法,就是又换了一把锁。

    孟绂说:“从秦斌桌子上拿的。”

    “秦斌?”苏铮眯起眼睛。

    孟绂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了,嘿嘿干笑了两声交代:“他、他租我的房子住。”

    “你们俩住一起?!”苏铮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这个孟绂什么!她万分肯定,这个孟绂一定会跟秦斌说自己的事情,而且他绝对没安好心!

    “我看他挺可怜的,一大男人变成那样子,支援一下呗!”孟绂为自己辩解。

    “租金是多少?”

    “呃——”孟绂伸出五根手指头,眼瞅着苏铮变脸,赶紧灭掉一根——还不管用,又灭掉一根,然后说:“不能再便宜啦!”

    苏铮稍稍缓和了一下颜色,警告他:“嘴巴严点,不然这些工作你自己做!”她一指眼前堆成山的文件,恶狠狠的威胁。

    孟绂捣头如蒜,略带讨好的说:“下个月就是新季度,我立刻按三千办!”

    苏铮舒了口气,正要走,孟绂又抓住她:“你去找找郎曼,搭个桥呗?”

    苏铮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想做秦斌的?我告诉你,他们的顾问我不干!”

    “我这不是帮咱朝朝小伙子嘛。不能便宜了那个姓王的吧?这样,你把姓郎的介绍给我,我去搭桥去。剩下的你不用管!”

    苏铮看不懂他葫芦里的药,但是……也说不清什么心态,还是点头答应了。

    孟绂果然没有再麻烦他,除了经常念叨一下进度别无其他。

    朝朝的情况时好时坏,不过到可以清楚的看到,小孩子的脾气像发作似的,突然就会爆发,不是打架就是骂人,平时到会乖乖的。老师姓魏,说话很小心,但也委婉的说这孩子可能缺乏安全感。

    苏铮只觉自己已经尽力,秦斌也守着约定,到了周末就带他一起去玩儿。或者真像老师告诉自己的,秦朝打小朋友的时候说:“有爸妈带着去动物园很了不起么?我家还去过欢乐谷!”

    苏铮问秦朝:“这个周末去哪里?”

    秦朝玩儿着书包带,“吃饭吧!有个阿姨要请老爸吃饭,老爸说带我去。唉!”小大人儿似的看着窗外,“带小孩就一定要去肯德基吗?”

    看着秦朝愤愤的样子,苏铮笑了笑,“你可以告诉你爹想吃什么?”

    “没有想吃的。没意思!”秦朝很快接了一句,径自低头。

    苏铮脸色一沉,她不喜欢看见孩子这个样子,成熟太快。尚未体会欢乐的深意,便过早的强说愁……或许,他真的愁?

    苏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专心开车。电视里那些大道理固然正确,但是平常生活中面对面的讲那么多道理总有些尴尬做作。

    “妈,又有人追我爸了。”秦朝低着头嘟囔,“她说她是老爸的大学同学,青梅竹马。”

    “臭小子,你懂青梅竹马是什么吗?”苏铮笑骂,心里一沉。

    “懂。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百度了。”秦朝甩着书包带。

    苏铮吃惊的看了他一眼:虽然儿子经常跟着自己上网,但是才一年级,能认得那么多字么?“你认得字,打字的?”

    “查字典啊!”秦朝觉得老娘很笨,“我让她给我写下来,我查字典,然后打拼音啊!”

    苏铮后悔早教太及时,让这小子那么小就会查字典。尤其是在字典背后写着:老头老po别打架,打破了bi子我hai pa。这种无厘头的顺口溜。

    儿子最近很好学,认字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写的歪歪扭扭,但是认知却没问题。苏铮在想,以后得限制他上网,别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妈,她要跟老爹是青梅竹马,那你和老爹不就是老青梅竹马了?”

    “扑哧”苏铮乐出来,“什么是老青梅竹马啊?”

    “就是你们认识的更早呗!”秦朝顿了顿,“她和老爸做生意呢,老爸不喜欢她。”

    “你呢?”

    “一般般吧。她又不是我妈,老爸的女人关我什么事!”秦朝的话透着不相称的成熟,却仿佛是想了很久自然而然的流露。

    苏铮心里愈发的慌张,绿灯没看到,被后面的车嘀了一下。

    “妈……”秦朝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开口,“老爸……还回来么?”

    眼睛突然就酸了,借着转弯苏铮向左侧看去,不敢看儿子期盼的脸。该怎么跟他解释,感情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又或者该怎么解释,父母都爱你,但是却不再相爱了?这种事说着简单,但是该怎么向更简单的孩子解释呢?

    周末,秦斌送秦朝回来。苏铮呆在父母那里,她实在不知道该向何处寻找力量,只能借父母的温暖一用。但是,具体的苦恼却不肯透露半个字!

    父母的小区是那种老社区,低矮的楼房间种着粗壮的法国梧桐,甬路刚刚修整,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再过去就是发黄的草坪和褐色的花枝。地上铺满宽大的落叶,每天都是一层,晚上无人清扫,踩上去沙沙作响。

    在小区门口接了秦朝,正要回去,秦斌说:“有空么?有点事……”

    苏铮点点头。她一直以为离婚了就不要去“麻烦”前夫,但是秦朝的反应告诉她,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跟父母同时呆在一起,也许等他大些就不再要求了吧?

    秦斌似乎松了口气,走在苏铮身边,慢慢进了小区。外面的车水马龙立刻被挡住,小区里人很少,除了耳边稍稍有些凌厉的北风,一切都很祥和。尤其是厚厚的落叶,引起秦朝浓烈的兴趣,使劲踩着,去听叶子碎裂的细微之声。不过,在他踩叶子之前,却先跑到苏铮和秦斌之间,一手一个牵起来,荡秋千一般走着晃着踩着,极开心。

    苏铮低头看他,心里也无端的轻松许多,抬起头,秦斌也正低头注视着儿子玩耍。似乎感应到苏铮的目光,秦斌回看过来,对视的刹那,苏铮心头一暖一慌一失落,眨眼的功夫,彼此又客气起来。

    秦斌握着儿子的小手,斟酌了一下,说道:“郎曼你认识吧?葛聪的表姐,听说还是你接的飞机。”

    苏铮点点头,她也算暗中搭桥人。看来孟绂的嘴巴够严,没说牵线的事情。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不是一个院系的,不过在学生会的时候见过几次。”秦斌的话流畅起来,“这次米先生的项目这部分由我分包,想不到她正好做亚太的负责人。最近她们正准备把办事处改成公司,我们这单生意对她的意义也很大。所以,算是一个好兆头吧。”

    苏铮静静的听着,她不明白,和自己讲这些干什么?

    “不过,她刚回来,又不愿意麻烦亲戚,想自己租房子。”秦斌看了看苏铮,依然沉静的低着头,悠然的踱着步子,比起他的紧张苏铮似乎更为镇静,也许真的不在乎?秦斌的脑子走了一下神,话音停下来。苏铮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停在这里?

