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丫如此多情

第13章 :第一替补爸爸

    第13章:第一替补爸爸

    第八式“神龙摆尾”,本名履虎尾,出入履卦,履即踏,辞曰:“眇能视,跛能履,履护尾,咀人。”意思是说人瞎了一只眼睛还能看见东西,瘸了一条腿还能走路,但是如果不小踏上了老虎的尾巴,就会被它吃掉。这招专攻背后之人,劲道奇猛,实为降龙十八掌的救命绝招。

    赵萍按照地址找到苏铮的病房。

    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五人的病房里空荡荡的。苏铮躺在靠窗户的位置,外面是婆娑树影,光线从枝杈间穿过落在屋里,画出斑驳的影子。淡绿色的墙壁,白色的被褥,苏铮半靠着,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红色小书在看。

    赵萍打量了一会儿,这是她第一次见苏铮。妹妹口里的苏铮是个半老徐娘,每日声色俱厉,必是一脸横肉。可是亲眼所见,苏铮也是个似水女人,反倒是她自己,显得苍老憔悴。

    赵萍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又板正身上的衣服,这才推门而入。

    苏铮讶异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在知道是赵丹的姐姐之后,一个念头闪过苏铮的脑海,莫不是道歉来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听赵萍说:“苏铮,秦斌差点儿杀死我妹妹,你想怎么办?”

    苏铮上下打量了赵萍几眼。外面已是初秋,暑热未退,赵萍身着黑色的短袖上衣灰色的长裤,背着一个同样黑色的亮皮小包,烫着一脑袋卷卷发,让她想起电视里出入弄堂的女子,连眉间的凌厉都一般无二。

    “什么怎么办?”苏铮放下书问。

    赵萍瞥了一眼——。什么破书,没听说过!天生好命的女人,估计也看不了什么好书!

    “算了,我也不跟你打哑谜了。秦斌的事派出所已经立案了,我们问过律师,这事儿我们家要是追究,秦斌就得坐牢,要是不追究,秦斌可以不坐牢。”

    苏铮静静地听着,心里的火慢慢地凝聚起来。

    “现在,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跟秦斌,离还是不离?”赵萍说得很有气势,“离,我们就不告他。不离,我们就告得他不得超生。你也甭想跟他过!”

    最后一句说得如此狰狞,以至于苏铮心里的那些怒火突然噗的一下灭了,嘴角也挂起了嘲弄的笑意。拿起手机,她摆弄着玩了一会儿才说:“这事儿问我干什么?第一,赵丹天天嚷嚷着爱他爱到死,该牺牲该奉献的是赵丹才对吧?秦斌背叛婚姻背叛家庭,我恨不得他不得往生,干吗要答应你们的条件?你威胁错了吧?第二,离婚协议早就交给秦斌了,我也在上面签了字,你应该找秦斌去。我比你还着急。”

    赵萍也冷笑,“我知道你这样的女人,死活都不肯离婚,就怕离了婚没人要没人养。丹丹是不害怕的,没了秦斌还有李斌、王斌。要不是丹丹死心眼,我才不让她跟着你们耗。你仔细想清楚,秦斌入狱对你的影响才是最大的。至于离婚协议书,你把全部财产都拿走了,秦斌当然不肯签字。他是绝不会亏待丹丹的。”

    苏铮听了又气又恨,伸手从铺头的书包里拿出等秦斌签字的副本扔给赵萍,“看看,看完了再说话!”

    赵萍将信将疑,从地上捡起来扫了几眼,哑口无言。

    苏铮深吸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说:“看来你妹妹做的事情你很清楚,我能不能问一句,请问您结婚了吗?”

    赵萍还在困惑中,她不明白这么优厚的条件秦斌为什么不签字呢?听见苏铮的问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苏铮苦笑,“如果是你的丈夫有了外遇,你还能这么讲话吗?或者他和小姨子有了什么,你还能——”苏铮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

    赵萍只意识到自己上了苏铮的套,立刻恢复了戒备。手里的纸片像烫手的红炭,嗖的一下甩到一边去,纸片翻飞,落在地上。

    “胡说!是你自己没本事拴不住自己的老公,你平时作威作福仗势欺人,害得秦斌在家里没地位没温情,你以为天下女人都像你一样吗?!你老公出轨,是你活该!这个协议,说不定是你做了个假的给我看,不定私下里给秦斌下了多少套。他不签字,就是看穿了你的阴谋!”

    苏铮有些不耐烦,“那好,你去告吧!最好弄他个死刑,他死了一了百了。”

    赵萍一瞪眼,“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你们有什么不敢呢?”苏铮阴森森地说,手里的手机几乎要攥着扔出去了,然后冷冰冰地问,“除了离婚,还有什么条件?”

    赵萍愣了一下,才明白苏铮是开口了,才道:“赔钱!三百万,不,五百万吧,还不包括我妹的医疗费。”

    苏铮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考虑一下。”

    赵萍满意地笑了,起身要走,苏铮叫住她,“你知不知道如果打官司,你妹妹的那些短信和录像可能会作为呈堂证供?”

    赵萍窘了一下,随即一扬头做出大无畏的样子道:“反正都这样了,怕什么?!”

    “连脸都不要了吗?”苏铮不想拿正眼看她,问得越发低沉阴森。

    赵萍道:“你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下来的!我选定的路,一定要走下去!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苏铮拍了拍手,“那你滚吧,我这里不欢迎不知廉耻的人!很高兴你能如此精彩地,给我上了一堂人生之课。”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会时时温习,必要时请法官也听听。”

    原来她都录了下来。

    赵萍大惊之色,就要扑过来,病房里响起了叫医生的铃声。苏铮扑倒在铺,护住手机。赵萍不管不顾,张开了手就向苏铮的脸招呼,身后跑进来两个护士,拦腰抱住赵萍。苏铮坐起来,气喘吁吁略带惊恐地说:“报警,这个人要害我!”

