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这一刻等了很久
第十三式:“震惊百里”。震卦,辞曰:“震惊百里,不丧匕鬯(鬯:一种酒)”。本来是说一个人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连酒也没撒掉,但光从名字来理解的话就是说雷电莫大的威力了。这一招声势浩大,震惊百里。
即使多年以后,秦斌也依然认为,那天晚上他和苏铮通了灵犀。
从下午开始的烦躁不安让他坐卧不宁。追到丈母娘家,本来是为了等苏铮回来,却等回苏铮不回来的电话。秦斌开车回去的路上,看着路边倒退的灯光,恍惚间便转了弯,驶上去海淀的环路。
他想:去看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看她安全就好。唔,我真的不是监视,我就是想看看她!
秦斌不知道苏铮住在哪里,但是在停车场,他疯了似的寻找苏铮的车。在塞给服务员五十元小费之后,他找到了苏铮的住处。
他不清楚自己想什么,那股莫名其妙的烦乱几乎让他爆炸。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理智要他做的。在他生而为人的几十年里,即使面对桌子对面美若天仙的明星,他也不曾如此丧失理智得像头野狗一样狂奔。甚至他的内心在嘲笑自己的同时,也挡不住找到苏铮的急迫。
其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等她回家,没有任何事要说,但是她有事回不来。
秦斌唯一能找到的借口就是在不久前苏铮被醉鬼跟踪骚扰的事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并且与今日苏铮的口气毫无关系,秦斌的危机感依然冲到爆发的边缘。
人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你可以冷静地用科学解释一切,然后如果继续冷静地承认科学,便将陷入所谓“唯心主义”的“万劫不复”。
这世上有许多解释不清的事情,是关心则乱,还是真有灵犀?抑或只是一个无聊作者的思维短路,那么,谁来充当这个“作者”?科学,还是上帝?
秦斌在苏铮门前的花园里只站了片刻,在苏铮房里透出微黄灯光的一刹那,心跳停止了。
灯亮了,苏铮在。
秦斌觉得心里所有叫嚣的不安都奇迹般地安静下来,更深露重,夜寒透体,慢慢恢复活力的心跳一下下变得沉稳,然后——迅疾。
那天晚上,当苏铮穿过月光伫立在树影花廊之下时,秦斌没有任何走上去打扰的意思。他想,我只是为了看她一眼。她安全,就好。
苏铮完好、安然、无恙地立在那里。
秦斌有些痴迷地打量着自己的老婆——或者,前妻。原本丰润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纤弱?他没想过自己的妻子有一天可以这样站在月光下,带着一层神秘的银边,好像要立刻飞升一般。嫦娥?要飞走的嫦娥?
秦斌下意识地捏紧拳头,苏铮的眼里没有他,苏铮的牵挂里也不会有他,飞走的嫦娥也好,飞不走的前妻也好,他之于她将是个“无所谓”。
秦斌两腿僵硬且不由己地慢慢靠近、靠近、再靠近……墨蓝的天空,银亮的月光,隐隐的树影,与其说那个无声移动的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头野兽。
秦斌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来到苏铮的身后,一直到苏铮身上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孔,他的意识才稍稍有所恢复。但也仅限于想起柔软的被褥,铺头昏黄的灯光,想起那个笑说灯下观美人的可人……
没有更多的自我诘问,苏铮已经有所动静。
转身、回头、来不及躲避的张皇和压抑许久的骤然相撞,爆炸的力量超过了所有的理智和毅力。秦斌下意识地扣住苏铮,堵住她的嘴,说不清是亲还是掠夺,那从她流出的气息,好像狮子终于咬住斑马脖颈上的动脉,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入他/它——瞬间!
压着苏铮的后背,秦斌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一刻,等了很久!
方博岑从屋里走出来,面对清新的空气和鸟语花香,忍不住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对一个男人来说,无论是什么,最终目的都是获得一场良好的睡眠,恢复精力迎接第二天的战斗!
他有些得意地想着,下意识地看向苏铮的房间。比起那些风华正茂脂润光滑的女孩,苏铮的确有些老了,也许只有夜晚的灯光才能让这样的“老女人”有些让人回味的魅力。
方博岑安抚着自己的失落。
其实,他一直期待着苏铮来敲自己的门。少妇比少女要胆大很多,也少了很多忌讳。当她们决定做什么的时候,矜持只是不必要的装饰。
然而,苏铮没来。他等着的时候睡着了,醒来天光大亮。虽然一夜无梦,但终究,难掩失落。
对面的门开了。
方博岑立刻扬起熟练的微笑,颇有风度地打招呼:“早——早安!”