    秦斌赶紧收敛神思,继续说:“她让我帮她租房子。”

    苏铮想起儿子说的话,又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但是他们已经离婚了,这些似乎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连吃醋的权力都没有了!苏铮心里有些袼瘿,嘴上还是说:“嗯,她刚回来,父母又在外地,本地就算葛聪家里近了。不过葛聪是男的,是不大方便。”

    秦斌听她说的详细,心想你倒是很了解葛聪,难道孟绂说的都是真的?来不及想许多,便接着苏铮的话说:“是这样的,她知道我有一处空房子,想租下来。我想跟你说一声。”

    苏铮愣了一下,秦斌与孟绂合租,竟然还有一处空房子?且不论这空房子的来龙去脉,租给郎曼为什么要争取自己的意见?

    “呃,我们的协议都把财产说清楚了。你的自己的财产可以由你自己处置,无需问我。”苏铮斟酌着,尽量公允的说。秦斌不是隐匿财产骗人的人,这点大可放心。但是苏铮也不想他误会自己多么贪财。

    秦斌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套房……是在你隔壁。”

    啊?苏铮瞪大眼睛看着他,半天才反过味儿来:“庞先生的房子——你租了?”

    秦斌点点头:“我怕他再去找你麻烦,跟房东商量了一下,就租下来了。这样也不至于有乱七八糟的人再打扰你,呃,你们娘俩。”秦斌转了转舌头。

    苏铮恍然大悟,难怪那个房东肯写那么客气的道歉字条,怕也是秦斌让做的。

    秦斌以为她在担心房租,兀自说道:“其实也不亏。虽然空了一阵,但是郎曼是公司掏钱,还支付美金呢!”他笑了笑,一副赚到的模样,“我是租给她们公司,要得可不便宜。”

    秦斌不想让苏铮误会自己别有所图,是以租下房子之后依然住在孟绂那里。孟绂心疼的肝儿颤,却被秦斌严肃警告不许告诉苏铮。孟绂虽然口头应了,心里不服气。听说郎曼要找房子,立刻想起秦斌这里,曲里拐弯的告诉郎曼秦斌手中空着一套房子,郎曼有自己的打算,一听正中下怀,便让孟绂去找秦斌说说。孟绂两头做好人,却逼得秦斌不得不把这事儿告诉苏铮,免得郎曼搬来让苏铮误会。

    孟绂骨子里有股无赖劲儿,要是不服谁,不分男女绝对不会让你愉快。好比两个小孩打架,有恶狠狠打完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也有当时打不过逃跑了,回头趁你不备回来捅你一下,一直可以持续一年,直到你认输为止的。孟绂就是后者。不过那人若是朋友,也就是这样的恶作剧;要不是朋友,就是王律师那样的刀枪相见了。

    苏铮和秦斌都没意识到自己被孟绂算计了。苏铮心里还叹,真是造化弄人!明明离婚了,偏赶上那么个醉鬼;好在前夫仗义,伸手想帮,本想就此平安,又半路杀出个郎曼。苏铮也做缩头乌龟,她感激秦斌租下隔壁,但一心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哪怕租给不相干的人也好,偏偏那人是大家都认识的郎曼!

    “不方便吧?”苏铮心里想着,嘴上脱口而出。在秦斌面前,素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时半会儿很难改正。说完了,心里觉得不妥,“我是说,你收人家那么高的房租……”

    秦斌松了口气,说实话,就事论事,他也觉得郎曼这个要求不好拒绝。幸好,苏铮担心的是房租,他并不在乎这些:“老外的钱不挣白不挣。再说,郎曼也说了,这钱不花了也落不到她手里。我都跟她讲了,可以租更好的地方。她自己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

    秦斌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划算的买卖。苏铮却听出来,郎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她管得着么?心里掠过一丝凄凉,点了点头。

    “可能要做一下简单装修和保洁。大概两周左右的时间,你不介意吧。”秦斌又问。

    苏铮继续摇头,“没事,我正好要出差,大概两周的时间。朝朝的事还得你操心一下。”说完,苏铮皱着眉头把秦朝在学校的表现一一的说了。

    大概是听见母亲告状,一直低头玩儿的秦朝甩开他们的手,自己跑到前面去捡叶子。

    秦斌停下脚步,忧心忡忡:“怎么会这样?我每次问他,他都说很好。还让我看卷子。”

    “他学习是不错,但是老师说可能是性格有问题。”说着,苏铮就要哭出来。在她的内心深处,已经慢慢的形成一股愈来愈深的自责:孩子的缺陷都是她的自私造成了,为什么她就不能忍一忍呢?但是这些话,又不能对任何人包括秦斌说,只能憋在心底慢慢的发酵。

    秦斌想像过去那样哄哄她,伸手到一半又僵住,他们终究是离婚的。自己这双手大概也没资格再去拥抱她,给她温暖和安全了!

    不过,秦斌毕竟是秦斌,伸手拍了拍苏铮的肩膀,就像一个大哥哥那样温和的说:“放心,有我呢。没事,小孩子,可能正是别扭的时候。我儿子我知道,没老师说的那么差!”

    他的自信影响了苏铮,心底略微宽怀,点了点头。

    说话间到了楼下,苏铮准备上去。秦朝抱着一堆树叶跑过来,缠着秦斌要“轧老将”!苏铮要带他上去,秦朝竟然恶狠狠的抬头瞪着妈妈,看得苏铮和秦朝都是一愣。还没训他,便看见大眼睛里眼泪已经成串的流下来。秦斌赶紧蹲下来,拿着叶子哄儿子玩儿。苏铮没再说话,脱下身上的外套,蹲下为儿子披上。

    秦朝忙里偷闲,说:“我不冷,妈妈冷。”

    秦斌让苏铮把衣服穿好,拽着儿子到避风的地方,席地而坐,把秦朝抱在怀里,圈在手臂中,一根一根的轧着老将。苏铮在旁边看着,慢慢的眼睛又湿润了。

    秦斌走的时候,秦朝已经轧断了所有的老将,只有秦斌手里还有一个断筋连皮的叶片在瑟瑟发抖。地上满是半截半截的叶茎,被萧杀的秋风一吹,竟有些许的悲壮。

    苏铮打开屋门,回头一看秦朝还抱着秦斌送给他的那根“老将”。

    “妈妈,给我缝起来好么?”秦朝换上自己的小拖鞋,托着叶子小心的问苏铮,“它受伤了,要做手术才能活下来。”

    苏铮不敢笑话儿子,找了个托盘,垫上一块软软的干净抹布,“来放这里,等晚上安静的时候,妈妈仔细的给它缝,一定缝好。”

    秦朝想了想,轻轻的把叶子放在托盘上,自己端着,回自己的小屋。

    苏铮还记得,秦斌走时把这片叶子交给秦朝,“给,儿子!这可是英雄!百战百胜的将军。现在他老了,受了重伤,你一定好好的对它,保护它,尊重他。”

    苏铮当时觉得很荒谬,一张破叶子值得么?

    “爸爸,为什么我要保护它?”秦朝问。他很羡慕老爸手里有这个宝贝,但是他也知道,一根断筋连皮的树叶没有任何价值。

    秦斌摸着秦朝的头,缓慢的说:“它为你打仗,为你赢得尊严,为你做了很多事,最后老了,受伤了,你就必须照顾他。这是回报,也是责任。”

    苏铮听的心里砰然一动,有那么一瞬,她似乎觉得秦斌在看自己。然而她定睛细看,秦斌已经笑眯了眼,挥挥手,向他们母子告别。

    秋风扬起他的大衣,苏铮突然觉得,天这么凉,他该穿那件羊绒的薄大衣了。

    隔壁很快叮哩咣啷的开工。苏铮晚上回来,已经听楼下的保安说了,隔壁施工,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周六日休息,可能会有一些建筑垃圾,但是一定会及时清理。进门让收拾吃饭,正辅导秦朝作业。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郎曼!

