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半下午光景了。方正望望我,那意思,是提醒我该回雪州市里了。
这时,我却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想在这个小山村里住上一宿。便对江副市长说:“要不,江副市长,你们先回去,我留下来,还有些话想同雨春谈谈。”
“好哇好哇,李书记能够留下来,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说到这里,张雨看了看自己的家,显得有些为难。
江副市长道:“那怎么行,市里早就作了安排的。”
“我也留下。”阿依高兴地说。
*潢色 我想了想,说:“市里那边,就由方『主席』代表了。江副市长,您是不知道啊,在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里,都有一个田园梦,今天,我就住这里,也算体验体验生活吧。”
“那——”江副市长叫来市文化局局长宋历,“你找找这里的村主任,安排一下。”
说真的,张雨春的家实在是太寒酸了,江副市长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还有阿依。
不一会儿,村主任来了。宋历先介绍了江副市长,又介绍我,说是省里来的李书记,把村主任惊得不知所措。
我忙补充道:“我是省作家协会的李静之,来看看张雨春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
“哦哦,”村主任诺声连连,“我是说呀,雨春这孩子时不时写写画画,原来是在做文章呀!不过——”
村主任要讲的,大概会是鱼塘的事,我忙打断他的话:“主任啊,我和雨春是朋友,就是特地来看看他的。”
“哦哦。”村主任表示明白了。
江副市长望望我,还是颇为难,把我丢在这里,有点不忍心的样子。
宋历又把村主任拉到一边,好像还给了他钱,同时细声交待着什么,只见村主任不住地点头。
把江副市长等人送到公路边上了车,宋历说:“李书记,明天我们再来接您!”
我扬了扬手。
几辆小车轻轻启动,江副市长把头伸出车窗,“李书记保重呀!”
小车终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回到茅屋门前,张雨春的女朋友收拾着凳子和茶杯,又为我重新沏了茶。村主任道:“李书记,您就同雨春拉拉家常,我先告辞了,待会儿再来请您去我家看看。”
“好的,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李书记是贵客,请都请不来的。”村主任一边说,一边迈动步子,沿着一道弯弯的乡间小路,走了。
阿依望望我,又望望张雨春,提议:“我们去走走?”
“好吧。”我起身道。
张雨春说:“那我就做向导了。”说罢,便在前面带路。
阿依居中,我走在最后,只见附近农家,有人不时向我们张望,张雨春一路同他们打着招呼。
我们沿一条小路走向一座山丘,那是一片光秃秃的山丘,只长草,没有树,一棵树也没有,山丘的周围是庄稼地。秋收之后,地里的泥土刚被翻起来,像为这座山丘围上了一条紫红『色』的围巾。空气很清新,天很高。阿依很高兴,哼着小曲儿,早已蹿到了张雨春的前面。
张雨春索『性』把我也让到了前面,一边走,一边说话。
我说:“其实,你的那首《山坳上的父亲》我已经在一本诗刊上读到过了。”
“哦,李书记也读诗?”话刚说出口,张雨春就感到自己失言了,“我怎么忘了,李书记是翻译过《诗经》的。我是说,现在读诗的人已经不多了,诗歌已经被排斥到人类生活的边缘地带了。”
“雨春啊,文化有个范围问题。也许,在某一人群之中,诗歌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关系,而在另一个人群之中,有的人,恐怕是一天也离不开的。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文学是为中心服务的,也就是说,文学一直就处在边缘地带,文学从来就不是生活的主流。但如果把文学看作一个整体,文学也就有了主流文学和非主流文学之分。诗歌一直是文学的最高境界,它对语言的改革、改进,有着突出的贡献。”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到了山顶。
“嗯,李书记,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听您这么一讲,我今后的创作方向就更加明确了。”
我望向远处,一层高过一层的山峦,近的清楚,远的朦胧。山那边,是一道蜿蜒的河流,还有一个渡口,有几个人在那里等待渡河。我正为自己能够留下来,同一位乡村诗人,站在乡村的土地上谈诗,感到高兴。
“李书记,您看那渡口,每一次站在这里,我都会想起您《爱情诗选译》中的那首《匏有苦叶》。”
“哦,是吗?”
“是的,您看,我都能够背下来了。”说到这里,张雨春正要背诵。
“别别,”阿依摆了摆手,“我也记得这首,还是我来背诵吧——”
葫芦的叶子尚未枯黄
渡口的深水一片汪洋
脱衣才过得了深水
水浅时只消提一提衣裳
今天的渡口水满河床
许多野鸡在水边徜徉
渡口的水还打不湿车轴
野鸡发出了求偶的歌唱
听大雁的鸣声十分嘹亮
初升的太阳普放光芒
如果你要娶妻
一定要趁河流还未封冻的时光
殷勤的舟子对客人招手相向
别人都上船渡过了汪洋
只有我留在岸边
等啊等我迟迟未到的情郎
我正陶醉其中,这时,山对面突然传来了张雨春的女朋友的声音:“雨春,雨春!”
“哎——”张雨春答应着。
“村长让你回来一下!”在农村,很多人把村民委员会主任叫作村长。
张雨春抱歉地说:“李书记,阿依老师,你们看,我得去去!”
“你去吧!”阿依说,“待会儿我们自己回来。”
“那好。”张雨春说着,跳下土坎,直往那间茅屋去了。
阿依见他走远,望着他的背影说:“其实,张雨春是幸福的。”
“哦,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他有一位深爱着他的女友,陪着他受难,陪着他受穷……静之,你不知道,张雨春被关进去后,他的女友帮他照料着家里,时不时还要到看守所外面徘徊。她进不去,只得又走几十里回来。张雨春出来后,她帮他疗伤……她家里的人,都不同意她和张雨春谈朋友。但是,三年来,他们就这样走过来了,要不是张雨春出事,他们可能已经结婚了!”
我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静之,你应该帮帮他,帮帮张雨春。”阿依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事前没有说明更深一层的原因。我又想,静之不会这样漠视作者的权益受到侵害的。今天你能够留下来,我很高兴,我知道,你这已经就是在帮他了。是不是?”
我看了看阿依,又望向远山,禁不住也叹了一声,“你以为这件事处理起来会那么简单吗?我留在这里,对市里有个促进作用,真要处理,恐怕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到的。”
“其实,要说帮他,有你就足够了。”
“你的意思我懂。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会和我一道,在乡间小路散步,在山上看落霞,听你们谈诗歌吗?”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这点小资情调,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把我拉到这么偏僻的乡间来,恐怕是在考验我吧?”
“这次算你说对了。我就是要看看你,看你还是不是像原来那样富有同情心!”
“不对不对,恐怕是兼而有之吧?”
“这次你又说对了。静之,你前一阵忙,忙得连我们见面的机会都少了。”
“哦,是吗?”
“你知道吗?我爸又在表扬你了。他看了作协大厦奠基的报道后,回家笑着对我说,看来李静之还是蛮懂经济的嘛!”
“刘副书记真这样说?”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时,张雨春复又来到我们跟前,“李书记,阿依老师,村长那里,已经做好晚饭,请你们过去了。”
“好的。”我说。
张雨春又道:“还有,今晚你们就住村长家了,他那里条件好……”
“还是你的女朋友和阿依老师住那边吧。我和你,就住那间茅屋,来个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如何?”
张雨春很感动,连说:“那好那好,我正要向李书记您多多请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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