短短的结巴带出一丝尴尬,方博岑没想到从苏铮的屋里走出一个男人,一个同样器宇轩昂,带着明显满足感的男人。这从他上挑的嘴角就可以读出来。甚至,方博岑立刻想到,苏铮之所以没来敲自己的门,是因为这个人!
如果苏铮是大草原上的斑马,方博岑就是守在河里的鳄鱼,秦斌是横插一杠奔跑追逐的猎豹。当鳄鱼懒洋洋地等着斑马送上嘴的时候,猎豹已经主动出击,嘴角挂着斑马的鲜血,得意洋洋地来到河边饮水。
“早!”秦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方博岑,这人就是苏铮的客户吗?戒备第一时间布满全身,秦斌笑得更加灿烂,“您是——”
“方博岑,苏铮的合伙伙伴。”方博岑友好地伸出手,眉毛却微微一挑,看了一眼苏铮的房门,“您……”
“秦斌。”秦斌握住方博岑的手,柔软冰冷滑腻的手,忍不住使劲捏了捏,带了几分挑衅和示威,说道,“苏铮的丈夫。”
方博岑从来只把四指交给人握,轻轻一碰就要滑出来。以前他还专门训练过自己,试图握得更真诚一些,但是随着职位的日渐升高,在这方面已经渐渐恢复故态。而且,潜意识里,他很欣赏自己这种高高在上施恩般的握手方式,即使面对女士,他也觉得还没有谁能配得起他多出来的大拇指。
秦斌的手大而有力,温暖且干燥,一握即松开,只是一瞬间,彼此便明白,对方都不是自己那杯茶。
方博岑双手交叠,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笑着说:“啊,这样,怎么没听苏铮说过呢?”
秦斌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份不明”,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方先生今天休息?”
“嗯,这里的空气很好。小苏很会选地方。”
“呵呵,苏铮很喜欢这里,以前我们来过很多次。很安静。春天赏花,秋天观叶,是个不错的地方。”
“哦。”方博岑点点头,不再说话,他不喜欢秦斌,甚至有些讨厌。一段刻意的冷淡之后,他抱歉地示意,自己要回屋了。秦斌友好地伸手让行,看着方博岑摇摇摆摆地离开,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转身回到苏铮的房间里。
早上醒来的苏铮在浴室里做鸵鸟,她大概需要时间给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个合理的解释。秦斌坐在铺边,点起一根烟,轻轻地吐出一股淡淡的青雾,眼睛眯成一条直线。
既然已经开始,就没道理结束。
苏铮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已经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秦斌愣了一下,过去她更喜欢裹着一大块白色的浴巾拖拖拉拉地出来,现在这个样子——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苏铮看了一眼秦斌,又快速地垂下眼皮。转身拿起梳子,她对镜整理自己短短的头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秦斌有些受不了。伸手掐灭香烟,双手交叠到脑后,他半倚在铺头,看着镜子里的苏铮说:“我刚才出去,看见方博岑了。”
苏铮“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头发已经顺滑得不行,秦斌不住笑出来,“你跟苍蝇有仇?”
“啊?”
“梳得够顺了,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摔下来,胳膊腿儿骨折了咋办?”
苏铮讷讷地放下梳子,轻咳一声,“你吃早餐没?”
“没有。”秦斌好心情地站起来,走到苏铮身后,贴近她的耳朵,吹着气低声说,“我又饿了。”
苏铮突然一皱眉,有些厌恶地把头偏向一边,身子轻轻一带,便离了秦斌的范围,“你自己吃点儿早点吧。我还有事。”
秦斌身子蓦地僵住,苏铮的这个动作把昨晚的一切都推回原点,甚至推回到某个更不想追溯的时点。秦斌想起一些事,从苏铮的眉眼表情里,读出了一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往事。那些昨晚他根本就忘记的事情!
苏铮快速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裹在真丝裙子里。肉色的桑蚕丝外面是一整幅黑色的藤蔓镂空花纹的蕾丝,服帖地裹着女人,玲珑有致中透着一丝没穿的假象,给人无穷的遐想。
秦斌锁紧眉头,谁让她买这种穿?!