    郎曼端着一盘蛋糕,上面七零八落,显然已经被人分去几块。看见是苏铮,郎曼又扭头看看门牌号,“他们说这儿的业主是个男的,我还以为能看见帅哥!”

    苏铮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好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租这里。”

    “哦,来,吃块蛋糕!”郎曼举起蛋糕。苏铮晓得,这是西方社区的习俗。新来的住户会端着蛋糕跟左邻右舍打招呼,左邻右舍也会相应的还之以礼,就算大家互相认识。

    苏铮把郎曼让进屋里,“来,朝朝,看谁来啦?还有蛋糕吃!”

    朝朝从书桌边抬起头,看见郎曼愣了一下,显然他记得郎曼。看见妈妈招呼,磨磨蹭蹭的走过来,按照苏铮讲的,向郎曼问好。一脸的不情愿,弄得郎曼有些尴尬。

    苏铮不知道秦斌在时他们是怎么相处的,但是现在人家是邻居,总不能跟死对头似的,更何况,自己和秦斌离婚了,男欢女爱,谁还管得了谁?

    “朝朝,来吃块蛋糕吧。”郎曼分出一小块蛋糕。

    苏铮认得,郎曼拿的是21客的黑白巧克力慕斯蛋糕。蛋糕分成三层,上面是一层粉状的巧克力,中间厚厚的是松软的乳黄色起司,下面一层黑如炭不知是什么。小小一方立在盘子里,推到秦朝的面前。

    秦朝看了一眼苏铮,苏铮以为他不敢吃,边说:“吃吧,挺好吃的。谢谢阿姨!”

    秦朝垂下眼皮想了想,说:“谢谢阿姨,不过,我不喜欢吃!”说完,转身跟兔子似的跑了。

    苏铮一时愣住,和郎曼面面相觑。还是郎曼,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国内的小孩子都这么彬彬有礼吗?真是长着天使翅膀的小魔鬼。”苏铮未及道歉,郎曼已经接着说,“啊呀,没关系啦。我和他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他比这还过分呢——”

    郎曼突然顿住,瞪着苏铮好像看见一只怪物,嘴巴和眼睛成正比慢慢长大,直至max!

    苏铮不知道哪里错了,有些恼又有些尴尬,坐在那里几次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这时,郎曼才慢慢的说:“原来,你就是秦斌的老婆,秦朝的妈!”

    苏铮皱紧眉头,孟绂那个多嘴的没说么?还是秦斌也不曾告诉她?

    郎曼知道秦斌结婚有个儿子,知道秦斌的媳妇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居,甚至知道他因为婚外情而离婚;郎曼还知道苏铮有个儿子,知道苏铮离婚了,甚至知道葛聪对苏铮有些说不清的感情,还知道苏铮和孟绂是一个律所的;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这一男一女竟然是对冤家夫妻!

    郎曼明白之后,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缠,很大方的介绍了一下自己认识秦斌的经过,苏铮亦装做毫不知情的样子,适当的表示惊讶,甚至还时不时的惊叹一声“好巧啊!”

    命运真是神奇,它竟然创造了孟绂这么个活宝,为如是多人创造恁多“造化”!

    郎曼走后,蛋糕还是留下了。反正也没几块,她们家是最后一户。郎曼说就是专门等她回来,一来睦邻二来先为装修带来的不便提前道歉。礼多人不怪,苏铮心里虽然还有点别扭,面子上还得让过去。笑呵呵的收下蛋糕,送郎曼离开,关上房门,脸一沉,把秦朝叫了出来。

    “说吧,今天哪里做错了?”苏铮坐着,秦朝站在她跟前。小孩心里不藏事,低头站着一副满肚子委屈的模样。

    “我……我不该说谎~~”声儿带着颤音,秦朝害怕妈妈。

    “什么事说谎了?”

    “我喜欢吃蛋糕!”吸溜一下鼻子,秦朝更委屈了。眼睛溜了一眼蛋糕,赶紧收回来。

    “为什么撒谎?还那么不礼貌!”苏铮被他的小动作弄得心疼,口气也软了。

    “她是老爸的女人,我讨厌她们!”秦朝吭吭哧哧的说。说完了,大概委屈到极点,突然扬起头嚎啕大哭起来,哇哇的:“我不要老爸有女人~~~我不要~~~”

    苏铮被他的哭声吓了一跳,正要说话,突然秦朝移到桌边,端起蛋糕,冲着墙壁使劲的扔过去,“啪“的一声,蛋糕在墙上撞成一团,慢慢的往下滑!

    苏铮被秦朝的动作吓呆了,儿子虽然调皮,却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暴戾!她下意识的抓住嚎啕的儿子,揽进自己的怀里哄了起来。

    慢慢的,秦朝平静下来,苏铮问他:“你怎么……不要老爸有女人?”

    秦朝哽咽着,嘟嘟着嘴说:“她们会生弟弟,有了弟弟,爸爸就不要我了。”

    苏铮抿紧了嘴,声音严厉起来:“谁说的!”

    “赵阿姨。那次我不听话,在她做的汤里撒了好多盐,爸爸出去的时候,她就说等她有了小弟弟,就不让老爸要我了!”

    苏铮心头一阵恶心,紧紧的把孩子捂在怀里,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飞走似的:“她骗你。她是恶巫婆,专门骗小孩子,让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爸爸,然后宝宝就会被巫婆带走卖掉。”苏铮语无伦次的说着,把小时奶奶吓唬她的那一套搬了过来。心里却好像浇了一桶滚烫的沥青,又被什么东西翻滚着搅合着。

    “爸爸永远是朝朝的爸爸,谁也夺不走!”苏铮喃喃的说着。她不愿意去想带着这个“爸爸”头衔的男人叫什么,那个名字让她恶心恐惧愤怒,但是只提秦朝的爸爸,这些情绪都可以暂时压住,变成一汪清水,可以等到下次熔浆喷射时爆发。

    大概被母亲感染,原本不哭的秦朝抓着苏铮的衣襟再次大哭起来。嚎啕声里,苏铮想起过去的强作精神,想起那些肉麻不负责任的短信,想起那张不堪入目的光碟,终于崩溃了。她是做了什么孽犯了什么错,让那个负责认真的男人如此“报复”自己?如果不是报复,她凭什么会有今天!

    苏铮心里无数的问题搅合着,“秦斌”和“秦朝的爸爸”交替出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是该劝慰怀里大哭的儿子,还是哭的头晕脑胀的自己?

    又或者,长哭一场,暂且放纵吧!

    苏铮放弃了一切思想,抱着儿子专心的——痛且哭号!

    “妈妈,妈妈……”哭的朦胧中,耳边听见儿子稚嫩的声音,苏铮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秦朝红着脸蛋站在身边,正晃她。

    原来苏铮一哭,把秦朝吓坏了。跟着嚎了两声,发现妈妈比他还委屈,就擦擦眼泪不哭了:“妈妈不哭,朝朝乖。朝朝以后不扔蛋糕,不撒谎,不打人了。”

    孩子还想说,苏铮已经意识到自己吓到孩子,赶紧停下来,胡乱的抹了抹脸,挤出一个笑容说:“朝朝乖,以后心里不明白就问妈妈,不要一个人瞎想,知道吗?”