    医院里的保安也来了,扣住赵萍不让她走。苏铮打了110报警,在等警察来的这段时间,护士给她脸上和肩头的抓伤上了药水。

    真不错,跟着出警的警察来的竟然还有葛聪!

    苏铮有些意外,又有些窘迫。这种不入流的招数,熟人见了怕要笑话。

    葛聪也不吭声,两个警察都问了话,苏铮当面把手机里的录音放出来。医护人员有些在场的,听了都斜眼看着赵萍。赵萍单独对苏铮气势汹汹,在众人睥睨之下,也局促起来。

    其中一个老警察听完看了一眼赵萍说:“什么事不好好商量,你这样跟敲诈勒索有啥区别?行了!”他转头对苏铮说,“苏律师,您是搞这个的,我就不多说了,您是告还是不告,走个手续就行。我这儿都留着底儿。这里是医院,还是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了。”

    警察简单交代一下,带着赵萍离开,到了门口,训诫了赵萍两句,就放了回去。

    葛聪跟老警察打了声招呼,转身折回苏铮的病房。他没急着进门,站在门口向里张望。果然看见苏铮正在抹泪,等了一会儿他才清咳一声,敲了敲门,“咳咳,苏律师?”

    苏铮听出是葛聪的声音,赶紧擦干眼泪让他进来。

    葛聪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坐在铺边拿了个苹果,先慰劳自己。

    苏铮看他自在,自己也就不拘束了,“你不是在机关吗?怎么也跟着出警?”

    葛聪道:“我正好要出来吃午饭,看见他们出警。本来想搭个顺风车,顺便见识一下,想不到碰上您了。”

    苏铮苦笑,“现在见识了吧?”

    葛聪点点头,“活的岁数不够,真的长见识。”

    苏铮忍不住拿书拍他的脑袋,“你什么意思!”

    葛聪嘿嘿一笑,“没啥,我觉得您当年就挺猛的,想不到还有比您更猛的。长见识,真长见识!”

    苏铮作势再打,葛聪噌地跳到一边,滑稽的样子逗笑了苏铮。

    闹够了,葛聪才坐近了,问道:“苏姐,上回跟您说的事儿怎么样啊?”

    苏铮为难地看看他,“行吗?万一被人误会了,可就不好了。再说,你干吗找我啊!”

    葛聪大咧咧一摆手,“您长得年轻啊!要是我妈一问,我说您实际年龄多大了,他们就不信了。”

    苏铮蹙紧眉头,“敢情!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葛聪一脸无赖相,“我真找不出比您更合适的人了!进可攻,退可守,咱俩才是最好的搭档!”

    苏铮“呸”了一声,“无聊!”

    葛聪双手一摊,“不同意就算了,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苏铮道:“等你真有喜欢的人的一天,后悔都来不及!”

    “到时候再说吧!”葛聪满不在乎地一摆手。

    苏铮羡慕地看着他,这个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正是倜傥好时节。偏偏自己,似乎从来没经历过!

    或者,老夫聊发少年狂?

    苏铮连连苦笑,想想还行,哪能当真,“算了,我不去了。你找别人吧!我还等着秦斌签字离婚呢!要是去了,他又蹦出来搞鬼,你们家人还不杀了我!”

    葛聪瞪大了眼睛,“他不是已经签了吗?我听孟律师说,他已经签了。”

    葛聪走后不久,孟绂来了,带来一份新的,等待苏铮签字的离婚协议。秦斌把所有的财产,动产不动产货币股票都留给了苏铮,甚至包括那辆越野车。简而言之,他净身出户了。但是,秦斌依然保留对公司的控制权,但是留出每年毛利的百分之二十作为秦朝的抚育基金。如果公司破产清算,该笔基金将不列入清算范畴。同时,这笔基金不因法定代表人、股东、董事会的任何变更而受到影响,也就是说,无论将来这家公司如何变化,必须保证秦朝每年有稳定的收益。孟绂需要帮助秦斌设计这样一个基金方案,所以来得晚些。

    苏铮看着比自己草拟的还要厚的协议,弹了弹纸页,“他……大可不必。”

    “他对不起你!”孟绂冷静地说,“男人就得有担当,做错事了就要付出。女人的大度,是对他们的侮辱。”

    “这样下去,秦斌等于背了一笔无期债务。”

    “是他先加害你们的,伤害能用钱来还,远远不够。”孟绂难得认真,“这是秦斌对我说的。他说,他对不起你,还有孩子、老人。”

    苏铮看着厚厚的协议,扭过头去,这声“对不起”,终于让她落泪。只是为什么,总要到无可挽留的时候,才能听到呢?

    “车我不需要,如果他愿意,每个月付我五千块钱算是租车的费用。要不就算了。”苏铮手起笔落,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会答应的。”孟绂笑了,“你知道现在秦斌是什么样子吗?如果不是我告诉他,秦朝还需要他挣钱抚养,不能把所有的压力给你,他恨不得自杀。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就差挖心晒太阳了。”

    苏铮顿了一下,把文件递给孟绂,“从今往后,我跟他就没关系了。他愿意看朝朝就按照协议履行吧,毕竟他是朝朝的父亲,我没意见。”

    孟绂笑呵呵地接过来,自觉功德无量,看苏铮面无表情,有点儿讪讪的,“对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苏铮好像有点儿呆愣,茫然地说:“啊?以后?就跟以前一样啊!我们分开很久了。”

    孟绂不忍再打搅她,点头离开。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夕阳下坐着的不是苏铮,而是一尊石像。猛然间,他想起望夫石的传说,只是——都离婚了,望什么夫呢?