苏铮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将走未走的时候顿了一笑,一字一顿斟酌着说:“昨晚,对不起。”
啥?对不起?!
秦斌愣了一下,苏铮像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想也没想的他一把拽住,“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有多咬牙切齿,以至于苏铮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即昂然看着他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这样!”
“没什么意思?”秦斌忽然笑了,低头蹭着苏铮的额头,而后者在他的钳制之下不能动弹分毫,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但并不意味着意志的差别,秦斌一会儿就会明白。
一个深长的亲之后,苏铮带着几分喘气抬起头,脸上浮出可疑的晕红。
秦斌抚着苏铮的脸有些得意,“你敢说,没感觉?什么意思都没有?”
苏铮的眼睛亮得吓人,好像淬火重生的宝石,嘭的一声,竟然跳出一朵微笑,“不错,昨晚很享受。谢谢你的服务,如果你需要夜渡资,把你的账号告诉我,回头我给你打过去。”
苏铮学着他挑眉,带着几分放浪,“我突然发现,这件事原来和爱是可以分开的。秦先生,你真是一位好先生。受教了。”
说完,苏铮才发现“先生”这个词放在秦斌身上竟然可以衍生出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解释,多得像是一个巨大的不断繁衍的嘲讽。嘲讽着他们昨夜的荒唐,嘲讽着自己的假道学,嘲讽着她佯装很久的坚强。
苏铮死命地甩开秦斌的手,趁着他愣神的片刻,冲出自己的房间。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对这个男人毫无拒绝。她一定是太贱,才会在这个别的女人享用过的寻找欢乐!
苏铮走出门,使劲地擦了擦被秦斌抓过的胳膊。秦斌正好扭头看见,原本愤怒的眼神突然凝住,苏铮说什么?
是可以分开的?
这话……很熟!
秦斌苦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个结论荒谬得可笑,尤其是从苏铮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不可容忍!
但是,秦斌也记起自己以前的想法,那么地堂皇而顺理成章。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秦斌看着消失在门口的淡青色影子,突然叹了口气。是他太乐观了,昨夜他只是凑巧当了一把自己前妻的牛郎——而已。
这是苏铮给彼此的定位。
无情,冷漠,理智,和谐。
是她干得出来的。
方博岑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把苏铮对秦斌一事的沉默自动处理成私事不欲外人打扰,在早饭时只字不提。苏铮还担心该如何解释,看对方如此识趣心里也落下一块石头。
秦斌郁闷地发现没有自己的早餐卡,虽然可以交钱就餐,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苏铮的霉头。一走了之又似乎不合适,他在房间里正踱步,进来一个服务员,告诉他,这间房被退了!秦斌以为苏铮至少给自己带点儿馒头鸡蛋什么的,没想到连照面都没打就一声不吭地走人了。
他赶到前台,发现苏铮和方博岑正并肩往外走。两人身高倒也般配,阳光被晃动的玻璃门搅动,夹着五彩洒落进来,正好笼住那二人。方博岑伸手扶门,微微侧身让苏铮先行。苏铮昂起头,从秦斌的角度,可以根据光线的细微变化发现苏铮脸部肌肉。那是一个微笑,毫不吝啬地,送给方博岑的微笑。秦斌僵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冲过去,也不知道即使冲上去可以说些什么。他百分之一百地相信,虽然苏铮不会当面说他是牛郎,但也绝对骂人不带脏字地损得他无地自容。
出了门,似乎地面不太平,方博岑的手搭在苏铮的腰上,好像是托了一下。秦斌捏紧拳头,路过的服务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看起来长得还不错的男人发哪门子的呆,傻呵呵地直眼看什么?
苏铮和方博岑道别,将手抽回来的时候,方博岑突然用力一捏。吃惊地抬起头,方博岑脸上依然是平和的笑意,说道:“对了苏律师,我刚买了一套房子,可是你知道,就我一个人,对装饰屋子太外行了。有时间,帮帮忙?”
他斯文地笑着,矜持地问着,手却不容置疑地握着。
苏铮又试了试,发现对方执著得超乎自己的想象。她哪儿知道方博岑是自己一人还是二人行三人行?但是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总这么握手也不合适!眼角的余光瞟见秦斌从门里出来,苏铮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方博岑这才笑嘻嘻地松手,“这周五吧,friday night,waiting for you!”