    秦朝点头,然后又说:“妈妈,那可不可以你现在找个朝朝爸,等我长大了,就不要他?”

    “为什么?”苏铮跟不上他的思路。

    “因为我现在保护不了妈妈,等我长大了,有力气了,就不需要别人来保护你了!”大概奥特曼看多了,秦朝退后一步,摆出奥特曼战士的姿势,抿紧了小嘴,力图显得威武些。

    苏铮本来感动的要哭,看见这模样,又忍不住笑出来:“不用,朝朝现在就在保护妈妈啊!”

    “啊?真的吗?”小孩很吃惊。

    苏铮抹干净眼泪:“当然是真的,你看妈妈哭的多伤心,不是朝朝把妈妈逗笑了吗?那就是保护妈妈啊!”

    “不让妈妈掉眼泪就是保护妈妈?”

    “是啊!”

    “那妈妈为什么总把朝朝弄哭?”

    “呃……因为朝朝是小孩子,妈妈是大人!”

    “为什么——”秦朝还要问,苏铮招架不住,拉起他说:“走吧,看看你的英雄老将是不是可以收起来了?”

    那片叶子被缝好以后,一直被厚厚的书压着,苏铮等着晾干叶子里残余的水分,就把它做成标本书签。

    小孩子的注意力极容易转移,秦朝哦了一声,撒丫子跑回房间,上下找着夹叶子的书。苏铮擦了擦干涩的眼睛,深长的出了口气,胸口似乎轻了一些,又似乎轻的踩不到地,有些空落落的……

    和最初知道秦斌出轨分手时的闹腾比起来,现在的苏铮可谓静如止水。每天过着办公室——家里——父母三点一线的日子。偶尔出去应酬一下客户,也不多做耽搁。葛聪最近很少找她,但是这个名字已经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路亚嘴里:

    “不行,我得考个证,要不小葛该笑话了!”

    “啊呀,太花哨了,小葛不喜欢!”

    “知道吗,昨天小葛牵我的手了!”

    听到这里,所里的人都忍不住抱怨起来:“路亚啊,咱能不能别总老黄瓜刷绿漆,你那手多少男生牵过啊!”

    苏铮低头笑着,可是路亚却真的很委屈:“他就是牵了嘛,过马路的时候……”

    路亚脸上混合着茫然和喜悦。她的确和许多男生牵手接吻,但是从没像葛聪这样,只是一个小动作便让她如此念念?

    这个,是否叫恋爱?

    苏铮扒拉着盘子里的米粒,想起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自己蹦起来亲秦斌的额头,他好像很恼火?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婚前,好像结束的时候自己说:没关系,就当马蜂蛰了一下。秦斌说什么来着?放屁!大概是吧。苏铮仔细的想着,古早的记忆好像隔着磨砂玻璃的画面,很多都模糊不清了。等到能看清的时候,已经有了秦朝。而那些画面里,渐渐的,秦斌已经淡出……

    “苏律,您的飞机是下午三点的,别忘带身份证。”路亚提醒她。

    苏铮愣了一下。旁边立刻有人喷出来:“路亚,你什么时候这么负责了?别吓我啊!”

    路亚翻了个白眼,一张嘴:“葛聪说,工作就要有工作的样子。”

    苏铮笑了,看见有人沉浸爱河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连她这旁观人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行,我记得啦。对了。”苏铮站起来要走,回头说,“加油,我们等着吃你家葛聪的喜糖!”

    “哗”,哄堂大笑。

    路亚奇怪的低了头,既没反驳也没否认,安静的十分羞涩。

    苏铮摇摇摆摆的离开,心情大好!

    这是一桩反倾销的案子,苏铮和所里的另外一个女律师一起做。说实在的,她真不擅长搞这类业务。一来太专业,二来英语要求颇高,三一个要求细心。以前,听说所里做的最好的是文卿文律师,但是严律师不是主攻这个方向的,所以后来文律师也就不做了。那个女律师曾经和文律师做过搭档,文律师走后,她就成了大拿。旅途上,两人聊起文卿,那个女律师竟颇为唏嘘:“唉,不知道自己哪天就踩上地雷了。看着光鲜,压力大啊!”

    苏铮看了看她,心里有些内疚。靠着家里的萌荫,她从来没有这种担心,天塌下来身边总有高个子顶着,多少有几分吃凉不管酸的无赖气。

    机舱里静悄悄的,飞机平稳的飞着,发动机的噪音在某一个波段机械的震动着。苏铮闭上眼,想起了在飞机场接到的电话。

    她在候机,秦妈妈打来电话:“小铮,不好意思,打搅你了。”她很客气,透着尴尬,让苏铮觉得心酸:“妈——秦阿姨,没事,您别这么客气。怎么说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别这么客气了。”

    秦妈妈叹了口气:“小斌啊,不懂事。他对不起你,我们秦家对不起你,是我和你爸——秦叔叔没有管好他。唉!”苏铮知道后面有话,慢慢的等着秦妈妈开口,“不过,有个事儿,阿姨想请你帮忙。”

    苏铮赶紧让她别客气,有话尽管说。秦妈妈说:“你秦叔叔脾气倔,而且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医生说他的心脏受不了刺激,所以你们离婚的事儿……”

    苏铮知道,秦妈妈还没告诉秦爸爸儿女们的事情。心中苦笑嘴上却说:“叔叔的身体要紧,没事,我会注意的。我现在在外面出差,朝朝这两天秦斌和我爸妈看着,没事的。”

    这句话很明显,孙子还是秦家的孙子,秦斌随时都可以看望,甚至可以带孩子。

    秦妈妈想要的似乎并不止这些,但她也没有多说,叹了口气,放下电话。苏铮被那口气叹的心尖发颤。秦妈妈是会计,一双手细长白皙,平时带着眼镜,总是静静的分开吵架的两父子。比起身为教授的苏妈妈,秦妈妈似乎更符合淑女的标准。

    在苏铮心里,一直悄悄的仰望秦妈妈,她不明白怎么可以有人安静成那样?后来她看到文卿,终于知道,原来这是某一类女人!而她这辈子,注定风风火火摔桌子砸板凳了!也许,这也是秦斌离开她的原因之一?那个小雅,至少外表文文静静,和秦妈妈有些相似之处。都说男人天生恋母,在秦斌的心里,渴望的或许是像秦妈妈那样文静沉默的女人?

    苏铮看了看四周,昏暗的机舱里或明或暗的闪着一张张人脸。这个时间是旅游的淡季,大多是出差的商务人士,或者有事奔忙于各地的人。她尤其注意的看了看女人,无一例外的画了淡妆或者浓妆,每个人都像一本精装书,套在壳子里,短暂的沉默着。

    不,她不要做这样的女人!有那么一瞬,苏铮突然起了一阵冲动:她要美美的,做这架飞机里最有女人味儿的那个人!甚至,她微微有些陶醉的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如何窈窕的站起来,转身的瞬间淡定的风情,吸引了无数男人女人羡慕爱慕敬慕的眼神!然后,她睁开眼,自嘲的笑了一下:这不是芙蓉姐姐么!