    孟绂把离婚协议交给秦斌,秦斌伸手摸着苏铮的签名,原本干净的脸上冒出参差不齐的胡楂,“她……真的签了。”

    孟绂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秦斌收好文件,“车子我租了,下个月我就付钱。她还说什么了吗?”

    “她说你是孩子的父亲,按照协议约定去探望孩子,她不拦着。还有,就是从今往后,除了是孩子的父亲之外,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孟绂尽量说得平和。

    秦斌点头,“真没关系了。可是,她一个离婚的女人该怎么过?如果……找别的男人,会好好待她吗?”

    孟绂想了想,他还没有结婚,按照自己的经验,是不会“屈尊”去找一个上了年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但是苏铮不是说了嘛,“以后?就跟以前一样啊!我们分开很久了。”

    秦斌不再说话,掏出协议又看了起来,似乎那签名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又仿佛是世上最美的肌肤,让他流连忘返,浑然忘我。

    孟绂一直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秦斌慢慢地流出眼泪,看着他渐渐地哽咽,看着他最后伏在桌上号啕……

    孟绂悄悄站起来,轻轻地带上门离开。

    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赵萍知道秦斌不打算娶赵丹之后,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以伤害罪起诉秦斌,并附带提起民事赔偿诉讼。

    貌似,对秦斌来说,路还很长……

    苏铮回到律所,工作一如既往。除了孟绂,也没人知道没人关心她在休假这段日子里遇到了什么事。孟绂悄悄地把赵氏姐妹要起诉秦斌的事情讲给苏铮听,他很好奇,苏铮会怎么办?可是,苏铮听到后只是眨眨眼,“哦”了一声,不再理会。孟绂继续说,这个案子自己接下来了。苏铮这才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做这个案子的助理。

    孟绂嘿然一笑,似乎苏铮的撇清证明了他的某种观点。而苏铮却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神经!孟绂突然扬声说:“那个光碟和短信复印件你得给我,不然我要申请法庭调取证据。还有,虽然你不做助理,但是你得作证。”

    苏铮眯起眼,危险得好像一头花豹,死死地盯着孟绂。良久,她才从嘴里迸出两个字,“做梦!”

    孟绂不在乎地耸耸肩,出门办事去了。咔嚓一声,苏铮把手里的细铅笔折断了。

    电话响起,苏铮一看是葛聪的。接起来,葛聪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苏铮说,好吧,不过事后你得说清楚。葛聪大包大揽,说肯定得说清楚,他还得娶媳妇呢!

    苏铮哭笑不得地放下电话。

    原来葛聪要她周末过去见一个女孩,充当一下挡箭牌。这么狗血的事情,据说是葛聪根据他表哥的事件从苏铮身上发掘出来的潜质。苏铮问他,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不说清楚?葛聪很无奈,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清楚不清楚的?那个女孩子不信,自己只好找个她能接受的理由。找别人怕误会,正好碰见苏铮,觉得苏铮再合适不过,所以才请她帮忙。

    苏铮记得很清楚,葛聪曾经说过,如果他妈误会了,只要一报苏铮的年龄和婚姻记录,立刻就会相信她无敌潇洒的帅儿子葛聪是不可能动心的。

    苏铮有点儿尴尬。但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学会把比她小的男人当做儿子来看,只是恰到好处地损了他一句,哈哈一笑,便过去了。至于夜深人静,独自凄凉,也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既然爱情已经远走,不妨多积攒些友情,男人和女人有时候也可以是朋友。

    苏铮答应葛聪,周六去见那个女孩。

    周五的下午,落地窗外的光华路上已经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苏铮习惯性地抓住一辆沃尔沃,慢慢地移动着目光,良久才意识到,这样的车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喝下咖啡,这东西要两三个小时以后才生效。从秦朝写作业到哄他上铺睡觉,消停下来大概也有三四个小时了。那时候,她正好打起精神处理剩下的文件。

    王律师接下了米倍明的顾问业务,却要孟绂和她做搭档。孟绂死活不肯,最后王律师说要么接案子,要么滚蛋,他才勉强答应。不过万事不过问,一概交给苏铮来做。所里议论纷纷,说孟绂最瞧不起王律师。可是苏铮却知道,以孟绂那样的性子,很少去关注他人的品性如何。他对王律师的厌恶,未免太深!

    人皆好八卦,你孟绂挖我**,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苏铮有些得意,精神立刻振奋起来,这世界真是五花八门,我演戏别人看,同时还能看别人演戏。悲伤归于悲伤,快乐似乎也不难找到。

    苏铮收拾了东西,匆匆忙忙地走出律所。她的下班时间和路亚一般准时,王律师颇有微词,却无可奈何,毕竟人家总能按时按点地把“功课”做好。

    苏爸爸苏妈妈已经知道女儿离婚的消息,秦家那里秦斌说自己会去说清楚。秦妈妈曾经打来电话,向苏爸爸苏妈妈道歉,言辞虽然闪烁,显然也是知道内情了。因为她还是恳求苏家暂时不要和老头讲,等老头身体好些,她自会说清楚。苏家也不是不通情理,点头答应。秦妈妈临了一声长叹,挂了电话。苏铮坐在旁边隐隐听见,心里百般滋味瞬间发酵,酸酸的,让人难以自持。

    “有时间,去看看小秦妈妈。”苏妈妈想了想,终于开口,“毕竟,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秦爸爸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帮,咱们黑白分明,错了是错了,但是不要累及无辜。”

    苏铮点头,秦爸爸秦妈妈都是好人,怎么就生出那么顽劣不堪的儿子?难道真正的秦斌早就死了,那个出轨的是别人假冒?