苏铮脸一红,为什么一个friday night听起来那么别扭呢?匆忙点头,两人挥手道别。苏铮逐渐加速,几乎是跑着跳上了自己的c30,一溜烟地走了。她可以把秦斌当牛郎,但是绝对不可能不留情面地在公共场合如此说他,那就是侮辱了。而她,却始终觉得婚姻之事充其量是私人恩怨,无论如何都不应“推而广之”,其中就包括伤害对方的事业或者形象。
好聚好散,再见如常。爱恨有时,不过缘分。
秦斌的车没有追上来,苏铮长长地吁了口气。踩在油门上的脚慢慢松开,飙到120的时速缓缓地降下来。幸好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不然,苏铮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应急能力!
秦斌没追苏铮,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没做。
方博岑看着苏铮离开的背影,自嘲地笑了。在并肩离开的那一瞬,苏铮身上有什么味道让他一下想起了自己新买的房子。那是一套他非常满意的居室,但是住进去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并不是女人,那里有人进来,也曾有过浪漫的烛光晚餐,但是真的少了些什么。就在他和苏铮走到阳光下,他低头看她的一瞬间,柔亮的黑色短发,莹润的元宝耳朵,白皙的脖子跳入他的眼帘时,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让他瞬间觉得这就是自己屋里缺少的东西!
方博岑发誓自己对苏铮的非分之想可以收放自如,自从见过秦斌之后,他就明智地决定不掺和对方的家事。所以,他邀请苏铮的时候心里想得很纯洁:以苏铮的气质和品位,一定可以看出他房间里缺什么。
但是这种纯洁的想法,落在紧握不放的手上,落在秦斌的眼里,就不那么好看。
方博岑开着一辆奥迪a8l,铁灰色的车身静静地卧在阳光下等着发动机咆哮起来。方博岑刚刚拉开车门,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方律师?”
方博岑下意识地回头,一股厉风带着巨大的压力刹那笼罩全身,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已挨了重重的一击。方博岑捂着肚子痛苦地弯下腰,就听头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离我老婆远点儿!”眼前是一双男士的皮鞋,黑色明光,西裤的褶皱有些不整齐,再往上是皮带白衬衫和敞开的领口。
秦斌弯腰捡起落在土里的西装上衣,满不在乎地搭在肩上,尘土扑簌簌地落在羊毛质地的衣服上,却挡不住他脸上的落拓和凶狠,“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能惹的女人就躲远一点儿!”
方博岑倒抽着气,慢慢挺过腹部的剧痛。这秦斌下手真没个轻重,做个检查就能告他个轻微伤害,“秦先生?我会离你老婆远点儿的。”
秦斌满意地笑了,方博岑站直了,“我只动不是你老婆的女人。”
秦斌转开欲走的背影突然一僵。
方博岑得意了,“比如苏铮。”
爱情,或源于怜惜,或源于争夺,但肯定跟爱情无关。它只是一件华丽的外衣,一个漂亮的借口,一个可以为公众接受的概念。
比如现在的方博岑,一秒钟之前他对苏铮还没有太强的想法,一秒钟之后,他已经志在必得。他究竟是想征服苏铮,还是想征服秦斌,能说清吗?
苏铮看到秦朝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才发现这个小小的没型的胖乎乎的未来男人是全世界唯一能让她踏实下来的人。揉着儿子头顶软软的黑发,看着他满脸抗议地歪过脑袋,苏铮忍不住笑起来。
就算毁天灭地,只要你需要,我都给你。
一个很文艺的念头蹿进苏铮脑子,沉甸甸的不能承担。苏铮知道,这个念头是别人嗤之以鼻的文艺腔,却是她肝脑涂地愿意为儿子牺牲一切的表达!
那你,愿不愿意为儿子选个父亲,而不是为自己选个丈夫?
另一个声音悄悄地响起,微弱却清晰地质疑着苏铮。
这两个并不矛盾,我为自己选的丈夫,必定会对我儿子好!苏铮毫不犹豫地掐断这个念头,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经过一天的沉淀和冷静,苏铮充分建设了自己的心理:确认自己昨晚只是“践踏”秦斌而已。这个念头让她有种胜利者的得意,并且可以不回避地承认秦斌对自己的渴望。苏铮甚至很阿q地想,老娘就是糟蹋了你赵丹的男人,怎么样吧?!