    悄悄的掐了掐腰上的肥肉,不多不多多乎哉?!这个年纪的女人怎么减都减不下那些赘肉的。藏在衣服,在夜晚时,暴露给自己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的美若天仙风情万种,对自己的丈夫而言,孔雀屁股的刺激才是第一位的。下身隐隐有些不适,苏铮下意识的合紧双腿。这几年也许真是老了,也许是压力大了,也许是刺激太大,她的宫颈糜烂又加重了。外人只看到她的光鲜,可在小雅出现之前,秦斌已经开始抱怨她身上隐隐约约的异味。

    那是一种近似腐烂的味道。

    是呵,她怎么能够拖着这样一具慢慢走向衰老和腐烂的躯体,去和那些年轻美丽富有弹性的胴体竞争呢?!这样的她又怎能留住男人,又凭什么去谴责他们的见异思迁呢?

    也许是机舱里的静谧,也许是三万英尺的高空接近神明,苏铮出乎寻常的自我批判起来。只是这样批判,更加的平静,她只是一抹透明的灵魂,冷冷的翻检着那个代号“苏铮”的尸体,秦斌不过是这具尸体往日诸多关系中的一节罢了。

    叹口气,苏铮闭上眼。女人,过了三十的女人,青春不再,老之将至,不能再抱着二十岁的坚持和梦想了!

    “双龙取水,一分为二;左右互博,功力增倍。”

    从脚踏上机场的土地开始,到再次踏上飞机的舷梯,苏铮就不知道黑夜和白天的区别。昏头涨脑的忙活了四天,终于赶着周五的飞机飞回了北京。同行的律师戳着额头说:“小苏,你的业务很熟练啊,真的一直在做家庭妇女吗?”

    苏铮沉默着看着窗外的云团,想着如果此时飞机坠落,自己该写一封怎样的遗书?

    “秦斌,我恨你,做鬼也不放过你!”

    “秦斌,飞机就要坠落了,也许你看到我时,我的躯体都不会完整,但是请你对着我的灵魂回答一个问题:你爱我么?”

    想到这里,苏铮的眼睛酸了。即使经过那么多年的婚姻生活打磨,此时此刻想起这个问题,苏铮依然心头悸动不已。好像心底的泥塘被翻了出来,露出一截白白的莲藕,多年以后,发现它更大更白更圆润。

    “秦朝,妈妈爱你。即使你有了别的妈妈,请不要忘记妈妈,好吗?”苏铮泪水再也禁不住,抵着舷窗,把脸完全转过去。

    不能这样,孩子要长大,留着这样的情感遗憾会影响他的成长。那就改成这样的——

    “朝朝,妈妈爱你。如果有了新妈妈,乖乖听话,好好学习,不要让爸爸和新妈妈生气,好吗?”

    苏铮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圆融大度的女人。尽管电视已经教导母亲们很多遍,在不得已的时候,要帮助孩子去适应新的家庭,但是苏铮一想起秦朝管别的女人叫“妈”,就觉得又委屈又愤怒,十月怀胎经年教育,最后长大成人叫别人“妈”?!

    苏铮不能接受更多的让步,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很委屈。怎么也不能让秦斌和那个女人得意!对了,可以有两份遗书。一份是刚才那个,另一份说好必须在儿子十八岁成人的时候才能打开,告诉儿子,自己很爱很爱他,作为他唯一的母亲,无论生死,都不想被替代!

    想到这里,苏铮的心情平静了很多。长舒一口气,慢慢的躺平,闭上眼睛。

    “小苏?你没事吧?”周律师看起来很关心她,没有因苏铮一时怔忪错过自己的问题而觉得受到怠慢。

    “没事。”苏铮觉得心里有些堵,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想法和别人分享,“周律师,你说要是飞机失事了,怎么办?”

    “嘘……”周律师立刻警惕的向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才说,“这时候不能乱说的!”顿了顿,立刻绕有兴致的压低嗓子说,“写遗书吧?还能干什么?又不能跳下去。”

    “你打算写什么?”

    “呃,我还没想过……对了!”周律师很严肃的直起身子,“我的银行账号和密码没人知道,要是我完了,不是便宜银行了吗?!可是,如果写清楚,万一不是我爸妈而是机场拿到呢?”

    苏铮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点点头,严肃的说:“是啊,这是个问题!”

    周律师为脑的绞着手指头:“理论上,我父母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证去查询我的账户,继承我的遗产。但是这也要求必须知道我的账户啊?可是现在他们连我在哪里开了什么账户都不知道!唉,如果这次能活下去,我一定给他们留个纸条。”

    苏铮笑了笑,周律师是有名的财迷,关键时刻愈见本色。不过,如果她能活下去……

    苏铮悄悄的握拳,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能让朝朝管别的女人叫“妈”!

    飞机落地,两人起身走出机舱,踩在机场的楼梯板上时,周律师才舒了口气,擦了擦汗对苏铮说:“小苏啊,你可把我吓坏了。这以后要是得了恐机症,你得负责治疗费。”

    苏铮和周律师一路说说笑笑,走出机场的大门,外面乌泱乌泱接人的人群,黑的衣服白的牌子,间或几分色彩也只是一闪而过。

    “苏铮,小铮!”

    周律师先听到,捅了捅苏铮:“是不是叫你?”

    两人驻足听了一下,那边已经跑过来三个人。当先一个小人儿,扑过来喊:“妈妈,妈妈!”竟是秦朝!

    苏铮赶紧抱住儿子,有点吃惊。今天虽说是周五,可现在只是中午,下午还要回所里上班,所以她根本没跟家里说什么时候回来!尤其是随后赶过来的这位,即使告诉家里今天过来,也不可能让他知道!

    秦斌跑到跟前,先和周律师打了声招呼。周律师笑的很暧昧:“小苏,今儿咱俩都不去所里了。我也早点回家伺候伺候那两口子,你也早点回去吧!”

    苏铮谢谢周律师,目送她离开机场,才转过头,对秦朝右手一直微笑的人说:“妈,你怎么来了?”

    除了秦朝、秦斌,还有一人是秦妈妈。

    “正好没事,小斌说你要回来,我就带着朝朝一起过来了。”

    “呀,怎么让您带啊!我是说爸还病着,带朝朝哪儿有时间啊!朝朝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苏铮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仔细想想好像错的也不大。

    “没有。你爸就是养着,有他在身边热闹热闹,你爸一高兴,身体就好多了。他这身子啊,高兴了就好点,不高兴就闹事,搞得我都不敢惹他了!”秦妈妈温柔的说着。

    苏铮看了一眼秦斌,见他眼神飘忽,似乎心事重重。

    上了车,苏铮习惯性的闭目养神。秦斌打开音响,竟是神秘园的曲子!这是苏铮的最爱,秦斌的不屑。记得以前苏铮在车里放这些有曲子没歌的东西时,秦斌总是笑话她五音不全才不敢听歌,怕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的声音比她好听,气的自杀了!苏铮眼皮动了动,压住心头的好奇:他们早就不相干,问这些有什么用?!难道非要问出他对自己余情未了,如今覆水难收,自己才算心满意足?扪心自问,苏铮一点也不觉得那会让自己开心。爱过,伤过,恨过,无奈过,如今平复了,发现不完全是对方的错,反倒有些害怕了。

    她不敢去想了。自从在飞机上发现另一个自己——腐烂的、自私的、狭隘的自己后,苏铮下意识的开始回避婚姻这个话题。不仅仅针对秦斌,包括一切男人,她都不愿去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继续保持现在这样至少还光鲜的表面!