    各种荒诞不经的念头在苏铮脑子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稍一不留神,差点儿和前车追尾,惊出一身冷汗。她赶紧集中注意力,带着儿子回到自己家里。

    秦朝一直蔫蔫的,做作业也不是那么专心,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只是摇头。晚上睡觉,一定要抱着苏铮才肯睡。小手抓得死紧死紧,小小的眉心竟然拧出一个淡淡的川字。苏铮慢慢抚平儿子的额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说是不想伤害儿子,但是真的可以不伤害吗?

    她觉得筋疲力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儿子重新无忧无虑起来!

    苏铮有些后悔,也许她真的该低下头,比起那些不知悔改的男人,秦斌好了很多,干吗坚持着可怜的自尊,最后落到这个境地呢?

    她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奔头,鼓鼓的和他父亲的一模一样。在孩子面前,她先前的坚持变得有些无所谓。

    面前的女孩子很漂亮,高鼻大眼,在亚洲人中比较罕见。但是,人家不是说了嘛,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是否顺眼,关键看两个人相像的程度。两个人能成,多少得有几分夫妻相。这女孩子漂亮是漂亮,但是和葛聪站在一起,一看就不是一路。倒是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往无前的气势,颇对秦斌的口味。

    女孩很泼辣,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的战斗计划,葛聪抓耳挠腮左支右挡,他有点儿搞不明白,是自己拒绝得不够明确还是现在的女孩子根本不听别人说话?

    苏铮静静地看着,似乎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对着秦斌死缠烂打。难道那时候的秦斌也像葛聪这般无奈?她是不是该感谢,这么些年秦斌一直给自己留着面子,不曾拒绝?

    “咳咳!”葛聪终于败下阵来,轻咳两声,提醒同伴,有难同当。

    苏铮不知道自己嘴角挂笑,更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在女孩眼里有多么刺眼,其实,她只是想起了年轻时与她无二的轻狂时光。

    “呃……”她竟然忘了姑娘的名姓,掩饰地带过说道,“是不是差不多,我们该走了?”

    葛聪以为她会帮着自己说两句,没想到天外飞来这句话,他也傻在那里。

    女孩子似乎听到逐客令,斜了一眼苏铮,说道:“大婶,虽然年龄不是问题,就算葛聪真心爱你,可是只要你们一天不结婚,我就有一天的机会。我不会放弃的!”

    苏铮淡淡地说:“你自己的感情,别人管不着。爱上谁恨着谁,别说我和葛聪,就是你的父母,也管不着。跟你说岁月正好应珍惜,你一定不会听。倒不如赶紧结束这种无聊的见面,大家省下时间各忙各的。葛聪——”苏铮扭头对葛聪说,“你也是,以后不喜欢的人就不要见面,一来让人误会,二来浪费时间。没事帮我带带孩子,积福积德!”

    葛聪听着只想乐,这么平淡地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好像还振振有词,恐怕只有苏铮才能做得出来。有年头熬过来的人,纵然一脸风霜,处起事来却是那些皮光柔滑的小姑娘所不及的。这便是举手投足的风情,动态的美。

    葛聪连忙点头答应,苏铮觉得将来秦朝长大了估计也是这样,心里想得长远,眼光也越发柔和起来,竟伸手拍了拍葛聪的头,其实也就是帮他顺顺头发。

    女孩一愣,葛聪也是一愣。苏铮抬手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不是香水的凌厉,也不是乳霜的刻意,好像与生俱来,柔柔地从指缝间流出来。熟悉的,好像很早就知道。

    葛聪愣愣地看着苏铮,不提防啪的一声,女孩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太过分了!”

    苏铮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还有更过分的呢!要不要跟我们回家看看?”

    她刻意把“我们”咬得很重,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女孩的脸还没动静,葛聪已经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话音落地,苏铮心里突然一痛,原来当初赵丹给自己东西的时候,竟是这般的快意!她心里不觉有些同情面前的女孩,语气放缓了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其实,我和葛聪什么也没有。如果你觉得自己喜欢他没道理,他不喜欢你也可以没道理。我是过来人,强扭的瓜,长得再好,也不甜。”她想起秦斌,想起每次的抱怨,幽幽地说了出来。

    葛聪站起来,把包递给苏铮,默不作声地随着苏铮离开。他一眼也没看那个姑娘,自然也没看见姑娘身后的卡座里,慢慢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怅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秦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租了孟绂的两居室之一!

    孟绂看他回来,笑呵呵地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葛聪那小子看上你老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存了什么心思,只觉得如果就这样让这两个人分手,真是枉费了他手上的八卦。故事一定要继续下去,才有波澜起伏,才有八卦可言。当初苏铮压得他死死的,即便做人助理,也当得威风八面;如今风水轮流转,该他出口气了!

    秦斌垂头丧气,“没有,小铮说了,她和葛聪没什么。是那小子拽过来的挡箭牌。”

    “切,没好感随随便便就拽过来吗?”孟绂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小眼睛熠熠生辉,“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斌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来,看着房顶发呆。

    孟绂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既然鱼儿已经咬钩,老鼠已经在猫爪之下,他还急什么?!

    良久,秦斌才说:“不知道,我就是想看着她,别让她——再受伤了。”

    孟绂差点儿从凳子上掉下来,“嘿嘿,没想到我家里还住了个情圣。”

    秦斌吸着烟,青色的烟雾把他整个人围拢起来,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声音幽幽地响起,“我吗?我要是情圣,就不会有今天。小孟,我是真的后悔,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呃……”孟绂挠了挠头,“可是,从法律上讲,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净身出户了。顶多,尽一下父亲的责任,还有什么?”