“妈妈,你打架了?”秦朝看着苏铮的前胸,探头探脑。
苏铮下意识地交叠衣襟,挡住脖颈胸前那些可疑的痕迹,“嗯,挠的。好像有蚊子。”
秦朝从书包里掏出风油精递给苏铮,苏铮一本正经地接过来放到车前的收纳格里,“一会儿再抹,先开车。”
“那停在路边吧,”小人很执著,“你都挠红了,老师说指甲里有细菌,会发炎的。”
苏铮无可奈何地靠边停车,打上双闪,拿着风油精对着镜子乱抹。她心里甜滋滋的。不管她和秦斌的婚姻如何,这个孩子是最好的收获。如果秦斌只是上天派来给她送来秦朝的过渡,那么他的离去似乎也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了。
苏铮满心阿q式的满足,发动车子正要离开,有人敲窗户。一看竟是葛聪!
“葛叔叔!”秦朝有所有小男孩的通病,一看到警察就激动得不行。
苏铮摇下车窗,葛聪推着自行车,问她:“怎么停在这里了?有事吗?”
苏铮无奈地耸耸肩,“没事,这就走。”
秦朝相当懂事,知道交通规则,知道这里不能停车,但他还没分清葛聪这种片警和交警的区别,一本正经很严肃地解释,“妈妈被蚊子咬了,抓破了,必须马上消毒!”还指着双闪的摁钮,“我们打双闪了!”
葛聪被他逗乐,苏铮却尴尬得面红耳赤。那斑痕骗儿子容易,能骗过葛聪吗?果然,葛聪转头扫过她的“红斑”,目光略略一滞,便笑眯了眼睛,“哦,那赶紧开走吧,这里停着总是不好。开车时小心行人。”
苏铮臊得脖子后面起火,连忙点头打左转灯。葛聪沉默地将自行车带到后面,看着苏铮的车慢慢滑进车道远去。他当然认得,但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可如果没关系……
葛聪一拳敲在车把上,不明白自己犹豫什么!
她比自己大。
她带着一个孩子。
她是离过婚的女人。
自己的父母不会接受她。
自己的同事会怎么看自己?
但是——
她是一个女人。
她是一个自己想要的女人。
葛聪心神不宁地骑着车,后面两条是否足以否定前面五条呢?
而且,她挣的比自己多。看,人家开沃尔沃,自己骑捷安特,根本就不是一国的。葛聪从路亚嘴里已经知道苏铮的车是她前夫买的,但是只要她开着,看起来就是那么不顺眼!目前,这是最合理的保持距离的理由。
葛聪到家,葛妈妈开始念叨他,“上回在你办公室看到的那个小男孩真可爱,是你同事的吧?哪天带回家来玩玩。还有,你什么时候给你老娘抱回来一个?”
葛聪愣了一下,想起上次加班,老娘给自己送饭,正好苏铮带着秦朝过来办事,碰到一起了。想不到老娘竟然还记得!
葛聪心想,我要真抱回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您那手里的铲子是放锅里,还是放我头上?
不过,他没说,低头吃饭。葛妈妈交给他一袋锅巴,“给,拿着。下午吃点儿,对胃口好。我记得那小孩也挺喜欢吃的,小孩子,得磨牙,你多拿点儿。”
葛聪看着旁边还有一袋子,“那我把那袋也拿上,回头给人家送去不是更好?”
“也行。”葛妈妈不疑有他,她以为秦朝是葛聪同事的孩子,送一袋锅巴还不是举手之劳,“那孩子叫什么?赵国?”
噗……葛聪差点儿呛着。葛妈妈看多了,学识不是一般的渊博,“秦朝,妈,人家是秦朝。”
“哦,秦朝啊!我说怎么那么熟呢。秦朝……”葛妈妈念叨着,“他怎么不叫秦国呢?有意思。”
借出门办事儿的机会,葛聪拿着那袋锅巴,站在苏铮办公楼下面发呆。
这个城市商业中心的楼群一向比着高地挤在一起。葛聪一向觉得抬头看楼顶是件极傻极无聊的事情,上、下或者走开,何必抬头!