    “小铮,到家了。你爸爸还等着我们呢!”秦妈妈笑眯眯的说。

    苏铮点点头。从接机那一刻起,苏铮就觉得自己踏入了一片流沙。不能挣扎,只能静静的等着事态的发展。倘若稍一动动,没顶之灾便会如迅雷扑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秦爸爸守着一桌子菜等着他们。一向不肯进庖厨的老头子,竟然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带着狐疑尝尝,色香味都是一等一的!秦妈妈说,“听说小铮今天回来,你爸爸研究了一个礼拜菜谱,试验了无数次,才有了这一桌子成果!”

    苏铮觉得唾液都是苦的。看吧,自己还没踏出北京市,人家就开始弄这桌酒席了。所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这场鸿门宴八成……她下意识的去看秦斌,秦斌低着头坐在一边玩着手里的酒杯,脸上的线条看着有些紧绷。

    咦?难道这场酒宴跟他没有关系?

    秦爸爸一辈子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最大的特征就是动手能力取代了动嘴能力,连教育秦斌也不例外。但是今天有点例外,老爷子分外的高兴。举起酒杯,站起来,说:“今儿啊,我高兴!”

    苏铮一愣,不过出差回来,平安落地,难道这样也值得庆祝。看向秦斌,秦斌低头不语。这分明是知道什么说不出口的表情啊?!

    苏铮怀疑自己被人算计了,心口扑通扑通的乱跳,赶紧去看儿子。秦朝一脸神秘,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儿。喜事?

    “我们老秦家,总算没有对不起老苏家,没有丢人!”老爷子说的慷慨激昂,拿着酒杯一晃,几滴酒液落在苏铮面前,还没来得及晕开,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就灌进苏铮耳朵里,“苏铮,爸敬你,敬你宽宏大度,给秦斌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这个老头子被他这个不孝子气死了,是你把我救过来的啊!爸先喝了!”

    改过自新的机会?苏铮希望自己理解错了,应该没给吧?难道还有别的事?

    老爷子一饮而尽,也不管苏铮喝没喝,对秦斌伸手一指:“你,给你老婆赔罪去!”

    秦斌看了一眼苏铮,为难的站起来,说:“小铮,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如果能有机会改过,我一定谨记教训,远离是非,好好过日子!”又是一饮而尽。

    “如果”?这话好像和老爷子的不大一样。苏铮困惑的眨眨眼。秦爸爸一拍桌子:“臭小子!到现在你还耍滑头。人家小铮都跟你复婚了,还叫没给你机会?!那不叫机会啥叫机会!你还想要什么,啊!”说着秦爸爸拎着筷子站起来,猫腰伸手“啪”的一下子,筷子正打在秦斌的头上。听起来,挺疼的。秦朝甚至咯叽眼儿带缩脖,好像打在他头上。

    几十年了,苏铮太知道这一筷子打完了接下来就要抡板凳的程序,下意识的站起来,拦在秦斌的前面;秦妈妈也拉住老头,柔声埋怨:“啊呀,有话好好说,孩子紧张啊,你别吓唬他。”

    秦爸爸似乎更满意苏铮护卫秦斌的样子,呼哧喘粗气捂着心口慢慢坐下平息怒火。

    秦朝左右看看,悄悄的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乖乖的把手放在膝盖上。

    苏铮明白了,不知道是谁告诉秦爸爸,自己和秦斌复合了。这酒宴就是庆祝这个的!

    她恶狠狠地瞪向秦斌,秦斌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秦妈妈,低下头。苏铮想了想,正要动,手突然被人握住了。低头一看,是秦妈妈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上。

    冰凉,微微沁汗。

    “小铮啊~~”老爷子再度开口,眼睛已经有些发红,沙哑的声音略带一些哽咽,手指点着秦斌,颤抖着,“他对不起你啊,我知道,杀他一千次都不过分!可是——”老爷子一伸手,捞起旁边的秦朝,抱进怀里,“你们还有朝朝啊!孩子,不能没爹啊!”

    老人一哭,小孩跟着也哭。苏铮见不得这场面,眼角湿漉漉的,只好强控制着不掉下来。她不想说可以,也不想说不可以。她从没想过剥夺秦斌做父亲的权利,只是不想让他再做自己的丈夫而已。这,不能两全么?!

    “别说了,你的心思,孩子们都知道。别激动,这不是都好好地么!过去了,都过去了!”秦妈妈细声安慰着丈夫,握着苏铮的手却抓的越来越紧,苏铮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略微一动,她就会抓的更紧,好像警告,又像祈求……

    “我死不瞑目啊!”老爷子终于哭出来,“怎么生了这么个丢了祖宗八辈子脸的孽子啊!!我们秦家,就算不是书香门第,也没出过这种丢人的事儿啊!”

    苏铮不敢说话,心里却想,秦家几百年前说不定还妻妾成群呢,他觉得秦斌丢人大概是指他被自己甩了吧?

    老人哭的伤心,又有病在身,苏铮这个念头不过是冒了一下,便自觉地收了回去。不管怎样,老人还是为了自己好。

    一顿饭吃的全是眼泪。

    安抚秦爸爸休息之后,秦妈妈送秦斌和苏铮出来,对苏铮说:“小铮,你爸的性格容不得这些。他出院以后一直不敢相信你和小斌离婚了,更不肯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前一阵子,街坊们说闲话,被你爸听见了。我没办法,只好说你们已经复婚。你爸为了向街坊们证明,又把小斌叫过来,还说要把你也叫过来。正好你出差去,我才给你打了个电话。将心比心,我也是女人,小斌做出这种事,换了谁都忍受不了。现在又不是过去,女人也要尊严,我理解你的想法。不过,看在你爸风烛残年的份上,你就委屈几天,和小斌在他面前装一装,阿?”说着,秦妈妈的眼泪像开闸放水涌了出来,连话也说不全。只能拉着苏铮的手,不停的拍着、拍着……

    苏铮已经猜了个差不多,秦妈妈这么一说,无非弄清楚来龙去脉。事到如今,她能怎么说?人家也说得清楚,只是假装罢了。

    “妈,没事,我答应的。”苏铮看了看秦斌,这句话一出口,秦斌明显松了口气,但当迎上苏铮的目光时,秦斌又低下了头。

    秦朝从远处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秦妈妈松开他们的手,看他们一家子上车离开。车子慢慢开到小区门口,转弯就要离开了,秦妈妈瘦小的身子依然在门口立着。手已经不再挥动,但是那影子却像个守卫的门神似的,倔强的扎在那里,无论是谁,也不能移动一分一毫。

    在孩子面前,两人不会讨论这些事。倒是秦朝非常的兴奋,叽叽喳喳的要秦斌和苏铮一起带他去公园玩儿。甚至还扭过头认真的对苏铮说:“等我青春期叛逆了,你想陪我去都不要你呢!”

    苏铮扑哧笑了出来,秦斌在旁边问:“臭小子,你敢不要你妈?!都是听谁瞎说的!”