    秦斌摇了摇头,他觉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却一桩也想不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心思散乱的他被孟绂领进家门,以每月三千块钱的价格租下孟绂这套房子里的小间。贵是非常贵,但是他已经不知道钱还有什么用?更何况,孟绂的存在在这个时候好像一根通天彻地的柱子,不仅支撑着他,还连着最后一丝苏铮的消息。有时候,秦斌甚至可以从孟绂带回来的文件里看见苏铮的手迹,然后发上一整天的呆。

    后来,孟绂搬出秦朝,告诉他再这么颓废下去,秦朝的成长基金就一点儿钱也没了,秦斌这才振作精神,去公司上班。至于赵丹的官司,他已经打定主意,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因为钱可以养儿子补偿媳妇,但这条命却是那么多余,处处给别人带来无法想象的伤害。

    孟绂似乎胸有成竹,除了每天让他上班之外,零星地会以抱怨的形式带回来苏铮的消息,包括她穿了什么衣服(通常孟绂会说,多么多么难看!),梳了什么样的头(多么多么老气!),或者又有哪个客户多看了苏铮两眼(那个男人一定是眼抽筋了。)。秦斌从来不辩解,因为他已经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他要的只是剔除主观判断后那个熟悉的人。

    苏铮似乎不大精神,因为她竟然连着穿水红色的衣服;苏铮似乎累了,因为她竟然允许自己的头发有些发翘;苏铮似乎瘦了,因为看她的男人越来越多……

    孟绂无意中从葛聪那里知道苏铮周六要做的事情,连跑带颠儿地回去报告秦斌。秦斌刚刮完胡子准备出去见客户,听说葛聪和苏铮搞对象愣了一下。那个小警察?年龄相差未免太大了些!更何况孟绂绘声绘色地说了追葛聪的那个女孩子脾气多么多么火暴,人又如何如何豪爽,秦斌更坐不住了。按照孟绂提供的地址,他提前赶到店里,趁他们不注意,借着昏暗的灯光和植物的掩护,悄悄地溜到临近的卡座里。在他的想象里,苏铮一定不会让人占便宜,而这个脾气火暴的姑娘,说不定会恼羞成怒让苏铮难堪。葛聪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未必护得了,他却一定要保证苏铮的尊严再不受人折辱!

    事实证明,秦斌多虑了,苏铮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自己就能处理好。而且,看着葛聪亦步亦趋地跟在苏铮后面,似乎真有些孟绂说的意思。

    秦斌坐在办公室里,想着那天发生的情况。今天是周末,他一时想不起来该做什么。电话应声而起,来电竟然是苏铮!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说了声“喂”,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讲。

    “你今天还来吗?如果不来,我想带朝朝去他的小朋友家。”

    “去,去去去。”秦斌数不清自己说了几个“去”,难怪一直觉得今天有事,原来是到了看望儿子的时间。最近他一直神情恍惚,总是丢三落四。

    他抓着钥匙下楼开车,到了楼下才发现抓的是门钥匙,车钥匙没有带!秦斌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分钟,好歹把车打着了。

    秦斌匆匆忙忙到了苏铮住的地方,苏铮领着秦朝下来,儿子欢蹦乱跳地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秦斌感慨万千地抱起儿子,正要跟苏铮说话,人家却点了点头,说:“晚上送到爸妈那里就好,我去那里接他。”说完擦肩而过,飘然离开,连去向也不交代了。

    秦斌打起精神,陪着儿子去欢乐谷,去吃冰,曾经一家三口,如今剩下父子二人,连小孩子都有些意兴阑珊。玩了一会儿,秦朝看着老爹说:“爸,妈妈呢?”

    秦斌手里拿着偌大的棉花糖,随时防着被风吹跑,又要小心不蹭到衣服上。脏了衣服事小,污染了糖,小孩子吃了闹肚子事大!

    听儿子这样问,秦斌把糖递过去,让儿子吃着,支支吾吾地说:“你妈……加班。”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唉!”秦朝竟然叹了口气,小大人般地看着远方,“我知道,你们离婚了。”

    秦斌心酸,摸着儿子的头不说话。秦朝眨着眼睛问:“你要给我找个妈妈吗?”

    秦斌摇摇头,问道:“你妈呢?”

    “我觉得她这次不会找了。”秦朝很成熟地回答问题,而且,“这一次”和“上一次”分得很清。

    “为什么?”

    “妈妈都不出去,也没有叔叔约她。”

    “不是有个葛叔叔吗?”

    秦朝眨眨眼,好像想不起来葛聪是谁,好久才问:“哪个葛叔叔?”

    孩子不说假话,秦斌知道葛聪私下里跟苏铮的接触极少。也许就像苏铮在咖啡厅里说的——只是临时帮忙的挡箭牌?

    秦朝看秦斌不说话,追问:“爸爸,媛媛说是因为你不爱妈妈了,不要我了,才离婚的,是吗?”

    秦斌一愣,没想到小孩子之间都能传这些话。他有些尴尬地赶紧澄清,“没有,爸爸还爱妈妈,也爱朝朝。一直都爱……”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很爱的。”

    秦朝似乎有些困惑,“那你为什么离婚?哦,我知道了!是妈妈不爱爸爸了!”

    秦斌下意识地否定,“胡说!妈妈也爱爸爸,我们一家人——”他猛地打住,接下来是“相亲相爱”,该怎么解释这种“相亲相爱”呢?

    秦朝还在等,秦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们一家人,是一家人。”

    “离婚也是一家人?”秦朝大概还不明白婚姻和家的区别,认真地追问。他觉得家是爸爸、妈妈还有他,而婚姻就是爸爸加上一个新妈妈,或者妈妈加上一个新爸爸。媛媛说,有了新妈妈或者新爸爸,他就不受宠了,可是他还有家,谁能不宠他呢?