仰着脖子,目光沿着玻璃幕墙一直上溯到雾蒙蒙的虚空,后脖颈子传来一声轻响,那是久坐办公室带来的颈椎病在提醒他仰头角度过大。
苏铮的办公室,就在这座高楼的二十七层。根据他的经验,自己所站之处的垂直位置就是苏铮办公室所在的窗户。不过,对于敞开式办公区来说,窗户的位置已经不太重要,关键是通风就行。
一袋锅巴而已,一袋锅巴而已。给小孩的,给小孩的。大家都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葛聪默念着,好像上学时,面对高高的障碍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般。
嘭,背后被人捶了一拳。葛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瞪眼,却发现一张笑嘻嘻让人恨不起来的脸。
“是你啊!”葛聪背起手,冲着高楼一扬头,“你怎么没上班?”
“刚开庭回来!”孟绂的情绪很好,“你还不知道,法庭、看守所,那就是我的办公室。”
“呵呵,那你这里的座位费可白交了。”葛聪知道孟绂他们这样的加盟律师都要交一种类似管理费的钱,名叫“座位费”,感觉就像菜市场买菜的,一人一个摊位。不过,人家是在高档写字楼里,卖的也是脑子和专业知识。
孟绂挥挥手,对葛聪的冷笑话没有理会,问他为什么不上楼去。葛聪张口就说自己只是路过,引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孟绂做四下查看是否有人的贼眉鼠眼状,然后爆料似的凑近葛聪说:“看在哥们儿的分儿上,跟你说个事儿。那个秦斌不是住在我那里吗?最近你那个表姐,追得很凶。好几次,要不是我坚决坚定地要在家里住,秦斌的清白可能就被你表姐破了!”
“破”字发音太狠,葛聪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我跟她也不是特熟,人家在国外待过的,又没结婚又没男朋友,倒追怎么啦!再说了,这事儿我妈都知道,家里也挺支持的。”
孟绂啧啧有声地咂巴着嘴,“想不到郎大代表的外围工作做得不错,后院无忧啊!”
“她家里也挺着急的,好不容易有个能看上眼的,能不答应吗!”
“哼哼!”孟绂突然又不合时宜地笑了,嘴巴一斜,看着大楼,眼角都掉到地上了。
葛聪被他笑得浑身发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孟绂回头看葛聪,一脸同情,“我就觉得吧,这事儿不是这么来的。”
“怎么讲?”
“秦斌啥意思?”
孟绂话一出口,葛聪心里咯噔一下。他一直不想提这个人,并非有个人恩怨,但就是单纯地不想提。甚至在家里,如果葛妈妈提起来,葛聪都不想说自己认识。到目前为止,在他的家族里,除了郎曼,没人知道葛聪认识秦斌,或者他的前妻。
孟绂根本不答理他,继续说:“我看秦斌的意思,好像对苏铮还有点儿舍不得。”
“那苏铮呢?”葛聪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什么。
孟绂好像没察觉他的失态,顺着说下去:“苏铮当然不乐意了。她说秦斌是别人玩过不要的,她又不是垃圾回收站。唉!女人啊,心要硬起来也挺狠的。”孟绂表情很戚戚,好像被拒绝回收的那个人是他,“不过,她也挺不顺的。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老人,听说秦斌他妈好像还不同意他们离婚,借他爸爸得病的事儿,让他们两个在老人面前装没离婚,每周都过去表演一下。传说,你有绯闻?”
“啊?”葛聪有点儿跟不上孟绂的思路。
“我听说……你对我们所里的某女……”
“没有!没有!”
葛聪突然有种置身沙漠,被阳光暴晒的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往外呼着热气,四周一片大光明,连犄角旮旯都塞得明光光,无处藏身!
“哦,那你上去坐坐?”孟绂细细的眼睛里藏了无数的坏心眼,堆在眼角眉梢都变成让人汗流浃背的笑意。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葛聪抬脚要走,孟绂还不放弃地来了一句,“你那手里的,是给我的吗?”
“给你,给你!”
葛聪夺路而逃,事后才后悔不迭:这锅巴是要自己吃或者给同事的,干吗递给孟绂啊!分明是要给孟绂楼上的人,不好意思给,给不出去了,才塞给他!以那小子的贼精,肯定是一开始就看到了。
秦斌看着手里的锅巴,一时还不能消化孟绂的话,葛聪给苏铮的?
“男人追女人就送这个?他以为是高中生啊!”秦斌酸溜溜地说,“怎么说也得玫瑰红酒香奈儿吧!”