    “电视上,主持人说的。”秦朝优哉游哉的坐好,摸着自己的安全带,得意的说,“我知道好多呢!女生要来月经,流好多血,男生就不用。所以长大后,女生就比男生弱,需要男生保护。”

    苏铮皱紧眉,这都是什么电视教的?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再看了!”秦斌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笑着骂了一句。儿子的头一卜楞,梗着脖子横了他爹一眼,不再说话。

    苏铮突然想起秦爸爸的那句话:“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她永远不可能这样对儿子,也不可能得到儿子这样的对待,但是,如果别的男人这样对朝朝,自己能接受么?如果没人这样对他,潜移默化中,这个聪明机灵的小孩子,会不会变得女里女气?

    苏铮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闭上眼。她坐在儿子后面,秦斌从后视镜里看不到她。这个全车不安全的位置,对她来说已经成了最好的避风港。

    秦斌在红灯前停好车,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一眼苏铮,就算看不到她的每一丝变化,那随之而来的暴风雨也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次,他真的不同意老妈的做法!可是,就像老娘哭着对自己喊的那样,他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以既向老爹交代,又能安慰了苏铮?!

    第十一式(下)

    苏铮静静的听秦斌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秦朝送回苏铮爸妈那里,对孩子说是明天上学可以多睡一会儿。秦朝自然嘟嘴丧脸,抱着姥姥的大腿默默的接受了现实。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苏铮总觉得孩子的目光里多了很多不属于他这年龄的担心与害怕,让她心酸也让她惶恐。

    原以为离婚是两个人的事,现在看来他们家的乱麻至少绞进了三个家庭七个人,连未成年无行为能力人都提前进入独立情绪表达阶段!

    秦斌好像等候宣判一般听着苏铮的回复,苏铮却良久没有说话。等到秦朝的脸从她面前隐没,换上秦斌那张大号的布上沧桑的脸时,苏铮有一瞬的怔忪,好似少年的自己看到成年的秦斌那样陌生而又恐慌。

    “哦,知道了。”苏铮淡淡的说,“那就这样吧。”

    秦斌一愣:这样?是怎样?

    苏铮补充说:“不就是像过去那样定时过去,过去的时候就像没离婚么。反正又不是住在家里,没影响的。”苏铮点了点额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影响,你呢?”

    秦斌有些意外,他以为苏铮会大吵大闹,说自己沾了他的便宜,或者更恶毒一些,借这个机会让自己担上不孝的罪名或者遗憾。无论哪种想法,秦斌并没有埋怨的意思,他只是按照过去的思维顺势推过来。他即害怕苏铮闹起来,又害怕父母那里没法交代,从知道开始就一直忐忑着。所以,听到苏铮这样讲,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地。只是落下以后,才发现找不到地面,一直忽忽悠悠的下沉,空空荡荡的悬在地底的深处。一股说不清的失落,被重重的砸起,乌烟瘴气的布满秦斌的大脑,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没有,你觉得可以就行。”秦斌的手指下意识的插进头发里,使劲的搔了搔后脑勺,让神智短暂的清明起来,嘴里轻轻地舒了口气,“对了,你认识宋沙么?”

    苏铮愣了一下,这个人是所里的禁忌,“嗯,你认识?”

    “你出差的时候我正好有个应酬,这个人也在席上。据说是新当选的政协委员,年纪轻轻,春风得意。他听说你的单位以后,还特意跟我说你们所不错。你不是要开拓新业务么?如果……”秦斌打住,后面的不说自明。

    苏铮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以后也离这个人远点。他的路子挺野的,水也深,没必要去趟。”

    秦斌点头:“听说了。我后来还打听了一下,好像和伍兵夫人的事情有关。这个人据说是出身草根,白手起家,没几把刷子做不到今天。看起来米倍明和他的关系不错。嗯,郎曼混的不错,她约我出去,我都没去。嗯,不是,是我太忙。那个——”秦斌语无伦次起来,微微的窘意让他的脸颊热辣辣的烫起来。

    苏铮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如此“善解人意”,即使有这个潜质,也不该用在秦斌身上。可是今天,在她没细想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哦,生意做得顺利就好。郎曼挺好的,还给邻居送蛋糕,吓了周围人一跳。”

    秦斌点点头,看来郎曼已经说过,“是啊,她在国外呆久了,说话办事都带着洋腔,有时候挺可笑的。”他本来想解释这种可笑不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爱怜的可笑,但是吸取上一句话的教训,他想就算苏铮误会了,他也不会再多解释一句。幸好,苏铮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晚上,秦斌想请苏铮一起吃饭,开了个头就被苏铮打断,怏怏的回了自己和孟绂“同居”的地方。苏铮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妈妈家里。秦朝已经安然入睡。小孩子睡早了对身体有好处,苏妈妈一贯坚持这个观点。

    苏铮坐了一会儿发现老爸老妈的表情有点怪异。苏妈妈清了清嗓子说:“小铮,我听秦斌妈妈说了,你们复婚了?”

    苏铮想起两家老人联系紧密,就点了点头。

    苏妈妈看了看苏爸爸,苏爸爸拿着遥控q木然的换着台:“以前不提,是担心你那里。现在你自己终于走出来,小斌也浪子回头,我和你爸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苏铮觉得愈发奇怪,心开始不由自主的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悄悄的爬上来,吊在她的嗓子眼儿。

    “我和你爸……”苏妈妈顿了顿,“准备离婚。”

    轰!一枚炸d在耳边炸开,就算白天听到自己“被复婚”都没有现在晕!

    什么?老爸老妈要离婚?开什么国际玩笑?!

    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嘴角,苏铮看看老爸,突然机械的摆手咯咯笑着:“老妈,你开什么玩笑。不带这么玩儿的,我刚出差回来,受不了这刺激啊!”

    “没有,是真的。明天我和你爸就去办离婚手续。”

    “为什么啊?老爸你出轨?”苏铮都快哭了,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唉,问你妈!”苏爸爸甩开苏铮的手,抱着头,转向一边,不再玩电视。

    “有什么好问的。”苏妈妈显得很冷静,“早就该离了,这种日子我三十年前就过够了,现在提出来不过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以前总觉得孩子要靠着咱们,帮着带外孙,调解孩子们的纠纷,现在孩子自己懂事儿了,也有经历了,我们就该办自己的事儿了!”

    “妈,我、我不懂事,我有啥经历?!不是,您有什么事不都是我的事儿吗?爸也是。咱们有事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能上来就对敌斗争。”苏铮一着急,说话就带着不靠谱的无厘头,“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过了几十年了,不能说离就离啊!离婚——那不是小事儿!”苏铮这话说的情深意切,这方面她是过来人。别看苏妈妈是她妈,但是说起离婚的经验感受,真不如苏铮来的明白。

    苏妈妈还像摸着小苏铮那样摸着大苏铮的头,轻轻地滑过每一根发丝,“你不懂。”

    苏铮眨巴眨巴眼儿,等着接下来的解释。然后——

    苏妈妈就一直不说话了!

    我不懂?

    苏铮愕然、茫然、愤然、最后惘然。

    感情的事,谁懂?十几岁的,二十几岁的,三十几岁的,四十几岁的,到了五六七八九十乃至百岁,只要这心思活络着,这感情的事,谁懂谁?

    “妈,爸对你……不好?”苏铮只能试探着寻找自己的答案。她想,不管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只要能给自己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她不会拦着的。

    苏妈妈想了想,目光在丈夫身上略微停了一下才说:“没有,挺好的。是我,不想跟他过了。”

    一个为什么在苏铮的喉咙里滚来滚去,咽了好几口唾沫,苏铮才挣扎着说:“那必须明天办么?能不能缓两天,让我……想想?”