    对秦朝而言,这几乎是全部思维的关键了。

    秦斌并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很肯定地点点头,笑着说:“是,我们是一家人,有妈妈、爸爸,还有朝朝。”

    秦朝欢呼一声扑进秦斌的怀里,棉花糖沾得胸上袖子上到处都是,但是秦斌已经顾不得了。抱着怀里兴奋放松的儿子,他心如刀割,火辣辣的,却流不出泪来。

    爱情没了,婚姻没了,但是他又生生地堆出一个“家”的泡沫!

    就算罪孽深重,错无可恕,这个“家”可不可以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丝依靠?

    抱紧儿子,秦斌就好像抱紧了最后一根稻草,仿佛溺水前的最后一丝理智,除了呼吸,没有任何想法。

    把儿子送回苏家,到了门口,秦朝好像突然想起来,对秦斌说:“爸爸,如果姥爷不让我进门,我可以去找你吗?”

    秦斌一愣,还是说:“当然!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来接你。”顿了顿又问,“怎么会不让你进门?”

    秦朝牵着他的手,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五班的陈峰爸妈也离婚了,周日去爸爸家,他爸爸喝醉了睡了一天,下午是他自己回的姥爷家。可是,姥爷不让他进门,说必须让他爸爸把每月一千块钱的抚养费交齐了才许进。他给他爸爸打电话,他爸爸出去打麻将喝酒,醉了,刚睡起来,骂了他一顿就挂了电话。幼儿园的鲁阿姨和陈峰妈妈认识,打电话给陈峰妈妈,他妈妈才把他接走。不过,我听媛媛说,陈峰妈妈要和别人生小孩,不要陈峰。后来,陈峰还是找他爸爸去了。”

    秦斌听得心惊肉跳,儿子稚嫩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恐惧和颤抖,后来还隐隐带了哭声。他便蹲下身子,平视着孩子说:“朝朝,相信爸爸,还有妈妈,我们都爱你,你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家里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说着,秦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孟绂房子的钥匙,本来是要给苏铮的,却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现在他正好交给儿子,“这是爸爸家的钥匙,回头让妈妈给你串个绳子,戴在脖子上,不管爸爸在不在家,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秦朝捂住衣兜,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秦斌开着车往回走,脑子里还想着儿子的话和表情。他原来以为,离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他们一如既往地对孩子好,根本不可能伤害小孩。甚至在头一年,他还幻想过赵丹的母爱可以替代苏铮。今天,他终于意识到,孩子有自己的小社会,有自己的相互关系,有自己团体的共同认识,他们小小的脑袋瓜里,装着不亚于大人的是非判断。尽管看起来那么幼稚,却是他们完整的天地世界,只能诱导不能动摇。

    想到这里,秦斌益发后悔,想起苏铮说的“当初”二字,一颗心忽悠悠地坠到深渊,看不到光明。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悔过,甚至赎罪,可是也比任何时候都绝望。当伤害真正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无可挽回之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孟绂的小区并不大,全是地上停车场,停车之后,走两步就是单元门。秦斌正要进去,身后有人叫他,怯怯的却足以听清,“秦哥。”

    秦斌猛地咬紧腮帮子,停在那里,全身僵硬。

    赵萍远远地站着,看着妹妹走向秦斌,紧张地抓住衣襟。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是否做错了?但是看见别人光鲜亮丽地走在街上,看着那些臃肿肥胖的女人一身名牌招摇过市,看着一家两代挤在不足五十平方米的房间里,看着妹妹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就会告诉自己,不,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社会,她所做的仅仅是遵从社会的规律,寻找自己生存的空间罢了。

    赵丹怯怯地走近秦斌,浑身上下穿得极为严实,看起来如风中百合,凌乱娇弱。秦斌想,她怎么会那么野,怎么会那么毒?这也是女人吗?

    听说,在地底的深坑大墓中也长着一种百合,娇艳无匹,却是以尸首血肉为肥料不见天日地长起来。花朵硕大而美丽,色彩艳丽,若有活人靠近,必以香气惑其心志,使其置身幻觉之中,主动爬进花心。再以巨蕊捆绑。据闻,死者皆面带笑容,神态兴奋古怪……

    秦斌打了个寒战。

    赵丹见他不说话,悄悄地又靠近了一步,偏在这时,秦斌从回忆里醒来,猛地发现距离近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赵丹识趣地停下,胆怯地看着秦斌,灯光下,大眼睛依旧流光溢彩,诉说着数不清的情意。

    “什么事?”秦斌沉声问。那样的美丽开始让他害怕,他甚至像念佛一样让自己去想苏铮的样子。可是,浮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秦朝大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泫然欲泣。

    “我……我来看看你。”赵丹弱弱地说,快哭的样子。

    “不用了,我很好。以后也不用来了。”秦斌沉声道。

    “真的吗?听说苏铮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赵丹继续问,话里有明显的控诉。

    秦斌看着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假如自己一开始就是一个一无所有和民工一样的男人,赵丹还会爱上自己吗?苏铮呢?秦斌哑然失笑,苏铮当然会。她爱上自己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苏铮跟着自己一起经历就业、失业、创业之苦,这个问题,不应该问她!问了,便是侮辱!但是,这个问题却可以用来问所有贴上来奉承自己的女人,你们会吗?

    秦斌冷笑,笑自己的无知和愚蠢。赵丹的娇弱与崇拜看起来都是那么虚伪,她不是给秦斌的,那是奉献给金钱和强权的祭品。换个人,一样如此!