孟绂刷着牙,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口齿不清地说:“这小子还不到那份儿上!再说了,现在的女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像这种返璞归真的最受待见。”孟绂呼噜了两口水,蹭干净牙齿,蹦出来继续说,“你没见那个里那个老公凭啥追上女主角的?会擦抽油烟机!红酒能洗干净抽油烟机吗?玫瑰能当饭吃吗?切!我说,你吃不吃?不吃我吃,晚饭还没着落呢!”
孟绂嘀嘀咕咕地抱怨秦斌不给自己做饭,一边抱着锅巴嘎巴嘎巴地嚼着吃,顺便表扬自己数落秦斌,“你说你啊!神经病似的跑过去跟老婆过夜,我还以为你小子苦日子熬到头了,想不到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我跟你说,这葛聪估计是来真的了。平时挺冷静的一小子,今儿真是毛愣。估计我踩到他猫尾巴上了,不然不能给我吃这个。”
秦斌想起前两天那个有点儿传奇诡异的夜晚,心烦地耙了耙头发,“别说这个行不行!”顿了顿又不甘心地说,“苏铮就差给我夜渡资了!”
“噗!”孟绂不厚道不珍惜地把锅巴吐了一半,秦斌恼火地拍拍身上的垃圾,离他远点儿。
“唉!”孟绂道歉似的叹口气,随后便施恩一般说,“我可没少为你出力。净说苏铮坏话了,估计葛聪那小子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心。”
秦斌一皱眉,“你说苏铮坏话?”
“啊?”孟绂眼珠子一转,看秦斌的表情不对,立刻为自己开脱,“啊,也算不上坏话,就是说你们夫妇还有点儿余情未了,属于那种过于迅猛地被砍断,现在还有点儿精神关联的死亡状态。”
秦斌没理孟绂的冷笑话,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才颓然说:“算了,以后你也别这么说了。”他长叹一口气,“葛聪还不错,要是真能娶了苏铮,肯定比我负责。”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孟绂拍拍他的肩膀,“老兄,我不知道啥事让你这么心灰意冷,不像你的性子!不过呢,我也明白,你肯跑过来被我宰不是脑子进水。苏铮的事儿,你自己定。郎曼那边,我以旁观者的角度劝你,这丫头可比苏铮还强势,保不齐是苏铮二代升级版,你掂量掂量。”
说完,他一摇三晃地回了自己的卧室。秦斌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了笑。不管心里乱到什么程度,有孟绂这个朋友在,总让人感觉没有那么彷徨。
至少,他不寂寞。
苏铮呢?
秦斌出神地想:秦朝……会好好地陪着她吧?
眼眶突然酸酸的,他却懒得抬手去擦。
苏铮哄秦朝睡觉,拢好身上的开衫,想了想又拿出睡衣裹在身上。
镜子里的女人经过一天的冲锋陷阵钩心斗角有些疲惫不堪,脸上的粉底早就没影了,露出干瘪褶皱的皮肤,眼里的光华熄灭了,黑洞洞的眼窝好像骷髅的微笑。苏铮下意识地裹紧,露出曲线,想起自己很久很久没用过的健身卡。踏上体重秤,竟然减了十斤!
以前花钱减不下去的肉,如今留都留不住。苏铮凑近镜子严格地数着自己脸上细细的干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过后,秦斌的一句喟叹,“老婆,你瘦了。”
是瘦了,还是干了?
时辰已经是深夜,万籁俱寂,苏铮的心房似乎也柔软起来。那个突兀的夜悄然潜入,便再也挥不走。
苏铮悄悄地把手放在嘴边,脑子里不期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那天晚上回头撞见的是方博岑呢?
人生没有如果,但是苏铮毫不否认一点,每次这个念头升起来就会伴着一丝小小的庆幸——幸亏是秦斌。
为什么?说不清。
她确信自己对秦斌的厌恶是彻底而决绝的,甚至不愿意为了儿子勉强维持这个婚姻。但是,当他的气味撞进自己的鼻子,反应又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也许,就像孟绂挂在嘴边的:他们是突然死亡,死得太快了,以至于精神和其他方面还藕断丝连,懵懂不清。
苏铮咬紧,既然她没打算守一辈子,自己就没必要对别的男人那么排斥。不然,秦斌这里似断非断,对谁都是祸害!
苏铮想定了主意,松了口气。习惯地打开电脑,她盯着散着幽蓝微光的屏幕,突然打了个冷战——再结婚,就没有背叛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