    苏妈妈默默的点了点头。苏爸爸突然站起来,压低了嗓子,愤怒的说:“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你要是敢离婚,我立刻死给你看!你别想别的!”说完,转身进了卧室。

    苏妈妈不再说话,看着变幻的屏幕默然不语。苏铮心里藏着无数的问题:什么是“想别的”?自己的老母和老爹离婚,能有啥“别的”可想?

    难道——

    一个念头霹雳般的闯进苏铮的大脑,咔嚓一下炸开,彻底把她雷倒了——六十五岁的老娘有外y!

    夕阳红啊,它也忒灿烂了些!

    苏铮看着旁边抹泪的老娘,心里不知道是该安慰被甩的老爹还是跟出轨的老娘聊聊天?理智上,她倾向老爹;可情感上,她更偏向老娘。如果那个被甩的人不是自己老爹,苏铮一定不介意老娘是红杏出墙还是杏出红墙,只要高兴就好!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激灵——秦斌的爸妈呢?难道秦斌的错误在他们的眼里其实并不严重?所以……

    苏铮好像灵魂和身体分离了,眼睛在半空中冷冷的注视着尘世的这团小小乱麻。那些伤痛,那些怒火,那些泪水,自己撕心裂肺的日日夜夜,原来在别人眼里竟然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在人家重如泰山的亲情面前,这些都是轻飘飘的鸿毛,闲闲一弹便落入不知名的角落。难怪她觉得秦斌该千刀万剐的时候,出了家门他依然人模狗样。不是他装的,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对他宽容!

    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老娘,这一刻,她没有觉得世事如何凉薄,也没觉得人生多么无情,看着“出轨”的老妈,想着“被甩”的自己,苏铮心情格外的平静。

    或许对母亲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讽刺,又或许对自己的安慰就是对母亲的辱骂,该怎样选?并不难。母女连心,苏铮永远做不到对老娘冷嘲热讽。比起清朗正直儒雅的老爸,她心里更亲近每天呵护她衣食住行,融进她生活时时刻刻的母亲!

    “妈,别哭了。离婚吧,不是小事。到了不得不离的时候,我也不会反对。感情的事,我可能的确不了解,您要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不说。但是咱不说别的,就我爸忠心耿耿的跟您过了这么多年,这左右手,砍了是要流血的。离婚真没咱想象的那么好啊!”

    苏妈妈擦擦眼泪:“我不要好处!我就是要离婚,他过的越差越好!”

    苏铮苦笑:“妈,您觉得离婚就让我爹过的差了?是,他现在是不肯离,看起来是对您情深似海,可是这男人,一旦松了婚姻这根绳子,那就是龙归大海,虎放深山,根本得意的很!就算真有良心,也不过疼两天意思意思。你看我爹,虽然退休了,可是还被学校返聘着,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课堂上一站,满腹学识往那儿一摆,多少小女生不得上杆子追啊!人杨振宁八十二岁还和二十多岁的翁帆结婚,何况我爹才六十出头,顶多吃俩伟哥,绝对年富力强。”

    一席话,说的苏妈妈“扑哧”乐出来了,苏铮扫了一眼连着里屋的廊子,那边没有动静。心说:爹,等我这边弄好了,我去您那边陪不是。话说回来了,要是我娘死了心的离婚,这话也算提前安慰您了。

    苏妈妈答应给苏铮考虑的时间,但是个中原因却死活不肯讲。问老爸,老爸只是叹气摇头,最多来一句:“她要是不肯讲,我就不明白!”好像跟谁赌气似的。

    所里的事情繁杂而又枯燥,自从严律师走后,大家变得有些没出息了。接到大活的不敢张扬,接到小活的常常庆幸细水长流。苏铮和孟绂搭档,接孟绂转来的非诉业务。他官司打得勤,有些被他起诉的企业在诉讼结束后,往往会找过来让他帮忙诊断。这时候就是苏铮最忙的时候。因为来谈的都是阎王级别的人物,具体办事的都是小鬼。他们只在乎今年的奖金因为你的官司被削了,今年的工作量因为你的评估审核被增加了,里面少不了曲意逢迎和委曲求全。不过,苏铮觉得自己似乎麻木了,无论多难听的话,都是风过耳边,连哨声都没有。

    苏妈妈一次次的提出来,苏铮一次次的想办法拖。似乎这成了唯一可以解决的办法。孩子和秦斌都不知道,她也不敢让他们知道。下意识里,她觉得——说不出口。

    “妈,这是什么?”苏铮扫地从桌子底下扫出一张纸。可能是从桌子缝里掉出来的,落在旮旯,上面蒙了一层灰。

    弹掉灰尘只扫了一眼,苏铮的脸就变了。

    苏妈妈看了看,拿过来撕了。

    “这是我爸的化验单!”苏铮急了,“他,他——治疗了吗?”单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让去做进一步的检验,以确定病情。

    “不就是癌症吗?还可能的。”苏妈妈淡淡的说,“我让他去检查,他不去。前几天自己偷偷去了,出了结果我也不知道。反正吃着药,是不是治疗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这需要手术,不是吃药能治好的。”苏铮快哭了,老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他们不是一直相亲相爱么?

    苏妈妈看着苏铮,那眼神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有一瞬间,苏铮觉得她似乎恨自己?

    “你去问他吧!”苏妈妈转身离开。撕碎的纸张铺满一地的碎屑,白花花的,好像洒落的纸钱,为谁祭奠?

    苏爸爸告诉苏铮,检查没事,是良性的。做个手术,把瘤子割了就行。苏铮急的直冒汗,既然几天前就知道做个手术割了就行,为什么不做呢?拖着——万一拖成恶性的,怎么办?

    苏爸爸笑的很从容,甚至还有几分恶作剧的意思:“我跟你妈说,要是她坚持离婚,我就不做手术!死也不做。”

    老爸的目光亮晶晶的,笑眯眯的眼睛蓄满了水,可是话里的决绝却斩钉截铁的不容改变!

    苏铮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脑袋机械的歪了歪才说:“您、您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苏爸爸也摸了摸苏铮的脑袋,乌油油的头发厚厚的透出头皮的热度,“小铮,我们这一代,和你们不一样,有太多的顾忌和责任,很少为自己活着。一旦有机会了,就像发酵似的,会变味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妈离婚的,说什么,我也得牵着她的手走下去。她离不开我,只是需要时间和台阶。”

    “那……您的病?”

    “不重要,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我这个年纪,有准备。你——”苏爸爸突然顿住,长长的吸了口气才说,“婚姻是需要感情来维系的,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所有你付出的代价,都不要后悔。明白这一点,你就会幸福了。”

    苏铮眼泪已经成串的流下来,心里滋生了一丝愤恨:为什么老娘那么无情,一定要拖死老爸才甘心么?!

    “爸,我和秦斌……”苏铮想把真相说出来,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温和睿智的眼睛和几日不见日渐加深的皱纹。他或许看开,但心中的负担也不小吧?

    说,还是不说?

    苏铮舌头一转:“会好好过的。”

    苏爸爸满意的点点头,拍拍她说,“去吧,哄哄你妈。我老了,哄不动女人啦!”

    苏铮咧开嘴,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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