    “跟你有关吗?”秦斌连理都不想理了,口气之冷,让人以为这里是深秋。

    赵丹想了想,似乎还想站在秦斌的角度说话,“这都是你胼手胝足一点儿一点儿挣出来,是你辛苦和血汗的积累,她这样不念夫妻情分,对你太不公平了!”

    秦斌想,赵丹是个会说话的,可惜——

    “这是我们夫妻的钱,分什么!没事你就快走吧,我不想见你!”秦斌不耐烦地轰人,转身要走。

    赵丹赶紧说:“等一下!你那天差点儿掐死我,就这么不讲情面?”

    “情面?”秦斌冷笑,“你还有脸?我问你,你给苏铮什么东西了?”

    赵丹突然语塞。秦斌怒哼一声,就要离开,赵丹突然带着哭腔说:“我那全是为了你啊!”

    “你再说!”秦斌忍无可忍地跨前一步,拳头已经捏了起来。

    赵萍慌忙走上前去,挡在妹妹身前,“姓秦的,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我们赵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丹丹念你旧情,心慈手软,我告诉你,你别想玩完了别人,吃干抹净就走人!我们家丹丹还是大姑娘!”

    秦斌越发冷酷,“大姑娘?你问问她进过多少个男人的房?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干净的。”秦斌说话更糙,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老子现在明白了,谁玩儿谁还不一定!算你们狠,老子只当晦气!有种的你就去告,想要钱,门儿都没有!”

    赵萍还没这样被人骂过,赵丹更是脸色苍白。她突然意识到秦斌是男人,而她只是女人。她拿着光碟给苏铮,已经提心吊胆了,可是,秦斌这样说他们的事,却显得无须顾忌。她们一直以为秦斌会顾及脸面,为免光碟泄露,可以用钱摆平官司。可是现在看来,秦斌根本就不在乎!赵丹看了看赵萍,后者正惊恐地看着她。男人彪悍和无情起来,脸面问题似乎并不像女人想象得那么重要。他们是撕破脸去打,女人却要遮三遮四,避免走光。

    赵丹抓紧衣领,夜风飒飒,秦斌不过两句粗话,已经让她如被人示众。如果在法庭上,那张光碟被播出来……

    她开始后悔,为自己少不更事,为男人无情无义,为姐姐贪心不足!

    赵萍走上前拢住妹妹,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没事,你还有姐姐!”

    苏铮帮了葛聪,看别人的悲欢离合,心里似乎开了一扇窗子。那些难堪、尴尬和愤怒暂时埋进心底,开始努力生活。秦朝乖巧得很,虽然话比平日少,却比平常更听话。苏铮尽量抽时间陪着儿子,有时还要带着儿子去办公室加班。她不知道秦斌如何安抚秦家爸妈,但是秦妈妈的确没有再跟他们有任何联系。自从苏妈妈劝过之后,苏铮也想过要不要去看看二老?思量再三,她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每次儿子见秦斌回来,她旁敲侧击,倒是知道秦斌带他去过几回。现在,秦朝已经懂事地告诉她:“妈妈,我从来不告诉奶奶你们离婚了!”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秦朝入学。小学一年级的新生,他们新鲜,老师家长都紧张。

    九月一日入学。

    苏铮看着儿子蹦蹦跳跳地走进学校,正准备回去,一扭头看见秦斌立在身后。

    相见无言,大方不是谁都能装的。苏铮点点头,转身要走。秦斌忽然开口说:“明天开庭。”

    他说的是赵丹诉他故意伤害(轻微)案子,苏铮已经听孟绂说了。她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算是安慰的笑容。

    狗咬狗,她总有不看的权利吧?

    “我拒绝调解,所有的和解方案都拒绝了。”秦斌继续说。

    这些孟绂也说了,不过是以抱怨的形式,对苏铮讲的。

    “还有事吗?”苏铮实在想离开,不知道他还要啰唆到什么时候。

    秦斌想了想,“十号是教师节,咱们班要去看李老师,顺便聚会。你去吗?”李老师是他们共同的高中老师,身体不太好,做了个大手术,大家想着过去看看。

    “那天我有个开庭,李老师那里我已经看过了。”苏铮道。她转了转手里的钥匙,看秦斌不再说话,迈步离开。

    秦斌看着苏铮的背影,怅然若失,他非常不习惯这种疏离。

    在他的生命里,不管是童年还是少年,抑或是青年,层层叠叠都是苏铮缠绕的影子,习惯得就像大树身上伴生的藤萝。他一直害怕自己被苏铮缠得窒息,最后死掉!所以,秦斌告诉自己:“我是一个负责的男人,我会对苏铮的后半生负责,但是,她不能毁了我!”他承担起家庭的全部用度,却吝啬对苏铮的一句温言软语;他享受着异性的刺激和鲜美,却在心里保留着苏铮妻子的地位。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平衡。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坏男人之间的区别,是他自以为是创造的道德标准。

    可是,赵丹没那么听话,她要的不只是他的宠爱;苏铮没那么隐忍,她要的不是一个空壳的家庭。

    苏铮离开了,秦斌的道德构架轰然倒塌。他变成了自己也唾弃的坏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卑鄙甚至下贱!

    苏铮的车掉了个头,开走了。还是那辆c30,车身擦得一如既往地鲜亮。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秦斌有些苦涩地想:他想拧了,苏铮才是那棵大树,他才是缠绕着苏铮的藤萝。真正将要被缠死的是苏铮,不是他秦斌。家庭、孩子、丈夫、公婆、父母,所有的这一切束缚着苏铮的翅膀,让她敛起自己的智慧,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能挣钱却没本事的小律师。而他,却可以放下一切,尽情地吸吮着苏铮哺送过来的营养,张开了翅膀在社会里做个成功的精英人士。其实,离开了妻子的帮助,他算什么呢?

    秦斌苦笑着摇头,慢步走向自己的车子。离开了苏铮,他的生活一塌糊涂,没有重心没有希望,如果不是儿子,他差点儿连最后的一丝奋斗目标都找不到!也许就像孟绂说的,迟早有一天他会熟悉这一切,迟早有一天还有另外一个更温柔更美丽的女子担负起曾经苏铮为他做的一切,可是,苏铮呢?

    秦斌唾弃那些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唾弃陈世美,那么,他该怎么做,才能对苏铮有个交代?

    离开他,苏铮依然很好,没有任何改变。不,听说,苏铮开始接案子了。她的锋芒在慢慢展露。如果孟绂说的是真的,那苏铮已经比他更早地接受了现实,那么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站在她身边,比曾经的他更有责任更有担当更有爱心,去担负起她美丽的后半生?

    秦斌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孟绂说,世界是公平的,你有的别人也会有,谁都不能剥夺谁!

    放弃与收获,舍与得,究竟是怎样的权衡?

    苏铮看着后视镜里消失不见的人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把赵丹送来的那叠打印稿交给孟绂,并且做了公证。孟绂说还有一张光盘,希望能交给他。苏铮告诉他,没有。孟绂显然知道她在撒谎,但是他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神色,无奈地耸了耸肩,就不再追问。苏铮反而有些内疚,那天帮着孟绂做了很多事。

    有些东西给了固然解恨,但是对周围的伤害却是难以预料的。苏铮不想为了自己的一时快乐,去伤害那些不愿意伤害的人。即使不公开审理,也不能保证绝对的不外泄。唯一的办法只有一条:let the  stop here!(让事情到此为止。)

    泊车,拽出电脑包,沉甸甸的,里面都是昨天晚上的功课。

    这是赵萍第二次看见苏铮,开着好车,穿着线条优美的米色套裙,脖子上有根细细的闪着银光的项链,手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戴。小腿很长很细,白色高跟鞋的侧面有朵丝绒的蝴蝶结,上面缀着一颗亮闪闪的宝石。短发长颈,胯部是生产后女人共有的丰满。这样的苏铮气势夺人,比上次在医院见面显得更不可战胜。

    赵萍拽了拽妹妹,她不想打败谁,只是拿自己该拿的那一份。她迎着苏铮走过去,请她借步说话。苏铮并不意外,很镇定地点头答应,似乎等她们很久了。

    秦斌拒绝了所有的和解方案,但是赵萍是个母亲,她想也许苏铮不愿意自己儿子的父亲有什么丑闻外泄。这次,她是来找苏铮谈判的。

    “你要多少钱可以撤诉?”苏铮听明白她的来意,直言不讳地问。

    赵萍一愣,她没想过撤诉。只要苏铮答应不把光盘给秦斌,并且赔她们一笔钱,她只是不让光盘的内容外泄罢了。她冷笑,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要撤诉。主动找苏铮保全她的面子,已是赵家给她天大的恩惠了!

    苏铮微微一笑,“你妹妹可是主角之一呢。就算将来不打算结婚,做别的生意,也得有脸有皮吧?北京是很大,不过口耳相传,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坐在旁边的赵丹脸腾地红了,赵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心眼的傻丫头,做出这事儿!让人家拿住把柄,来奚落咱们。

    赵萍反应很快,“二十万,不,一百万!一百万我就撤诉。”

    苏铮站起来,“你尽管告吧。我觉得你根本就不要脸皮,法庭见。”

    赵萍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苏铮径直向电梯走去,丝毫不停顿。她连忙追过去喊:“好啦好啦,八十万!”

    苏铮摁下电梯上行键。

    赵萍喊:“五十……啊,四十……三十万!”

    电梯门开了。苏铮回头对她说:“十万,随便!”她走进电梯,赵萍扒住电梯门刚要说什么,猛一抬头看见苏铮的眼睛,吓得倒退两步。那目光是嗜血而阴冷的,仿佛只要她敢开口,下一秒就让她血溅当场!

    赵氏姐妹硬着头皮坐下一趟电梯上去,找到苏铮的办公室。前台听说她们姓赵,立刻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们哪个是拍照的?”

    那一瞬间,赵萍突然明白苏铮话里的意思。不是她们给苏铮面子,而是苏铮放赵丹一条生路!

    苏铮走出来,瞪了路亚一眼,把她们让进办公室。赵萍不傻,这一次她不敢多说,苏铮让她们写了一份借条,声明赵丹从苏铮处借了十万块钱。

    赵萍忍不住,“这借条终是要还的……”她偷偷看了一眼苏铮,不敢说下去。

    苏铮冷冷地说:“如果你们敢出尔反尔,或者我看到有光盘内容流出来,这借条就要立刻还!”借条的归还日期很明确,以苏铮索要之日为归还日。也就是说,这张借条是不可能有过期无效之说的。

    苏铮告诉她们钱一会儿打到她们的卡上。赵萍又道:“你也有那张盘,万一你自己——”

    苏铮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站起来斜睨着她们说:“你们,有资格怀疑我吗?!”

    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摔上,赵氏姐妹颓然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门外,孟绂和路亚看着苏铮怒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室,冲进卫生间,互相看了看。路亚问:“孟律,你说不是那个赵丹拿孩子要挟苏律吧?”

    孟绂摇摇头,“肯定不是。那女的自己做了没脸的事,还自作聪明地要挟小苏,这人啊,真不能太贪,太贪了,就变蠢了!”

    路亚想了想,“真有光碟啊?”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谁传的?”

    “不知道,好多律师都知道。不过曹律师倒是说过,他是听检察院的人说的。”

    孟绂低头检讨,也许苏铮说得对,这个东西还是不要见人的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